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荏苒,不知不觉中,建国已上大三,暑假到了,他回到静安市的家里。为完成农村经济调查的作业,他瞒着母亲,毅然来到了古安县聚星寨村,一来旧地重游,二来看看荆花的日子过得怎么样。
一进村,打听到荆花在剪纸专业组上班,便径直来到大队部剪纸专业组的房间里。
十几个中老年妇女专心致致地剪着各种各样的纸花。
荆花在一张大桌子上裁着纸。
建国挎着挎包走了进来,在屋里巡视着。
妇女们异口同声地说:“建国回来了?”
建国说:“回来了,大娘大婶们都好吧?”
妇女们争先恐后地说:“都好!都好!”
荆花拘谨地迎上前去说:“你怎么来了?”
建国说:“荆花,你在这儿,我正找你呢?”
“回来有事吗?”
“我来是在你们这儿考察一下剪纸的情况。”
荆花说:“你在什么单位工作呀?”
建国说:“还在北方经贸大学念书。”
胖大娘说:“是不是要收购我们的产品呀?”
建国说:“可以这么说,但确切地说是给你们找销路”
卷发大娘说:“这可真是大好事。看来你挺有良心的,没有忘记你呆过的地方。”
建国说:“这里是我的第二故乡啊!大娘放心,我永远不会忘记这里的。”
荆花说:“你先参观参观吧,想了解什么,直接问好了。”
建国说:“行,让我先见识见识!”
他认真观看了各种各样的剪纸技艺,又观赏了栩栩如生、惟妙惟肖的作品。随后,在荆花的热情关照下,到里间屋里休息、喝茶。
建国、荆花面对面坐在一张白茬木桌两边。
建国在一个本子上记录了一阵,停下笔,思索着。
荆花说:“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暂时没有了,下来需要什么情况再跟你联系。”
“那也行。不方面来,打电话也可以,我们大队办公室有电话机。”
建国合上笔记本,装进挎包说:“好吧,你有什么事也可打我们系里的电话。”
从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荆花“这上面有我的地址。”
荆花接过名片看了看,放进抽屉里说:“谢谢你!”
“还客气什么?”建国看了看荆花说:“大亮还好吧?”
“挺好的!”
“他现在干什么了?”
“他能干什么?还在赶大车呢!自个儿跑运输,今天去供销社拉化肥了。”
“他可是赶车的老把式了。”
“哎!二把刀呗,到什么时候也是半瓶子醋。”
建国、荆花深情地对视着,沉默良久。
荆花说:“怎么不说话?”
“心里有千言方语,可又不知从何说起。”
荆花“扑哧”笑了一下说:“你有什么话可说?”
“我想说的话多着呢!”
荆花叹了口气说:“哎!事情都过去了,还说什么呢?”
“是的,事情过去了,可我总觉得稀里糊涂的,一些因由一直搞不明白?”
“你还搞不明白?我才真的搞不明白呢!”
建国凄苦地笑了一下说:“你这话说得我越糊涂了。”
二人沉默起来。
荆花说:“小欣安排在什么单位了?”
建国莫名其妙地说:“哪个小欣,她是谁呀?”
“装什么洋蒜?在内蒙插队的小欣,你的爱人小欣,知道了吧。”
建国疑惑不解地说:“开什么国际玩笑,我根本就不认识这个人,我现在光棍一条,哪来的爱人啊?”
“你们怎么还没有结婚呀?”
“我跟谁去结婚啊?你今天怎么了?怎么老说没影儿的事呢?”
荆花急切地说:“都到这一步了,你还有什么可隐瞒的?再说,纸里包不住火,包子说不准也要露馅的。”
“荆花,我真搞不懂你在说些什么,这里边肯定有误会!”
“她给你的信我都亲眼看了,上面写的真真切切,难道还是误会?”
“我的信,你怎么就看到了?”
“那是咱们在雁落崖分别之后,你和你妈回了静安市,我也就回了这个家,时间不长,你的同学送来了寄给你的一封信。我怕信里有什么事给耽误了,就拆开看了一下,原来是小欣给你写的情书,立时我的心就要碎了!”
建国惊讶地说:“怎么会有这种事,太奇怪了!”
“这是千真方确的,上面写的那些肉麻的话,现在想起来,我身上都要起鸡皮疙瘩。”
建国思讨片刻说:“荆花,你上当了,这是有人做的手脚。”
“你还在骗我,谁会凭白无故给你写这样的信呢?”
“荆花,你别问了,我求求你,不要再问了,我对不起你,请你原谅。”建国眼里噙着泪花。
荆花红着眼圈说:“我早原谅你了,要不的话,我不会跟你一起坐在这里。我觉得只要你能幸福就好,你称心如意,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建国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地说:“荆花,你不要说了,可别说这样的话!”
荆花眼里噙着泪珠说:“建国,难道我错怪你了吗?”
“没有,都是我不好。”建国站起身说:“荆花,我该走了,再见吧!”
荆花站起来说:“来一趟不容易,怎么也得在家吃了饭再走啊!”
“不用了,赶不上班车还得耽误一天”建国伸出手来说:“你多多保重!”
荆花握着建国的手说:“你也保重。”
二人恋恋不舍地对视着……
建国怀着满腹的幽怨回到家里,当晚,母子俩坐在客厅里,他便向母亲摊了牌。
紫叶说:“事情都过去了,这会儿问这个干什么?”
建国说:“我就想弄清事情的真相,图个心里明白。”
“那我就告诉你,那封信是我写的,反正生米已做成熟饭了,你弄清真相又能怎么样?”
建国气愤地说:“你怎么能这么干呢?”
“这是让你逼的!我也是无可奈何。这只不过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是我逼你了还是你逼我了?我搞个恋爱就不可以吗?”
“跟任何人搞都行,就是不能跟她搞,你知道吗,事先不是没跟你谈吧?”
“她怎么了,为什么老跟她过不去呢?你说说到底她哪不好?”
“她哪儿都好,我就是不让你跟她结婚。”
“你这是为什么呀?”
“养个鸟儿饿死它,什么也不喂(为)。”
“你这不是蛮不讲理吗?”
“再怎么样也是为你好!”
“多么下作的手段也使得出来,还口口声声说为我好,你也太卑鄙了!”
紫叶满腔怒火,痛哭流涕地说:“你敢辱骂我!我养你这么大容易吗?倒会骂娘了,太过份了!我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我心里有多么痛,你知道吗,你太伤我的心了!”
建国看了看母亲,眼里噙满泪水说:“妈,我错了,我不该这样对待你,请你原谅,你不要生气了!”
紫叶泪流不止,摇了摇头,没有作声。忽然,身子一歪倒在了地上,不醒人事。
建国见状,哭叫着:“妈,妈,你怎么了。”急忙把母亲扶起来,让她靠着沙发坐在地上,马上给抗美打了电话。
抗美匆匆赶来,从医院叫了救护车,把紫叶送到了静安市第一医院。
经过医生紧张的诊断,仪器检查,确诊为脑出血,暂时在危重患者监护室接受治疗。
到了这种地步,建国好像失去了思维能力,没有一点儿主意,凡事都由抗美安排,可抗美此时深感心力交瘁,一向自负的他也没了主心骨。祸不单行,第二天,建国又病了,也住进了病房。抗美只好给父亲拍了个电报。
王大狗火急火燎地来到了医院。
王大狗、抗美分别站站在监护室门外两侧,焦虑不安地等待着。
任医生从监护室走了出来。
王大狗、抗美急忙迎上前去。
王大狗问道:“病人情况怎么样?”
任医生说:“病情已经稳定住了,基本上没有了生命危险。”
王大狗又问:“她醒过来了?”
任医生:“还没有,醒过来的可能性恐怕不大了。”
抗美说:“那不成植物人了?”
任医生说:“也就是吧,病人没有再住监护室的必要了,我去安排一下,过一会儿把她挪到一般病房吧。”
王大狗哭丧着脸说:“好吧。”
……
紫叶昏迷不醒地躺在病床上。
王大狗坐在床边的方凳上打盹。
抗美提着饭盒走了进来叫道:“爹”。
王大狗惊醒过来说:“你来干什么?我不是说过,不让你来了吗?”
“给你拿来一盒饺子,你快趁热吃吧!”抗美把饭盒放在床头柜上。
“这儿不是有食堂吗?还找这麻烦干嘛呀?”
“老吃一样的饭就倒胃口了。适当的改善一下,换换口味。”
“又不是到这儿享清福来了,能吃饱就行!”
抗美坐在床边说:“今晚我在这儿,你到家里去睡吧!你太累了!”
“不用,我没事,你还上班呢,晚上休息不好,第二天怎么工作呢?”
“没问题,我正年轻,你天天这么熬着,怎么受得了啊?”
“我真的没事儿,你快回去吧!”
“那你就在这儿,我去建国那儿,你就别再两头跑了……”
晚上,玉嫂在坑上叠着洗过的衣服。
援朝慢慢走进屋来说:“娘,怎么还没睡呀?”
玉嫂说:“不想睡,这堆衣服都干了,也该收起来了,你过来没事吧?”
“没事,只是想打问一下,看我爹有什么消息没有。”
“我正为这事着急呢!这么长时间了,也不给家里捎回个信儿来,我越想越不放心!”
“肯定我姑姑病得很厉害,我爹不愿让咱们知道,要不我明天去看望看望他们,看看他们到底是怎样的情况。”
“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还是我去吧,你还得上班呢,你姑姑要是需要人侍候,我比你要方便一些,而且时间长短也没关系。”
“那好吧,你可要注意身体。”
“没事儿,我结实着呢。”
……
第二天傍晚,紫叶躺在病房的床上打着吊针。
王大狗坐在紫叶身边的床沿上。
玉嫂提着提包走了进来。
王大狗惊疑地说:“你怎么来了?”
“听不到你们一点儿音信,家里都不放心,赶过来看看你们,他姑怎么样?好点了吗?”玉嫂上前拉着紫叶的手,看了看她的脸。“她睡着了?”
“还昏迷着呢!”王大狗拿过方凳放在玉嫂跟前,“坐下歇歇吧!”
玉嫂坐在凳子上说:“这么些天了还没醒过来?”
“已经成了植物人了。”
玉嫂惊讶地说:“怎么会这样?真是好人没长寿。该着妹子受罪了,这可怎么办呢?”
“对这种病,再大的医院也没办法,只能这么慢慢养着,说不定要躺几年,甚至十几年!”
“要不能治了,还住这医院干吗?在哪儿不能输输液啊?”
“不住院让她在哪儿啊?我正发愁呢!回她的家,谁能脱开身,长年累月的侍候她?住抗美家,两口子都上班,根本不可能!想来想去,我也没个好主意。”
“还想什么想,让她回咱们家不就得了?我一个人还侍候不了她吗?谁也用不着耽误上班!还想这主意那主意干吗?”
“要这样的话,什么问题都解决了,只是太辛苦你了。”
“再辛苦也是应该的,能多活一天就让她多活一天。”
任医生走了进来说:“还没输完吧?”伸手捏了捏输液管。
王大狗说:“快完了。”
玉嫂说:“大夫,像我妹子这样的病,就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了?”
任医生说:“光靠药物治疗,可以说没有什么特效的办法,不过,有时候也会出现奇迹,一般昏迷病人求生意志渐渐消失的时候,只有患者最爱最在乎的人和她交流,说一些最使她刻骨铭心的往事,才可以最大程度地引起她大脑皮层兴奋,激活身体的条件反射,有可能促进她早日清醒。”
王大狗说:“看来不是没有一点儿希望。”
任医生说:“本来事物都不是绝对的吗!”
王大狗说:“我们什么时候能出院啊?”
任医生说:“现在出院就行,再住下去也不会有多大效果。”
王大狗说:“那好,我们明天就出院。”
“那就早做准备吧。”任医生走出屋去。
第二天,医院的救护车把紫叶送到了王大狗家,建国的病老不见好,只好由抗美照料着。
紫叶仰躺在王大狗家的西里间屋的炕上。
清晨,玉嫂把一盆热水放在炕沿上,从盆里拿出毛巾,拧了拧,给紫叶擦脸。
王大狗坐在紫叶头前的凳子上,深切地说:“紫叶,我跟你说话呢,你听见了吗?你记得不记得?当年三拐子娶你的时候,你坐在轿子里,我抬着轿,咱们唱着歌,这会儿我想给你唱唱,你要好好听着。以后我天天给你唱,只要有时间就唱,哪怕三年五年,十年八年,我一直要唱到你醒过来。”
玉嫂爬到炕上,给紫叶擦着手和脚。
王大狗眼里闪着泪光,动情地唱着:
“正月里来是新春,
春寒刺透哥的心,
一道银河从天降,
断肠人抬着断肠人。
二月里来龙抬头,
妹的眼泪心里流,
山高路远好好走,
妹在梦里牵着哥的手……”
玉嫂看了看墙上的挂钟说:“不早了,快去厂里吧!”
王大狗站起身来说:“可不是,差点儿要误事了。”
“把那暖壶给我,我给她擦擦身子。”
王大狗把桌子上的暖壶递给玉嫂,匆匆走了出去。
玉嫂将暖壶的热水倒在盆里。
傍晚,年根、腊月在村边路上并排着往前走着。
王大狗从后边超过二人,飞快地往前走去。
年根说:“干嘛那么着急呀?”
王大狗回头说:“我有事,先走一步了!”
他一到家,便匆匆忙忙来到西里间屋里,脱下上衣扔在炕边。
玉嫂坐在炕上给紫叶剪着指甲。
看了王大狗一眼,说:“下班了?我还没做饭呢?”
王大狗坐在紫叶头前的凳子上说:“不着急,把剩饭热一热就行了。”伸手理了理紫叶的头发,“紫叶,你千方要注意听着,我要给你唱歌了。”咳嗽了一下,把头趁在紫叶耳边,又大声地唱了起来:
“三月里来桃花红,
天不应声地不灵,
喜鹊何时来聚会,
妹妹扑到哥怀中?
四月里来槐花香,
哥哥妹妹各一方,
难得梦里见一面,
醒来只有泪两行……”
玉嫂把剪刀递给王大狗说:“你给她剪剪脚趾甲吧,我快做饭去。”下炕走出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