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已经绽开稚嫩的叶子。山坡上泛着一层淡绿。暖风习习,春意盎然。
清晨,一阵嘹亮的钟声在袅袅的炊烟和淡淡的雾蔼中廻荡着,打破了小山村的幽静。社员们陆续走出自己的小院,来到十字街头。
十字街头的一边,两棵并排的榆树上绑了一个横杆,横杆上吊着一截钢轨,是召集社员的“钟”。靠一边的墙壁上用水泥抹了一块黑板,顶部用红漆写着“三队生活园地”几个大字。下面用粉笔写着一片片的小字。一边贴着几张画着表格的纸。男女社员集聚成一片。有的蹲着,有的站着。有的在不远处坐着。
王大狗和三汉坐在墙根一块条石上。
刘山菊和几个妇女站在另一边的墙下。
金标、倭瓜、愣虎都蹲在人群里。
队长年根站在钢轨旁边说:“我先说个事儿,今年咱们这十几亩树苗底肥不足,化肥又供应不上,咱们就把全队的尿集中起来,把树苗统统浇上一两遍,下一场雨就使上劲儿了。队里决定二斤一分工。浇自留地的就别挣工,挣工的就别浇自留地。派一个人专干这事儿,今年春天这三个月,一包到底,谁愿意干就说话。”社员们轻声地交头接耳,没人应声。
年根又说:“没人报名啊!那就每天多加二分工。谁干?”
干大狗思索了一下说:“我干。干嘛也是一样,多挣二分就行。不过,这勾当不好干,得罪人的差事!”
年根说:“这个你不用怕,队里会给你撑腰。可你一定要公平对待,不能徇私。要发现了,就扣你的工分!”
“我是黑唱脸儿的,不唱白脸儿。”
“今天你就开始吧。其他的人还去修坝。大家走吧!“
社员们一哄而散。
王大狗从十字街头回来,急忙准备盛尿的家什。
秋莲揉着眼晴从屋里出来,走进茅房。
抗美、援朝、春桃、入社、素菊、素荷披头散发,睡眼惺松地从屋里陆续走了出来。
入社跑进茅房,立刻又折了回来。在茅房一旁,解开了腰带。
王大狗厉声喝道:“干吗?想把工分尿出去呀?工分就是命根儿,咱还靠它吃饭呢!从今天起,这尿也可以挣工分了,知道不?”
入社慢慢提起了裤子。
春桃向大门外走去。
王大狗说:“你上哪儿去?不要工分了?”
春桃噘着嘴走了回来。
王大狗命令道:“排队排队,依次进行。”
孩子们散漫地排成一溜。
入社从中间出来,又站到最前边,捂着肚子,拉着长声大喊:“你快点儿,憋死我了!”
王大狗说:“嚷什么嚷?一泡尿还能憋死人啊?使劲儿憋着!”
……
王大狗担着两个水桶,提着秤先到了倭瓜家里。
一只小狗冲王大狗汪汪地叫着。
王大狗说:“倭瓜,尿在哪儿?”
倭瓜从屋里出来说:“在茅房口儿。”
二人走到茅房跟前。
王大狗看着满满的一桶尿说:“这么满呀,你们总共才四口人,怎么尿了这么多!”
倭瓜嘻笑着说:“吃得稀呗,我们光喝粥。”
王大狗说:“你哄谁呀?再这样我就不要了。”
倭瓜说:“这两天没面了,明天就开始吃干粮了。”
王大狗不高兴地把秤勾挂着桶梁上。
倭瓜急忙殷勤地提起了秤绳。
王大狗又来到三汉家里,站在院墙根儿,瞅着满满的两个尿罐儿,默不作声。
三汉从屋里走了过来说:“怎么了,倒上挂秤吧!”
“三叔,你兑水了。”
“你说的什么话呀?我们四口人,有俩糖尿病,自然比别人显得多点儿,其实也没多少斤,这罐子皮厚。”
“我看是你脸皮厚。”
“嘿嘿,来吧,拿秤吧!”
三汉将尿倒在王大狗担来的水桶里,拿起秤,把秤勾挂在桶上,提着秤绳。
“看秤啊!”
王大狗无奈地扶住秤杆。
……
傍晚,王大狗蹲在村头路口默默地抽着烟袋。
下工的人群往回走来。
愣虎小跑着,穿过人群,跑到王大狗跟身边。
王大狗说:“愣虎,跑什么呢?”
“憋着一泡尿呢,攒了半天了。”
“这么会过日子,有了媳妇就是不一样。”
“这不是跟你学的吗。”愣虎向村内跑去。
年根扛着钢钎随人群来到跟前。
王大狗站起身来说:“队长,有事儿跟你说。”
年根站住脚问:“什么事啊?”
王大狗等人们都走了过去说:“这尿不能这样收了,有一半的户都兑水。”
“折扣他的斤数呀!”
“咱看不出兑了多少,怎么折扣啊,那不是光吵架吗?”
年根思忖片刻说:“晚上开全队社员会,说说这事,看怎么办?”
“那好。”
二人向村里走去。
……
晚上,在场院屋里召开了全体社员会。
年根、腊月趴着木桌坐着。
三汉、闷头、愣虎和社员们挤在炕上。
王大狗、倭瓜守着炕洞坐在木墩上。
刘山菊面朝里坐在门槛上。
王大狗说:“山菊嫂子这模样这么好看,可那尿全队最数她的臊味儿大,不知怎么搞的。”
三汉说:“可能有白带吧!”
王大狗说:“白带和尿那味儿不一样,难道我连那也闻不出来?”
刘山菊说:“三叔!你是当老辈子的,什么话你也说?”
三汉说:“不就是侄儿媳妇嘛,我这人就说直理儿,没大没小。”
倭瓜说:“我看呀!尿臊味儿大的,肯定是质量高。”
愣虎说:“那还用说,山菊嫂子那生活是什么水平?吃得好,那尿的质量自然就高。”
王大狗说:“也不见得是那么回事。主要是男女构造不一样。”
倭瓜说:“一般的谁家没有女人啊?为什么都低?”
王大狗说:“平常的户都男女混合了。勾兑在一起,起了个稀释作用,冲淡了。可山菊嫂子,男的不在家,是纯的。”
闷头说:“这质量的事确实是个问题。可还有一点,就是这些出差为队里办事的,三两天回不来,不在家解手,人家是不是就吃亏了?我觉得不太合理。”
三汉说:“带上个塑料壶不就得了。”
刘山菊说:“妇女们出门怎么办?”
王大狗说:“再带上个卖酒的漏斗,我家里有的是。”
年根说:“大家再好好讨论一下怎样防止假冒伪劣,看如何解决比较好。”
倭瓜说:“成立一个打假办公室。专门打击这种不法行为。”
愣虎说:“不如成立一个检查组,负责验收、检查、监督。全权代表,先斩后奏。”
闷头说:“成立什么没有家什也不行。量体温有体温表,量血压有血压计。可哪有这量尿的玩艺儿?”
“咳!烟酒公司不是有品酒师吗?咱们可以学学人家的经验。谁收尿,谁就尝一尝,是咸是淡……”倭瓜说着猛然打了一个喷嚏,鼻液喷了王大狗一脸。王大狗用手把脸擦了擦说:“好臭!”
倭瓜说:“臭什么臭?”
“满嘴喷粪,还能不臭?”王大狗抬头看了看年根,“队长,这活儿我不干了,另请高明吧!”
三汉说:“那就队长干吧,社员们都信得过。”
年根说:“我要干,谁领着干活儿?”
愣虎说:“会计干吧,一边收着就上了帐了,省得别人找你报数儿。”
腊月说:“动帐目的事儿不能一个人干。有徇私之嫌,为什么有会计还要设个出纳,就是为了防止一个人做手脚。”
年根说:“今天大家讨论的很热烈,也很认真,证明大家以队为家,关心国家大事。大家看这样行不行。按人口记工,所有的尿队里都敛起来,既省事,又防止作弊。大家考虑考虑。”
愣虎说:“大人孩子可有区别呀,产量不一样。”
刘山菊说:“男女也有差别,质量有高低。”
年根说:“民主还要有集中,就按我说的办。孩子十五岁以下的,两个顶一个人头。男女就不分了,大狗还接着干,业务熟悉了。今天这会就开到这儿,散吧!”
社员们挤下炕,陆续走出。
……
刘山菊家一溜五间大砖房,水泥浇顶。油漆的玻璃门窗。房门奇花异草,枝繁叶茂。
王大狗站在厕所门口,猫腰闻了闻罐里的尿叫道:“山菊嫂子!山菊嫂子!”
刘山菊从屋里出来说:“来了,就在那罐里,自己倒吧。”
“怎么今天你这尿味儿小了?”
“你感冒了吧!”
“我还伤风呢!你狸猫换太子了,能骗得了我?你说实话!”
“我自留地里有两垄韭菜又弱又黄,浇了浇它,就这一回!”
王大狗担起水桶说:“今天这工,你就别记了。”向院外走去。
“你就宽看一次吧!”
王大狗坚定地说:“不行!”
“哟!有点儿权力就使点儿权力呀!”
王大狗回过头来说:“有权不使,过期作废!”
“你可成海瑞了!”
“我还是包公呢!”王大狗走出大门……
王大狗到了倭瓜家里。
倭瓜将少半桶尿倒在王大狗桶里。
王大狗说:“就这么点儿啊?”
“越少不越轻闲?多少也是给你记一天工。”
“你这尿里都是水,没见一点泡沫儿。”
“怎么会呢?你闻闻!”
“用不着闻,今天你这工下来再说。”
“你说什么?”
王大狗毫不理会,担起水桶径直走出院门。
他来到倭瓜的自留地里,发现过冬菠菜刚刚浇过。
……
没过几天,抗美、援朝、春桃、秋莲从里边打开大门,背着书包走出门来。秋莲低头看着脚下一摊送葬的买路钱说:“大哥,看,这是什么?”
抗美回头一看说:“这是死人的买路钱。”猫腰往起拾。
援朝、春桃、秋莲也急忙拾起来。
抗美把纸钱拾完说:“给娘看看去。”
抗美、援朝、春桃、秋莲捏着纸钱跑回家去。
玉嫂坐在灶堂前烧火,看到他们拿着一把纸钱冲进屋来,吃惊地说:“你们拿这干什么?在哪儿拾的?这么大了,屁事儿不懂!”
抗美说:“在咱大门口。”
玉嫂站起身说:“快给我。”从孩子们手里把纸钱敛了过来,一把扔在灶堂里。
几个孩子闷闷不乐地走出屋去。
玉嫂坐在灶堂前一动不动,满面愁容。
王大狗担起水桶向院门走去。
玉嫂从屋里跑出来,扯住王大狗的扁担钩说:“那尿骚味儿你闻上瘾了是不是?”
王大狗喝斥道:“你撒手!”
“你再干,人家就要往咱家扔炸药包了!你不要命,俺娘儿几个还想活呢!”
“几个纸钱就害怕了?给我挂上引魂幡,我也死不了,越活越有劲儿!”
“你成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龟了!”
王大狗恼怒地说:“不管你说什么,我是非去不可!”
玉嫂坚定地说:“我偏偏就是不叫你去!”
王大狗斩钉截铁地说:“就是离了婚,我也要去!”
“去离呀!你不离就是我生的!”
王大狗把扁担往地上一扔说:“走吧!”
“你头前走,我跟着,决拉不下半步!”
“女士优先。你先走,我决不落后!”
“离婚是你提出来的,我随后跟着。”
王大狗点着玉嫂的鼻子说:“你懂理儿吗你?先提名的后表决!”
玉嫂打开王大狗的手说:“你知道吗你?先哭的孩子早吃奶!”
“你呀!货真价实的一块滚刀肉!”
“你是真正的德国造三八大杆,连二百五都够不上,满打满算二百四。”闷头走进院子说:“生活水平不低啊!炒(吵)起来了!”
王大狗蹲在地上,一气不吭。
玉嫂说:“人家现在是队里的红人了,眼光高了,要跟我离婚。”
闷头说:“那就快去吧,我不耽误你们了。大狗哥向来说一不二。说出话来板上钉钉。放个屁也能砸个坑。话已出口,要不去离,他不怕你骂他才怪呢!”
王大狗说:“我怕她?怕她骂?我偏不去离!”
玉嫂不屑地说:“真不是东西!”
“我是南北!”
“你不是人!”
“我是神。”
闷头说:“有酒吗,我想喝点儿了。”
王大狗说:“什么没有了也有酒。走!啥也不干了,以后就是喝酒睡觉,睡觉喝酒。”站起身,向屋里走去。
闷头随后跟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