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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玉嫂躺在坑上沉睡着。
王大狗悄悄进屋，上炕脱衣，钻进被窝。
玉嫂醒来，轻声地说：“刚回来呀？都几点了？”
王大狗说：“才十点多，还没有睡着啊？”
“早睡了一觉了，你不吃饭吗？还在锅里放着呢，要吃我就去热一热。”
“在厂子里吃过了。”
“在厂子里吃果香的小豆腐，喝她的小酒儿，家里的饭也吃不下去了。”
“你胡说什么呀？”
“你故意留下话柄让人说，我能不说吗？我说是小事，听听村子里，早嚷嚷成一台戏了。”
“谁不怕伤天害理就随便说去。”
“你也别恨人家说你，你闹得也太显眼了。咱家里，还有亲戚，这么多人你不用，偏叫她跑业务，难道男子汉不如一个小娘们？你们偷着好，嫌不过瘾了，还明目张胆地搞在一起。当然，你是幸福了，一块下饭店，一块住宾馆，可你为孩子们想过没有？你已是当上爷的人了，让一家人怎么出门？”
“下饭店，住宾馆算什么？我还要把她领到这炕上来呢？”
“有本事往家领吧，我给她腾位置。怪不得说女人变坏就有钱了，男人有钱就变坏了，可你还没有钱就变坏了。”
王大狗大声喝斥着说：“你还有完没完？不想搭理你，你倒上性了！”
“揭疼你的疤痢就翻脸啊？你再发横我也要说，孩子们都对你不满意，就是不好意思说你，我再不说，你还不成了精啊！”
王大狗忽一下坐起身子说：“你比四人帮还会制造冤假错案呢！你是想让我跳井还是上吊？”
“冤枉？你们早有前科，是狗就免不了吃屎！”
王大狗气冲冲地穿着棉袄说：“你纯粹是翻里倒外的滚刀肉！我没法儿活了！”玉嫂急忙坐起来拽住王大狗的胳膊说：“他爹，你要干嘛？你千万不能想不开，以后你们愿意咋着就咋着，我给你们放长假，再也不管了。不过我嘱咐你们一句话，在家里怎么着都好说，要到了外地，千万要小心点儿，别让人捉了双。外边人生地不熟，不好托人。啊？听话！”
王大狗垂头丧气地说：“唉！你叫我说你什么好呢？”
……
然而，王大狗万万没想到，此时此刻，他亲家也正在戳他的脊梁骨。
年根和老伴坐在炕上，在箩筐里褪着玉米粒。
年根老伴说：“你说这个大狗老了老了倒风流起来了，让人们说三道四，连亲戚都跟着他丢脸。”
“越老越糊涂呗。”
“叫这么一个娘们在厂子里搅合，还想挣钱啊？就是挣了钱也落不下，全得塞到那女人的黑窟窿里。女人那个窟窿别看不大点儿，那可是个无底洞，大骡大马，成群的牛羊都能塞进去。”
“说的是啊！商纣王的万里江山跟铁桶一般，都叫女人给葬送了，两个小厂禁得住怎么折腾？”
“这个大狗也不知道迷着哪一窍？儿子、亲戚这么多人，找谁不行？偏找个外地女人，经管着成千上万的款项，靠得住吗？谁亲也不如钱亲。再相好，也不能让她当半个家呀！”
“这个人还是一根筋，个人说了算，听不进别人半句话。让果香管供销，连招呼也没有给我们打，这哪叫伙计呀？”
“我看你们得要想办法说说他，亲家嘛，说深说浅也没有关系。”
“明天我就找他，狠狠地捋他一顿。”
“你别自己去，把腊月叫上，同是伙计，谁也别在一边看戏。”
……
第二天上午，年根约上腊月，一同来到酒厂办公室，并肩坐在床上。
王大狗坐在凳子上说：“有事就直说吧，干嘛吞吞吐吐的？”
年根说：“是这样，我们觉得让果香跑供销有点儿不合适。”
王大狗说：“你说因为什么不合适？”
年根说：“因为她是外人，又是个娘儿们，能靠得住吗？”
腊月说：“就是，再说援朝、入社、四清都有文化，又年轻精干，哪个比她都强。”
王大狗说：“你们看错了。跑供销就是做买卖，这做买卖不是一般人都能干好的。常说一年学个庄稼汉，十年学个买卖人。援朝、入社、四清包括你们俩在内，都是外行，可以说你们差远了，连边儿都不沾。可果香多年前就走南闯北，能说会道，是难得的一把好手。至于人品更没得说，我敢担保，她绝对是个信得过的人。”
年根说：“你也太小看人了吧！除了她就没有人会做买卖了？”
王大狗说：“买卖跟买卖不同，卖一担山药也是做买卖。可这是推销产品，是占领市场。”
年根说：“不管怎么说，反正我们不同意。”
腊月说：“你还是认真考虑考虑，最好换换人。”
王大狗说：“那不可能，不管你们同意不同意，我已经做主了。”
年根说：“你也太霸道了吧！我们反对你这样做，也是为你好，你知道吗？”
王大狗说：“我知道，可我不领你们这份情。”
年根说：“那好，你既然这样说，我退伙。”
王大狗说：“你别用大肚子腆人。退就退呗。入伙的时候是你找的我，又不是我找的你。大年三十拾兔子，有你也过年，没你也过年。”
年根说：“你是狗咬吕洞宾，不认正经人，有你后悔的时候。”
王大狗说：“出水才看两腿泥。腊月，你退不退？”
腊月迟疑了一下说：“我也退。”
王大狗说：“好吧，一言为定。”
……
晚上，王大狗坐在小饭桌一旁狼吞虎咽地吃着饭。
玉嫂将一碗稀粥放在小饭桌上。
王大狗说：“你怎么不吃啊？”
玉嫂坐在灶堂前说：“俺们一块儿吃的，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也没等你。”
“等什么呀？我又没个准头。”
“听说年根哥和腊月不入伙了，是真的吗？”
“都退了，退了好。”
“好什么好，沾亲带故的闹得多生分？”
“迟早也得闹生分，晚得罪不如早得罪。越时间长了越事儿多，不但经营受影响，关系更会不可开交。”
“都是至近的亲戚，互相谦让着干呗，干嘛非要置气？让外人看笑话。”
“你不知道。亲戚在一块儿打伙计不好干。一个人一个心眼儿，一个人一个看法。有些事儿根本尿不到一个壶里。一个个外行充内行，横加干涉，咱要坚持，他认为你独断专行，咱说得浅了不如不说，说得深了，就要翻脸，产生矛盾。”
“这一退伙，人家不认为是他们自己要求退的，肯定认为是你拱出去的。”
王大狗：“管他怎么认为哩！说实在话，他们可能不是真心退伙，只是想要挟我，认为是亲家，怎么也得挽留他们，可我看透了的事情决不能凑合，我不能拿着这么大的企业看了人情，干脆给他们来个顺水推舟。拔了萝卜地皮宽。”
“为了挣几个臭钱，把人得罪完了，值得吗？”
“这不只是挣几个臭钱的问题，这是事业，无论什么事儿，有所得必有所失……”
静安市古城大酒店里，中间餐厅装修得十分豪华，典雅时尚，富丽堂皇。
中午，果香坐在中间一张桌子后边，点了两个小菜，打开了一瓶大雁牌红枣酒，自斟自饮。
一个青年干事从雅间出来，走到吧台跟前说：“服务员，你们这儿有红枣酒啊！给我们上两瓶。”
服务员说：“对不起，我们这儿没有红枣酒。”
青年干事说：“啊？怎么我们经理说有红枣酒味呀？”
果香精心地看着青年干事和服务员。
服务员说：“你们经理真是好鼻子。”
青年干事笑了笑说：“糖酒公司经理嘛！”
服务员说：“实在抱歉。”
“不客气。”青年干事转身走向雅间。
果香从桌下提包里拿出用塑料袋装好的两瓶酒，向青年干事的雅间走去。
雅间里，带转盘的大圆桌上摆满了丰盛的菜肴。周围坐着六个中年干部。兴高采烈地边喝边说。
高经理端起杯来说：“大家再共同干一杯吧！”
大家异口同声地说：“干，干！”
六人先后把酒喝了下去。
青年干事起身轮流把酒杯倒满。
果香落落大方地走了进来说：“大家好！我是冀西县大雁果酒厂的，叫果香，听说你们这儿有的同志想喝红枣酒，正好我带着两瓶，请你们品尝品尝吧，以后多提宝贵意见。”把塑料袋子放在桌子下首，“酒不好，希望大家不要见外。你们慢慢喝。”转身往外走去。
高经理理说：“唉唉！别走呀！”
果香转回身来说：“我不打扰你们了。”
高经理说：“先坐下，别说别的。加把椅子，服务员再上一套餐具。”
大家在下首挪出一个空档，青年干事从后边拉了一把椅子放好。
高经理说：“坐吧坐吧！”
“谢谢！”果香彬彬有礼地坐在椅子上。
服务员将餐具放在果香面前。
高经理说：“我看你也是个实在人，盛情难却，我们也就不客气了，不过，咱们必须喝几杯，礼尚往来嘛。”
“我不会喝酒。”
青年干事说：“这是我们的高经理。”
果香站起身，微微点了点头说：“高经理好。”
高经理说：“坐着坐着。”
一个干部说：“高经理说出话来了，怎么也得喝几杯。”
“我真的不行。”果香说。
高经理说：“怎么可能呢？你们那地方，我还不知道？男女老少没有不能喝酒的，小孩们光着屁股就在烧锅里接酒喝。你叫果香是吧！把酒打开，先给果香倒一杯，咱们共同干了，下来统统换红枣酒。”
果香从纸盒里拿出酒瓶。
“我来我来！”青年干事把酒瓶子接过来，给果香倒了满满一杯。
高经理说：“这瓶子造型还挺不错的，喝完酒我带回家去，当花瓶。来吧，咱们干了。”
大家举起酒杯，在一起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高经理说：“换酒！”
青年干事一一给大家倒上红枣酒。
果香端着酒杯，站起身来说：“我先敬高经理一杯，下来再一起敬大家一杯。”
高经理说：“别别，从我这儿开始，你先打一圈吧！下来再说。”
大家异口同声地说：“对，先打一圈！”
果香说：“既然大家看得起我，我只好从命了，来，高经理，咱们先干！”
二人端着杯用力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
果香借故来到洗手间，猫着腰，用手指在嗓子里搅了一阵，便往便池里“哗哗”地呕吐起来。完事后，她又回到雅间餐桌前，坐在自己原来的位置上。
高经理醉熏熏地说：“啊！这样吧！你再连喝三杯酒，我马上和你签定长期供销合同，每月五百箱。吃完饭坐我的车，回去就签，怎么样？”
果香说：“太感谢高经理了，既然高经理这样豪爽，那就陪陪吧。”
高经理说：“我陪可以，不过，我要陪三杯，你必须喝六杯。这样总可以吧？”
果香说：“好吧！一言为定！”
……
高经理没有食言，说到做到。下午便和果香签定了收购合同。
当天，果香便连夜赶回了果酒厂。
第二天一早，在大雁果酒厂的库房前面。几个工人把一箱箱的红枣酒搬到卡车上。
王大狗和果香站在一旁照看着。
援朝拿着账本从库房走出来。
果香说：“够数了？”
“够了。马上就走吗？”援朝说。
果香说：“装好就走，天已不早了。”
“路上别着急，让司机开慢点儿。”王大狗说。
果香说：“我知道，你们放心好了。”说完，优雅地钻进驾驶室里。
一个严冬的晚上，大雪纷飞，北风怒号，高楼、树木淹没在飘舞的雪团中。
果香背着挎包瑟瑟地站在一座住宅楼房的一个单元门口，两脚不停地跺着，雪团一阵阵地扑在她的身上。
一辆轿车徐徐开到楼前。
唐经理提着公文包从车上下来，向单元门口走着。
轿车很快开走了。
果香急忙迎了上去说：“唐经理，你回来了？我是冀西县大雁罐头果脯厂的果香，在这儿等你。”
“是你？你的事，业务室和我说过了，你一直在这儿等吗？这都十一点了。”唐经理抬手看了看表。
“我在平江已经三天了，老见不到你，听说你明天又要出差，今晚只好在家门口等你。”
“冻坏了吧？这大雪天在外面冻半宿，真够受罪的，快跟我到家里去，暖和暖和。”
“不用了，我穿得厚，不冷。唐经理，你看我们那个合同能不能签啊？”
“听他们说你们的醉枣罐头和果脯质量还不错。我明天十点钟的车，你八点钟就到我们单位，没大问题就把合同签了，就凭你这种精神，卖火柴的小女孩似的，也不能叫你空手而回啊！”
“谢谢唐经理。”
“不客气，希望以后我们建立起长期的业务关系，走，今晚就住我家吧，正好有一个卧室没有人住。”
“我就不给你添麻烦了，旅馆已定好了房间。谢谢唐经理，再见！”
“那就再见。”果香和唐经理握手告别。
素菊在缝纫机上做着衣服。
腊月慢慢地走进来。
素菊说：“爹，过来了？坐坑上吧。”
“随便吧”腊月坐在炕沿上。
“过来有事吗？”
“没什么事，最近去过你娘他们那边吗？”
“前天刚过去了一下，怎么了？”
“不怎么，你没听你爹念叨我们退伙的事吧。”
“没有，这回事连提也没提过。”
“你娘他们也没说什么？”
“也没有，谁也没说这方面的话。”
“也是，有什么可说的？”
“我爹脾气不好，干嘛跟他一般见识？又没有大的矛盾，退的什么伙呀！”
“这事不能怪你爸爸，是我们太冲动了。当时，年根哥说退，我跟他一块儿去的，怎能说不退？那样就太不义气了。”
“这种事你用得着共守同盟？”
“过后我也是这么想。要不有机会你再探问探问你爹的口风，看咱还能不能跟他一块儿干？”
“行。我明天就过去，和我爹谈谈。”
“你千万不要说是我的意思。”
“我知道。”
……
上午王大狗在一边炕上盖着被子沉睡着。
玉嫂坐在炕头上缝衣服。
素菊走进屋来叫道：“娘。”
“过来了，吃饭了吗？”
“吃过了，怎么我爹还睡觉啊？”
“昨天晚上加了一宿的班。”玉嫂伸手推了推王大狗，“醒醒吧，素菊来了。”
素菊坐在玉嫂跟前说：“让他睡吧，我又没有要紧的事。”
王大狗坐起身子，穿着衣服说：“素菊来了？”
“刚到，爹，再睡会吧？”
“该起了，已睡了一上午了。”
“爹，我有句话想和你说一下。”
“有什么话就说呗。”
“我公公整天在家待着，没个事儿干，要不还让他跟你入伙吧，挣多挣少迟早也是我们的。”
“指望老人给你们挣钱啊？没出息！”
“要不他也是闲着啊！”
“愿意闲着就闲着吧，原先我答应他们入伙，说好和你哥哥他们一样分红，可他们一分钱的资金也没拿，还联合起来跟我闹套，想闹就闹吧，在家养老比什么不好。”
“现在，谁都在拼命挣钱，这会儿就让他养老，光叫我们侍候他？”
“那你说怎么着？厂子已生产这么长时间了，现在让他入伙，这帐怎么算？”
玉嫂说：“又不是别人，从开始算呗，中断的这段日子就算了，别再提了。”
王大狗说：“素菊，是你公公叫你来找我的，还是你自己的主意？”
“我的主意呗，他什么也没说。”
“那就什么话也别提了，说半天，人家不愿干不是白搭？以后老人的事你少管。”
“你要答应的话，我可以给他做做工作。”
“给他做工作？等着用八抬大轿去抬他吧！”王大狗穿好衣服，下炕往外走去……
王大狗、果香面对面坐在办公室两边的沙发上。
果香说：“大狗哥，还有个事儿给你汇报一下，你可以考虑考虑。”
“你说？”
唐经理说：“现在酸枣汁供不应求。他建议咱们利用酸枣这个当地资源，再建一个酸枣汁厂。技术人他给找，产品他们公司包销。生产这种饮料，机器设备很简单，技术也不复杂，投资不会很大。”
“他说话有准儿吗？”
“这个人绝对可靠，再说他骗咱们有什么用啊？咱们把产品卖给他，他转手就可以赚钱，人家是有利可图。”
“那就好，你答应了没有？”
“没有，没有跟你商量，我能私自做主啊！”
“尽快给他打个电话，把事儿定下来。”
“要决定干的话，就尽快去一趟，把合同签了。”
王大狗坚定地说：“越早越好，明天就动身吧。”
“那我就去准备一下。”果香说着走了出去。
王大狗随即让入社把年根、腊月叫了过来。
不一会儿，年根、腊月先后来到，并排坐在沙发上。
王大狗把果香说的果汁厂的事跟他们俩原原本本说了一遍，问二人愿不愿干。
两人一听，非常兴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问王大狗在哪找的这么好的项目。
王大狗说是果香跑来的。二人立时迟疑起来，互相看了看，不再说话。他们觉得一个农村的女人怎会办成这样的大事。
王大狗说：“你们要不相信就算了，我自己干。我是为了给你们一个挣钱的门路，你们却疑神疑鬼，嫌这嫌那，以后别说我不帮扶你们。”
两人急忙异口同声地说：“谁说不干啊！上哪儿去找这么好事呀？”
王大狗一本正经地说：“那好。那我就把这事交代清楚，这个厂你们俩自主经营，我不参与，也不收任何费用，资金要有困难，我可以资助一些，不过，这事是果香跑来的，必须聘任她为业务员，你们有没有意见？”
年根说：“当然要用她了，离了她，销路不成了问题？”
王大狗说：“那就这么定了，你们回去商量建厂的事吧！”
二人站起身，走了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