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玉嫂站在穿衣镜跟前,拿着乳罩在自己胸脯上比试着。忽然,丁月明悄悄地走进屋来,玉嫂急忙地把乳罩扔进衣柜里,生气地说:“你怎么不吭声就进屋啊?这么大岁数了,一点儿事都不懂!”
丁月明是丁三针的本家弟兄,平常游手好闲,不务正业,至今也没有讨上个老婆,仍旧孑然一身。听说丁三针的事情以后,便打上了玉嫂的主意,三天两头来玉嫂家串门儿。今天又来了,玉嫂厉声喝斥他,他也不恼,很坦然地坐在炕沿上。厚颜无耻地说:“又不是外人,自家人来还用得着打招呼啊!真是多此一举。”
玉嫂强硬地问:“谁和你是一家人啊?”
丁月明点着一颗烟,深深吸了一口说:“不出五服就是一家人。”
玉嫂坐在凳子上,脸扭向一边,问道:“你又来干嘛?”
“来看望看望你,常说一家有事百家不安,何况咱们都是丁氏一家,又住在一个胡同里,怎能不来打听打听呢?”
“我们家没事你打听什么啊?”
“别装糊涂了,整个冀西县都知道了。你还瞒得住吗?”
“你是说我们家老丁啊?我不是说过了,他到外地进修去了,是有些人故意造谣诬陷他。一传十,十传百,越传越邪乎,假的也就成真的了。”
“你这个傻娘们,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他领着一个女人坐火车远走高飞了。早把你给扔了!”
“扔就扔呗!跟穿衣服一样,有新的谁还要旧的?”
“你还挺想得开!我看你不着急不上火,还真沉得住气。”
“着急上火顶用吗?就是上吊跳井又能怎么样?”
“说的也是,再怎么折腾也无济于事,倒不如各走各的路,自己想自己的办法。”
“我有什么办法可想?只能领着孩子沿街乞讨呗。”
“再怎么样也到不了那种程度,再说了,条条大路通罗马,以后的日子说不定比现在还好!”
“能比刘文彩还好吗?”
丁月明一本正经地说:“谁跟你开玩笑了?我说的是真格的。既然他不忠,你就可以不义。除了穿红的还有穿绿的。咱们村里好男人有的是,再找一个,不一定比他人品次,佛争一炷香,人争一口气!知道吗?”
“我这被人抛弃了的人,谁还要啊?”
“你也太悲观了!凭你这模样,凭你这能力,一般条件的都不跟他。你可能不知道,对你爱慕已久的大有人在!”
“你还有事吗?没事儿就走吧!我要出去买东西了。”
“没事,你去吧,我这就走。”丁月明站起身来知仍然站在原地不动。
玉嫂没好气地说:“你还有事吗?”
“没有多大事,是这样,我老弟走了以后,剩下你们孤儿寡母的,我也没怎么照顾,今天拿来二百块钱,表示一点心意。”从衣袋掏出钱来。
玉嫂严正地说:“我们有的是钱,你快走!”站起身。怒冲冲地把丁月明推出了屋门。
不一会儿,没想到丁月明又嘻皮笑脸地返回屋里。
玉嫂怒不可遏地喝斥道:“你怎么还没走,你想干嘛?”
丁月明诚恳地说:“我是来给你提个醒,你怎么越活越糊涂了,就说缺柴火的事吧,你跟我打个招呼有什么不好,住得近,又是本家,我给你拉过来,谁也说不了什么,这本来就是应该的嘛!可你偏偏找那个王大狗,舍近求远,你知道人家会怎么想吗?你知道人家会说什么吗?寡妇门前是非多,你怎么就不考虑考虑呢?”
“你说谁是寡妇啊?抗美他爸是死了,还是和我离了?以后你少来我这儿胡唚!我让谁送柴火是我的自由。脚正不怕鞋歪。你再好,我不愿找你,你生气也没用!”
“你是抱着屁股亲嘴,不知道香臭,我是好心当了驴肝肺!”
“我要是知道香臭的话早不让你进门了,你说得没错!”
“你再怎么说,我也不跟你一般见识,该怎么帮忙还怎么帮忙,仍然一心一意。我看见你们筐里的炉灰满了,我给你捎出去,倒了!”
玉嫂斩钉截铁地说:“不行!你动我们家任何一样东西都不行!”
“这不是我这热脸硬贴你的冷屁股吗?我就这么下三烂?”
“活该!你自找的。”
丁月明悻悻地走出屋去。
他往家里走着,一路上越想心里觉得越不是滋味。玉嫂对自己的态度越来越不好,都是因为王大狗的出现,搅黄了他的终身大事。他一定要想办法报复他,让他知道我老丁家的厉害,让他永远不敢登迎月滩的村边。玉嫂这个女人也不是什么好鸟,也得一块儿收拾着,让这对狗男女谁也不得安宁。
……
初冬的深夜,北风呼呼的刮着,玉嫂和孩子们都睡着了。
忽然院子里啊起“当啷当啷”的罐头盒的响声,不一会儿,又响起一阵瓦片破碎的声音。
玉嫂从炕上坐了起来,披上衣服,借着月光往窗外看了看,没有发现人影。转头又看了看孩子们,仍然沉睡着,没惊醒,略觉心安。
丁月明蹑手蹑脚地从拐角处闪了出来,悄悄走到玉嫂家的后窗下,手捏着鼻子,怪声怪气地尖叫着。
玉嫂慌乱穿好衣服,下了炕,把凳子轻轻地放在后窗下边,又舀了一脸盆冷水,然后端着脸盆悄悄地登上凳子,把脸盆搭在窗台上,一手扶着,另一只手飞快地打开窗户,探出头往外看了一下,便将脸盆里的水泼了下去,不偏不倚地倒在丁月明的头上。
丁月明的帽子,棉袄都被水浸湿了,还流了一脖子,他不住地打着冷战,抬头望了望后窗已关上,便在月光下寻找到了一块砖头,狠狠地向后窗砸去。
玉嫂刚要脱鞋上炕,忽然“哐”的一声,后窗玻璃被砸碎了,急忙把灯拉着。孩子们都被惊醒,一个个抬着头!惊恐地望着玉嫂。
援朝说:“妈,这是什么响声啊?”
玉嫂说:“好像打碎玻璃的声音。别怕,没事的。”
抗美看了看后窗说:“妈,咱窗户的玻璃碎了。”
玉嫂说:“可不是呗,不要紧的,都睡吧,一会儿用麻袋把它挡上就行了。”
抗美说:“妈,是不是有人故意给咱砸的?”
援朝说:“不可能吧,深更半夜砸咱的窗户干吗?”
抗美说:“报复呗,这不是挺简单的道理?”
援朝说:“咱家也没招惹谁呀?”
玉嫂说:“别说了,快睡觉!”
不一会儿,几个孩子慢慢地又进入了梦乡。可玉嫂的眼皮像有木棍儿支着一样,怎么也合不上。翻来覆去,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睡。她想着自己的命运,受人欺凌,举目无亲,帮腔的上不了台,深深感到孤儿寡母的无助、无奈和卑微。不由得泪如泉涌,湿透了半边枕头。
鸡叫三遍时,她起身往窗外看了看,发现天上下起雪来,她便起早做好了早饭,让孩子们吃过后,就去上学了。她打算趁下雪天王大狗不上工,找他来一下,把后窗的玻璃安上。她不愿意找本村人帮忙,因不想让人知道她家玻璃被砸的事情,要是传开了,不知会演绎出多少曲折故事。
玉嫂量了量后窗的长度和宽度,记在心里,便悄悄地出了村,向雁落崖急急地走去。
雪越下越大,不一会儿,路上便落了厚厚的一层,山路上没有一个行人。四周的群山沉浸在茫茫大雪中,隐隐约约,朦朦胧胧,云雾舒卷,天地一色。玉嫂在松软的雪地上,艰难地跋涉着,不时地望望四周死一般寂静的山野,不由得有些恐惧,心里“嘣嘣”地跳了起来,身上出了一身冷汗。
好容易到了王大狗家,他正在笨拙地缝着一条裤子。玉嫂说明了来意,他便立刻去了镇上的五金商店。买好了玻璃,让售货员按玉嫂交待的尺寸割好,便抱着向迎月滩奔去。
玉嫂回来不久,王大狗就赶到了,很快,二人七手八脚地把玻璃安好了。玉嫂感激地说:“这样的天气让你跑一趟,真难为你了。”
王大狗洗着手说:“说什么呢?要等到好天气,你们不都冻成冰棍儿了。”扯起毛巾擦了擦手,“我走吧,天气不好。要再下大了,就更难走了。”
“说的也是,要走就走吧。”玉嫂不便挽留,随即把他送到大门口。
王大狗从玉嫂家出来,大雪已停,空中飘飞着零星的雪花。房屋、街道,像埋在雪堆里,失去了本来面目。
他踏着积雪,在胡同里慢慢走着。
丁月明在胡同一边的房上扫雪,当王大狗走到房下时,他从房沿上探出头往下看了看,便抡起扫帚,将一团雪扫在王大狗身上。
王大狗急忙用手拍打着身上的雪,又摘下帽子,把上面的雪甩掉,抬头往房上看了看,没看见人,往回倒了几步,抬头张望着。
丁月明把一团一团的雪扫在胡同里。
王大狗大声喊道说:“你怎么把雪扫在路上呀?让人怎么走啊?”
丁月明站在房沿上说:“走不了别走啊!有本事长翅膀飞过去呀!”
“你怎么这样说话?这不是找茬儿抬杠吗?”
“一辈子了,我说话就是这个方式,你想改变改变我呀?嫌我说话不好听就别听,嫌这路不好走,就别来!”
“我来不来又不是去你家,跟你有什么关系?这路也不是你自家的,人人都有份儿,我凭什么不能来?”
“你算哪道河里的螃蟹呀,在这儿横行?这是丁家胡同,是我们姓丁的老宅,这儿没有你王大狗的份儿。”
“你这是蛮不讲理,横行霸道!”
“我怎么不讲理了?因为你姓王,这地方不是你的租界地,愿意怎样就怎样!你要是当了我儿子,姓了丁,常住这儿都行!明白了吗?”
“你给我当孙子都不要,王家不缺少你这样的赖皮。”
“好啊!还想跟我充爷呀?你等着,我要当面叫你爷!”
“放心。你吓不跑我!”
丁月明从房上下去,又从大门冲了出来,扑到王大狗跟前说:“你不是要我当孙子吗?但有个条件,你要敢答应,我就是你孙子。你要不敢答应,我就是你爷!”
“你说吧!咱们一言为定!”
“咱们别在打打杀杀,那样太麻烦。今天就来个利落的,就是砸核桃仁!”
“好!痛快!你说怎么砸吧?”
“这不是有块石头吗?还是我从山里捡来当坐位乘凉的,今儿个,要么你躺下,我用它砸你脑袋,要么我躺下,你用它砸我的脑袋。就这样,你敢不敢答应?”
王大狗冷笑了两声说:“你看着我王大狗那么怕死吗?咱就这么办。”
“我丁月明不是无德无量之人,要对你做到仁至义尽,允许你再考虑一下,否则后悔也来不急。你跟我不一样,你是有孩子的父亲,可我是光棍一条,无牵无挂!”
“谢谢你的宽宏大量。不过,你不必为我担心。你应该知道,我们现在是社会主义国家,我死后,孩子政府不会不管,照样会把她们抚养成人,闲话少说,咱开始吧!”
“好。那你说,是你先砸我,还是我先砸你?”
“强龙压不住地头蛇。到了你这地盘,这话还是由你说。”
“好!既然你说到在我这地盘上,那我就按江湖上的规矩,以礼相待,先死为敬,你就先砸我吧!”丁月明仰面躺在雪地上。
王大狗往手上吐了两口唾沫,两手搓了几下。猫腰把石头搬了起米。
丁月明两眼圆睁,目不转晴地町着王大狗。
王大狗搬着石头走到丁月明头前,一咬牙,将石头高高地举到了头顶。
丁月明忽一下子滚过身去,站了起来说:“你小子,真要砸我呀?”
王大狗举着石头说:“你以为是逗你玩呀?我没有那兴趣儿!你躺下!男子汉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你先把石头放下,咱们再较量!”
王大狗放下石头说:“你说话算话吗?”
“你算什么人呀!纯粹亡命徒一个!”
玉嫂匆匆走出大门,冲到王大狗跟前说:“吵什么呀,不怕人家笑话了?快走!”用手推搡着王大狗往胡同外边走去。
“这样的地痞,根本不值得搭理!”丁月明扭头走进自家大门。
王大狗自言自语地说:“不想叫我来,以后我非要常来不可,常住沙家滨,看你能咬了我的蛋!”
玉嫂推了王大狗一把说:“别说了,吹大话有什么用?多长点儿心眼儿才行。”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王大狗不想让人们看热闹,更不想把事情闹大。既然丁月明已走,便就坡下驴,看了玉嫂一眼,大步向村外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