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聚星寨村大街上挂掌铺前面,两个挂掌师傅给一头驴挂掌。崔二货在前面拉着驴缰绳。
三个小伙子坐在旁边看着,无所事事。
两个师傅把驴掌挂好,直起身来。
老师傅说:“拉走吧!”
崔二货:“这钱下次再一起算吧?”
老师傅说:“随你的便,这还不好说?”
一个小伙子说:“二货哥,在这儿待会吧。”
另一个小伙子也说:“你家里又没事,回去干嘛?”
“待会就待会儿,我怎么也是盐堆里刨出来的,闲(咸)人一个。”崔二货把驻拴在旁边的木桩上,坐在小伙子们跟前,掏出烟袋,慢慢地抽着。
王大狗匆匆走了过来。
崔二货高声喊道:“嗨,侉子,去干什么呀?”
王大狗站住脚说:“去小铺买包洋火。”
“怎么你缺火啊?”
“要不缺火怎么会这么硬呢!”
“到火候自然就软了,别着急。来吧,坐这儿跟大伙聊会儿。”
“改天吧,今天实在没空儿。”
崔二货站起身,走到王大狗跟前说:“看不起弟兄们是吧?好,你走一个试试。”
王大狗笑了笑说:“我哪敢呢?我不能不识抬举呀!”
崔二货说:“这不得了,今儿个咱们好好聊聊。”拉起王大狗回到小伙子们跟前,坐在原来的位子上。
王大狗坐在一根木头的一端。
“侉子,我问你个事,你听说没有?前两天南街的碾子让狗舔去了半块,你说这事怎么这么奇怪?”
“那有什么奇怪的?水滴石穿,软磨硬厉害着呢!”
“昨天晚上,村北那口井让人偷走了,你不知道吧?”
“是吗?怪不得今天早晨我去那边拾粪,道上满是水,原来是井里一路上漏出来的。”
“真是这样?”
“那还有假?”
一只鸭子摇摇晃晃走了过来。
崔二货说:“侉子,你看这只鸭子,怎么嘴扁了?”
“你不知道啊?这是它在胡说八道的时候,让人给打扁的!”
“你这话什么意思,你见过鸭子说话吗?”
王大狗嬉笑着:“咱不是在说笑话吗?”
崔二货声色俱厉:“有你这样说笑话的吗?你以为别人傻呀?”
王大狗忽然惊叫起来:“哎哟!这是谁家的驴呀,怎么后腿的膝盖冲后边了?这是怎么搞的呀?”冲到驴跟前,面对看驴腿端详起来。
崔二货和三个小伙子急忙围了上来。
瘦小伙子说:“是呀,后腿跟前腿怎么不一样了?
胖小伙子说:“一般的膝盖都是冲前的,连人都一样,怎么它这个冲后了呢?”
高个小伙子小声地说:“可能是挂掌的时候,那个抱驴腿的用劲儿不当,把这驴腿给搬坏了。”
崔二货抬头看了两个正在打铁掌的师傅说:“没错,来的时候还好好的,就是他们给搬坏了。”
王大狗悄悄地走了开去。
胖小伙子说:“刚才挂掌的时候,没看见他们把驴怎么样呀?”
高个子小伙子说:“还能怎么样?这是一下子的事,这驴又不是人,不会说不会道,再疼也得挨着,太可怜了,这腿都成这样了,主人还不知道呢!”
崔二货怒气冲冲地对挂掌师傅喊着:“你们过来看看,怎么把我这驴弄成这样了。”
两个挂掌师傅先后来到跟前。
老师傅说:“这驴怎么了?”
崔二货说:“你们看看呀,这后腿的膝盖都冲哪儿了?挂了一副掌,给弄成这样,你们赔驴吧!”
老师傅说:“这驴后腿的膝盖本来就是冲后边的,怎么会是我们弄得呢?”
“你别胡搅蛮缠,哪有膝盖冲后的腿?”
“这驴后腿的膝盖就冲后,知道吗?你想在我这敲竹杠,没门儿!”
“你想耍赖?”
“耍赖的是你!算个人的话,就得说理,你有看你这驴跟别的驴是不是一样?要不一样,我赔你两头。”
“你说话要算数?”
“当然,我放屁也得砸个坑。”
一个人赶着两头毛驴过来。
崔二货和三个小伙子上前仔细地打量着两头驴的后腿。
崔二货垂头丧气地说:“他娘的,上了这侉子的当了!”
……
崔二货始终咽不下这口气,时时刻刻伺机报复。冤家路窄,终于二人相遇在村外田间小路上。
王大狗背着一捆青草吃力地往回走着。
崔二货迎面走了过来。
王大狗侧身让开了路。
崔二货说:“好狗不挡道,快让开!”
“你那边的道那么宽,还怎么让啊?你过不去吗?”
“我这人行得端走的正,向来不走歪路,走道走中间!”
王大狗急忙向边上又挪了几步。
崔二货大声的嚷道:“你快点儿。”用力把王大狗的青草推了一把。
王大狗一时没注意,身子一晃,蹲在地上。
崔二货扬长而去。
王大狗褪下肩上的绳子,站起身喝道:“你慢走!”
崔二货回过头来,两手叉腰:“想干吗?”
王大狗说:“想揍你!”冲到跟前,一拳打在崔二货的前胸上。
崔二货一下子被打倒在地,急忙爬起来,向王大狗扑去,嘴里叫道:“你打人!”
王大狗狠狠的一拳,又把崔二货打倒在地,一脚踏在他的肚子上说:“你是欠打,我告诉你,即当泥鳅就不怕沙子钻眼,今天饶了你,以后要再跟老子过不去,我就好好收拾你!”抬起腿,在崔二货的胯上狠狠地踢了一脚,“你快滚!”
崔二货站起身说:“你别逞能,我堂哥是村长,会替我出气的,你怀着胎住娘家,也不想想自己的身子,这一亩三分地有你发横的份儿?”
“你爹是村长也咬不了我的蛋!”
“走着瞧!”崔二货转身气冲冲地走去。
崔二货言而有信,说到做到。没过两天,村长就来到了果香家里。
王大狗牵着驴在水槽里给驴饮水。
崔路远带着两名巡警走了进来。
王大狗问:“你们是干什么的?”
崔路远反问道:“你是关南来的王大狗吧?”
“是的。”
“鄙人是本村的村长,麻烦你到警察局去一趟。”
“我犯什么法了?”
“犯什么法,你心里清楚,带走!”两名巡警上前给王大狗带上手铐。
“你们冤枉好人!”王大狗挣扎着。
“有冤枉就到警察局说去,走吧!”两名巡警推着王大狗向门外走去。
果香从屋里冲出来,拦在王大狗面前冲着崔路远问道:“你们凭什么抓人,还有没有王法了?”
崔路远怒气冲冲地说:“赶快让开,不要妨碍我们执行公务,要不的话,把你作为同案犯,一起抓走!”
王大狗说:“果香,没你的事,你不要管,心里没病死不了人,看他们能把我怎么样?”
果香娘从大门外惊慌地走进来问道:“你们怎么凭白无故到家里抓人?”
崔路远说:“婶子,我们不会随便来你家抓他,他的底细你了解吗?”
果香娘说:“反正我知道他是个好人。”
果香说:“没错,他绝对不是坏人。”
崔路远说:“是好人坏人,脑门上没有贴着标签,他到这里来干什么,能跟你们说实话?他的花言巧语能相信吗?”
果香娘迟疑着。
崔路远面向果香说:“大妹子,我们是为你好,免得你上当受骗!你别死心眼儿了。我们走!”
果香娘拉了果香一把。
崔路远和两名巡警押着王大狗向门外走去。
王大狗回过头来说:“果香,你放心,总有说理的地方,相信我是清白的!”
崔路远喝斥道:“少啰嗦,快走!”
崔路远和巡警把王大狗押出大门。
果香追到大门口,往外看了一阵,头抵在门框上大哭起来。
果香娘上前理了理果香的头发说:“别哭了,哭也没用,让人听见不好,咱们回屋吧!”
果香停止哭声,随母亲往屋里走去。
果香娘和果香并排坐在里间屋里的炕沿上。
果香说:“我上警察局去问问,大狗哥究竞犯了什么法,咱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叫他们从咱家里把人抓走啊!打狗看主人,这不只是欺负大狗哥,其实是骑在咱脖上拉屎!”
“谁说不是啊!看着咱们没人没力的,不跟咱撒野,他们敢惹谁家呀?”
“我找警察局长评理去!”
“没用的,找谁也白搭!看不出来?这坏根就在村里,村长要不报,警察局知道咱家住着个王大狗?”
“村长也不是老天爷,他也不能不讲理吧?”
“既然抓人,就能罗列几条罪名。常言说大庙里的神好见,小庙里的鬼难求,越是小毛毛官,越会摆架子,狗仗人势,欺软怕硬。”
“那怎么办呢,大狗哥咱不能不管吧?”
“你去村长那儿打问打问,只能说好话,求告他帮帮忙,我觉得他们只不过想要点儿礼,要什么条件你都答应,也许能放人。”
“晚上村长不会出门,我上家里去找他试一试。”
“走一步说一步吧!”
……
晚上,果香来到崔路远家里。
崔路远坐在桌边的椅子上吸着纸烟。
果香坐在炕沿上。
崔路远问:“你来是说王大狗的事吧?”
果香说:“是的。这事在我们家出的,我们总不能不管,求大叔给想想办法,把人放出来,把我们身上的枷板解了,下来他再有天大的事,跟我们就没关系了。”
“这事实在不好办呀,你知道为什么抓他吗?他不是从那边来的吗?有人举报他是共党的探子。这可是政治案件呀,弄不好要掉脑袋的。要是公事公办的话,连你们娘俩也要一起抓,不是同党也犯了窝藏罪,可我念你们孤儿寡母的,又是乡里乡亲,便再三和上司讲情,才没有治你们的罪。”
“太感谢大叔了,我们娘俩永远不忘你的大恩大德,求求大叔好事做到底,想方设法把大狗哥救出来。”
“这案子太棘手了,你想想,前方正在打仗,这牵涉到两边的事情,谁敢徇私啊?不过,我跟警察局长私交不错,要是给他送上百八十块大洋,让他把案子私下消了,也许能办得到,可你上哪儿弄这么多钱呢?”
“钱的事我想办法,你就费心给通融通融,我们不会忘记你的。”
“那就试试看吧,我一定会尽力的,办成办不成那就看他的命了。”
“大叔出马,一定能办成,我这就回去想办法筹钱,就麻烦大叔一回吧!”
果香站起身,往外走去。
“提不着麻烦,你走好。”
……
果香回到家里,果香娘坐在炕头上正抹着眼泪。
果香坐在炕沿上,把情况和母亲说了一遍。
果香娘说:“你说他要一百块大洋,他也太黑了!”
“简直没有人性!”
“上哪里去凑这笔钱呢!又不是一个小数目!”果香娘迟疑了一阵“要不就别管他了,让他听天由命吧!”
“娘,那怎么行啊,他是一个外乡人,在这里没亲没故的,时间一长,还不把他折磨死啊?再说,是从咱家抓走的,咱要撒手不管,良心上过得去吗?”
“咱又不是不想管,是咱没有办法呀!”
“要不把那块刀把地卖了吧。再便宜也值百八十块大洋。”
“那怎么行?那是祖祖辈辈留下来的家业,是咱娘俩活命的命根子,咱绝不能当那败家子!”
“娘,人不是光靠种地过活,干什么也能养家糊口,我看大狗哥能吃苦,又能干,就是卖苦力也不会让你受罪。”
“万一指望不上呢?他的底细还没有摸清楚,咱们一下子下这么大的本钱,万一他要没良心,咱们就惨透了。”
“不会的,他绝不是那样的人。再说,咱并不是图他什么,咱们无论花多少钱,就是倾家荡产,把他救出来,只是为了对得住他,也对得住咱自己的良心!”
“娘也不是不想救他,只是前怕狼后怕虎的。既然你拿定了主意,就按你的意思去办吧!”
“那我就去找冯百万,眼下只有他能拿出这么多钱来。”
“这个老狐狸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儿,见咱急着用钱,肯定会狠狠地压价。”
“压就压呗!不让他图大便宜,他是不会买的,咱办得了事吗?只要能给一百块就卖给他!”
“也只能这样了!”
……
第二天一早,果香就去找了冯百万。谈了卖地的事。虽然被狠狠地宰了一家伙,让他占了大大的便宜,但总算交易成了,一百块大洋到手了。能救大狗哥出来,就是倾家荡产也值得!
当晚她就去了崔路远家。
崔路远坐在椅子上喝茶。
果香坐在炕沿上。
崔路远说:“钱准备的怎么样了?”
果香说:“准备齐了,整整一百块,你点点吧!”
将身边一袋银元放在崔路远面前的方桌上。
崔路远说:“用不着点了!我马上去一趟警局。磕八个响头也要把王大狗保释出来。”
“让大叔费心了!”
“应该的,乡亲吗,总得有个照应,不过有句话我还得说给你。”
“大叔有什么话只管说!”
“王大狗出来以后,尽快让他离开咱们村,这是个惹祸的根苗,说不定什么时候又犯什么事儿,连累别人!”
“好的,出来以后就把他撵走!”
“那就这样,我明天一早就去警察局。”
“我先回去了,大叔费心!”果香站起身,走出屋去。
……
第二天下午,王大狗被保释回来了。
晚上,果香在堂屋中央放了小饭桌,饭桌上放着丰盛的酒菜。又把筷子分放在小饭桌上,叫道:“大狗哥,出来吃饭吧!”
王大狗从里屋出来说:“哎哟,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做了这么多好菜?”
“今天你不是刚回来吗?给你接接风,压压惊!”
王大狗坐在桌边小板凳上说:“小题大做,这么点小事,值得这么破费?”
“这事还小啊?快把我们吓死了,你平安回来了,能不庆贺庆贺呀?”
“应该应该!叫大娘一块来吃啊。”王大狗面向里屋,“大娘,快来,坐这儿!”
果香娘从里屋出来说:“我又不会喝酒,待会儿再吃吧!”
“今天怎么也得喝点儿。”王大狗拿起瓶子在酒杯里倒了半杯。“果香,你快来坐下。”又满满倒了两杯酒。
果香娘坐在王大狗一边。
果香坐在王大狗对面说:“给我倒了这么满,我能喝得了吗?”
王大狗:“慢慢喝!”
果香端起酒杯说:“来,今天高兴,咱们共同喝一口。娘你也端起来意思一下,大狗哥把这杯干了!”
“没问题,先喝为敬!”王大狗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