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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濛濛亮了,藏在灌木丛中的紫叶眼泪也哭干了,她想到肚子里的孩子,那是大狗哥的血脉,她决心不管多难多险,也要活下去,把孩子生下来,而且把他养大成人。
她用力站起身,一拐一瘸地向山外走去。
她一直走了两天,没吃一口东西。向人要饭,她羞于开口。这天,她来到洋河县红石堡村,实在坚持不住了,便打算要点吃的填填肚子。
村头,一个老太太坐在大门口的一段木头上晒太阳。小孙子在旁边拿着树枝在地上一个个的画着圆圈。
紫叶夹着皮袄,一手拄一根木棍,一瘸一拐来到老太太面前,站住脚,欲言又止,一副怯态。
老太太疑惑地看了她几眼问:“你是干啥的?”
紫叶说:“我是过路的。大娘,家里有什么吃的没有?给我一口吧!”
“听口音你不像本地人,你要上哪儿去?”
“我是冀西县的,在家里男人天天打骂,实在过不下去了,逃了出来,去投奔一个远门亲戚。”
“你跟我家里来吧!”老太太站起身走进大门。
小孙子紧紧跟在后边。
紫叶急忙向大门走去。
老太太家的堂屋里。中间放了个小饭桌,小饭桌上放着一盘菜,一饭筐玉米面饼子。
紫叶坐在桌前狼吞虎咽地吃着。
小孙子站在一边眼巴巴地看着紫叶。
老太太坐在灶堂前烧着火问:“干粮馏热了吧?饭不好你可要吃好!”
紫叶说:“挺热乎的,能吃上这就是万福了。”
老太太从锅里盛出一盆粥,放在小桌上:“要不你就住下吧,把伤养好再走,我家吃住都方便。”
紫叶边吃边说:“不给你们添麻烦了。给我顿饭吃,我就感谢不尽了。”
老太太又坐在灶堂前说:“瞧你说的!可不能提什么麻烦,出门在外多不容易,又带着伤,怪可怜的!”
紫叶说:“谢谢大娘一片心意,我还是慢慢走吧,走一程少一程。”
……
紫叶瘸着腿,艰难地迈动着脚步。一个小石匠肩搭褡裢,有意地放慢速度,和紫叶并排走着。
小石匠看了紫叶一眼问:“大嫂是干什么去呀。”
紫叶说:“你总比我大几岁吧!我该叫你大哥哩。”
“能走到一起就是缘分,总得有个称道吧!”
紫叶不屑地把脸扭向一边。
小石匠又问:“你是外地人吧?”
紫叶爱理不理地说:“关南的。”
“这么远来这里有啥营生?”
“探亲。”
“什么亲戚在这里?”
“你问这么多干嘛?跟你有什么关系?”
“看你走得太吃力了。我是想让你到我家住几天,把脚养好再走!”
“难得你一番好心,可我享受不起,天生受罪的命,罪受不够,到哪会儿也拖不过的。”
“你不要有什么顾虑,我没有半点儿坏心。我是个石匠,这一带都知道我。平常,弄俩钱还不是太难,家里新盖了三间瓦房,身边只有一个老娘,日子还过得下去,你就是住上一年半载也没有问题的。”
“你再诚心诚意,可我觉得过意不去,怎么能待得住!”
“你不要不好意思,天下穷人是一家嘛!”
“我不会去的,你走你的吧!我要在这儿歇会儿。”紫叶说完,坐在路边的石台上,把皮袄放在身边。
小石匠跟过来,坐在紫叶一旁。
紫叶往一边挪了挪身子,扭过脸,背对着他。
小石匠放下褡裢说:“要不这样吧!我舅舅家就住在前面这个村子里,我在那儿借头毛驴,你骑上到我家,吃顿饭再走,总比你要饭强吧!”
“你还是赶你的路吧!你和我不一样。我走到哪儿算哪儿。你管了我今天,管不了我明天。我一步也走不动了,想好好歇一歇,哪会想走了再走。”
“我扶着你走。离村子不远了,到村边有了毛驴就好办了!”小石匠说着,把皮袄披在紫叶身上,上去就扯起紫叶的一只胳膊。
紫叶推搡着:“不行!不行!”
小石匠两手用力拉起紫叶,就往前走。
紫叶不便再执拗,半推半就地跟在小石匠身边,脸色涨红。
小石匠说:“你别紧张,我有的是力气。”
“你的褡裢……”
“不要了,没有贵重的东西。只几件破家什,家里有的是。”
……
他们走到梁各庄村外边,小石匠扶着紫叶走到一个土台前,让紫叶坐下。用袖子擦着脸上的汗,微微地喘着气。
“你在这儿等一会儿,我去借驴,马上就来。”小石匠转身向村里走去。
紫叶耷拉着脑袋,两手掐着额头,忽然,身子晃了几下,便倒在地上,昏昏欲睡。
解放军团长齐晓堂和三个战士骑着马飞快跑来,看见紫叶倒在路边,立刻停住了马蹄。
齐晓堂说:“小王,下去看着,怎么回事?”
“是!”小王飞快下马,走到紫叶跟前,猫腰摸了摸紫叶额头,起身面向齐晓堂“团长,她在发高烧。”
齐晓堂说:“马上送战地医院。”
另外的两个战士立刻下了马。
紫叶听见说话声,微微睁开眼睛,慢慢坐了起来,迟疑地看着几位官兵。
小王说:“你发烧了,烧得很厉害,我们送你到我们医院去看看。”
紫叶点了点头,眼里涌出泪花。
三个战士把紫叶扶上小王的马,又把皮袄披在她身上。
齐晓堂说:“小王,你一定要把她安全送到医院,安置好以后马上回团部。”
“我一定完成任务。”小王说。
“我们走!”齐晓堂和另外两个战士说。
两个战士立即上马,三个人飞驰而去。
小王说:“你要坐稳,把手扶好。”
紫叶两手抓着马鞍,嘴唇动了动,没有出声。
小王拉着马,徐徐走去。
……
乡路上。稀稀拉拉的几个行人,有来有往,匆匆而过。
小石匠手拿鞭子,赶着毛驴,急急奔来。一看,没有紫叶的踪影,疑惑地向四周巡视了一阵,猛然在驴屁股上抽了两鞭,毛驴跑了起来,他大步流星地跟在后边。
他追到山岗上,只见一条小路弯弯曲曲向下延伸到谷底,路上没有一个行人,只有一群麻雀时飞时落,给荒野带来一点儿生气。
小石匠往下张望了一会儿,自言自语:“煮熟的鸭子也飞走了。”把驴牵过头来,无精打彩地往回走去。
解放军战地医院病房里。
紫叶躺在炕上,心事重重地沉思着。
女护士领着齐晓堂进来。
女护士说:“这是我们齐团长,来看望你了。”
紫叶急忙坐了起来说:“齐团长,让你费心了。”
齐晓堂问:“身体怎么样?好些了吗?”
紫叶说:“好多了,齐团长你坐。”
齐晓堂坐在炕沿上。
女护士说:“齐团长,你坐会儿,我先去了。”
齐晓堂说:“你去忙吧。”
女护士匆匆走了出去。
紫叶说:“你那么忙,还来看我,真不好意思。”
“再忙也不能丢下你不管啊!看看你,我就放心了。”
“要不是遇上你,我说不定早没命了,真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才好。”
“这是应该的,军民一家嘛!有什么事尽管和护士们说,不要为难。”
“谁都对我特别好,让我都难为情了。”
“这是他们应该做的,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千万不要客气。”
……
不久,紫叶渐渐恢复了健康。她闲不住,便随时帮护士们干点杂活儿。这天,紫叶在院子里洗着白床单和伤员衣服。
女护士从屋里出来说:“紫叶,你不要洗了,快去休息一会儿。”
紫叶说:“我不累。你们那活儿,我搭不上手,干这点事儿还凑合。”
“瞧你那身子,可不能干时间长了,快起来。”
“没事儿,真的,我身板好。”
“那也不行,还是我洗吧。”女护士拉起紫叶,坐下洗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