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上午。
果香娘坐在炕上缝补衣服。
王大狗在院子里劈着木柴。
果香娘扭向面向窗户喊道:“大狗,你进来一下。”
王大狗推门而进问:“大娘!你有事儿?”
果香娘说:“你坐下,我跟你说句话。”
王大狗拘谨地坐在炕沿上说:“你说吧!”
“我跟你商量个事儿,你老家不是没有亲人了吗?在哪儿也是过日子,我盘算着你就在这儿成家算了。”
“大娘是什么意思?”
“我想把果香许配给你,你就别再回老家了,反正也没牵没挂的。”
王大狗羞怯地说:“这怎么行,我穷得叮当响,太委屈果香了,我配不上啊!”
“现在有几个不穷的,果香就图的你这个人,又不图你穷富。”
“我是一个外乡人,身单力薄,果香也没有一兄二弟,在村里是要受欺负的,还是给她找一个能顶门立户的当地人,过个安稳日子。”
“咱们都是安分守己的人,又不去招惹哪一个,谁会来欺负咱呀?就是骑着咱脖子拉尿,咱也能忍,揉揉肚子就过去了,只要你们俩恩恩爱爱比什么都强。”
“可我分文皆无,连这场喜事儿也办不起呀!”
“这事儿你不用操心,给果香她哥哥准备结婚的东西还有,请老辈子们吃顿饭就得了,兵荒马乱的,越简单越好!”
“大娘,我实在不能从命。并不是果香不好,我也特别喜欢她。只是我确实有难处。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永远不会忘记。”
“这么说你一定要走?”
王大狗喃喃地说:“是,我必须走。”
“你在这儿住了这么些日子,我们娘俩守着个陌生男人,村里人会怎么看?闺女名声不好,以后怎么嫁人?谁都以为给果香找了个上门女婿,你这一走,我娘俩再也没脸出门见人了。”
这件事确实让果香娘难以承受。人有脸,树有皮。村里人都知道她们招了个上门女婿。有好些人都亲口问过她。她记得清清楚楚,那是王大狗来后不久。她和两个老太太在街头闲聊。王大狗背着一捆柴草走进果香家门,两个老太太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岁数大的老太太说:“这个后生挺能干的,看他又做这又做那的,没个闲的时候。”
果香娘:“眼下倒还勤快,不知以后咋样?”
岁数小的老太太说:“他好像来了些日子了,他是你们的什么人啊?”
果香娘吱吱唔唔地说:“是我们家……一个亲戚。”
岁数大的老太太说:“亲戚?看他那穿戴像是关南的侉子,你们家哪辈子有那么远的亲戚呀?”
果香娘说:“瞧你说的!常言说亲戚有远近,我们就不兴远处有亲戚啊?你不知道的事不一定就没有!”
岁数小的老太太说:“谁都说是你家果香找的上门女婿,你还瞒着个啥呀!”
果香娘说:“没有的事,那是人们瞎猜疑!”
岁数大的老太太说:“这又不是坏事,这是合适不过的大喜事。你承认了怕啥?怎么说也瞒不住乡亲们的眼睛!”
果香娘苦丧着脸说:“我的话你们怎么就不相信呢?是真的没那么回事!”
……
然而,最为难堪的是果香,就连她的闺蜜都认为招了王大狗为上门女婿,这已是铁的事实。
那是在不久前的一天,几个伙伴来家里找果香聊天。
果香和三个姑娘分别坐在炕沿和桌旁的凳子上,有的纳着鞋垫,有的绣着枕头顶。
胖姑娘说:“果香,什么时候让我们吃喜糖呀?”
果香说:“半夜里说梦话刚?哪来的什么喜糖啊?”
高个子姑娘说:“装啥糊涂岈?你大狗哥是在这儿住店来了?”
瘦姑娘说:“就是,一个大小伙子,要没营生,能住的下去吗?”
果香红着脸,又羞又气地说:“你们胡吣个啥呀?那是我表哥!”
胖姑娘说:“你着什么急呀?表哥表妹,正好一对。谁也抢不了你的。”
果香说:“用不着抢,谁要是看上他了,我给你们当介绍人。”
高个子姑娘说:“再看上也得有个先来后到啊!你早把人家拴在裤腰带上了,还给别人介绍,你也会虚情假意了!”
果香哭笑不得:“你们冤枉人不得好死,烂舌头!”
……
现在,王大狗坚决要走,各种流言蜚语、奇谈怪论一定会像潮水般向果香涌来,这对一个黄花闺女来说是多么沉重的打击啊!此刻,母亲和王大狗的对话,她在院子里听得一清一楚,便冲进屋子,和王大狗说:“你们的话我在外边都听见了,什么也别说了,你非走不可,我们绝不难为你,我有一死什么都结了。一了百了,人们说什么我也听不见了。”转身向外走去。
王大狗说:“果香,你去干吗?”急忙往外追去。
果香急急地从村里往外跑着,向水壕冲去。
王大狗在后边紧紧追赶。
果香娘在王大狗后边,慌慌张张地小跑着。
果香一纵身扑下水壕。
王大狗急忙跳了下去。
果香娘惊呼着:“我的闺女啊!你就不管娘了?你可不能死啊!”
王大狗好容易把果香拖出水壕,把她平放在地上。蹲在她身边。手足无措。果香闭着眼睛,不省人事。
果香娘扑在果香身上,哭叫着:“果香啊!你快醒醒吧,你怎么这样傻呀?小小年纪走上了这条路啊!”
好一会儿,果香微微睁开了眼晴。
王大狗惊喜地说:“果香,你醒了?你怎么干这样的傻事呀?”
果香娘说:“闺女,你可醒过来了,把娘吓死了。你要醒不过来,娘可怎么活呀?果香,你快说说话,有什么苦楚说出米,别憋在心里!”
果香眼里流出了泪珠。
王大狗说:“咱们回家吧,我背你。”
果香喃喃地说:“我不回去。”
“老在这儿躺着会生病的。咱们快走吧。”王大狗搬着果香的肩膀。
果香把王大狗的手推开说:“我没脸见人,再也不活了,你们走吧,别管我!”
果香娘说:“你这不是要娘的命吗?”
王大狗说:“你怎么能这样啊?我千不好万不好,你也不能糟蹋自己呀?我对不起你,你打我骂我,怎么着都行,千万别想不开。你就原谅我这一回吧!”
果香说:“这事不怨你。我不会怪罪你的。你没错,也没有什么不好,我只恨我的命苦。我已经离不开你了,你一走,我还有什么活头儿啊!”
果香娘伸手扯住王大狗一只耳朵说:“你滚,你给我滚快点儿!滚得远远的。都是你把我这闺女害苦了。没良心的东西,真是喂不尖的狼羔子!”
王大狗呲牙咧嘴地说:“是我害了果香,我有罪,我该死!”
果香娘说:“世上哪有你这号人?大肥肉喂到嘴里你还不吃,俺们贴上车贴上牛,还贴上四两搞车油。你还不干?天下还有这样便宜的事吗?”
果香坐起身子,急忙拽着母亲的胳膊说:“娘,你不能怪他,你快松手,快松手啊!”
果香娘死死地扯着王大狗的耳朵说:“我叫他快点走,把他扯出咱这个村去!这里再没有他踏脚的地方!”
果香拼命拉着母亲的胳膊说:“娘,你不能这样,不要这样对待他!”
王大狗痛苦地说:“果香,你不要拽了!快松开手,再使劲儿我这耳朵就下来了。”
果香急忙松开母亲的胳膊,用力把母亲的手掰开,摩挲着王大狗发红的耳朵。果香娘把头扭到一边,嗔怒地说:“差点儿没要了咱们娘儿俩的命,你还护着他!”
果香心疼地说:“疼得厉害吗?”
王大狗拿开果香的手摸着自己的耳朵说:“一点儿感觉也没有,你看看,它是不是还长在脑袋上啊?”
果香说:“没扯下来,还长得好好的。”
王大狗说:“不可能吧,怎么不觉得疼啊?”
果香说:“我骗你干什么,你自己摸摸呀?”
王大狗摸了摸耳唇,说:“我这脑袋上好像什么也没有了。”
“那是发麻了,过会儿就有知觉了。来,我给你吹吹。”果香探过身子,轻轻地在王大狗的耳朵上吹着气。
果香娘说:“没出息的丫头片子,还让他把你迷死哩!”
王大狗面向果香娘说:“你别生气了,我不能只顾自己的意愿,不管别人死活。我就是损失一切,有天大的事也不再伤果香的心,我以后一定好好待她,更要好好孝敬你。”
果香扭向母亲,高兴地说:“娘,你听见了吗?跟你说话呢!”
果香娘说:“我听不见,不稀罕!”
王大狗说:“还生我的气吗?咱们回家吧!”
……
不知不觉已是暮春初夏。村外荒草滩泛起一层浓绿,树芽在树枝上展开了大大的叶片,在阳光下发着绿油油的光亮。
王大狗拉着驴,把一根钢钎用石头钉在地上,把驴缰绳拴在钢钎上,便坐在一棵柳树下边,抽着烟袋。
崔二货背着背篓,手里拿着锄头走过来。
王大狗看了崔二货一眼,扭过头去。
崔二货坐在王大狗身边说:“放驴啊?”
王大狗不冷不热地说:“没活了,就让它在外面吃点儿嫩草呗!你去干吗?”
“我也没事可干,出来随便剜点儿野菜。”崔二货坐在王大狗身边,掏出烟袋,点着火,把烟荷包递到王大狗跟前。“抽我一锅吧!”
“这不是正抽着吗?”
“尝尝我这个,这是地地道道的关东烟,味道绝对不一般!”
王大狗把烟灰磕掉,在崔二货的烟荷包里装了一锅,点着火,深深地吸了一口。
“怎么样,不错吧?”
“不错,劲头儿不小!”
“你要是觉得不错,证明我这烟确实不赖了。”
“你是不是认为我烟瘾大,成了抽烟的把式了?”
“我是说你口味太高了。”
“我口味高低。你怎么知道?”
“谁不知道啊?一块肥肉喂到嘴里,你都不吃,不是口味高是什么?”
“你这话什么意思?我怎么越听越糊涂了。”
“你装蒜吧。黄花大闺女往你怀里钻,你却往外推,像你这样的人真是少有!”
王大狗醒悟地说:“你是指果香吧!事情不是你认为的那样,我实在配不上人家,不能耽误人家一辈子!”
“我觉得你是看不上人家。”
“怎么可能呢?她在你们村里可是顶尖的好姑娘,谁能娶她,是修了几辈子的好。“
“是啊!那你为什么还犯傻呀?让她差点儿丢了性命。。”
“我有难言的苦楚啊?”
“事情到了这一步,有多大的苦楚也得认了,果香对你可真是铁了心了,你可不能辜负她一片情意呀!”
“说得没错,一个人不能铁石心肠,我绝对不能只顾自己,不顾及她承受的精神打击,我忍受多大痛苦,也不能往她心上扎刀子了!”
“只要你对她好就行,她这一辈子能称心如意,我也就安心了。”
“这不是你的真心话吧?我早就看出来,你很喜欢她,眼睁睁看着心上人另嫁他人,你会心安理得?”
“我会的。因为我确实爱她,而且好几年了,只要她能美满幸福,我就高兴,我是一心一意对她好,是真心的。你来了之后,看到她对你那么热心,以为是你在捣鬼,想掠人之美,哪想到是果香一厢情愿呢!心里只有愤恨,对你多有得罪。现在看来,当时是错怪你了,今儿个给你赔个不是,希望你不要记恨。”
“你放心,我绝对不会怪罪你的,我看出来了,你也是个爽快人,以后咱们就交个朋友吧。”
“太好了,你能看得起我,是我三生有幸,你真不是一般的人,怪不得果香对你一见钟情,情深意切。”
“你过奖了,想不到你还会说客套话。”
崔二货严肃地说:“我说的是肺腑之言!”
“我是随便说的,别当真。我觉得既然咱们是朋友了,就应该无话不谈。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一下。”
“只要你信得过我,有什么话尽管说。”
“你不是喜欢果香吗?下来还有机会。只要你尽心尽力,娶她还大有希望。”
“开什么国际玩笑啊?她为你都跳一回壕了,还能让她再上一次吊呀!”
“没有的事,我跟你说实话,事情是这样的,我在老家已经有未婚妻,可她父母不同意,我们俩只好离家出走。没想到路上失散了,我一直打听不到她的下落。我打算请你到我们村探问一下她的情况,万一要知道她的去处,我立马就去找她。果香自然会死心塌地跟你结合在一起了。”
“果香对你那样痴情,你怎么向她交待?她能让你走吗?”
“你还不了解吗?果香真是一个最通情达理的人,一旦知道我已有心上人,她绝对不会再为难我的!”
崔二货思忖片刻说:“既然是这种情况,为什么你不早点儿回去打探一下呢?”
“我敢回村吗?你想想,我拐走了人家的闺女,人家能跟我善罢甘休?不砸断我的腿才怪呢!”
“那我就跑一趟吧,只是我去了以后,找谁打听这回事呢?”
“到村里就找一个叫金标的人,你把我这个烟袋带上,让他看一下,就说我让你去的,他就会把实话告诉你。”
“那好吧。事不宜迟,明天我就动身。”
“辛苦老弟了。”
“客气什么呀?这不是应该的吗?”
……
两天后,崔二货赶到了雁落崖村。
在金标家里,萑二贸跟金标说明了来意。随即从衣袋里掏出王大狗的烟袋,递给金标说:“这是大狗哥的烟袋,他说见物如见人,请你多多关照。”
金标端详看烟袋,动情地说:“苦了大狗老弟了,这阵子他还好吗?”
“挺好的。在我们村他受不了罪,你就放心吧!”
“他打发你来找我,一定有什么重要事吧?”
“他叫我打听一下紫叶的下落。”
“唉,回去告诉他吧,紫叶在部队上已结婚了,前些日子部队来人调查过,我亲自开的证明信。”
“怎么会是这样?”
“谁说不是啊?紫叶可能也是不得已吧,具体情况我也不知道,回去好好劝劝大狗,让他想开点儿。”
“这件事对他打击太大了,我担心他会受不了的。”
“受不了也得受。总不能为这事去死吧?无论日子好赖,都得过下去。你一定要告诉他,一两年内千万不要回来。”
“你这话我记下了,肯定把话捎到。”
金标把大狗的烟袋递给崔二货说:“把烟袋给他带回去,一定要保管好,路上别弄丢了,这是他一生的命根子!”
崔二货把烟袋揣在怀里说:“放心吧,放在这里,万无一失。”抬头看了看窗户,天色已暗下来,又问道:“村里有客店吗?”
“没有。前边迎月滩有一个小店。你问这干嘛?”
“天就要黑了,我打算住一晚,明天一早再走。”
“到家了,有客店也不能住那里呀,就住我家。晚上咱们喝点儿小酒,好好聊聊。”
“那太麻烦你们了。”
“说哪里话呀?你来我高兴,我知道了大狗的消息。今晚就安心住下……”
雁落崖村凌晨的田野上。
夜色茫茫,万籁俱寂。满天繁星,竞相争辉。
倭瓜用铁锨在一块地里深翻。
三汉担着两筐圈肥飞快地在田问小路走着。
倭瓜扭着身看了看三汉。
三汉停住脚步问:“是谁在翻地呀?”
倭瓜答道:“是我。三叔又挑粪了?”
三汉放下担子说:“是倭瓜呀!你小子分了几亩地,连觉也睡不着了,是不是半夜里就出来了?”
“我刚来一会儿,你不也是这么早就起来了?你那地分的好啊!旱涝保收,是咱们村的头等地。”
“你这块也不错啊!雨水好的年头,一年可种两季嘛!”
“谁的也差不多。搭配的还算公平,你说呢?”
“伸出指头也不一般齐。白喝酒谁还嫌酸呀?”
“你地里的粪已经不少了,别让庄稼长疯了啊!”
“庄稼不上粪,等于白费劲。我把哪块地的粪也要上足,它能不给咱打粮食?”
“说的是。地分给咱了,咱就得侍候好它。能多打一斤是一斤。要不的话,咱就没良心了。怎对得起共产党啊!”
“你小子不是挺懂事吗?分地以后也不懒了。打早起就来翻地,比伺候你爹还上劲呢!”
“以前没有地,不懒能干什么呀?现在地多了,再懒还行吗?人逢喜事精神爽。身上这劲头儿憋也憋不住了。”
“是啊!以后日子好过了,娶个媳妇没问题,不用担心打光棍儿了。”
“我也是这么盘算着。我把分到的两间房再翻新一下,就不愁娶媳妇的洞房了。大闺女们只要长着眼,她不跟咱还能跟谁啊?到哪里去找咱这样的大户人家啊?”
“到时候别挑花了眼啊!”
“不会的。相亲的时候,只看着她走路就行了。只要两脚轻快利索,走起来好像水上漂着似的,肯定干活、办事儿干净利落。那些走起路来像鸭子似的,八字脚巴哒巴哒蹭地皮,大屁股一扭一扭的撑破裤子,后腰上能驮住一袋面,这样儿的女人不用问,肯定是窝囊废,十锥子也扎不出一个血珠儿,一个碌碡也压不出一个屁来。”
“真想不到你还这么内行!”
“干什么吆喝什么。咱这两只眼是干什么的,看大闺女比孙悟空的火眼金睛还厉害。”
三汉担起粪筐说:“让你吹的我脑瓜都晕乎了,我赶快走吧,天就要亮了。”
“着什么急啊,我有话还没有跟你说呢!”
三汉疑惑地问:“你能有什么好话呀?”
倭瓜一本正经地说:“是正经事。听说过王大狗的消息吗?这小子是上天了还是入地了,怎么连个音讯也没有?”
三汉摇了摇头说:“没有。咱也不操这份心,能听到什么?这回他吃大亏了,分地也赶不上了。你打听他的下落干吗?”
倭瓜垂头丧气地说:“他把我害苦了。他从我手里拐走了三拐子媳妇。他不说出真相,我就得永远背着这个黑锅,到什么时候都是个污点,入党都受影响。以后你多留点儿心,一有他的消息,马上告诉我,不会亏待你的。”
三汉一副神秘的样子,说:“我还是真发现了一个可疑的线索。昨天傍晚我去金标家打问一点儿事,发现他家里有个口外的老西儿,好像是打听紫叶的事,你说是不是王大狗派来的?”
倭瓜惊喜地问:“这个人走了没有?都问了一些什么事?”
三汉说:“我怎么会知道,我只听到一两句话,就出来了,估计他还没走,昨天已经那么晚了,肯定住在金标家了。”
倭瓜思忖了一下说:“说的没错,我去村口等他,只要能见到他,就一定能问出一些情况来。不行,我必须马上走,去村口拦住他。”说着,扛起铁锨往村里走去。
倭瓜坐在村口一块大石头上抽着烟,眼睛不时地往村里张望着。天刚亮,崔二货匆匆地从村里走了出来。到了倭瓜跟前,便被拦了下来。倭瓜厉声喝问:“你是哪儿的,来这儿干什么?”
崔二货慌乱地说:“我……我是古安县的,来这里办了点事。”
倭瓜紧紧逼问着:“古安县什么地方?”
崔二货理直气壮地说:“我一没偷二没抢,你问我这个干什么?”
倭瓜大声地说:“你是从敌战区来的,我是民兵连长,我有责任盘问你,你要是正大光明的话,为什么连自己的村名都不敢说呢?”
崔二货也提高了话音:“我有什么不敢的?我是古安县聚星寨的,怎么了?”
倭瓜又问:“你来办什么事?”
崔二货说:“看朋友,不行吗?是不是要向你这民兵连长请示?要不咱就去问问你们的贫协主任?”
倭瓜急忙转变了态度:“不不不!我说的不是那个意思。对外来的人询问一下,也是例行公事,希望你不要见外。好了,没别的事,你走吧!”
崔二货急忙往前走去。
倭瓜觉得只要他说出了村名,就达到了目的,没必要再纠缠下去。他估计十有八九是王大狗托人来打探消息的。便当下就拿定了主意,一定要偷偷地去一趟聚星寨,打听到王大狗的下落。
聚星寨村村外田野上,王大狗拿着铁锨在地里平整地埂。
崔二货匆匆来到地边上。
“回来了?”王大狗急忙从地里走了出来。
“刚回来,还没进家呢!”崔二货从怀里掏烟袋递给王大狗。
王大狗接过烟袋说:“见到金标哥了吗?”
“见到了。”
王大狗急不可耐地说:“紫叶有消息吗?”
崔二货喃喃地说:“她……她已经在部队上结婚了!”
王大狗沉思片刻,大声吼叫着:“不可能,你小子敢骗我!”伸出拳头一下子把崔二货打倒在地,“你混蛋!真不是个玩艺儿!”
崔二货哭丧着脸说:“大狗哥,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你要想拿我出气,你就打吧,我绝无怨言。”
“你少来这一套,想跟我耍滑腔,没门儿!我不会饶你的!”
崔二货恳切地说:“大狗哥,我真的没骗你,你好好想一想,我编造这样的假话,对我有什么好处?紫叶你指望不上了,果香我还能指望得上吗?难道我不希望你们团圆吗?你吃不上肉,我就喝不上汤,咱们是一根绳子上拴着的两个蚂蚱啊!”
王大狗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老弟,我错怪你了,我一时混了头,太冒失了,你快起来。”上前将崔二货拉了起来。“你一定要原谅我!”
“你放心,我不会生你的气的。”
“那就好,你真是个诚实的人,我实在对不住你。”
“可别那么说,只要你把事想得开就行了。”
王大狗抬头看了看天上,长叹一声说:“哎!命运真会捉弄人啊!”
“金标哥特地嘱附你近一两年千万别回去,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我明白。走吧,咱们到镇上喝酒去!”
“改日吧,最好今天别再喝酒。”
王大狗口气强硬地说:“为什么不能喝?给你接风,你说该什么时候喝?”
“听你的,听你的还不行吗?”
“那就走吧!”……
果香家的东里间屋里,墙壁已粉刷一新,一边墙下放着旧式桌椅,擦拭得一尘不染。新换的窗纸上贴着各种各样的窗花,惟妙惟肖;炕上铺着新羊毛毡,崭新的被褥整齐地叠在炕边上。炕围子贴着图案新鲜的壁纸。
王大狗登在凳子上往墙上贴着大红“喜”字。
果香站在地上看着。
王大狗说:“这么高就行了吧?”
果香说:“可以了。还挺正的。”
王大狗把喜字一下一下地摁在墙上。
夜幕很快拉了下来。
明亮的月光照射在窗子上。屋前的槐树在上面投下娑娑的树影。屋子里显得影影绰绰,扑朔迷离。
果香侧身躺在炕上,儆微闭着眼睛。
王大狗仰面躺在果香身边,眼睛忽闪着,看着屋顶,心事重重,焦虑不安。他的脑海里闪现着紫叶钻进树丛,与她告别的情景,不由得长叹一声:“唉!”
果香扭过脸问:“你发什么愁啊?”
“没有啊!我总觉得太亏你了。”
“一家人了,还想那么多干嘛!安心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