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马金牛的头像

马金牛

网站用户

小说
202101/08
分享
《雁落崖》连载

第三十一章

秋莲妈的私奔,让王大狗遭到了灭顶之灾。每天做饭,上班,接送孩子,忙得脚朝天。他身心疲惫,焦头烂额,经常上班迟到,不断受到车间处罚。

最要命的是吃饭问题。常言道:“半大小子,吃死老子。”没想到半大丫头也吃死老子。两个孩子正是长个儿的时候,饭量一天比一天大,而她们的定量,每人每月才二十多斤,只够吃半个月。适逢三年自然灾害最后的年月,谁家的口粮都不够吃,借一斤粮票跟抽筋一般。到黑市上去买,高价粮贵得要死,一个月的工资还不够买一筐头萝卜。王大狗琢磨着:这班是上不起了,一个月的工资还不如种一垄大葱钱多。回老家就是开荒,种些豆角南瓜也比这破工人强。于是,他下定决心,打了辞职报告,办理了回乡的一切手续。

又不是锦衣还乡,他没有和工友们告别。一早就领着两个孩子,背着沉重的行李,赶到了汽车站。

通往山里的班车很少,十来点钟才上了车。后半晌到了雁落崖村外的小路跟前。

春桃、秋莲一下车,便喜不自禁地四处巡视着。周围崇山峻岭,悬崖峭壁,草木葱笼,山花烂漫。她们早忘了一路颠簸的疲劳,手舞足蹈地追逐着,争先恐后地采集路旁的野花。

休息了片刻,父女三人便动身往家里走去,小路崎岖不平。王大狗气喘吁吁,大汗淋漓。背上的行李越背越重,两条腿也越走越笨,傍晚的时候,终于回到了永不忘怀的老家。

春桃、秋莲木然地站在这个陌生的地方,看着荒凉萧索、死气沉沉的院落,二人一副怯生生的样子,惴惴不安,心神不宁。

王大狗从屋里拿出两个小板凳,放在春桃、秋莲面前,又从挎包里掏出一包饼干递给春桃,说:“先坐在外边歇歇脚,吃些饼干。我把屋子打扫打扫,你们再进屋休息。”

二人坐在凳子上,大口大口地吃着。

天渐渐黑了。王大狗把屋子粗略地收拾了一下,又烧了开水,让两个孩子喝了一些,便铺好炕,让她们睡了。

王大狗坐在院子里的小凳子上,用纸条卷了一颗烟,“巴哒巴哒”地吸着。

玉盘似的月亮挂在中天,给小院洒下一片清辉。秋风习习,树影婆娑,整个院落冷清而恬淡。几朵白云飘了过来,月亮在里边钻来钻去,院子里忽明忽暗,夜色更显得沉寂而幽邃。

王大狗抬头望着天上的月亮,心潮起伏,思绪万千。溶溶月光映照着他脸上无限的凄楚和无奈。

忽然,闷头背着两半口袋粮食进来。王大狗急忙站起身,亲切地问:“你怎么来了,这是背的什么东西呀?”

闷头放下口袋,说:“听说你回来了,给你弄来点儿米面,先吃着。”说着坐在小凳子上。

王大狗也坐下来,递给闷头一支香烟,说:“我带粮票回来了,明天去粮站买点儿不就得了。”

闷头点着香烟,吸了一口,说:“那还有明天早晨呢!不能让孩子饿肚子呀,今天晚上没吃饭吧?”

王大狗吞吞吐吐地说:“她们吃饼干了。”

闷头说:“那能顶饭呀,让孩子受委屈了。”

王大狗苦笑了笑,说:“一顿两顿饭能将就。”

闷头看了王大狗一下,说:“前天碰见你们厂一个工人,打听了你的情况。以后打算怎么办?”

“在生产队出工呗!还能有什么别的出路?这俩孩子没法打发,现在就是有人要,我也舍不得给了。上班是不可能了。”

“瞎混吧!干什么都一样。”

“咱这号的,到哪儿去也是干活吃饭。掉到蜜罐里也甜不了。”

“觉着怎么痛快就怎么来!马马虎虎的,一辈子就过去了。”

“一个人一个活法儿。好赖都是过日子!”

“就是,想得开就好。你还缺什么吗?明天我给你拿过来。天不早了,我该回去了。”闷头说着,站起身来。

王大狗也站了起来,连忙说:“什么也不缺,不要费心了,近几天把户口、粮食关系等等的这些事办一办,过几天再出工。”

闷头说:“出工着什么急呀?办事要紧。我走了。”说着走了出去。

王大狗又坐在小凳子上,没有一点儿睡意,脑子里胡乱地回忆着,思考着,盘算着……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几天后,通过办理各种迁移手续,了解到一个重要信息,原来丁三针是迎月滩人,老婆孩子一直在家,都是农业户口,只有他一个人在城里上班。他考虑着,通过丁三针的老婆有可能打听到丁三针二人的下落。于是,他把春桃、秋莲安排入学后,便去迎月滩打探消息。

时间不长,王大狗打听到了丁三针的家,便直接进了院子,大声地问:“家里有人吗?”

玉嫂上身穿了件外套,一边包着头巾,一边慌张的从屋里走了出来。王大狗一看,这个女人高大的个子,瓜籽型脸庞,眼睛又大又长,眼角徼微上翘着,鼻子饱满挺拔,嘴巴棱角分明。看上去,丰满而不臃肿,粗壮而不笨拙,活脱脱一个丰腴、健美、落落大方的漂亮女神。他急忙问道:“这是丁医生的家吗?”

玉嫂警惕地打量着王大狗说:“是,他不在,我正要去找他。你是谁,找他有事吗?”

王大狗慢条斯理地说:“我知道他不在。我是农机厂的,我来找他家属。看样子好像你就是吧?”

“我就是,你找我干嘛?”

“你别去找他了。他领着我老婆跑了,私奔了。我来是想问问……”

玉嫂大吃一惊,说:“你说什么,他领着女人远走高飞了?不可能!你这是诬陷!老丁绝不是那种人!你血口喷人!”

“你怎么这么不识抬举?把你卖了,还帮着人家数钱呢!血口喷人?我吃饱撑的,没事儿干了我?”

玉嫂怒不可遏地说:“那你找我来干什么?把你老婆拐走了,想朝我要人啊?门儿也没有!我还想朝你要人呢!是你老婆把我男人勾引走了,自己没本事,连个女人也看不住,把俺们这一家子也毁了!”

“你那么有本事,怎么不拴住你自己的男人呢?你要是能管住他,我老婆再怎么勾引,他也不会上钩的。”

“你……你怎么这么说话?”

“你让我怎么说呀?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再怎么发火也没用,咱们同是天涯沦落人,都是受害者,相互埋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应该惺惺惜惺惺,同病相怜才是。”

“你来就是为了让我可怜可怜你?我可怜你,谁可怜我呀?”

王大狗苦笑了一下说:“我来是想打听一下,你们家在外地是不是有亲戚朋友?丁医生和我老婆从定远坐火车走了,不知投奔什么地方?”

玉嫂思索了一阵说:“我们家远处没亲戚,也没听说他有什么朋友。怎么了?你打听这个,是想去找啊?叫我看你还是别犯傻了。即使找到她,她能跟你回来?既然出走,就不想跟你过了。再说,就是能把她扯回来,那强扭的瓜也不甜。”

王大狗愁眉哭脸地说:“我找她并不是还让她给我当老婆,主要是她把孩子塞给了我,我没法儿弄啊?她要是把自己的孩子带走,我什么意见也没有。可这倒好,孩子让我养着,她在外边找乐子去了。她还算人吗?这不太便宜她了吗?”

“也是,这女人也太狠心了。你们有几个孩子啊?”

“两个,都在上小学。上班管不了孩子,管了孩子上不了班。你说咋办?”

玉嫂抽泣着哭了起来说:“我的日子也没法过了。这一大家子还不喝西北风去?他太狼心狗肺了!连他自己亲生的孩子都扔下不管了,简直是畜牲,纯粹的冷血动物!”

“你不要太生气,一着急上火,病了怎么办?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走一步说一步吧!”

玉嫂大声哭叫着说:“我这光景可怎么过呀?上哪里去叫老天爷啊?一家子要饭吃也走不动呀……”

王大狗唉声叹气,无所适从,手足无措,不知道说什么好。心里倒觉得十分愧疚,好像是因为自己的造访,才给玉嫂带来这么大的痛苦。他看着玉嫂失魂落魄、痛不欲生的样子,自知没有回天之术,便低着头,转身走了出来。

玉嫂高一阵低一阵地一直哭泣着,一直到孩子们放学回来,才住了声,急忙去做饭。一连几天,她晃晃忽忽,昏昏沉沉,跟丢了魂儿似的,觉睡不着,饭吃不下,眼窝深深地陷了下去。时光在煎熬中无情地流淌着。她思来想去,慢慢地明白了一个道理,日子还得要过下去,改变命运还要靠自个儿。自己要垮了,孩子们怎么办?很快,她走出了消沉的泥淖,重新振作起来。

她对丁三针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但不由得也想知道他的下落,也好讨个公道,最起码他应该承担一些他不能推却的义务。于是,她便去找王大狗,想打听一下,他老婆近来有没有消息。然而,偏偏不凑巧,王大狗这一天正好不在家。

上午王大狗出工时,队长派他跟着马车去公社拉秋季植树造林的树苗,结果到了公社以后,县林业局的卡车还没到,树苗下午才能送来。王大狗想回去,下午再来,可车把式不肯,不愿来回跑路。这也是因公出差,队里报销饭费,中午,二人便在小饭馆吃了碗烩饼,车把式坐在车上打起盹来,王大狗焦虑不安地在院子里走来走去,不时地往大门口瞅几眼。

……

春桃、秋莲放学回到家里,一看爹不在家,秋莲便大哭起来。春桃靠墙坐在小板凳上,让秋莲坐着她的腿,两手紧紧地抱着她,把脸贴在她的头上。

秋莲在春桃怀里“呜鸣”地哭着,挣扎着:“姐姐,咱们找爹去!我要找爹!”

春桃眼里流着泪说:“好妹妹,别哭,爹马上就回来了,还给咱们买来好多苹果!”

秋莲哭叫着:“你骗人,你哄我!”

“是真的,姐姐绝不骗你,骗你是小狗!”

秋莲止住了哭声说:“爹真的会买苹果吗?我肚子好饿。”

“先吃块饼子好吗?你下来一下,我给你去拿。”春桃把秋莲从腿上放下来,向外间屋走去。

秋莲抽泣着站在地上,眼巴巴地看着屋门。

春桃拿着一个玉米面饼子进来,递给秋莲,又坐在小凳上,重新让秋莲坐在自己腿上,两手又把她抱在怀里。

秋莲大口大口地吃着饼子。

不一会儿,春桃打起盹来。

秋莲吃了几口,也睡着了。

……

玉嫂打听到王大狗的家门,走进院里,喊了几句没人答应,便直接进了屋子,一看春桃抱着秋莲,头歪在一边沉睡着,脸上还挂着泪珠。秋莲坐在春桃腿上,手里拿着半块饼子,脑袋耷拉在胸前,也在呼呼睡着。她吃惊地愣怔了一下,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急忙把秋莲春桃抱上炕,让她们躺在枕头上,盖上被子。

她随后来到外间屋里,把饭厨,饭桌、盆盆罐罐看了一遍,空空如也,什么食物也没有。随即从饭厨里扯出一个面盆,放在案板上,又从面袋里控了两碗玉米面,洗了洗手,就蒸起了窝窝头。又把菜篮子里的豆角,土豆炖了一锅热菜,便叫醒了春桃和秋莲。

俩个孩子揉着惺松的眼睛,从里屋走出来,惊疑地看着玉嫂。玉嫂温和地说:“我是你玉姨,你们的爹不在家,我给你们做了饭,快吃吧,吃饱了好去上学。”拉着俩孩子坐在小饭桌跟前,把窝窝头递在她们手上。

两孩子惶惑不安地吃完饭,感激地看了看玉嫂,便急忙去上学了。

玉嫂把屋里的家俱,杂物重新安置了一下,又把里外屋细致地打扫了一遍,随即把炕边、屋角的脏衣服和被单、被头统统抱到院子里,一件一件地洗了起来。

后半晌,王大狗满头大汗地匆匆进了家,一看玉嫂正在院子里洗衣服,惊疑不已,诧异地问:“你怎么来了?”

玉嫂平静地说:“长着两条腿,哪儿不能去呀?”

王大狗笑了笑说:“我没有别的意思。是说你没事是不会来的。”

玉嫂淡淡地说:“有事也不大。只是随便串串门儿。”

王大狗急忙说:“到这儿串个门儿,怎么让你洗衣服呢,快起来坐一边歇歇,我来洗!”

玉嫂坚定地说:“你就别沾手了,我比你会洗。”

王大狗忽然想起了春桃、秋莲,急促地问:“那俩孩子呢?中午回来没有?”

玉嫂扭头看了看王大狗,大声说:“你放心吧,吃了饭又去上学了。有你这样当爹的吗?丢下孩子不管。我要不来,她们连饭也吃不上。”

王大狗面朝外坐在屋门槛上,低下头,说:“我也着急,可没法子呀。”

玉嫂又和蔼地说:“以后可不能再这样了,宁可不挣工分也不能亏待孩子。”

王大狗无奈地说:“是啊,今天我也很后悔的。你第一次来,就给孩子们做饭,还洗这么多衣服,让我很不好意思,不知怎么报答你。”

玉嫂漫不经心地说:“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又不是因为你,我是可怜那俩孩子。”

王大狗诚挚地说:“你真是个大好人!”

玉嫂伤感地说:“人好有什么用?好人没好命”扭头看了看王大狗,又说,“那俩奸人有消息没有?这几天我跟傻了一样,脑子里像有一盆浆糊,糊里糊涂的,什么办法也没有,想打听他们的下落也不知道从哪儿着手。整天心慌不安的,不知不觉就走了过来,想问问你最近有什么新情况。”

王大狗说:“我一直在四处寻访他们的行踪,可一点儿结果也没有。好像从地球上蒸发了一样。看来,我们不会有多大希望了。”

“以后这日子可怎么过呀?”

“天黑了天明,天明了天黑,一天一天的过,一会儿也落不下咱们。人家过冬咱过冬,人家过年咱过年。咱还得好好的过,不能让他们看笑话。”

玉嫂叹了口气说:“唉!话是这么说,真正过下去,实在太难了。”

“再难也得挺着。世上没有绝路,是山就有豁口。什么光景也是人过的,慢慢熬着吧。”

“不想熬着也得熬着,又没有别的路可走。”玉嫂说着,把最后一件衣服涮干净,拧干放在衣筐里,站起身来,把腰扭动了几下,说:“洗完了,你自己再晾一下吧,我就回去了。”

王大狗站起身,关切地说:“累坏了吧?你快回吧,孩子们肯定等急了。”

玉嫂转过身,说:“我那孩子都大了。还有剩饭,自己热一热就行。平常没少这样,都习惯了,没问题的。下来一有空我就会过来的,要是有要紧的事,就打个招呼。”

王大狗立在一边说:“以后少不了麻烦你的,有为难的事情肯定会找你帮忙。”

“尽管说话就行,千万别客气。”玉嫂说完扭身走了出去。

王大狗将玉嫂送到大门口,回到院子里,心里久久不能平静。对玉嫂深感过意不去,人家到这种地步了,还放下自己的孩子不管,来帮他的大忙,要无所表示,到什么时候心里也不会安宁。他思忖片刻,想到了躺在院子里的两根木头。

那是他去农机厂以前,被风刮倒的两棵杨树,一直放到现在,已经干透了,便决定把它劈成木柴,给玉嫂送去。她家没有大男人打柴,锅下头一定很困难。于是,他天天抽空劈那两根木头,几天后,劈了满满的一小平车木柴,在一个星明月朗的晚上,给玉嫂拉了过去。

到玉嫂家,孩子们还没睡觉,有的在做作业,有的在看小人书。看见王大狗拉来木柴,争先恐后地帮着卸车,不一会儿就搬完了。

玉嫂走到王大狗跟前,热情地说:“到屋里喝杯水吧,随便歇一歇,你也真是的,这么远送什么柴火呀,还怕我们吃生米饭吗?”

王大狗擦着汗说:“这点儿东西也解决不了大问题,能烧几天算几天吧。”

玉嫂感动地说:“你真帮大忙了,现在煤不好买。正发愁今冬怎么过呢!快进屋坐坐。”

王大狗看了看天上的月亮说:“天不早了,我赶紧回去,俩孩子还在家等我呢!”

玉嫂说:“那就不客气了,路上小心点儿。”

王大狗拉起车来,说:“没事,都是熟道儿。”调过头走了出去。

本文连载章节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