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莲妈回到马头镇春光旅社的客房里,怒容满面地坐在椅子上。
老板娘走进屋来问道:“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儿了?看你这不高兴的样子。”
“今天上午我去找王大狗了。这俩狗男女,不但不给我孩子,还恶言恶语把我损了一顿,我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
老板娘坐在床沿上说:“这事儿你不能生气,人家辛辛苦苦把孩子养大了,你现在要领走,人家当然不痛快,埋怨你几句,发发牢骚也很正常。你和他们说说好话,赔个礼,再讲明你的处境和难处,我觉得,他们不会不通情达理的。”
“我才不跟他们说好话呢!实在不行,就上法院跟他们打官司。”
“我奉劝你,听不听由你,这官司是万万打不得。这官司一打,不但你打不赢,而且关系彻底扯断了。想领走女儿,更没了一点儿希望。”
“我们有血缘关系,这官司不会打不赢。”
“老姐姐,你别不服气了。虽然说我不懂什么法律,可我知道哪是常理。你当时把孩子一扔,抬脚走了。那会儿就没有血缘关系了?我觉得法律是按理儿定的,你不占理。官司怎么能打赢呢?”
“叫你这么一说,这一趟是白回来了。孩子领不走,还受一肚子气!”
“谁说你白跑一趟了?这事儿要看你怎么办了。你从人家手里要人,可比人家还横,还有理,人家会吃你这一套吗?就是有意放手也就不会放手了。”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给他们赔不是,请求他们原谅。不答应就老说好话。人心都是肉长的。功夫不负有心人。这是唯一的办法。”
“那我就再去一次试试?”
“一次不行两次,两次不行三次,哄死人了不偿命。不管什么窝囊,达到目的就不窝囊。再说,本来你就亏理,还有什么可置气的?就这么办吧,听我的没错。”老板娘起身往外走去……
第二天秋莲妈又返回王大狗家。
她站在门前,谨慎地问道:“嫂子在家吗?”
玉嫂走出门来,不高兴地说:“是你,你又来干什么?”
秋莲妈满面笑容地说:“嫂子,上次来我态度不好,太冲动了,这次是专门来向你们道歉的。希望能原谅我,不要再生我的气!”
“道歉?我看你是贼心不死,硬的不行来软的,不达到目的不罢休!”
秋莲妈诚恳地说:“嫂子,我是诚心诚意的给你们陪不是来了!天地良心,我要是虚情假意,天打雷劈!”
王大狗从里屋出来说:“让她进来吧!”
玉嫂不冷不热地说:“进屋说吧!”
秋莲妈来到西里间屋里,坐在凳子上。
王大狗和玉嫂坐在炕沿上。
王大狗说:“你怎么现在想起秋莲来了?”
“我们在建设兵团安顿下来之后,我就想回来把秋莲接走,可老丁死活不让。他怕我回来后,不去了,把他独自留在内蒙。这样,拖来拖去,时间一长,也就不怎么想她了!一直也没回来看她。”
玉嫂说:“你们现在有几个孩子!”
“一个也没有。我身体一直不好,又水土不服,常年病不离身,始终也没怀上。”
王大狗说:“你带秋莲走是想让她给你养老送终吧?”
“是,但也不全是。我们在兵团工作了一段时间后,托关系调到了呼市。老丁在那儿发展的不错,当上了一个中型医院的副院长,分到了一套大房子。前两年他病故了。我血压高,经常头晕,不知哪会儿摔一跤就起不来了。我要是走了,这份家业留给谁呀!我一辈子就秋莲这么一个亲骨肉!想来想去,只有留给她我心里才舒坦。所以,趁着还能动,就匆匆忙忙回来了。”秋莲妈眼里流着泪水。
王大狗从暖水瓶里倒了一杯水,放在秋莲娘面前说:“喝点儿水吧!”
“我不渴。你不要忙活了!”
王大狗说:“上次你来,虽然闹得不愉快,吵了一顿。但我们觉得你来一趟不容易,更主要是我们理解到一个当妈的心,可是你要有思想准备,很有可能,秋莲的态度不会太理想。你也不要怪罪她。毕竟这么多年了,你没有管过她,叫谁当时一下子也难接收。”
秋莲妈泣不成声地说:“我怎么会怪罪她呢?她应该恨我。我对不起她!”
王大狗说:“你也不要太难过,我们会给她做工作的,慢慢说服她。孩子人大心大了,什么事都需要时间,需要一个过程。”
秋莲妈擦了擦眼泪说:“我明白。我知道你们是好人。可我后悔也来不及了,一碗水已泼在地上,再也收不起来了。”
玉嫂说:“你心里明白就好。我们要嫉恨你,扒了你的皮也不解气。可你是秋莲的亲妈,我们不是不讲情理的人,事情该怎么办就得怎么办!”
秋莲妈带着哭腔说:“嫂子,我知道你们的心意,我真的感激不尽。你看这样行不行,让我见秋莲一面,哪怕只看她两眼!”
王大狗说:“这一点你放心,肯定会让你们见面的。只是今天恐怕不行。她在公社鞋厂打短工,她上的是夜班,每天到十一点才能回家。这样吧,我们和她做通工作以后,你再来,或者叫她去看你。你住在马头镇吧?”
“我住在春光旅社。那就照你说的办吧!我先回去了。”秋莲妈站起身来。王大狗说:“就这么办,你住的地方我也记住了。你走好!”
秋莲妈往屋外走去。
玉嫂仍然坐在炕沿上。忧心忡忡,满脸愁容。
王大狗坐在凳子上抽着烟。垂头丧气,闷闷不乐。
玉嫂说:“这女人真是个扫帚星。迟不来,早不来,节骨眼上横插了一杠子,清清的一汪水让她给搅浑了!援朝这事儿这可怎么办?”
“拉倒呗,还能怎么办?必须说服秋莲跟她妈走!她妈到了这种地步,够可怜的,就是千错万错,咱也不能计较了。”
“事情说好以后,就该抓紧把他们的事儿办了。到这会儿没咒儿念了。要是早些天把婚结了,她一来,生米做成熟饭了,她有天大的本事也没辙!”
“后悔这有用吗?屁放了才用手去捂,已慢了半拍了。这就是命,跟老虎吃人一样,不是它嘴里的食,人在他跟前,它也张不开嘴。也就是援朝和秋莲没这个缘分。别再后悔这后悔那了!”
“什么命不命的,咱就是不让秋莲走,正好秋莲也不想走,她有什么办法?”
“你能那么办吗?”
“当然我不会那么做。我是说的这回事,她应该理解咱们对她是多么宽容!”
“什么话也别说了,想想办法,该怎么说服秋莲,才是当务之急!”
……
秋莲太辛苦了,在鞋厂上夜班,上午还出工。这天上午,王大狗让她在家休息,要和她谈谈她生母的事。
玉嫂和秋莲坐在炕沿上。
王大狗坐在凳子上用荆条编着背篓。
玉嫂说:“孩子啊!说心里话,娘也舍不得你走,可你亲妈已到了这步天地,一天比一天老,不能没有人照顾。再说,那么大的家业,她身边没个亲人,不定便宜了谁呢?”
秋莲说:“金山银山我也不稀罕,我离不开你们,我要一走,说不定再也见不上面了。我想你们会想疯的。再说,好容易把我养大,你们吃的苦,一丝一毫都装在我心里,可一星一点儿也没有孝敬你们,无论是谁,就是把老天爷请来,我也不走!”
玉嫂说:“秋莲啊。你听我们的话,别让我们费心、发愁,就是孝敬我们了。”
王大狗说:“她是你生身母亲,要不是她,你能来到这个世上吗?也就是说,是她给了你一个鲜活的生命。要说孝敬的话,必须先孝敬她才对。你明白吗?”
秋莲说:“她生我,又不养我,你说她生我干嘛呀?这不是罪孽吗?还不如不生我呢,我不领她的情!”
王大狗愠怒地说:“你怎么这么说话呢?太不懂事了!想不到你竟不通情理!太让我失望了!”
玉嫂埋怨王大狗说:“你少说几句吧,孩子不是正窝着火吗!你不知道她心里多难受啊?”
王大狗又和蔼地说:“你妈当时也是万不得已,难道把自己的亲生女儿抛弃,她不心疼吗?因为她是你生母,千错万错,在母亲身上都没有错。你要想通这个道理!”
玉嫂说:“孩子,听你爹的话,啊!”
秋莲扑在玉嫂怀里大哭起来:“娘!你们别逼我好不好?我实在不愿离开你们。你们要是不想要我,我就离家出走,反正我不跟她回去!”
玉嫂流着眼泪,紧紧地抱着秋莲说:“她爹,慢慢来吧!你说呢?”
王大狗擦了擦湿润的眼睛,深深地叹丁口气:“唉!”站起身,慢吞吞地走了出去。
两天后,在马头镇公社鞋厂的传达室里,秋连妈坐在窗前的长凳上,目不转睛地瞅着窗外的来往人员。
秋莲走进屋来,愣怔地看着母亲说:“是你找我?”
秋莲妈急忙站起身惊喜地说:“你是秋莲吧?我是你亲妈呀!”
秋莲冷淡地说:“你不是我妈!”
秋莲妈泣不成声地说:“孩子!妈以前错了,对不起你,你就不能原谅妈妈吗?”
“我不会原谅你的!”
秋莲妈哭泣着说:“你坐下,让妈和你说会儿话行吗?”
“我还要上班呢,没什么好说的!”
“孩子啊!当时,妈把你丢下,也是无可奈何,可妈心里一辈子都没有放下过你。每时每刻都在牵挂着,你是妈身上掉下来的肉啊,妈会好受吗?我这心里一直在受着折磨,我知道,这是报应!”
秋莲眼里滚下一串串泪珠,说:“你别说了,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秋莲,妈从前亏欠了你,以后会好好补偿你的。我明白,你受了不少苦,心里解不开这个疙瘩,是可以理解的,妈不怪你!我只想让你以后有个好的归宿,过上好日子!”
“我现在的日子就很好,你要是还心疼你这这女儿,打算补偿你这个女儿,就别再打扰我的生活,不要再扰乱我们一家,让谁都不得安生!我希望你不要再痴心枉想,还是早点回去吧!”
“秋莲,你就这么绝情吗?”
“我比你当年把我们父女三人扔下,远走高飞,还绝情吗?”秋莲匆匆走出屋去。
秋莲妈眼泪哗哗地流着,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出传达室。
……
第二天下午,秋莲妈又来到王大狗家,眼里噙着泪珠坐在凳子上。
王大狗和玉嫂分别坐在炕沿两头。
王大狗说:“你也来了好儿天了,这事我也很着急。可这孩子脾气太犟,好话赖话说了不知多少,什么道理也和她讲明白了,就是一句也听不进去,硬软不吃。有时候气得真想打她几巴掌!又一想,这种情况打不得,越打越糟糕!思想更不好做通了。”
玉嫂说:“她说什么我们要再逼她,就离家出走了,你说真要走到那一步,不是更麻烦了?”
秋莲妈说:“这孩子从小就是死心眼儿,贼骨头。三四岁的时候,打死她也不嘴软。她要想干什么,不依她就不干!”
王大狗说:“所以说,咱不能操之过急,慢慢和她磨,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要是过于强迫她,不说别的,就是身体闹出什么病来,咱后悔也来不及了。”
玉嫂说:“既然这么远的路程赶来了,就耐心地等一等,多住些日子。再宽限几天,容我们再好好跟她说说!”
秋莲妈说:“家里又没人看着,出来时间长了,我实在不放心,这可怎么办呢?”
王大狗说:“走到这一步,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再不放心家里,你也得等她回心转意!”
“也只好这样了。拜托你们俩多多费心吧,我等着你们的好消息!”秋莲妈站起身来。
王大狗说:“你放心吧,我们会尽心尽力的。”
“我走了。”秋莲妈向门外走去。
不一会儿,她回到旅社客房里,背靠着被子坐在床铺上。老板娘进来打听她的情况,坐在桌边的椅子上。
老板娘坐在桌边的椅子上。
秋莲妈说:“我看王大狗这两口子没有实心实意给我办这个事儿,他们在耍两面三刀,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搪塞我。见了我说得很好听,把责任推在孩子身上,纯粹是狗掀竹帘子,拿嘴支着的事。谁知道他们私下里给孩子怎么说呢?你想想,他们要真心实意地说服她,她会不听他们的话吗?”
老板娘说:“你也不能这样猜疑人家。也许孩子确实不愿跟你走。这人啊,哪儿住惯了就觉得哪儿好。孩子从小在这里长大,可能不愿到另一地方去,这也是人之常情。”
“我觉得不是这么回事。姑娘嫁到外地去的多了,有的还隔着几个省呢。肯定是这两口子还在仇恨我。他们也太小肚鸡肠了,我歉也道了,礼也赔了,他们当面也表示原谅了,想不到还来这一手。他们光想到我的过错,想不到我的好处,我和老丁要是不给他们腾位置,他们能结合在一起吗?能有这么和美的日子吗?”
“你说的这话不完全对,看样子他们是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才结合在一起的。人家互相关照,相互体贴,心心相印,相依为命,在患难中建立起真挚的感情。人家的和美是共同创造,惨淡经营才得来的。”
“不管怎么说,这两人太有心机了,叫人不得不怀疑他们。你听说了吗?他们要叫秋莲跟他家老二,叫什么援朝的结婚,已在大队开介绍信了。”
“离他们家这么远,彼此之间,又不认识,怎么会听到这事呢?是真的吗?”
“千真万确!我也是刚才听说的。我要是不来,说不定早就登记了,多亏我来的及时,要是晚来一步!木已成舟,我白跑一趟不说,这孩子后半辈子不还是受苦受累呀?真是老天爷开眼,福至心灵,要不我想哭都找不着坟头儿。”
“你闺女也不是小孩子了,肯定是她愿意,要不她也不会同意这门亲事。”
“闺女再大也没有主心骨儿,还不是受他们摆布?”
“要是这种情况的话,你闺女的工作更难做了。”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反正我不能让他们的阴谋得逞。”
“常言说和为贵。凡事商量着办,总能议出个法子来。你也别着急上火的,车到山前必有路,你歇着吧,我去水房照应一下。”
“好,你去忙吧!”
老板娘走出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