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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金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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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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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落崖》连载

第六十九章

援朝病了。他仰面躺在炕上。

秋莲坐在炕沿上,两手给援朝捋着脑门。

援朝说:“行了,你去歇会儿吧!”

“再给你捋捋吧!头疼可不能不当回事儿,还是让医生检查检查吧!”

“只是一般的感冒,没有大问题。”

“那就买点儿感冒药,老这样抗着,多难受啊!”

“过两天就好了,还花钱干吗?”

王大狗拿着铁锨从屋门前走过,悄悄往屋里看了一阵,思忖片刻,急匆匆地走开。然而,这一幕使他产生灵感,一个超常计划在他的脑海里诞生了。他心满意足地回到旧家里,坐在炕沿上。

玉嫂将被子蒙着脑袋,躺在炕上,九妹在她身边安祥地睡着。

春桃轻轻地走进来,慢慢掀开玉嫂头上的被子,小声地说:“娘,起来吃饭吧!”

玉嫂动也没动,喃喃地说:“我不想吃,你们吃吧,别管我。”

“你觉得哪儿不舒服?”

“哪儿也没事儿,就想躺一会儿。”

“你吃点儿饭再躺着不行吗?

玉嫂不耐烦地说:“我吃不下,你快去吃吧!”

春桃无可奈何地走了出去。

玉嫂拉起被子又蒙上了脑袋。

春桃端着半碗菜,拿了一个饼子又慢慢走了进来,站在玉嫂头前,迟疑着。过了一会儿,春桃又轻轻掀开玉嫂头上的被子说:“娘,你少吃一点吧!九妹还要吃奶呢,你不吃饭怎行?”

玉嫂抬起头,生气地说:“你烦不烦,已说过了我不想吃,让我安静一会儿好不好?快端走!”猛然拉过被子又蒙上了脑袋。

春桃忧心忡忡地走了出去。

忽然,九妹哭了起来。

玉嫂坐起来抱着九妹喂奶,眼泪慢慢从脸烦滚落着。

王大狗低着头,猫着腰,默默地抽着烟。

九妹又哭了起来,玉嫂把她掉过身子,让她吮着另一个乳头。

王大狗扭头看了看玉嫂说:“你不吃不喝的,孩子也没饭了,这样下去,把你撂倒了,人家越看咱们的笑话了,有些人生来就是气人有笑人无,小人的话只当刮风,不能让它到心里去,生气不如争气,气死自己也没人偿命!”

“话是这么说,这气是容易争的?”

“有什么不容易?办法是人想出来的,再大的事也难不住咱们。”

“都这步光景了还吹呢,别把天吹破了。”

“吹什么吹,你等着瞧,一个媳妇咱还不娶,一娶就得娶俩!”

玉嫂不屑地一扭脖子说:“做梦去吧,这不是买牲口,买不上可以花大价钱,这是人,拉不过来,也抢不过来!”

“不用拉也不用抢,现成的给咱撂着呢,两句话就得!”

“两句话也不用说,今晚上大风给你刮俩来。”

“你不信是吧?我告诉你,今天我已琢磨好了,让抗美和援朝娶下春桃和秋莲。”

玉嫂震惊地说:“你疯了是不是?亏你想得出,这成什么体统?咱们家成大杂烩了,让人家不笑掉大牙才怪呢!”

“这有什么奇怪的,他们之间又没有一丁点儿血缘关系,咱们这是自力更生,自产自销,自给自足,有什么不可以?各尽所能,按需分配,符合共产主义分配原则。”

“我看你是老糊涂了,自小哥长哥短的叫了半辈子了,现在要成亲,这叫什么事啊!”

“这也没有什么不好,阿哥阿妹情意长嘛,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知根知底儿,多合适呀!这是天赐良缘,再美满不过的婚姻了。”

“趁早打消你的坏注意,万万使不得。”

“这不是没办法的办法吗?头上要有毛,谁愿意当秃子?眼瞅着咱这四条光棍要当定了。解决一个是一个,解决一对算一双。春桃,秋莲嫁谁也是嫁,就地取材不更好吗,何必舍近求远吧?我和她俩说说,她们要愿意,你还有什么不同意的?”

“你好狠心,真舍得难为俩孩子,可怜的闺女……”玉嫂呜咽着,抬起一只手擦着眼泪。

……

当晚,王大狗便来到春桃、秋莲新住的房间里。

雪白的墙壁,新盘的土炕,没有任何家具,炕上铺着新席,放着两套被窝。春桃、秋莲坐在炕沿上,一个缠着毛线团,一个打着毛衣。

王大狗坐在地下的木墩上,抽着烟袋。

春桃说:“爹,你过来有事吗?”

王大狗吞吞吐吐地说:“有事……啊,也没什么事。”

秋莲笑了笑说:“爹,你今天怎么这样子呀?有事就直说吧,都是家里人,有什么不好开口的!”

王大狗咳嗽了两声说:“我……我有个想法,打算和你们俩商量商量。”

春桃说:“这还不好说,你说咋办就咋办吧!”

秋莲说:“就是,还有什么可商量的?”

王大狗说:“这事不那么简单,是你们意想不到的大事,关系着你们的一生命运。”

春桃说:“不会是天塌地陷吧?”

王大狗说:“天不会塌,地也不会陷。是这么回事。你们都念过书,看过电影,都知道董存瑞、黄继光吧,他们为了中国人民,朝鲜人民连命都不要了,还有雷锋、事事为群众着想,处处舍已为人,你们一定要学习他们的高贵质量,以他们为榜样……”

春桃说:“爹,你什么时候当上党代表了?”

秋莲说:“你不是要我们去炸碉堡吧?”

王大狗说:“别乱插嘴,我在正式和你们谈话呢!要严肃点儿。”

春桃说:“爹,别说了,你的精神我们都领会了。”

秋莲说:“我们不会忘记你的教导,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吧!”

王大狗说:“那好,那好,我先问你们一下,你们觉得你大哥二哥人怎么样?”

春桃说:“不错呀!”

秋莲说:“挺好的。”

王大狗说:“是这样,你娘为他们娶媳妇的事,愁得连饭都吃不下去,我想叫你们俩和他们勾结勾结,解决他们的终身大事。”

春桃不解地说:“怎么一勾结就能解决他们的终身大事?”

王大狗说:“我的意思是嫁……嫁给他们,谁和谁配对,你们俩商量,由你们说了算。”

春桃、秋莲互相看了看,都羞怯地低下头去。

王大狗说:“你们要同意,就是救了我和你娘的命,也救了这个家。你们要不同意,就只当我什么也没说,再给你们寻个好人家,排排场场把你们嫁出去。”

春桃、秋莲低着头,默默不语。

王大狗一口接一口地狠狠地吸着烟袋。

春桃慢慢抬起头,看着王大狗说:“爹!我同意。你们把我养大,我一辈子也报答不完你们的恩情,只要能给你们分忧,我怎么着都行。”

秋莲说:“爹,我也同意,只当给你和我娘尽一点儿孝心吧!”

王大狗激动地张了张嘴巴,没说出话来,一下子跪在春桃、秋莲面前说:“好闺女,爹谢谢你们。”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春桃、秋莲急忙往起拉着王大狗。

春桃说:“爹,你怎么这样啊!

秋莲说:“爹,快起来。”

春桃、秋莲拉起王大狗,扶着他坐在坑沿上。

王大狗哽咽着说:“委屈你们了,爹没本事,对不住你们!”

春桃噙着泪珠说:“爹,别这么想,没有委屈我们。”

秋莲泪水从脸上滴落下来,说:“爹!我们愿意,真心地愿意!”

……

第二天中午,王大狗马上又开始了第二步工作。

吃过午饭,王大狗坐在凳子上吸着烟袋。抗美、援朝坐在炕沿上。

王大狗抬起眼皮看了看二人,严肃地说:“今儿和你哥儿俩说个事,我和你娘已经商量过了。打算把你们的婚姻大事解决一下。”

抗美冷笑了一下说:“爹,你不是在说梦话吧?”

王大狗生气地说:“什么梦话?我闲着没事儿干,拿这等事跟你们磨牙?”

抗美说:“连个媒人的影儿也没见过,现在谈这事是不是早了点儿?”

王大狗说:“没有媒人就不娶媳妇了,那自由恋爱的就不结婚呀?”

抗美说:“可我们没有恋爱啊!”

王大狗说:“没有,可以去谈吧?”

抗美苦笑着说:“爹,你还没老,怎么就这么糊涂了。我们上哪儿去谈呀,总不能到山上抱着石头去谈吧?”

王大狗说:“这事不用你们发愁,对象我已经给你们找好了。”

援朝说:“你给我们找了对象,叫我们怎么去自由恋爱呀?”

王大狗说:“我给你们找的对象,还有你们选择的余地。我不是封建脑瓜,决不会包办婚姻。在一定的范围内,给你们充分的自由,这是民主集中制的原则。也就是说,在不违背大方向的前题下,可以灵活运用,明白吗?”

援朝说:“不明白,你越说我越糊涂。”

抗美说:“爹,这对象到底是谁呀?哪个村的。”

王大狗狠狠的抽了两口烟说:“她们是春桃、秋莲!”

抗美惊讶地说:“这怎么行啊!我们成什么人了?”

援朝说:“我们是一家人呀,这不是胡闹吗?”

王大狗一本正经地说:“一家人怎么了?全国人民还是一家人呢?谁和谁就不能结婚了?”

抗美焦虑不安地说:“爹!……”

王大狗打断抗美的话说:“你不要说了,听爹的话吧。也没什么大逆不道,只当咱养了两个童养媳,还不是因为咱们家景儿不好吗,只好生产自救,自产自销,个人的戏法个人耍!下来你们主动找她们俩谈一谈。谁和谁结合,尽量让春桃、秋莲满意,我的话听清楚了吗?”

抗美说:“听清楚了。”

王大狗说:“援朝呢?”

援朝说:“听清楚了。”

王大狗说:“都听清楚了就好,咱们上工去吧!”

抗美、援朝站起身,往外走去。

……

第二天中午,援朝挑着两桶水往家里走着。

秋莲端着一盆衣服从大门里走出来。

援朝说:“秋莲,去哪儿洗呀?”

“去河边。”

“去河边太远了,到井上去洗吧!我去给你打水。”

“不用了,在河里洗多痛快,你有要洗的吗?要有,我回去拿来。”

“没有没有,你去吧。”

“那我走了。”秋莲往前走去。

援朝看着秋莲的背影,愣怔了一阵,走进大门。

秋莲来到村外河边,坐在水旁一块石头上。将一条褥单在水里涮了一阵,团成一团,放在面前的石板上,用棒槌优雅地捶打着。

抗美悄悄地来到秋莲身后说:“秋莲,在这儿洗哪!”原来,他发现秋莲要去河里洗衣服后,便扛起铁锨跟了出来。他想,如果援朝抢先一步找了秋莲,秋莲碍于面子,不好拒绝,答应了援朝。那他和秋莲结合的愿望就泡汤了。

秋莲回过头来说:“大哥,吓了我一跳!”

抗美放下铁锨,蹲在水边洗着脸说:“大晌午也不歇歇,趁热啊!”

“晌午时间长,这些衣服攒了好几天了,谁也不动手,一个比一个懒,你去干嘛呀?”

抗美从腰里扯下毛巾擦着脸说:“我去菜地浇了浇水。在外面清静清静。家里大的嚷,小的叫,叽叽喳喳的,烦死人!”

“那就坐下歇会儿吧,这河边多凉快呀!”

抗美坐在河滩上说:“是啊,我现在体会到,咱这里并不是穷山恶水,风光还是满秀丽的。”

“在这里活了快半辈子了,这会儿才发现?”

“这是一种感觉上的问题,可能和心情有关系。”

“看来你今天心情不错。”

“是有点儿,感觉很好。”

“为什么?有什么好事了?”

抗美吱吱唔唔地说:“也说不上,反正……”

二人一点儿也没觉察到,在离他们不远的地万,援朝扛看铁锨兴冲冲地向河边走着,一抬头,看见抗美和秋莲亲热地交谈着,立刻停住了脚步,思忖了片刻,扭头往回走去。他想,既然抗美找秋莲淡话,秋莲肯定不好意思拒绝他。自己虽然喜欢秋莲,但已别无选择。他觉得春桃是个女孩子,怎好先开口呢?还是自己先找她谈一谈。

……

抗美两只手玩弄着几粒石子。

“大哥,有什么话就说吧,干嘛吞吞吐吐的!”

“哦,我想问问你,我和你二哥,你觉得谁好?”

秋莲回过头来,认真地说:“谁都好,都一样!”

“你要说心里话,不要不好意思!”

“我说的是真心话,我觉得谁也不错。”

“那爹说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爹说的什么事啊?”

“结婚的事呗!”

“二哥已找过我了,我怎好意思拒绝呢?”

“只要你满意就好。”

“跟谁我都会满意,只是他先说的,总有个先来后到,不能伤他的自尊心啊!”

“那当然,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听听你的意见。我走了,你慢慢洗吧。”抗美站起身,把铁锨扛在肩上。

“大哥,你千万别多心!”

“哪能啊,你放心吧!”抗美转身走开。

吃过晚饭,援朝便去了春桃、秋莲的房间。

春桃坐在小凳上洗着脚。

援朝慢吞吞走了进来。

春桃抬起头说:“二哥,你来了,坐炕上吧。”

援朝坐在炕沿上说:“今天够累的吧!”

春桃用一块白土布擦着脚说:“是有点累。往坡头上挑粪,我比男的一趟也没少挑,可人家挣满工,我才挣八分。什么男女平等,同工同酬,全是骗人,光响雷不下雨。”

“干活有个质量问题。男女就不一样。”

春桃瞪大眼睛说:“你真会打圆场,让你当民调委员差不多,同样一堆粪,女的挑上去就降低质量了?”

援朝苦笑了笑说:“我是让你心理平衡一下,以后学乖点儿,别瞎冒傻劲。男的挑五趟,你就挑四趟,男的挑十趟,你就挑八趟。”

春桃穿着袜子说:“我是不服男人的气,明明知道多干也白干,可就是憋不住。”

“以后沉住气不就得了。”

“就是,下来要多长点儿出息,”春桃斜着身子去拿旁边的布鞋。

援朝急忙起身把鞋拿到春桃面前,随手端起洗脚水,往外走去。

春桃穿着鞋,急切地说:“二哥,你别,你别,我马上就穿好了。”

援朝头也没回说:“不一样嘛,谁倒也是倒。”

春桃穿好鞋,将小板凳拿到一边,对着墙上的镜子用手理了理头发。

援朝进来,把脸盆放在门后,坐在炕沿上。

“二哥,今天怎么这样勤快了?”春桃靠着炕沿站在援朝一边。

“我不能失去巴结你的机会呀!”

春桃笑了笑说:“我有什么可巴结的?”

“有事求你,不巴结巴结还行?”

“你是想冷锅里抓热馒头啊!”

“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那有什么事你就说吧!”

援朝不自然地说:“我想……我想……”

“瞧你这样子,跟我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有话就直说呗!”

“我想咱们俩配对儿,你看行不行。”

春桃害羞地扭过头去说:“话说得多难听啊!还初中生呢!人家叫恋爱。”

“就是那么个意思嘛!不过,也有差别,恋爱可以自由选择,咱这是定向分配。”

“你说得也不准确,虽然范围不大,但还有选择的余地,定向总没有落实到人头上。”

援朝苦笑了一下说:“咳!饥不择食,寒不择衣,慌不择路,穷不择妻,马马虎虎一辈子。”

“照你这么说,你找我是为了凑合。那你怎么不找秋莲。”

援朝慌乱不安地说:“不不,不是那章思,你不要误会,我要有别的想法还来找你干吗?爹说了,我和大哥只有主动权,决定权在你们手里。我来是想让你选择我。”

春桃低下头说:“你心里是这么想的?”

“这还用问吗?”

“你要愿意我还有什么说的?”

“你可要拿好主意。”

“话说出口就得算数。”

“那好,这事就算说定了。”援朝说完,走了出去。

抗美整个下午都在考虑秋莲的事。没想到他紧追慢赶,还是让援朝中了头彩,令他懊悔不已。他想,必须找春桃谈谈,一来探探对自己的态度,二来唆使她也选择援朝,先把这盆水搅混,下来就要重新洗牌,那时,再见机行事。晚上,他又考虑了好长时间,也没想出更好的办法,便向春桃的房间走去。

秋莲去公社鞋厂打短工还没回来,春桃从院里端着一盆水,放在屋里地上,拿起竹皮暖水瓶兑上热水,脱下上衣,扔在炕上,只穿着护乳背心,又把香皂拿到脸盆旁边。

抗美刚要进屋说:“要洗头啊?”急忙退回去。

春桃慌忙拿起炕上的衣服穿在身上说:“大哥!进来呀,又不是外人,怕什么呀?”

抗美踯躅进屋说:“这么晚了还洗什么头啊?”

“头发都快擀成毡了,秋莲还没回来,要不也是干等着。”

抗美坐在炕沿上说:“她又去鞋厂上班了吧,她还是下午班吗?”

春桃在炕沿上靠着身子说:“下午三点到十一点。怎么你还没有睡,过来有事吗?”

抗美慢条斯理地说:“是这样,爹在前几天天提起了你们的婚姻问题……”

“不是俺们的,是咱们的婚姻问题。”

“对对!是咱们的。爹的意思是让咱们自由组合,你说,我当大哥的,我不出面谁出面?我必须挑头和你们合计合计,你心里有什么想法,要跟大哥说实话。”

“我没有什么想法,跟谁都没意见,只是二哥已找过我了,我答应了他。”

抗美惊疑地说:“是真的?”

“这事还能有假,今晚来过的,走得时间还不长。”

抗美愣怔了一下说:“那好!那好!你快洗吧,水都凉了。”站直身向外走去。

“洗头着什么急呀?你坐会儿吧!”

抗美一边走着说:“快洗吧,洗完早点睡。”

春桃送到门口说:“天忒黑,大哥走慢点!”

……

第二天中午,下工后,秋莲走在半路上,把铁锨靠在一棵大柳树上,向远处张望了一阵,坐在树阴下。

援朝背着一筐猪草匆匆走了过来。

秋莲站起身叫了一声:“二哥!”

“你在这儿干嘛,怎么还不回家?”

“等你呢!不是早下工了吗,怎么这会儿才回来?”

“你看不见这筐草吗?一边走一边割。等我有事吗?”

秋莲低下头说:“没事等你干嘛?”

援朝放下草筐说:“有什么事就说吧!”

秋莲把头扭向一边说:“你……”

援朝苦笑了笑说:“怎么这样子了,吞吞吐吐的。”

秋莲生气地说:“你为什么不主动一点儿?光等着人家找你,摆什么臭架子。”

援朝莫名其妙地说:“我主动什么呀?我不明白你说的什么事?”

“你装什么蒜?就是爹说的那事。”

援朝省悟地说:“噢!是那事儿呀!大哥不是和你谈好了吗?”

秋莲又急又气地说:“谁和他谈好了,你听谁说的?”

“昨天你在河边洗衣服,大哥坐在你身边,你们谈得很亲热,我觉得你们一定在说那件事,你怎好意思拒绝?”

“你在哪看见的,你偷听了?”

“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那天我本想找你谈一谈,可出来一看,大哥和你在一起,我考虑到肯定他喜欢你,我对你也就死了心。”

“那天确实他提出了要求,但我没答应他,是真的。”

援朝嗔怒地说:“没答应?你太伤他的自尊心了,你怎能说得出口?”

秋莲笑了笑说:“没事的,我撒了个谎,我就说你事先找过我,我已答应了你,他没有任何情绪,放心吧。”

援朝吃惊地说:“这事你怎能撒谎呢?坏了,惹大麻烦了。”

“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天还能塌下来呀!”

“你不知道,我以为大哥和你说好了,我便和春桃把事定了下来。”

秋莲沉思了一会儿,无可奈何地说:“事情弄成这样了。暂时也无法补救,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吧。”

……

头天晚上,抗美从春桃那儿出来,心里深感欣慰,事态进展正合自己心意。可到第二天一想,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援朝吃着碗里,看着锅里,脚踩两只船,太不够意思了,他安的什么心啊?又一想,也可能春桃和秋莲之间,有一个人在说假话。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她们二人都喜欢援朝,他在她们心中没有一丝丝热乎气儿。一向强势,凡事都占上峰的他,像受到了莫大的侮辱,感到无比痛心、悲凉和懊恼。中午下工后,他不想回家,打算在野外散散心,便坐在一棵柿子树下,想开了心事。

家里的午饭早已准备好了,一家人也陆续回来了。

屋子当中的小饭桌上放看一大盆小米干饭。锅里的炖豆角冒着热气。

玉嫂抱着九妹坐在屋里。

援朝、春桃、秋莲、素荷、素菊拿着碗筷站在一边。

入社拿起勺子刚要往碗里盛饭。四清伸手把勺子夺了过来。

王大狗匆匆进屋说:“放下!不干活还挺霸道。”

四清把勺子放在饭盆上,不高兴地看着王大狗。

王大狗说:“大家排队,从小到大,按次序来,谁也别想再抢,毛主席号召全国人民学习解放军,咱们家里也要落实最高指示,行动军事化,谁不排队谁就别吃。”

援朝、春桃、秋莲、素菊、素荷、四清逐个排成了弯弯曲曲一溜。

王大狗掌起勺子盛了一碗饭,在锅里又盛了一勺子炖豆角扣在碗里,蹲在里屋门前吃起来。

援朝、春桃、秋莲……一个挨一个学着王大狗,盛上饭菜,到院里去吃。

王大狗把碗蹲在地上,拿起碗里一根豆角,择着豆角筋说:“怎么这豆角没择筋儿呀?”

玉嫂说:“来不及了,我就整个儿下了锅,一边吃一边择吧。”

王大狗说:“这样好,一来节省做饭时间,二来减慢吃饭速度,免得狼吞虎咽压住肚里的火气,对胃大有好处,这个先进经验应该大力推广一下。”

援朝站在门口说:“大哥干什么去了,怎么没回来吃饭。”

玉嫂说:“就是哟!要不说还真把他忘了,快去找他吧!”

王大狗说:“上午出工没和你在一块儿?”

援朝说:“在一块儿了,一下工没留心他去哪儿,是不是回来又出去了?”

春桃端着饭碗走到屋门口说:“下工后一直没见他在家,说不定干什么事去了。”

王大狗说:“什么事那么要紧,连吃饭也顾不上了?没有一点儿纪律性,不管他,咱吃咱的。”

“我去找找他。”援朝把饭碗放在门墩上,转身急忙走去。

援朝来到村外的原野上,四处张望着。随后又奔跑着爬上一个小山岗,手搭凉棚,四周瞭望了一阵,仍没有抗美的踪影。后来他又赶到上午干活的一道山沟里。看到抗美仰面朝天躺在一棵柿子村下的沙滩上,闭着眼晴,似睡非睡。

援朝匆匆走到跟前,凝视着抗美。好一会儿,上前踢了踢他的脚。

抗美睁开眼睛看了看援朝,又合上了眼睛,默不作声。

援朝说:“回家吃饭吧!”

抗美仍然闭着眼睛说:“我不饿。”

“要绝食啊,还是想修仙呀。”

“你春风得意了,就幸灾乐祸吧。”

“我知道你生了我的气,不过是你误会了,事情不是像你想的那样。”

抗美忽一下子坐了起来说:“我误会了?事实明摆着,你一只脚踏着两只船,还有弟兄的情分吗?这是人办的事吗?”

“你怎么认为都行。我不想和你解释,我浑身是嘴也说不清,这事最后还得由她们决定,咱们再怎么说也不算数。”

“那你干嘛找了这个又找那个,是什么目的?”

援朝一时语塞了。他知道,抗美是听了秋莲那句假话后,又去找了春桃,而且去得比自己要晚。但他绝不能和他解释,那样就会出卖了秋莲,抗美会恨她一辈子。秋莲是喜欢自己,才不得不说谎话的。他宁可自己背黑锅,也要保护她。但是,怎样答复抗美呢?编造理由,他向来就不擅长。再说,抗美精明得很,不是那么容易就会相信的。他只好胡乱说几句,打打马虎眼,糊弄一下。

“户头没落实,这期间还有个重新联络感情的过程,需要互相交流交流,为他们提供一个选择的机会。”援朝有气无力地说。

“可我呢?我跟谁去交流,跟队里的牛,还是咱家的猪?你一马双跨,核头枣儿一把抓,我成了秋后的烟叶,在一边凉起来了。”

“你着什么急?这跟等额选举一样,先选后选总不会落空,下来由你挑,你愿意找谁,我绝不介入。”

“你全占下了我还能挑谁?”

“你也不想想,我就是都和她们俩谈了,我能娶她们俩吗?还不是向她们表白一下态度吗?”援朝蹲下身子,城恳地说,“前头这一炉让它糊了得了,下来重打鼓,另开张。你说吧,谁更趁你的心,剩下的给我。说实在话,决定权在她们手里,可我们有主动权,只要我们猛烈出击,她们没大的意见,就算成了。”

“你这是恩赐呢,还是施舍?你觉得你这样就高尚了,伟大了?我不会欠你这份人情!”抗美严正地说。

“那你说怎么办?”

“咱们抽草棍,长的为大,短的为小。”抗美觉得这是他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如果他要抽到秋莲的话,援朝就会退避三舍,决不会再跟秋莲交往,秋莲也就对援朝不抱什么希望,他就可以趁虚而入了。这样,名正言顺,水到渠成,谁也别再说三道四。

“好吧,你做我抽。”援朝满口答应。

“你做吧,我抽!”

“谁做都一样。”援朝转身在地上找了两根草棍,掐成一长一短,背过手去做好,一手拿着两根比齐的草棍伸到抗美面前,“你抽吧!”

抗美伸手抽出一根,二人一比,抗美的长,援朝的短。

抗美说:“好了,秋莲是你的。”

援朝说:“春桃是你的了。”

……

晚上,同样的一场戏,在春桃、秋莲的房间里上演了。

春桃头朝下躺在炕上沉睡着。

秋莲从外边进来,坐在炕沿上沉思了一阵,用手推了推春桃的腿。

春桃睁开眼睛说:“怎么了?”

“怎么这么早就睡了,起来坐会儿。”

春桃坐起身子说:“干嘛呀,你不睡也不让别人安生,讨厌。”

“哪辈子没睡过觉?咱们说会儿话儿不好吗?”

春桃打了一个哈欠说:“好,你说吧,我听着。”

“你别不在意,我要跟你商量一件大事。”

春桃睁大了眼睛说:“什么大事,你说。”

“咱爹说的那事,大哥找过你吗?”

“找过,昨天晚上来的。”

“你怎么答复的?”

“我说二哥先找了我,已经答应二哥了,我一个人总不能嫁两处啊!”

“大哥肯定为这事儿生气,你没见?中午连饭也没吃。”

“不可能吧!不是还有你吗?他没和你谈过。”

“谈过。只是我没跟他说实话。这事坏就坏在我这儿了。”

“你什么话没实说呀?”

“他想让我选择他,我说二哥已经找过我,我早答应他了。”

“怪不得他有想法,原来事情是这样。”

“我只好跟他道歉,选择他了。”

“你不是喜欢二哥吗?你能割爱?”

“我要不割爱,那不叫你割爱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

“装什么蒜呀?你不是也喜欢二哥吗?”

“我才不呢,哪像你那样。”

“别说瞎话了,你以为我是瞎子啊!你心里那点小秘密,我早看出来了。”

“你觉得我没看出你的心思啊。”

两人对看了一下,“格格”地笑起来。

其实,她们俩相互间都知道对方同样喜欢着二哥,只是心照不宣,谁也不捅破这层窗户纸罢了。

那是在盖房子拉砖的时候……

正值仲冬时节,天上下着零星小雪,北风一阵阵的刮着,凛冽肆虐,严寒刺骨。

装满红砖的马车停在新房工地中央,抗美、援朝、入社、秋莲把砖卸下车,整整齐齐地垛在一旁。

秋莲看了看援朝的手说:“二哥,你的手上怎么出血了?”

“冻疮裂开口儿了,不碍事的。”

“挺疼的吧?快去上点儿药吧。”

“不疼,用不着上药,我没有那么娇气。”

“我去拿雪花膏给你抹一抹吧。”秋莲急步走进屋去。

援朝从衣袋里掏出一块纸擦了擦手上的血。

秋莲从屋里出来说:“二哥,来,我给你抹抹。”

援朝伸出手说:“管用吗?”

秋莲将雪花膏挤在援朝的手背上,又用手轻轻地揉着说:“试一试呗,多少总能起点作用……”

这一幕,都被春桃看在眼里。晚上,她把织毛衣剩下的兰毛线找出来,坐在炕沿上织着手套。

秋莲走进屋来,摘下头巾,问:“姐,织什么呢?”

“一副手套。”

“你自己的?”

“嗯。”

秋莲坐在春桃身边,拿起手套看了看说:“你的手套有这么大呀?是不是有秘密了?”

春桃羞涩地说:“你别瞎想,是二哥的,你没看见他那手都冻成那样了?”

“那你为什么说是你自己的?不老实!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就你老实!行了吧!”

……

第二天晚上。春桃坐在炕沿上继续织着手套。

秋莲拿着一个纸包进来。

春桃问道:“你干什么去了?”

“我去小卖部买了点儿毛线。”

“你买的什么颜色的?”

秋莲把纸包扔在床上说:“跟你的一样,兰的。”

“织什么呀?”

“手套。”

“你的?”

“暂时保密。”秋莲从衣柜里拿出几根织针,坐在床上织了起来。

春桃停下手思索了一下,把手套,毛线收拾在一起,放在床边,拉开了被窝。

秋莲说:“怎么,不织了?”

“睡觉,我累了。”

其实,春桃并不是累了。是因为秋莲也买了兰色毛线织手套,以为也是给二哥织的。她知道,秋莲是喜欢二哥的。前些日子,去迎月滩看电影的时候,她就明白了这一点。

那天晚上,抗美,援朝推着自行车,春桃、秋莲跟在后边,一同出了村。到了乡间公路上,春桃急忙奔到援朝跟前说:“二哥,你带我吧。”

“行!上车吧。”

春桃侧身坐在援朝的车子后边。

秋莲急忙拦住了援朝说:“二哥,你的车子气儿不足了,看后胎多扁呀!”

“问题不大,将就着能走就行。”

“路这么远,又是山道,万一没气儿了怎么办?要不让我姐坐大哥的,我坐你的,我轻一些,不就保险一点儿吗?”

“咱俩能差多少啊?”

“你那么胖,差的不是一点儿半点儿!”

抗美说:“春桃过来坐我的,我的车子气儿足。”

春桃不情愿地跳下车子坐在抗美的车子上。

秋莲飞快地上了援朝的车子……

……

这次织手套,春桃认为秋莲在和她争宠,所以主动放弃了。

过了几天,吃过午饭,秋莲将快织成的手套摊在炕上,用手比量看。

春桃进屋来说:“你手可真快啊!都织成了!”

“哪织成了,还不知道能不能戴呢?”

“让他试一试不就得了。”

“刚才去了,大哥不在。”

春桃瞪大了眼睛说:“怎么?你给大哥织的?”

“还能给谁织呀,你给二哥织了,大哥看见会怎么想啊,所以我买了和你一样的毛线,让他们二人心里平衡。”

“死丫头,你想得真周到,比人还精。”

“你傻呀,你傻还知道骂人?”

“我怎么骂你了?”

“你说我比人还精,那我还是人吗?”

“我随便说的,真没想到这层意思,你别生气啊!”

“我会生你的气?别瞎咧咧了,二哥的手套织好了吗?”

“这一阵子我不想织,没动过手,我得赶紧织。”从床边拿起没织成的手套急忙织了起来。

秋莲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说:“我知道你为什么不想织了。”

春桃嗔怒地看了秋莲一眼:“你那心跟蜜蜂窝似的,别瞎想了”

……

此时此刻,事情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上,该怎么办呢?二人应该做出怎样的选择呢?

春桃想,虽然说爱情是自私的,但若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起码说是不厚道的。况且,伤害的是自己相濡以沫、患难与共的妹妹?于是她拿定了主意,一定要成全秋莲。

“秋莲,这样吧,以前说过的话都不算数,那一局算毁了,咱们重新洗牌,我去找大哥谈,你就选择二哥,就这么定了。”春桃果断地说。

“那怎么行?你和二哥已经说好,怎能说变就变?这不成了小孩们过家家了。下来我就去找大哥,我会让他高兴起来的。你这个想法我绝对不会同意的。”秋莲虽然深深爱着援朝,但事情到了这种局面,她要再选择二哥,明明是从姐姐手里夺了过来,她再受天大的委屈也不能办这种事儿啊!

春桃知道秋莲的脾气,说到做到。看她现在斩钉截铁的样子,是不会按她的意思去办的。于是她想了个办法:“咱们抓阄儿吧,抓住谁跟谁,听天由命,这样一来,咱们就好答复了,不会得罪哪一方,以前的事,也就一了百了了。”

秋莲说:“这个办法太好了。再不会答应这个得罪那个;答应那个又得罪这个,闹得谁都不高兴。你快写吧。”

“还是你写吧,我先抓不是一样?”

“谁写都没关系,”秋莲探着身子从窗台上拿过一个笔记本和一支圆珠笔。从笔记本上撕下一页纸,拆成均匀的两块,“咱们就写一大一小,大字是大哥,小字是二哥。”

“就这样吧!”

秋莲背过身去,在两块纸上分别写了个“大”“小”两个字,然后分别揉成团,转身放在春桃面前说:“你先抓吧,这是规矩。”

春桃拿起跟前一个,展开看了看,又伸手递给秋莲说:“是大哥。”

秋莲接过纸片看了一眼说:“那个肯定是二哥了。”展开剩下的纸团,让春桃看了看,又说,“这回咱就安心了。”

“他们俩心里也就踏实了。”

……

第二天中午,秋莲吃过饭便坐在大门外的大槐树下,用麻绳纳着鞋底。抗美拿着一根点燃的香烟慢慢走了过来。

“大哥,没睡会儿?”

抗美蹲在秋莲对面说:“睡不着。”

“这天气也太热了!”

“外边有点风,还凉快一些。”抗美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秋莲,援朝又跟你说过什么吗?”

“说什么呀?”

“对象的事呗!心里定下来没有?”

“定下来了,天意难违,该跟谁,命里早已注定了。”

“说的不错,真是这么回事。这个办法不赖,听天由命,省得三心二意,考虑这考虑那的。”

“就是,以前的事不会介意吧。”

“怎么会呢?开始要想起这个办法,要少费多少口舌啊!这真是个创举。”

“你知道吗?宝贵经验是从实践中总结出来的。可发明创造有时就是一闪念,就像脑子里突然迸发出一束火花!”

“我认为这是一种智慧的结晶,这是天才,并不是突发奇想。”

……

这最后的结局,虽然抗美没有达到目的,但他也无话可说了,双方抽棍儿抓阄儿,都是一样的结果,难道这不是天意吗?他想,真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啊!天意难违,这就是命,他从内心认了。只要他认了,这婚事就算成了。

晚上,王大狗一家人开始商量办喜事的事情了。

玉嫂靠窗户坐在炕上,用扇子给睡着的九妹扇着风。

王大狗坐在地下的凳子上抽着烟袋。

抗美、援朝、春桃,秋莲坐在炕沿上。

王大狗一本正经地说:“这事就这么定了。就按春桃、秋莲的意见办,这是我以前说过的。再说这是抓阄儿抓的,也是老天爷的安排,不用挑不用捡,谁也说不上喜欢这个,讨厌那个。公平上岗,皆大欢喜。下来抗美负责到大队把证明信开出来,抽时间到公社登记。拿回结婚证,争取秋后把喜事办了。”

玉嫂说:“只有两三个月了,能准备好?”

抗美说:“现在是破四旧立四新,新事新办,有什么可准备的?”

王大狗说:“破八旧该置买的也要买。衣服,被褥,家具能不见见新吗?咱这是又娶媳妇又聘闺女,双料头衔,马虎不得。必须让春桃、秋莲满意。”

春桃说:“别为我们考虑那么多,我们能体谅爹的难处,俺不要求什么!”

秋莲说:“就是。越简单越好,把身上的衣服洗一洗,干净点儿就得了,家里刚盖了房,以后缓过劲儿来随时可以买。”

“当爹的于心不忍啊!你们越这样爹越觉得对不住你们。”王大狗眼里噙满泪水。

春桃说:“爹千万不能那么想,吃苦受累把我们养大,我们心知肚明,再怎么着,我们一辈子也报答不尽这养育之恩!”

秋莲说:“以后只有我们孝敬你们的份,再不能拖累你了。”

王大狗说:“有什么值得孝敬的,让你们受罪了,唉!都是穷字作孽啊!”

……

第二天的上午。王大狗坐在木墩上,脱下鞋,倒出里边的沙子,用手抠着脚趾缝。

抗美从大门走了进来。

王大狗说:“证明信开了没有?”

抗美从衣袋里掏出证明信,递给王大狗说:“开出来了,你看看。”

王大狗:“我看它干嘛,你拿着吧!”

援朝从屋里出来说:“就开了一封呀?”

抗美把信递给援朝说:“四个人写在一起了。”

援朝看了看,又还给抗美。

王大狗说:“开在一起省事,怎么也是一块去,有个眼儿能吹响就行。明天和队里说一声,登完记,到县城逛一趟吧,每人买身衣服。要早点动身,别误了上午的班车。”

援朝坐在一边的板凳上说:“明天就去?我这衣服也没洗一洗。”

抗美蹲下身子说:“洗它干啥,谁谦脏就别看,咱光看他们,不赔本钱净赚。”

秋莲择着韭菜从屋里探出头说:“大哥打扮打扮吧,说不定城里的姑娘能相中你。”

“再相中也不顶用,已经登记了,受到法律保护了。”

“那好办,一去办结婚证,回来办离婚证。”秋莲退回屋里。

援朝说:“去趟县城就高兴得不知道北了,要叫你去北京,就得上天了。”

王大狗说:“北京有什么稀罕的,只不过天天赶大集呗,人跟蚂蚁似的,烦死人!”

抗美说:“爹,家里还有粮票吗,中午我们得吃顿饭呀!总不能让我们带看干粮啊!”

王大狗说:“好长时间没那东西了,要不明天去粮站换几斤,后天再去登记。”

春桃手拿水瓢从屋门探出身子说:“你们哥儿俩就不会先去借点儿。”

抗美说:“看把你急得,晚去一天就等不及了?”

“我才不着急呢,要不就等十年试试。我是说用不了几斤,值得跑一趟粮站吗?”春桃缩回身子。

王大狗说:“就先借点吧,明天把事办了得了,大家就不用牵挂这回事了。”

……

下午,孩子们又都去出工了,秋莲照常又去鞋厂上晚班,顺便请个假,第二天好去登记。王大狗和玉嫂商量着操办婚事的开销问题。

忽然,秋莲妈东张西望地来到门前,怯生生地说:“家里有人吗?家里有人吗?”

玉嫂走到门口,诧异地打量了秋莲妈几眼问道:“你找谁?”

“这是王大狗的家吗?”

“是,你找他有事吗?”

“有事和他商量,他在家吗?”

“在着呢。你屋里坐吧!”

王大狗忽然冲出屋来,死死地盯着秋莲妈说:“我一听说话的声音就像是你,果然没错。你来找我干吗?还嫌害得我不够惨啊?”

玉嫂疑惑地问王大狗说:“她是谁呀!”

王大狗怒不可遏地说:“她就是把自己亲生女儿扔下不管,跟野汉子私奔的骚货!”

玉嫂怒火冲天地说:“勾引我男人的狐狸精,你还有脸上我家来?你给我滚,快滚!”上去往外推搡着秋莲妈。

王大狗急忙拦住玉嫂说:“她登门到了咱家里,咱不能无礼!有什么事让她说!”

秋莲妈口气强硬地说:“我要把秋莲带走!”

王大狗冷笑了一下说:“要把秋莲带走?这话你还能说得出口?可见你是多么可耻!你凭什么呀?一看季节到了,就回来摘桃子,你也不想想,会有那么好事吗?”

秋莲妈说:“她是我的亲生女儿,跟你们没有半点血缘关系,理应归我监护,这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事情!”

玉嫂说:“你现在知道是你的亲生女儿了?你胡浪的时候怎么想不到是你亲生女儿?”

“现在秋莲长大成人了,你倒有了她的监护权了。当年她那么一小点儿的时候,你怎么不想想她的监护权呢?你尽到了一个做母亲的责任了吗?满天下还有像你这样当妈的吗?你以为孩子是扶着墙自个儿长大的呀?我又当爹又当娘,为她付出多少艰辛,你知道吗?你在我的心里造成多大的伤害,你了解吗?”王大狗眼里噙满了泪水。

秋莲妈扭过头去,鼻子里“哼”了一声。

玉嫂说:“你别痴心妄想了。就是老王让你把秋莲带走,我也不让。秋莲长这么大,吃喝拉撒睡都是我亲手照应的,你把我男人勾引走,抛下我们孤儿寡母,你知道我们的日子是怎么过的吗?现在又来夺我们的孩子,你还是不是人啊?”

“是你男人勾引我的!不是我勾引的他,这事儿你怨不着我!”

玉嫂说:“苍蝇不叮没缝的蛋。母狗不撅屁股,公狗再有本事也上不去。”

王大狗不耐烦地面对玉嫂说:“你也不要脸了?”抬手向秋莲妈挥动了几下,“你快走吧!快走吧!”

“走就走!咱们走着瞧,有羊就不愁赶不到山上去!”秋莲妈扭身匆匆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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