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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金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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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3/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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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落崖》连载

第八十四章

抗美去静安市上班的消息像风一样,时间不长传遍了马头镇公社每一个山村。谁都知道王大狗在市里有个当官的亲戚。

正在玉米追肥的时候,公社分配的那点化肥撒药面似的撒都撒不了几亩。养猪户没有几家,农家肥指不上。社员们攒点儿好肥都上到了自留地,队长们干瞪眼发愁,束手无策。忽然有一天,年根去井上打水,碰上王庆轩也在打水。王庆轩向他建议,王大狗有那么大的门子,让他搞车化肥绝对没问题。王庆轩是被遣返回乡的右派教师,一直在生产队出工。社员们不把他当敌人看待,他也不断给年根出谋划策。

年根一听,脑瓜立时开了窍,回家后直接去找了王大狗。一开口就说他有门路,关系硬,应该给社员们办点好事,再说他们又是亲家,应该支持他的工作。王大狗跟小孩儿一样,禁不住夸,越说他个头儿高,他越抬脚后根。当下表态,把脑袋掖在腰里也要把化肥买回来。可是他嘱咐年根,这事不能声张,他一个人知道就行了,万一要搞不回来,他丢不起那个人。毕竟紫叶刚恢复工作,齐专员又不在了,他心里实在没底。要搞回来更好,若搞不回来,谁也不知道这回事。年根当下满口答应了他的要求。

没想到,这一去还真是过了一趟鬼门关,摸了摸阎王鼻子才回来。而且还惹出了天大的麻烦。

他去了静安市以后,和紫叶说明了来意,让她无论如何给他搞一车化肥。紫叶开始犹豫不决,王大狗说这事比他自己的事还重要,关系着全队社员的口粮问题。紫叶只好和唐山一个老同事联系了一下,让他到唐山去拉化肥。他回家和家人说了一下,去年根那儿拿上化肥款,又给紫叶打了个电话,便立刻动身去了唐山,不巧,正好赶上了大地震。

当晚,他住在工农旅馆里。正在客房里酣然大睡的时候,服务员杨大姐和女服务员小周惊慌地冲了进来。

杨大姐慌乱地推搡着王大狗说:“快,快醒醒,赶快跑。”

王大狗睁开眼睛,不耐烦地说:“嚷什么呀?我正做梦娶媳妇呢,这一醒,再也接不上茬口儿了,你们旅馆赔偿我损失!”

小周说:“地震了,已预震了几次,我们必须马上把客人疏散出去。”王大狗抬起脑袋说:“有我在这儿,谁敢发动地震呀?我福大命大造化大,能逢凶化吉,化险为夷。”

杨大姐扯掉王大狗身上的毛毯,拼命往起拽他。

王大狗另一只手急忙拉过毛毯,害羞似的盖住自己的下身说:“你们调戏男人呀,你们开的是黑店啊!”

杨大姐说:“把他拽出去!”

杨大姐和小周分别扯起王大狗两个胳膊,把他拉下床来,往屋门移动。

王大狗往后拖着屁股说:“我的褂子,褂子里有钱,那是社员们的血汗钱啊!”

小周急忙回头将床头上的褂子塞在王大狗手上。

王大狗一只手紧紧地把褂子搂在怀里。

杨大姐说:“出不去了,快让他钻桌子!”

杨大姐和小周刚要把王大狗的脑袋推进桌子底下,一声巨响,楼房坍塌了,三人被困在预制板支撑着的一个小空间里。

……

一缕缕的亮光透过缝隙照进小小的天地。

王大狗侧身躺在地上,脑袋被压在破碎的桌子下面,怀里紧紧搂着他的褂子。杨大姐苏醒过来,慢慢坐起身子。

小周蜷卧在角落里,腿上淌着鲜血。

杨大姐上前把小周扶起来,揽在怀里。

小周鼻子里“哼”了一声,慢慢睁开了眼睛。

杨大姐说:“小周,身体有什么感觉?”

小周喃喃地说:“我没事儿,就是觉得身上没劲儿,过会儿就好了。”从杨大姐怀里直起身子来,“客人怎么样?”

“还压着呢,我一个人也没办法。”

小周扭身看了看王大狗说:“赶快想办法把他弄出来。”

“上边压得那么紧,根本搬不动,只好咱们俩一齐使劲硬往外拽他。”

“把脖子扯断了怎么办?”

“咱们哪有那么大劲儿呀?再说他那脖子也不是泥捏的,还有好多筋连着呢。”

“要是褪了核桃皮儿可就坏了。”

“你是怕把他的脑袋褪了光葫芦啊,那也比压死在里边强,只要能出来就有活的希望。”

“那咱们试试,看行不行。”

二人挪到王大狗身边,一人扯腿,一人抱腰,一使劲,王大狗被拽了出来,平放在地上。

“要喂他几口热水就好了,醒过来会快一些。”

“别想好事了,上哪去弄热水呀?”

“这样吧,我给他挤点奶水,那儿不是有个暖瓶盖吗?你接着,我用手挤。”

“太丢人了,多不好意思啊!”

杨大姐扭头看了看王大狗说:“他还昏迷着呢,到了这种地步,还怕什么笑话吗?快把那盖子拿过来!”

小周探着身子拿起暖瓶盖儿,伸到杨大姐胸前。

杨大姐撩起了上衣,将乳汁挤在暖瓶盖子里。两个乳房挤完后,小周端着暖瓶盖子将乳汁慢慢喂到王大狗嘴里。

杨大姐说:“你那腿上还流血呢!”

小周把空盖子扔到一边说:“我一点儿也没觉得疼。”

“那是心里着急,顾不上。快包扎一下吧。”杨大姐脱下衬衣,扯下几条布来。

“怎么撕你的衬衣呀,用我的不就得了。”

“你是黄花闺女,我是有孩子的人了。常说大闺女的奶子是金奶子,刚结婚的是银奶子,生了孩子的奶子就成了狗奶子了,你那衬衣还是好好护着点儿吧。”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贫嘴。”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别想那么多,把腿伸直吧。”

杨大姐给小周包扎好伤口。

杨大姐看了看王大狗说:“把他那褂子给他盖在身上吧。”上前去扯王大狗怀里的褂子。

王大狗猛然用手把自己的褂子往紧里一搂。

杨大姐又扯了一下。

王大狗又是往紧里一搂。

小周说:“他快苏醒了,知道保护着他的钱。”

“真是舍命不舍财!”杨大姐用力把褂子从王大狗怀里扯了出来。

王大狗忽然睁开了眼睛说:“想偷我的钱啊!”

杨大姐说:“没有偷你的钱,是用你的褂子给你盖上身子。”把褂子盖在王大狗身上。

王大狗喃喃地说:“阴曹地府就这样子呀,阎王爷怎么办公啊?”

杨大姐说:“这不是阴曹地府,你没有死,你可真够命大的,终于醒过来了。”

忽然又一次余震,预制板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

杨大姐、小周不约而同地抬头看了看上边。

小周说:“又余震了,你看,上边的预制板仅仅咬着一点点了,再要余震,这几块预制板再也支撑不住了,都得塌下来。”

“真要那样,咱们就像拍苍蝇似的成了肉饼了。”

“咱们赶快喊人吧!”

“不顶用,咱这嗓子又不是麦克风,谁能听得见呀?”

“外边的人什么时候才能发现我们啊?”

杨大姐望着一边一个宽缝说:“那儿有个宽缝,我去试试,看能不能钻出去。”

“让我去吧,上边那垛砖要碰下来,很危险的。”

“我比你胖,只要我能出去,你们都可以出去。”杨大姐匍匐在地,吃力地向宽缝外边爬去。

小周心惊胆战地看着杨大姐。

杨大姐终于爬了出去,高兴地说:“小周,我们有救了,我们有救了!”

小周猫腰冲着宽缝说:“你快去叫人,把客人救出去!”

杨大姐在宽缝外边说:“附近没有人了。我们先把客人弄出来吧,说不定哪会儿又要余震,找人来要是来不及就坏事儿了。”慢慢从宽缝往回爬着。

小周焦急万分地说:“你怎么又回来了,出去一个是一个呀!”

杨大姐爬进来,蹲在地上说:“不行,赶快把客人送出去,人多力量大,快!”二人马上把王大狗扯到宽缝跟前。

杨大姐说:“同志,这儿有个缝子,可以爬出去,你坚持一下,赶快往外钻!要有余震就出不去了!”

王大狗趴在地上说:“不!你们先钻,我是男人,你们是女人,女士优先。”杨大姐焦急地说:“都什么时候了,还顾得着客气?你是外地的客人,你必须先出去。”

王大狗说:“我就不!我快不行了,爬不动,太费功夫,耽误得你们也走不成,你们快钻,能活一个是一个。”

杨大姐说:“你这人怎么这样拗呀!你必须先出去,要想让我们活,你就咬咬牙,拼命往外爬,越快点儿就为我们争取了时间,等于救了我们。”

王大狗瞪起眼睛说:“是我拗啊还是你们拗?”

杨大姐示意小周说:“把他塞进去!”

二人把王大狗推进宽缝,一下一下地往外搡着。

王大狗仍然紧紧地抱着装着钱的褂子。

不一会儿,他终于被推了出去。

杨大姐对小周说:“你赶快钻!”

小周说:“你先钻吧,我瘦,钻得快。”

杨大姐把小周扯到宽缝跟前说:“快爬进去,有什么推让的?”

小周在宽缝里用力爬着。

忽然又一次余震发生了,二人上边的预制板“哗啦”一声统统塌了下来。

王大狗不由得回头一看,小周和杨大姐已被压在了下边。他刚要大声哭喊,不料,一扇屋门重重地压住了他的全身。他立时失去了知觉,脑门及鼻孔的鲜血和刚刚涌出的泪水融合在一起,顺着他脸上深深地皱纹,汩汩地低落在头下的碎砖头上。

时间不长,王大狗被解放军救出,把他抬到一个军用帐篷里。医护人员立时对他的几处伤口进行了包扎,随即又打上了吊针。

然而,杨大姐和小周却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二人的尸体被挖出后,已成了血肉模糊的肉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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