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喧嚣一时的市区沉寂下来。五颜六色的霓虹灯不再闪烁。只有忠于职守的路灯,仍在不知疲倦地散发着永恒的光亮。
紫叶还没有睡,她在书房里聚精会神地写着信。她斟字酌句,精雕细刻,十分用心,非常认真。信写得情真意切,字字珠玑,掷地有声。写好后,她又仔细地看了一遍,折叠起来,装进信封里。随即在信封上写了收信人的地址姓名:古安县聚星寨村,齐建国收。
第二天,她到邮政局,把信投到信筒里。
几天后的一个中午,荆花正在屋里做饭。
一个知青拿着一封信走进家来叫道:“荆花、荆花。”
荆花从屋里出来说:“有事吗?屋里坐吧!”
“不坐了。建国的信。来了几天了。你看看吧!”知青把信递给荆花。
荆花犹豫着说:“等建国回来再交给他吧。我拿着他的信干吗?”
“他说不定什么时候才回来,万一有什么事,不耽误了吗?”
荆花接过信说:“那好,我看看吧。”
“我走了。”知青转身往外走去。
“有空来家玩吧!”
知青回头说:“好的。”
荆花拿着信急忙回到屋里,上身趴在坑上,认真地看着信笺:
“建国,我亲爱的狗狗,你好吗?身体怎样,农活儿累吗?
我咋天刚回到城里,歇探亲假。打算过一段时间再回内蒙。
狗狗,你知道我是多么相念你吗?你的音容笑貌。每时每刻都在我的眼前晃动。我担心是得了什么病?尤其在晚上,宿舍里只剩下我自己的时候,我对看窗上的月光发呆。窗纸上婆娑的树影搅得我心烦意乱。我就想,你要是像孙悟空似的,会变就好了。变成个鸟儿,从窗户里飞进来,一下子扑在我的怀里。想到这里,我竟从炕上爬起来,打开窗户。结果,你根本就不会飞来,只有那寒冷的夜风,乘虚而入,充斥了整个房间。我的心一阵冰凉。孤寂、痛楚、凄清,伴随我度过漫漫长夜。你说,我是多么傻啊!
狗狗你能回来吗?希望你千方百计请几天假。桃子已经熟了,已到了采摘的季节。我们尽快结婚吧!我热切地盼望你,赶快回到我的身边。你的小欣。”
荆花将信笺揉作一团,狠狠地抓在手里。愤怒地说:“骗子,大骗子!”把头抵在炕上,大哭起来。
……
过了几天,荆花扛着铁锨郁郁不安地独自在村外的土路上往回走着。
大亮赶着马车从荆花后边追了上来。
荆花立在路旁,给马车让路。
大亮将马车停在荆花面前说:“下工了!怎么就你自己?”
荆花说:“人们都头前走了,我走得慢。”
“这儿有你一封信。”大亮打开车上一沓报纸,找出一封信来,“邮迪员碰上我,让我捎了回来。”
“哪儿来的?”
大亮看着信说:“静安市的,可能是建国来的吧!”把信递给荆花。
荆花接过信来说:“大亮哥,麻烦你了”
“说的哪里话呀!正好碰上你,要不还得给你送家去,我走了。”大亮跨上车辕,一扬鞭子,马车向前奔去。
荆花拿着信看了一眼,随手撕了个粉碎,往地上一扔,纸屑随风向原野飞去。她再也不相信建国了,看见他的信就觉得恶心。后来,他曾几次来信,可荆花一次也没看过。
……
一天晚上,荆花来到生产队牲口棚里。
房间很小。一条土炕占去了绝大部分面积,地上放着水桶和饲料袋子等什物。四壁和屋顶黑呼呼的,已失去了它的本来面目,中央吊着的电灯泡上挂满了灰尘,发着昏黄的光。
大亮头朝下仰躺在炕上,头枕着被窝,身边的半导体收音机播放着优美的歌曲。他眯着眼晴,陶醉在甜润的女歌唱家的歌声中。
荆花推开门走了进来说:“大亮哥。”
大亮急忙关掉收音机,跳下炕来说:“荆花,你怎么来了?有事吗?”
荆花微笑了一下说:“没事就不能来吗?”
大亮手脚无措地说:“能来,当然能来。坐吧!坐炕沿上。”拿起条帚在炕沿上扫了几下。
荆花轻轻地靠在炕沿上。
大亮站在荆花面前,看了看她欲言又止。
荆花说:“你坐吧。”
“好!我坐这儿。”大亮很不自然地靠墙坐在炕沿上。
荆花看了大亮一眼,又羞怯地低下头。
大亮说:“有什么事你就说嘛!难道你对我还有什么可顾虑的?”
荆花低着头,喃喃地说:“我问你一句话,你爱我吗?”
大亮惊疑地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想听听你的真心话,没别的意思。”
大亮坚定地说:“爱!我一直在爱着你。”
“那我要跟你结婚,你敢要吗?”
“开什么玩笑?”
荆花一本正经地说:“不是开玩笑,是真格的,你不要勉强。”
“你又不是老虎,吃不了人,我有什么勉强的?这是我连做梦都盼望不到的事儿!”
荆花一下子扑到大亮怀里,抱住大亮的腰,呜咽着:“大亮哥,你娶了我吧!有你这句话我就满足了!”
大亮抱住荆花说:“那……那建国呢?”
“骗子!别提他!我和他恋爱你不会嫌弃吧!”
“那有什么?你就是离八次婚,只要跟我,我也要。”
荆花直起身子,轻轻地打了大亮两拳说:“你说什么呀?”
“我是说我真心爱你,对什么都不在乎。明白吗?”
“放心吧!我交给你的是一个真正的大闺女!”
“看来我口福不浅,要尝尝鲜儿了!”
“你真坏!”荆花一头扎在大亮怀里。
建国一直得不到荆花的消息。写了几封信,犹如石沉大海。他几次想去聚星寨看看,可母亲始终没有答应。
这天,趁吃饭的时候,他又向母亲提出了这个要求。
建国说:“妈,我还是到聚星暴去一趟吧!把户口关系迁回来。”
“不用了。我下乡的时候,再去一趟就办了。要不的话,通过行署给那边打个电话,让公社给寄来也行。”
“我的东西得收拾回来呀!”
“东西咱不要了。又不是什么金银财宝,谁需要谁用去。”
建国不高兴地看了母亲一眼,不再作声。
没想到,几天后,机会来了。早上,紫叶提着旅行包从卧室出来,把旅行包放在茶几上,叫道:“建国!建国!”
建国从另一间卧室懒洋洋地走出来说:“这么早就走啊!不是十点多的火车吗?”
紫叶把水杯放进旅行包说:“机关上还有点事。厨房里的炉子还没封好。饭在上面热着。吃完饭别忘了加煤。”
“我知道。你去几天呀?”
紫叶用刷子刷了刷鞋说:“在省城开两天会,到县里参观两天,周末才能回来。你一定要看好家。别胡走乱窜的。把功课复习复习。”
“你放心吧!”
“我走了。”紫叶提起旅行包,打开屋门,走了出去。随手又把屋门关上。
建国坐在沙发上思索着。
过了一会儿,他忽地一下站起身来,走出家门,来到一家百货商场。
他让售货员拿了一件红色毛衣,反复查看着。
女售货员说:“这是新产品,你看这款式花样,多新颖啊!”
“要是个头和你差不多的女孩穿,这么大的合适吗?”
女售货员从建国手里拿过毛衣在自己身前比试了比试说:“肯定正好,就要这件吧。”
“行,给包起来吧。”
女售货员把毛衣装进塑料袋里,递给建国。
建国一手接过塑料袋一手掏出钱来递给女售货员说:“你找吧。”
女售货员说:“好吧。”拿着钱转身向柜台走去。
建国算完帐,出了商场,便登上了去古安县方向的列车。第二天中午,便到了聚星寨村知青宿舍院里。
他挎着挎包,提着塑料袋走了进来,看了看厢房的门锁着,便向正房门前走去。
房东老汉从屋里出来说:“建国回来了?”
“大伯你好?他们还没下工?”
“今天荆花和大亮结婚!他们都去喝喜酒了。”
建国愣怔着自言自语地说:“这么快就结婚了?”
“听说他们是自搞的。大亮真好福气。娶了个好媳妇,连媒人也不用谢。”
建国失魂落魄地说:“是啊!是有福气呀!”
“快进来,先在这屋歇歇。”
“不用了,我先把东西放下,一会儿再过来。大伯先忙吧。”
“那好吧。”
建国转身走到厢房门前,掏出钥匙,把门打开,走了进去。
他在屋里巡视了一遍。爬上炕,从炕脚被窝下边拿出几本书和两个笔记本,装在挎包,转身走了出来。
他来到知青房东屋里。房东老汉坐在灶堂前烧火做饭。
建国提着塑料袋说:“大伯,有件事麻烦你一下。”
房东老汉站起身说:“你说,你说!”
“我有要紧事情,必须马上回去。你把这件毛衣交给荆花。”建国把塑料袋递给老汉。
房东老汉接过塑料袋,放在炕上说:“这事我一定办到。你就放心好了!”
“我的被窝和一些衣服就送给伙伴们了。你和他们说一声。谁需要就给谁。”
“你不回来了?”
“可能不回来了。这几年给你添了不少麻烦,以后有机会一定来看望你老人家。再见吧大伯,我走了。”
“不能说麻烦。走吧孩子!走了好!走了好!”
……
酒席散了以后,大亮醉倒在炕上,不省人事。
荆花一手端着一杯水,一手轻轻地摇动着大亮的脑袋说:“大亮,起来,喝点水吧。”
大亮“哼”了一声,翻了个身又呼呼睡去。
荆花把水放在桌子上,上炕拿了一条被子盖在大亮身上。
门外响起敲门声。
荆花急忙下炕说:“谁呀?进来吧。”
房东老汉手提塑料袋推开门走了进来。
荆花说:“大叔,你可是稀客呀,快坐下。”
“不坐了,建国让我把这件毛衣给你送来,当时没空,这会儿没事了,才过来一趟。”
“建国回来了?他怎么没到家来?”
“他说,他有要紧事,待的时间不长就走了。”
“他还回来吗?”
“他说不回来了。大亮怎么了?”
“他喝多了,傻实在,谁敬他他都喝,到这会还没清醒过来呢。”
“大喜的日子,大家都高兴,应该多喝点。没事的,过一会就好了。你忙吧,我走了。”房东老汉转身向外走去。
“大叔,你慢走。”荆花送到门口。
荆花坐在炕沿上,从毛衣袋子里拿出一张字条。上面写着:大亮、荆花:祝你们幸福。建国敬贺。荆花望着字条,一点点的泪珠滴在了上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