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头镇庙会上。
稀稀拉拉的人群散布在一个宽阔的干河套里,叫卖声、吆喝声、吵闹声此起彼落。小商小贩和卖土特产的群众排成一溜溜的长蛇阵,热情地招揽着顾客。穿戴时髦的姑娘们三五成群地说笑着、游逛着。
王大狗背靠着一个用玉米秸围成的简易厕所,盘腿坐在地上,就着碗里的豆腐,端着一碗枣酒,逍遥自在地喝着。
李老汉背着羊毛口袋走到跟前说:“大狗,又喝上了。”
王大狗说:“唉哟,是李哥呀!来,喝会儿!”
“早晨在家喝过了。”
“那早已尿下去了,快来吧。”王大狗扭头招呼卖豆腐的老汉。“再弄块豆腐来,拿双筷子!”
“好了!”卖豆腐老汉用筷子叉来一块豆腐放在酸菜碗里。
李老汉把羊毛口袋卷成一卷,放在地上,坐在上面,接过王大狗的酒碗,喝了一口说:“老弟是不是惧内呀?在家不敢喝,到庙会上来喝。”把酒碗递给王大狗。
王大狗端着酒碗说:“咳!别提了,你还是真说对了。这年头,谁不怕老婆?可就是我老婆不怕我。一见我拿酒瓶子,立刻就给我“炒”起来了。”
“可够厉害的。”
“嘿嘿!是“哗哗”地给我炒菜。”
李老汉吐了口气说:“唉呀呀!刚才你一说,吓了我一脑袋头发,我以为要跟你打架呢!”
“说实在的,在家自个儿喝有什么劲?就不如在这儿,一来看个景致儿,二来再碰个朋友,边喝边聊,多痛快!”王大狗深深地喝了一口,把酒碗放在一块砖头上,“来,操家伙!就着!”拿筷子夹起一块豆腐放在嘴里。
李老汉拿起插在豆腐上的筷子吃了一口。
王大狗端起酒碗,用手把风刮在里边的草叶捏出来,在碗边又吹了几口气,将浮在酒上的尘土吹到一边,喝了一口,递给李老汉。
李老汉接过酒碗说:“你找了这么个好地方?守着厕所,为着闻个好气味呀!”在碗边吹了吹尘土,也喝了一下,放下酒碗。
“这儿背风,又向阳,再好不过了。”
“现在家里用不着你干活了吧?”
“当然,我是盐堆里刨出来的,一个咸(闲)人。大小的活儿不让干了,我的工作就是喝酒,比过去强多了,那时候天天要到队里去磨那十分工,一天不去就挣不上那两毛钱。”
“也该享享清福了,能喝就喝!”
“就是。年轻的时候,我是有名的酒鬼,见了酒就不要命了。可后来,日子过得疲累,就把酒戒了。到这会儿,是报仇的时候了,我要追回逝去的岁月!”
“政府给咱老百姓真办了件好事。要不搞承包责任制,咱能有这么滋润。”
“这事你不知道底细。这点子开始是我出的。后来中央根据我的经验才推广到全国。前几年我当队长,偷偷地就把地分了,搞大包干。当时可是掉脑袋的事。除了我,别人谁有这胆儿?总起来说,是咱有远见,有政治头脑。”
“那时候只是风言风语的听说你们村单干了。大多数人不相信,谁敢这么干呀?想不到真有这么回事,还是你挑的头!你不是吹牛吧?”
“干吗吹牛啊?要不我们村为什么比周围这些村都富?就是因为分得早。现在你去看看,谁家都是新砖房。连狗都娶上媳妇了。”
“没看出来你还有这么两下子,真是有勇有谋。”
“真人不露相。我要是生在三国,不次于诸葛亮。只是不会吹,不会拍,要不,早上报纸了。”王大狗端起酒碗,喝了一大口,递给李老汉。
李老汉接过酒碗说:“老弟给办个事儿吧!”
“没问题。拣着能办的说。”
李老汉喝了口酒,放下碗说:“这事你肯定能办。我还有个老闺女,在你们村给介绍个对象。”
“这还不好说?一定给你找个好人家,多大了?”
“今年虚岁二十三。”
“也该找了,闺女大了养着没用,你就听我的信儿吧。”
……
二人边喝边说,后半晌才结束。王大狗回到家里,头朝下,枕着被窝,呼呼大睡起来。
玉嫂走进屋来,摇了摇王大狗的身子说:“醒醒吧,起来吃饭,都什么时候了?”
王大狗坐起来,揉了揉眼睛,看着窗户说:“怎么天都快黑了?”
玉嫂靠在炕沿上说:“你睡得跟死猪似的,要不叫你,不知道会睡到什么时候?快下炕吃饭吧!”
“我不想吃了。”
“少吃点儿也得吃。今天又喝多了?”
“没有,只是喝的时间长一点儿,我喝得差不多了,又碰上迎月滩老李了,我们俩又喝了一场儿。”
“一碰上人,喝起来就没准头了。以后少跟那不三不四的人拉扯,不怕喝酒,就怕酒后话多,惹下麻烦多不合算。”
“你是拧着脖子看不见脊梁骨。这是以酒会友,寓酒于文,寓酒于乐。别小看这酒,一碗酒可造就万里江山,一杯酒胜过千军万马。”
“你想拿砖比天呀?也不看看你是谁?”
“我是谁?我是王大狗,我怎么了?今天我们就唱了一出酒中缘。”
“你们没唱酒为媒吧!”
“你不信?这可是真事。老李有个闺女,托我在咱们村给介绍个对象。我以前见过她,这是个少见的俊丫头,长长的脖子,细细的腰,白得跟凉粉团儿似的。”
“咳!蚂蜂腰,螳螂脖,光能吃不能驮。”
“又不是买驴,用不着她驮脚。”
“这倒也是个好事。你觉得跟谁合适?”
“跟咱四清最合适了。”
“那怎么能给自己的儿子当媒人呀?”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近水楼台先得月,向阳花木早逢春。开窑子的嫖娘儿们,干什么,什么方便。”
“这样不好,让人笑话。还是另托一个媒人吧!随乡入俗,正事正办。”
“托谁也不如我实在可靠。咱又不是胡来,总比两人对搞、不要媒人靠谱儿吧?”
“这丫头多大了?”
“二十三。”
“那大得太多了。”
“女大三,抱金砖。这是金婚!”
……
第二天,王大狗就来到迎月滩李老汉家里。
李老汉下地干活去了,只有李老伴盘腿坐在炕头上。
王大狗坐在炕沿的一端。二人客套了几句,便书归正传了。
李老伴说:“你给俺闺女介绍的这个对象弟兄几个呀?”
王大狗搬着手指头说:“我给你算算。王一、王二、王三、一直到王八,不,是王王,还有个九妹。兄弟姐妹共九个。”
“哎哟!他爹真有本事。要是匹马,可是个好种马。”
“要是头猪,还是头好种猪呢!放到哪儿都是块好料!”
“那可是个大户人家。”
“那当然。孩子们也挺有出息,一个个小老虎儿似的,真是男兵女将,文武双全。”
“那不是天波府吗?他爹都成王老令公了!”
“对呀!这王家将就差没去幽州赴会、大战金沙滩了。你甭说,这王老令公还真是武艺高强,能生吃西瓜,立劈蚂蚱,逮住个哈蟆攥出它尿来。”
“我的娘唉!有这么大本事啊?”
“这还有错?强将手下无弱兵。这老太君能耐也不小!有一次老俩口打架,老太君拿着个条帚疙瘩,一撒手,飞镖似的,一下子打在老令公的腿裆里。老令公扑腾一下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了。”
“我的娘哟!她还会点穴呀?”
“那可不。差点儿没有废了老令公的武功。真不愧是王门女将。”
“看样子,他们的家业肯定也挺大的?”
“那还用说?他们家承包着几十亩果园,放着几百只羊。什么拖拉机、打麦机、三轮车、自行车,凡是带轮子的,一样都不缺。”
“总不会有火车吧?”
“那也不是买不起。是因为地皮属国家,铁路他没法修。”
“他们怎么不买那种大蜻蜓啊?”
“你说的是直升飞机吧?他们一家子有遗传,都血压高,一坐飞机就晕车。”
“可能还有的一坐飞机就晕船吧?”
“就是,这一家子什么人都有。”
“也是。谁花钱买罪受啊?”
“你真明白,我就愿意跟你这样的开明人说话。”
“不行了,老了,老糊涂了。”
“你还没有老,只是令堂大人生你有点儿早,时间没有把握好。”
“你这人净说大实话。一看就是个信得过单位。你跟俺闺女做媒,俺们一百个放心。”
“我这辈子是有名的大好人了,跳蚤带铃铛,蹦蹦响,跳跳响。要不李大哥怎么会跟我相好呢。”
“就是。买卖一句话。下来让他们两个见见面,相看相看,要没意见,这门亲事就算定了。”
“这事不能着急,马虎不得。还是等李大哥回来,跟他商量商量再说。”
“不用等他。他这个当爹的是聋子的耳朵,一个摆设。这事我做主了。”
“那我就回去跟人家说一下,约定个日子,让两人见见面。这事越快越好。人家同时介绍着好几个,还是先下手为强。”
“说得是,就得利索点儿,你真是个实在人。我这眼没看错!”
……
没几天,四清和李老汉的闺女秀玉见了面,二人都很满意,当下便把亲事定了下来。接着又办理了结婚登记手续。
过门的日子定了一后,王大狗当头等大事准备了一番,现在手头宽裕了,他要大摆筵席,隆重庆贺一下。转眼间,大喜的日子到了。
院子一边新盘了一溜大锅小灶,热气腾腾,烟雾缭绕。帮忙的乡亲们分工合作,忙忙碌碌,有的切菜,有的炸糕,有的烧肉,有的炖鸡。人来人往,杂乱不堪。
王大狗从屋里出来,两手叉腰,巡视着大家。
闷头匆匆从院门走进来,径直扑到王大狗跟前。
王大狗惊疑地说:“怎么又回来了。”
闷头小声地说:“出幺娥子了!”
二人转身急步向屋里走去。
他们来到里间屋里,王大狗坐在炕沿上。闷头坐在凳子上。
玉嫂随后跟了进来,靠在桌边。
王大狗说:“出什么事了?”
闷头说:“四清他丈母娘要了个条件,必须给她闺女一排新房,要不的话,不让过门。”
王大狗说:“统共就这么两排新房,哥儿四个每人两间,要给她一排,别的弟兄怎么分?”
玉嫂说:“事前她不说话,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上又要这要那。掐着脖子要挟咱,这不是讹人吗?太可恶了!这房不能给!得了锅台想上炕,她还想要星星要月亮呢!”
闷头说:“你们要不答应。这媳妇今晚肯定是娶不回来。我好话说的有几篓,人家连个软乎筋儿也没有,比老光棍儿的还硬。”
王大狗说:“亲戚朋友都通知了,宴席也都准备好了,媳妇要娶不回来,明儿还怎么开席,这些东西不都浪费了?”
玉嫂说:“让她们赔偿损失!”
王大狗说:“赔你个屁!人家不是疯了!”
闷头说:“今天晚上要闹僵了,我看这门亲事也得黄。”
王大狗果断地说:“给她!你去吧,就说我答应她了。但是,到此为止,再要一条线也不给了。”
玉嫂说:“这媳妇娶得真窝囊!”
王大狗说:“那有什么办法?这场喜事要吹了,就成轰动全国的爆炸性新闻。还不定编出多少故事来!”
“其实也没什么,这房子给了她,也是四清的,她也背不到她娘家去。你们犯不着生气上火。我走了!”闷头站起身来。
王大狗说:“你快去吧!”
……
王大狗答应了李老伴的要求后,秀玉顺利地迎娶到家,婚事按原计划进行着。
屋子中间的圆桌上摆放着丰盛的酒席。
王大狗和玉嫂坐在上座,周围坐着几位老人。大家慢慢地吃着菜,喝着酒。
闷头拿着酒瓶和酒杯,领着四清和秀玉走了进来说:“新郎新娘给各位长辈敬酒。”把酒杯倒满递给秀玉,又给四清倒了一杯,“第一杯先敬你爹!”
王大狗端起桌上的酒杯。
四清和秀玉端着酒走到王大狗跟前。
秀玉惊讶地说:“这不是大狗叔吗?”
王大狗说:“过门以前是你大狗叔,过门以后就是你爹了。”
秀玉愣怔地说:“这是怎么回事啊?”
王大狗说:“带着尾巴是蝌蚪,脱了尾巴就是青蛙,一夜间就变了。就是这么个道理。”
秀玉思索了一下说:“我明白了,你这个介绍人当得倒好,把我介绍到你们家来了,有这样办事的吗?我不干了。”把酒杯放在桌子上,扭身就走。
四清一把拉住了她说:“别走了啊!这不是挺好吗?”
秀玉说:“当然你好了!”
王大狗说:“人儿你相过了,家你也看过。又没有骗你。我是知者善任,外举不避嫌,内举不避亲。给你找个知根知底的对象有什么不好?”
闷头说:“现在改革开放了,什么事也要有新思路,大胆创新,开拓新路子,这事没什么少见多怪的。”
王大狗说:“不错,我是不拘一格降人才。好了,我把酒喝了,下来接着进行,该敬你娘了。”把酒一饮而尽。
闷头端起桌上的酒杯递给秀玉。
秀玉接过酒杯,慢慢走到玉嫂跟前。
四清急忙跟了上去。
……
按着习俗,过了九天以后,秀玉被送回了娘家。
李老伴坐在炕头上。在线拐子上缠着线。
秀玉一条腿盘在炕沿上,坐在李老伴对面。
李老伴问道:“四清对你好吗?”
“就是那样儿呗!”
“公公婆婆待你怎么样?”
“就这么几天,能看出什么?你还不知道。我公公就是给我做媒的大狗叔。”
“啊?能有这种事?这老狗原来把你糊弄给他儿子了!一个骗子!咱不嫁他们了!”
“不嫁怎么办?生米已做成熟饭了!”
“才过几天,你们就偷嘴吃了?”
“你说的什么话呀?”
“娘是担心你。要想管住男人,就得坐住坡。不能让他随便吃。撑腥了,他就不知道姓什么叫什么了。要吊着他的胃口,隔三差五让他改善一顿。这样他才会听你的。你看我,叫你爹上东他不敢往西,叫他撵狗他不敢赶鸡,你要使用好你那拿手的傢什儿。”
秀玉低着头扭过身去,默不作声。
李老伴说:“还有一点,他们家人口多。人多没好饭,猪多没好食,你要多长个心眼,见机行事,不要让肚子受委曲。听见没有?”
秀玉不耐烦地说:“我知道!你不要唠叨了!”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不是一个槽上的牲口,硬拴在一起,一时想不到就要挨踢挨咬。儿行千里母担忧哟……”
新买的电视机放在桌子上,播放着庆祝元旦文艺晚会的节目。
玉姣抱着孩子和秀玉坐在炕沿上。援朝、入社、四清站在两边。都在津津有味地看着。
王大狗从屋门上探着身子说:“把电视关了!这么多人看,多费电呀!那电表肯定飞似地转呢!”
四清说:“今天过阳历年呢,费就费点儿呗!”
王大狗说:“昨晚都看过了,还有什么好看的?都出来吃饭!”
援朝上前关了电视机。
大家陆续走出屋来。
堂屋中间的大饭桌上摆放着丰盛的家乡菜。
一家人围着饭桌坐了一圈,吃着团圆饭。
秀玉吃完碗里的大米饭,站起身,走到锅台前,看到饭盆里饭已不多,便满满地盛了一碗,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慢慢地吃着。
王大狗端着空碗站起身去盛饭。一看饭盒里没有半碗饭了,便拿起勺子在在锅里舀了碗米汤,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秀玉吃了几口,再也咽不下去,一点儿一点儿地往嘴里拨着。
王大狗不时地用眼瞟着秀玉。
秀玉把饭碗伸向四清说:“来,我给你加点儿。”
“你吃吧,我已经饱了。”
秀玉伸着饭碗说:“少来点儿。别不识抬举!快接着!”
王大狗用力咳嗽了一声。
四清看了看王大狗。
王大狗给四清使眼色。
四清大声地说:“吃不完不知道少盛点儿?眼大肚子小,贪心不足。”
秀玉把脸一沉,瞪眼看了四清一下,怒气冲冲站起身,端着饭碗,向屋外走去。
王大狗急忙跟了出去。
秀玉匆匆地走到鸡笼跟前,刚要把饭倒掉。
王大狗从屋里出来,急切地说:“你要干嘛?糟蹋粮食不怕老天报应?不知道刮风下雨,还不知道自个儿肚子大小?”
秀玉恼羞成怒地说:“真小家子气!”毅然把饭碗倒在鸡笼里,使劲用筷子把饭碗敲得当当响。而后,便蹲在地上干呕起来。
一家人都在闷闷不乐地吃饭。
王大狗慢慢吞吞地走进来,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一家人面面相觑。
王大狗也斜了四清一眼说:“豆芽子长成树也是菜。屁事儿不懂!你明如道她吃不完,倒在你碗里不就得了,还故意憋趣儿。这下子可好,世界大战又要爆发了。”
四清说:“你老给我使眼色,我以为你的意思是不要接她的,撑死也得让她吃完!”
王大狗说:“我的意思是你圆圆场,让她下台。毕意是过门不久的新媳妇。可你偏偏不往好处儿想,你爹就那么很心?还不快去看看她!”
四清急忙站起身,向外走去。
玉嫂说:“你只会埋怨四清,也不想想你办得对不对?不就是一碗饭吗?倒就倒了吧!你还追出去跟踪,劈头盖脸教训一通,叫她的脸往哪搁?你这不是火上浇油吗?”
王大狗说:“你这不是一碗饭的事儿,是关系着思想作风问题。要想保持一个勤俭持家的好家风,就得从小事抓起,绝不能姑息迁就!”
玉嫂反唇相讥地说:“那你就认真抓吧,当好咱家的党代表!”
秀玉气冲冲地走进屋来,将碗狠狠地往桌上一蹲,声色俱厉地说:“我怎么破坏你们的家风了?我怀孕了,老想吐,吃不下。剩下的饭碗让谁吃,我喂鸡有错吗?无端的呵斥人,就是你们家的优良传统啊?”转身匆匆的走出屋去。
一家人面面相觑。
王大狗严正地说:“四清,明天领着她去县城医院检查一下,她没说过,咱家谁也不了解,现在知道了,不能不关心。一定要去,听清楚了吗?”
四清说:“我知道了。”
……
秀玉回到自己的房间爬在炕上,呜鸣地哭着。
四清进屋来,匍匐在抗沿上,轻轻地推了推秀玉的肩说:“秀玉,不要哭了。”
秀玉用力地摇动了几下身子,越发大声地哭了起来。
四清亲切地说:“秀玉,别生气了,我爹缺火,说话跟放屁一样,别当回事,不能跟他一般见识!”
秀玉歪起头求说:“你爹缺火,你是过火!都是怨你,故意让我丢人现眼,有你这样的男人吗?你连二百五也够不上。纯粹是妇女节生的二百四!跟着你这种人,我这辈子可怎么过呀?”又把头抵在坑上,大哭起来。
四清喃喃地说:“我不是想让你多吃一点儿吗?平常很少吃大米饭,又是过节日,生怕委屈了你,谁知道你那肚子没有伸缩性呀?”
秀玉抬起头来说:“有伸缩性我能吃下一辈子的?我本意是给你盛了一些,等你吃完再拨给你,可你倒拿了我一把。让我丢脸。你想想,你有夫妻情份吗?我要是地下党,你也得出卖了我。”
“怎么会呢?我绝对会宁死不屈。这回是我错了,没有保护你,没有尽到一个丈夫的责任,我以后一定痛改前非!”
“谁信得过你?”
“我发誓,我要是以后再……”
秀玉急忙捂住了入社的嘴说:“谁跟你认真了?”
“我爹知道你怀孕以后,对你挺关心的,让咱们明天去县医院检查。这事怎么连我也不早说一声啊?”
“我什么感觉也没有,怎么跟你说。”
“那怎么今天你知道怀孕了?”
“我蒙你爹呗,他想给我一个下马威,要在我面前抖抖家长的威风,我不反戈一击怎么办?”
“要是这样,我们明天还去不去医院?”
“去呀!不去可不行!你爹表面看是对我的关心,实际上对我不服气,认为我是随机应变。让我上医院是想弄清我是不是说假话,打算挽回面子,我还猜不透他那点小算盘?”
“那去一检查不露馅了?”
“那怕什么?我是假孕症状,医学上就有这个说法。”
……
第二天,四清夫妻去了县医院,没想到,检查结果令他们喜出望外。
四清兴高采烈地说:“万万没想到你真有了!”
秀玉高兴地说:“都快三个月了,我就没往这方面想过,还以为是生理毛病呢!我真傻!”从提包里拿出一张纸来递给四清,“回去把化验单交给你爹,让他看看,叫他知道咱不是光卧空窝不下蛋。”
四清将化验单装进衣袋说:“回去就给他,看他还敢发横不!”
秀玉说:“长期跟你爹这样的人混在一起,这日子太难过了。”
“他怎么了?他就是有口无心,其实心眼儿也不坏,挺善良的。”四清说。
“还善良呢!整天像间谍似的,盯着人家的一举一动,我受得了?”秀玉委屈地说。
“他也不会经常这样,磨合磨合就好了。”
“他早看着我不顺眼了,再怎么磨合也不行。镜子破了,再怎么整,也有裂痕。我看,还是分家吧。”
“分家?我怎么说得出口?”四清惊疑地说。
“你不说我说,我唱白脸,让你唱红脸,一个老公公拿儿媳妇有什么办法?”
“那……那……”四清迟疑着。
“那别三心二意了,回去我就跟你爹摊牌!”秀玉果断地说。
二人匆匆往回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