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抗美、叶小玲并排坐在家里客厅的沙发上。
抗美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常给咱送钢筋水泥的老李说,咱们老家有铁矿,品位还很高,基本上都是浅层。”
叶小玲说:“他怎么知道?”
“他的一个亲戚原来在地质部门工作,现在退休了。他这个亲戚说,图纸上还标注着雁落崖呢。本来这些资料是保密的,是因为有一次喝多了酒,他说漏了嘴,老李才知道的。”
“谁知道老李说的是真是假呀?”
“这事肯定是真的,我记得小时候,我们村确实有地质勘探队在我们村勘探过。我们一群小孩子还经常去那儿看热闹呢!”
“那么大的山野,谁知道在哪儿下手开呀?跟大海里捞针一样!”
“这你就不懂了,矿层是大面积的,不是这有一点儿那有一点。只是有的地方埋得深有的地方埋得浅。浅矿表面上都有矿苗子,拿磁铁一试就知道个八九不离十。”
“那矿石上哪儿去卖呀?”
“开铁矿就得建选矿厂。往外运矿石,成本太高了。老李说他可以联系设备。人家负责安装。铁粉不愁销路,现在是供不应求。他说,只要干上两年,发财就发老了,一正式投产,老板整天“哗啦哗啦”地光点票子都忙不过来。”
叶小玲眉飞色舞地说:“投资也挺大吧?”
“需要几十万吧。”
“咱哪有那么多钱?”
“我打算和我爹合伙干。正好他那个厂子也不行了。再说,又是采矿,又是选矿,人少了也运转不开。”
“你赶快回去把这事儿跑跑吧!”
“这不是正和你商量吗?没有你的指示我敢轻举妄动啊?”
“去你的吧!你就那么遵纪守法呀?”
“当然了!模范公民一个。”
……
没过几天,抗美就回到了老家,吃过饭,便来到酒厂办公室。
王大狗坐在办公桌后边的椅子上。
抗美的两手抄在裤兜里,不停地度着步。和父亲谈了开矿的事。
王大狗说:“你有开矿的技术吗?洞子里的活儿可不是好干的。安全问题可不是小事儿啊!”
抗美说:“什么都是人学的。人家能干咱们就能干。造卫星的也不是生下来就会。”
“你拿着人命来学呀?这学费是不是有点儿太高了?”
“剃头的割耳朵,干什么得糟蹋什么。开车的有撞车的时候,开船的有翻船的时候。要前怕狼后怕虎的就什么也别干了,专等着天上掉馅饼吧。”
“那你把矿渣,微沙往哪儿排?”
“就往河槽里排呗。那荒滩要不也是闲置着。”
“你认为环保局能允许吗?”
“狗不咬拉屎的,官不打送礼的。有钱能使鬼上树。只要肯花钱,没有摆不平的事。灌他们二两猫儿尿,就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什么话也不说了。”
“要发洪水把下边的地都淤平了,你怎么向老百姓交待?”
“大不了赔他损失,小小老百姓还能怎么样?手指缝里滴嗒点儿钱也比他种粮食强。有块骨头就堵住他的嘴了,再怎么着也不叫了。”
“就算你把这些事处理的再妥当,再圆满不过了,你没有开采手续,也是不合法的!”
“合法的事儿能挣大钱吗?就是能挣,能轮到你挣吗?那些开小煤窑的都有手续吗?”
“上边要查封来怎么办?我觉得这种事政府不会不管,只是迟早的问题。”
“他来查封最不济也不过是罚些款。他总不能常在这儿盯着吧?人一走,还不是照样开!”
“不管你怎么说,我觉得这事儿干不得。反正死活我是不干,我希望你也不要干。”
“你这厂子已经垮了,这不是一个东山再起的机会吗?干嘛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呢?这年头,还有你这么死心眼的吗?”
“厂子再怎么垮,我也不去挣那黑心钱!”
抗美恼羞成怒地说:“怎么叫黑心钱?又是资金,又是人力,多大的代价?是不劳而获吗?是贪污盗窃吗?”用手指敲着桌面,“我的老王同志,我希望你还是好好考虑考虑,不要过后吃后悔药!”
王大狗用手拍了拍桌子,声色俱厉地说:“我的小王同志,请你放心吧!就是以后要饭吃,我也不会后悔的!”
“那好那好。”抗美匆匆走了出去。
他马上又来到罐头果脯厂办公室。
他坐在办公桌后边的椅子上。开门见山地让入社,四清跟他合伙开矿。
入社,四清分别坐在对面的两个凳子上,若有所思,沉默了一阵。
入社说:“你没和二哥说呀?这发大财的事,单单把他甩下,不合适吧?”
抗美说:“跟他说也没用。他那脑袋没长在自己的肩膀上。苍蝇蹬着鼻子也得跟爹商量。爹打个哈欠,吓得他哆嗦半天。爹对这事坚决反对,他敢跟咱干?”
四清说:“管他呢!自己洗脸自己光。干儿子哭灵,有他不多,没他不少。”
抗美说:“现在关健是资金问题。你们俩合计一下,看看能凑多少钱?”
入社说:“我们手头上谁也没多少钱。厂子里的股份倒有一些,可爹不让分,打算以后要用来开发新项目。”
抗美说:“能想办法把款提出来吗?”
入社说:“要跟爹说明肯定不行。他是决不会允许的。”
抗美说:“那个事你就别想。”
四清说:“他太独裁了!自己思想跟不上形势,还把持权力不放。打击群众的积极性,压制新生力量。咱家的前途迟早也得葬送在他的手里。”
抗美说:“这就是封建势力的余孽。中国几千年的封建统治在咱们家死灰复燃了。这难道不应该引起我们的觉醒吗?我们不能再沉默了!”
入社说:“咱们家早该爆发一场大革命了。”
四清说:“起码应该进行深层次的体制改革!”
抗美说:“不要空喊口号,主要是积极行动起来,为独立解放而斗争!”
四清说:“是游行示威还是静坐请愿?”
抗美说:“干什么也要从实际出发,盲目,冒进,就会犯左倾机会主义的路线错误。当前的主要任务就是想办法把存折搞到手,尽快将属于你们的款提出来。等爹知道,木已成舟,他只能在一边翻白眼去。”
入社说:“存折平常都在二哥手里,怎么和他要啊?”
四清说:“找个理由还不容易?就说有事急需用款,自己去支,让他给咱记上帐不就得了?存折到了手,就由不得他了。”
入社说:“这倒是个办法。”
抗美说:“就这么办吧!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
晚上,四清家客厅里。倭瓜、抗美、入社、四清围着茶几坐在沙发上。
倭瓜说:“抗美啊,太感谢你了!我们这个破厂子眼看就支撑不下去了,已经走投无路。你真是救命菩萨,让我们又还阳了。”
抗美说:“人总不能摁着一个卯儿死凿,挣钱的路子有的是,就看你脑子活泛不活泛了。”
倭瓜说:“是啊!你说我们怎么就没有你那个眼光呢?身在宝中不识宝。这大地方的人水平就是不一样。”
抗美说:“下来咱们合计合计,马上着手干。咱们干就得干出个样子来。现在这世道,谁赔了钱就是孙子。谁挣了钱就是大爷。”
倭瓜说:“没错。你们弟兄哪个都顶得住个儿,只要咱们齐心协力,没有干不好的事儿。”
抗美说:“眼下第一步,先做前期准备。咱们就分分工,谁该干什么,马上去办。”
倭瓜说:“对,事不宜迟。要趁热打铁,就坡上驴。”
秀玉端着茶壶进来,给各个杯子倒水。
四清说:“我看应该先买个面包车。到哪儿去办事儿就方便了。”
抗美说:“车肯定要买,而且买就买轿车。可是这会儿不行。还没买马,怎先置鞍呀?”
秀玉看了看四清说:“这档子事你不能干。爹又不同意,挣多少钱咱也不稀罕。”
四清说:“我的事你少管!少说点儿话,还怕当哑巴卖了你?”
秀玉说:“不管你行吗?见人家咳嗽你也喘,山雀儿想跟着老鹰飞啊?”
倭瓜说:“侄媳妇,话不能这么说。四清也有了几岁年纪,不是小孩子了,不能老跟着大人屁股后头转。那会儿我们刚说过,大狗哥他不愿干,那是他的事,但他不能干涉别人,也干涉不了。门神老了不拿鬼。”
秀玉放下茶壶,不屑一顾地走了出去。
第二天一早,王大狗坐在椅子上,趴着办公桌抽烟。果香匆匆进来说:“大狗哥,找我有事吗?”
“你去一趟银行吧!看看货款都打过来没有?没有的话,再打电话催一催。”
果香坐在一边的床沿上说:“好吧,我马上就去。”
“再就是,支回十万块钱的现金来。”
“现在支那么多现金干吗?”
王大狗:“厂子停了,总不能老这样耗下去吧!得往外走走,考察考察,找找新项目。”
“那也用不了这么多呀?”
“现在啊,小气了办不成事,人家看不起。不说别的,就请顿饭得花多少钱呀?这回要不惜代价,想尽一切办法也要上个新项目。”
“是啊!是该张罗张罗。看来你真是宝刀不老啊!”
“这人啊!只要有口气,就得挣扎!山羊临死还蹬几下腿呢!”
“只要你有这个精神气儿,大家就有主心骨儿了。”果香站起身,“天不早了,我赶快走。援朝呢?我得拿上存折呀!”
“他刚回去,上家里去找他吧。”
“好吧。”果香转身向外走去。
果香从援朝那儿拿上存折,就去了银行,取了十万块钱,装在手提包里,便往回走来。
果香骑着自行车奔驰着,手提包放在车筐里。忽然,看见一个男子倒在路旁一棵大杨树下,浑身是血,昏迷不醒。一辆撞毁的摩托车倒在他的身边,压着他一条腿。
果香急忙跳下车子,把车子一扔,跑向前去。
自行车倒在地上,手提包从车筐里甩了出来。
果香用力把摩托车从那人腿上搬开。飞跑到公路中央,挥动着两手拦车。
一辆面包车停在果香面前。两个小伙子走下车来。
果香焦急地说:“这个人撞伤了,你们快帮帮忙,把他送镇医院吧。”
胖小伙子面向伤者看了看问道:“有多长时间了?”
果香说:“估计是刚才,我来的时侯已倒在这儿了。”
高个小伙子说:“还活着吗?”
果香说:“没死,还有气儿呢,咱们快抬上车吧!”
胖小伙子说:“好吧。”
三人把伤者抬上面包车。
面包车飞快地往前驶去。不一会儿,到了马头镇医院。很快,伤者平躺在急救室的手术台上。
院长和两个护士为伤者检查伤势。
果香在一旁焦急地等待着。
院长说:“去交押金吧!”
果香猛然醒悟,焦急万分地说:“哎呀!我的手提包丢了!里边有厂子里的钱,我得马上去找!”
院长说:“交了款再走,谁知道你是真丢了还是假丢了?你要不回来了,我们怎么办?朝谁去要医疗费呀?”
果香焦急不安地说:“你们还信不过我吗?我又不是外地的。”
“这是院里的规定,不是信过信不过的问题。你总不能让我们犯错误吧?”
果香从衣袋里掏出一沓钱来说:“我身上只带着这两千块钱。你们先抢救,回头我马上送来。”
“那就相信你一次,先交到收费处吧。”
“我来不及了。”果香把钱放在墙边小桌上,匆匆地跑了出去。
……
一个小伙子用摩托车带着果香在公路上飞驰着。
果香说:“到了。就是这儿。”
自行车和手提包已不见踪影。破烂的摩托车躺在一片血迹中。
果香和小伙子慌忙地跳下摩托车。
果香眼里流着眼泪,焦急万分地说:“没有了,什么也没有了!这可怎么办呢?”
小伙子说:“提包里还有别的东西吗?”
“还有存折,厂子里的存折。”
“那就赶快到银行去挂失吧!存折有密码吗?”
“没有。管事的谁都拿着它支过款。”
“咱们快去,要让人把款取走,损失就更大了。”小伙子飞快地上了车,发动起来。
果香慌乱不堪地坐上车去。
摩托车飞驰而去,没过多久,便到银行办理了挂失手续。
……
果香回到家里,打开抽屉,拿出一沓钱来,细心地点着。
愣虎进来说:“快一天了你也不进家,干什么去了?以前是厂子有事回不来,现在没事儿还见不着你的影儿。这家成了你的旅馆了。”
“我干什么还跟你汇报啊?”
“晌不晌夜不夜的,拿钱去干什么?”
果香把钱装在衣兜里说:“一个外地人骑着摩托车撞在树上了,我把他送到了镇医院,得交人家医疗费呀!”
“你真是吃饱了撑的。这钱没处花了?雷锋要活着该向你学习了。”
“叫你碰上,能见死不救啊?你去拉上小平车,把那个破摩托车弄回来,别让人拣了。下来再让那个人运走。”果香匆匆走出门去。
她很快来到镇医院病房里。伤者躺在病床上,打着吊针。
护士调试着输液管里液滴的速度,扭头看了看果香,说:“来了?”
“嗯。醒过来没有?”
护土说:“刚才清醒。”
伤者睁开眼睛。
护士说:“这位就是救你的那位同志,又来看你了。”
伤者喃喃地说:“谢谢你。我不会忘记你的救命之恩。”
“不必客气,这是应该的。”果香拿过小方凳,坐在床边。
“尽量少让他说话。”护士走了出去。
果香点了点头说:“你是哪里的,家里有什么人呀?”
“我是河川县的。一个儿子在省城工作。我这儿有他的电话。”伤者抬起另一只手,吃力地掏着上衣衣袋。
“我来吧。”从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是这个吧?”
“是。给他打个电话,让他赶快来。”
“我知道。”把名片装进自己的衣袋,刚要往外走,护士站在门口说:“你是雁落崖的吧?”
果香说:“是。有事吗?”
护士说:“外边有人找。”
“我这就去。”果香起身急忙走出屋去。
果香出门一看,原来是入社在等她。
二人面对面蹲在地上。入社让果香把存折给他。
果香:“入社,这存折不是我不愿意给你,是因为我不知道你们之间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不向我要而叫你来要?我要给了你,他不干我怎么办?所以,谁交给我的我必须交给谁。”她眼下不想让人知道存折已丢失的事。
“刚才不是说过,我急着用钱吗?你是不是不相信我?”
“不是不相信你,因为这不是一般的东西,必须手把手交接。这是常理。”
入社不高兴地说:“你说这存折是不是我们家的?”
“是你们家的,这还有错?”
“那为什么你拿在手里?”
“这不是我偷的,也不是我抢的,是你们家的人亲手给我的。”
“那为什么不交回去。”
“是因为我没工夫。你没看见我在照顾着伤号吗?”
“我是不是我们家的一员?”
“当然是了,谁也没有说不是。”
“那你为什么不给我?”
“家有千口,主事一人。你们家十几口人,我不能全听。要是都来朝我要,我是给谁不给谁呀?”
“我是要紧着用钱,不比别人。要耽误了我的事,你担待得起吗?”
“这话你跟我说不着!找你二哥去。他要说了话,我立刻给你。”
入社怒不可遏地说:“你纯粹是个无赖,泼妇!”
果香怒容满面地说:“我就是,你能怎么样?能改造改造我?”
入社站起身来说:“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就缺挨揍!”
果香也站了起来说:“你打呀!打呀!实话告诉你,今天就是把我掐死,存折你也拿不到手!”
“你等着瞧,有你的好果子吃。”入社匆匆走开。
“随你的便,你活咽不了我!”果香说完,回到病房里。
抗美选定的开矿的位置,正好是果香拍买的荒山,晚上,他来到果香家里,和她商议转让荒山的事。
抗美坐在桌边的椅子上。
果香坐在炕沿上。
抗美说:“婶子,你不要以为你这荒山要开矿了,就成了宝贝,不知道值多少钱了。这矿石是埋着的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到底是深是浅,是多是少?谁也不知道。”
果香说:“过去不是国家在那儿勘探过吗?”
“探是探过,但肯定不强。要强的话,国家不早就开了?我们在这儿开,也是冒着很大风险的,心里还真没底儿。”
“既然敢干,就有几成把握。谁也不会拿着钱白往山窟窿里扔。你就说它值多少钱吧?”
“还是你要个价吧!”
“你既然要买,肯定有谱儿,还是你给个价吧。”
“八万怎么样?”
“咱们两家是多年的老交情了,我也不多说,你就给十万块钱,现款交易。”
“婶子不愧是个痛快人。好吧,就依你。明天我拿过钱来,咱就写合同。”
“村委会拍卖给我们的时候立了个合同,照这个重抄一下就行。”
“也就是村委会怎么转让给你,你就怎么转让给我。”
“是这么回事。”
“就这样。我走了。”抗美站起身来。
“你慢走。”果香下炕送客。
第二天,果香在木盆里急急地洗着衣服。
楞虎担着两桶水进来,放在果香一边。
“有这两桶就够了,干你的活去吧。”
愣虎将扁担挂在墙上说:“抗美这小子怎么还没来呀?昨天晚上他怎么说的?”
“你问谁呀?天天晚上就知道打麻将,家里着了火你也不管!”
愣虎蹲在果香对面,点着一根烟说:“有你这正家长拍板就行了。我这个副职绝对会支持你的意见,一定会和你保持高度一致,紧紧地团结在家中央的周围。”
“别在这瞎叫唤了,快走吧!”
“说正经的,我跟你商量商量。咱们用这笔钱盖座小洋楼吧!让大伙看看,咱们不是黑猩猩打滚儿,无能的猴!”
果香严正地说:“这钱不能动。”
“让他给你下崽儿呀?”
果香住下手说:“愣虎,有件事不能瞒你,必须跟你说明。昨天救那个人的时候,只顾急着送他上医院,我的手提包却忘了拿,让人给拾走了。里边有刚给厂里支回来的十万块钱。”
愣虎大吃一惊说:“我的娘哎!这可咋办呀?那存折呢,你装在身上没有?”
“也在手提包里,一块儿丢了。不过,上面的钱还没有取走,我已经挂失了。”
“大狗哥知不知道?”
“他还不知道。这事咱不能说,只能暗暗地把钱给人家补上。”
“那怎么行啊!那些给老板开车的司机撞坏了东西,哪个不是老板赔呀?”
“你别着急,听我跟你说。这事跟那不一样。不傻不呆的能把这么多钱弄丢了?肯定认为咱耍阴谋,使花招,把钱装了自己的腰包。到那时!我浑身是嘴也说不清。再说咱给人家办事,就应该办好,要负责任。这次失误,完全怨我自己,和厂里没关系,怎能给人家造成损失呢?咱就打掉牙咽到肚里算了。”
“我觉得咱太冤枉了!”
“出了这种事了,有什么办法?”
“正好赶上抗美要买荒山,要没有这回事,你怎么办?”
“那也要凑上。到地里去刨,也不能少人家一分钱。只不过多遭些难,到处借呗!要不我会轻而易举地把山卖掉吗?咱那山是矿山啊!”
“人家和你要存折怎么办?迟早还是得露馅啊!”
“咱把钱给补上喽,他们知道了这回事也就无所谓了。起码不会认为我手脚不干净,证明我没安着坏心眼儿。存折有没有,厂里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愣虎说:“还是老天爷长眼,不该人死有神救。你千万别为这点儿钱上火,只当以前咱们没拍买这荒山。”
“我不会上火的。我还耽心你经受不住呢?”
“我怎么会呢?钱丢了,咱们不是还有爱吗?”
果香深情地白了他一眼说:“去你的,酸的让人牙痒,都这把年纪了,什么爱不爱的?”
“越上了年纪,这爱越筋道。”
“年轻人那爱是脆生的?”
“谁和你抬那杠呀?”愣虎起身向院外走去。
伤者躺在病床上,打着吊针。果香坐在床边的方凳上。
受伤者说:“让你跑了几趟了,谁家里没个事儿啊?以后可别再来了。”
“下来用不着我跑了。我出来的时候,又给你儿子打了个电话,他找了个救护车来接你了。估计中午就到了。”
“这样就好了。就不用再麻烦你了。我不知道该怎样感谢你。等我伤好以后。再来看望你吧!”
“用不着。路这么远,可别惦记着这回事了。”
“做人要有良心。我能不惦记吗?”
“你怎么出远门还骑摩托车呀?”
“我是来看一个战友。他家在深山沟里,不通班车。为了方便,就骑着摩托车过来了。没想到车闸失灵,正好下坡的时候和一个大面包错车,我一时手忙脚乱,撞在树上了。”
“多危险啊!差一点儿就没命了!”
“多亏碰上你这么一个好人,把我从黄泉路上又拉回来了。我感激不尽啊!眼下我没有什么可报答,正好带着一份空白合同,把它送给你吧,算是我的一点儿心意。”伤者慢慢从衣袋里掏出一张纸来。
“什么合同呀?”
受伤者将纸递给果香说:“你看看。是飞天化工集团收购蓖麻油的协议,只是还没有签字。这是一个发大财的好门路,而且好运作,没风险。我这次来,就是打算和我战友共同开发这个项目的。可他去年已去世了,孩子在外地打工,让我白白的跑了一趟。”
“你可以另找别人合伙呀!”
“还合什么伙呀?已到了这种地步,这腿还不知道保住保不住呢?我是不能干了。我看你精明能干,是个见过世面,能干事的人,这个事肯定你能干红火。”
“我们正准备出去跑项目呢,你可救了我们的大驾了。”
“这蓖麻就适合山区丘陵地带种植,你们这里的自然条件最好不过了。”
“这一带家家都种。这东西什么地方都长,一般都种在沙滩,荒坡上。”
“有基础就更好办了。你可以发动老百姓,签订合同,大面积种植。它不但不占耕地,闲散地还可以得到利用。这是个保护生态环境,人人受益,造福一方的大好事。”
“我们怎么和这个公司联系呀?人家能跟我们签合同吗?”
“到公司找一下姓陈的副总经理,就说我让你找他的。签订合同没有一点儿问题。蓖麻油是生产飞机润滑油的主要原料,供不应求。”
“我应该怎样谢谢你呀?”
“这话不应该你说。好心自有好报。”
“彼此彼此吧!我就不客气了。”果香将空白合同装进自己的衣袋里……
入社在果香那儿碰了钉子,便约了四清到母亲这儿告状,希望母亲说句话,支持一下。
玉嫂正坐在炕上做针线,入社、四清进来,分别坐在炕沿两头。
入社说:“我爹聪明了一辈子,老了老了,让鬼迷住心窍了。厂子里的存折让果香这个娘们拿着,和她要还不给。这叫什么事儿啊?到底想干什么呀?这存折可是咱一家人辛辛苦苦经营多年的心血,是咱家全盘家业啊!要让这个娘们捣腾到她手里,咱们上哪里叫老天爷去?”
玉嫂说:“她拿着存折,可能是让办什么事。”
入社说:“那为什么不交?还挺横!”
四清说:“要不是爹给她撑腰,她敢吗?”
入社说:“真是好汉难过美人关。”
四清说:“还美人呢!老得连尿也撒不出来了!”
入社说:“旧情难忘啊!家菜儿不如野菜儿香。”
四清说:“我真想不明白,都老娘儿们了,还有这么大的能量。”
入社说:“女人这个无底洞可不得了呀!万贯家产也填不满。”
玉嫂说:“不许你们胡说八道!他还是不是你们的爹?”
入社说:“你这辈子就是傻实在。我们吃亏就吃在你身上了。你要看紧点儿管严点儿,我爹也不会堕落到这种地步!”
四清说:“你还正宫娘娘呢!早己失宠,被架空了,还执迷不悟。你就等着宫廷政变,打入冷宫吧!”
玉嫂勃然大怒大声地说:“你们今天是怎么回事?有什么目的?一唱一合,胡来瞎扯。我看你们是昏了头,简直是疯了!你们还有良心吗?哪有往自己的亲爹身上泼脏水的?是什么鬼魂附上了你们的身子?你们给我滚!都滚出去!”
入社站起身说:“算了,滚就滚!看来给你烧香也是白烧!”
四清站起来说:“烂泥巴怎么也扶不上墙!”
二人悻悻地走了出去。
玉嫂生了一会儿闷气,便下炕,坐在灶堂前烧火做饭。
王大狗走了进来。
玉嫂说:“又去厂子里了?”
王大狗说:“随便转了一圈。”
“我问你一下。”
王大狗站住脚说:“什么事儿?”
“听说果香拿着厂里的存折不交,是怎么回事啊?”
王大狗坐在小板凳上说:“她支款去碰上一个人出车祸了,这两天老往医院跑。还没来得及交呢!怎么了。你听谁说的?”
“入社朝她要过存折,她没给。让入社四清很不满意。”
“入社要存折干吗?”
“想花钱呗,打算预支一些。”
“怎么我不知道?”
“屁大的事儿也跟你说吗?肯定是援朝同意了的。要不他怎么知道存折在果香手里。”
王大狗思付着说:“问题不是那么简单。”
“你夹着钱不分,孩子们预支点儿钱花不是挺正常的事吗?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不对。他们是想要搞政变,抢班夺权!”
“别胡言乱语说梦话了!”
“你知道什么?我早发现他们这两天鬼鬼崇崇,神情很不自然。”
“真是老糊涂了,整天疑神疑鬼的。”
“我半点儿都不糊涂!”王大狗站起来,“唉!鱼大了,我这汪水太浅,养不住了!”向里间屋走去。
……
晚上,王大狗盘腿坐在炕上看电视。
援朝坐在炕沿上。
果香走了进来。
援朝说:“婶子来了?”
果香说:“援朝也在这儿啊!”
援朝说:“我也是刚到。婶子坐吧。”
果香坐在凳子上说:“这两天一直顾不上,那款还没交给你呢,晚上我再给你送去吧!”
援朝说:“现在又不用,着什么急呀!”
果香说:“这存折……”
王大狗打断果香的话,气冲冲地说:“存折你先拿着,就在你那儿保存着吧。没有我的话,谁要也不能给,听清楚了吗?”
果香说:“援朝那儿有保险柜,不是更安全吗?”
王大狗说:“你把它藏好不就得了?事情是这样,以后咱要开发新项目,不知道会投资多少?这钱一分也不能动。存折要在援朝那儿放着,入社,四清想支钱,援朝不好推托。弟兄之间不讲理,他们要死皮赖脸胡折腾,援朝也没办法。你就不一样了,你可以一推六二五。”
援朝说:“说的是这么回事。”
果香说:“那我把它保存好就是了。大狗哥,我来是有个重要事情要跟你说。你不是打算找新项目吗?现在有个现成的,而且还非常好。”
王大狗惊喜地说:“什么项目啊?你快说!”
果香从衣袋里掏出空白合同递给援朝说:“你看看。其实,这事儿完全是巧和。”
果香详细介绍了这件事情的经过。
王大狗说:“真是天不灭曹啊!想不到天上飞下个熟鸭子来。咱们又可以大干一场了!让乡亲们都沾沾光,多好的事儿啊?”
援朝说:“沾光还不小呢!咱这里荒坡沙丘没边没沿,要全利用起来,铺天盖地,那钱可不是小数目了。”
王大狗说:“越多越好。只要他有力气就敞口的种。开饭铺的不怕大肚汉。”
果香说:“有一利就有一弊。以往,地头地脑,房根坡边,人们不在乎。一看要挣钱了,就会眼红。争执吵架肯定是免不了的。”
王大狗说:“那倒不怕。我不是调解委员吗?到时候公正处理,一律相待。凭我这张老脸,谁不给点儿面子?”
援朝说:“咱们应该商量商量,尽快行动。”
王大狗说:“对,这事不能拖延!”
……
就在同时,玉姣蹬着缝纫机做衣服。
秀玉走了进来。
玉姣抬起头说:“怎么这会儿有闲功夫了?”
秀玉坐在床边上说:“让四清气死人了,有活也不想干。”
“他什么时候长了胆儿了,敢让你生气?”
“三嫂,别挖苦我了。人家跟你说正经的呢!他们又要开矿了。”
“不是钱凑不够吗?”
“他们拉着倭瓜叔入伙了。已经定好弦儿,马上就要开戏了。”
玉姣惊讶地说:“是吗?我一点儿也不知道。你三哥回来什么也不说。”
秀玉说:“开矿是那么容易吗?那可不是有个脑袋就能干的。他们哪个精通这一行?要好干的话,爹也不会坚决反对。”
“一个个平常看着也不傻,怎么遇上事就犯糊涂呀?”
“你说说三哥,别让他们干了,干嘛不吃口饭啊?现在政策又好,门路不是有的是吗?”
“你说说四清不是一样吗?”
“我说人家不是不听嘛!”
“那我说你三哥,他能听?”
“你比我能拿得住啊!”
“别胡扯了。谁不知道你拿得四清跟面条儿似的。”
“哎呀,别说没用的了。你就跟三哥说说吧。”
“你还不知道你三哥那一根筋吗?跟拍皮球一样,你越使劲,他蹦得越高!”
“这就没法子了。”
……
傍晚,王大狗端着一瓢玉米在院子里喂鸡。
玉姣走进来说:“爹,怎么你喂鸡呀?”
“闲着没事。还没做饭啊?”
“晚饭好做,还不晚。爹,跟你说个事儿。”
“说吧。什么事儿呀?”
“入社他们要开矿了,这不是胡闹吗!”
“他们上哪儿找的款?”
“把倭瓜叔拉上了。你说说他们吧!”
“现在翅膀硬了。谁还听我的?”
“再怎么样你也是长辈。”
“他们已经光认钱不认爹了。我知道了。你回去忙吧!”
玉姣无精打采地转身往外走去。
王大狗坐在炕沿上。
援朝坐在凳子上。
王大狗说:“你准备一下。和九妹去一趟静安吧。你建国哥不是在食品进出口公司当工艺师吗?看他在红枣深加工方面有什么办法?让他帮帮忙。”
“咱不是要开发蓖麻油的项目吗?”
“那个项目咱不做了。已经给了你倭瓜叔了。”
援朝惊疑地说:“这么挣钱的营生,怎么给了人家啊?”
“不管谁干,这钱也是落在咱们村里,也没跑到外边去。”
“让他拣了个大便宜,偷着乐去吧!”
“当然他高兴了,干这一行比干什么都强。”
“他不开矿了?”
“他不傻。他们那点儿钱在肋骨上穿着呢!有这勾当他还肯去冒那个风险?这钱挣得多稳当啊!”
援朝醒悟地说:“我明白了。扬汤止沸,不如斧底抽薪。果香婶子知道吗?”
“我怎么也得跟人家说一声啊!她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也很同意。她已上了几岁年纪,以后外出就别让她跑了。再说,现在的形势她也不能适应了,下来就靠你和九妹了。”
“好吧。”
援朝站起身来,刚要出门,果香提着手提包走了进来,看了看援朝,急忙说:“要走啊?等一等,把这钱和存折给你。”
援朝说:“着什么急呀,先拿着吧!”
“事情尽量别拖着,办了就不牵挂了”果香说着,把手提袋放在桌子上,取出钱和存折交给援朝,并交结了有关手续。
凡事好心自有好报,原来那天果香丢了手提包,有一个卡车司机路过时,把它捡起来交给了马头镇派出所。派出所刘所长因为协助县公安破案要出差,就把手提袋锁在保险柜里。回来后,打开手提袋一看,里边有果香的名片,便通知她去认领。她今天上午刚刚拿了回来。
果香和援朝交结完一切手续,王大狗又和她交代了工作上的事情。从王大狗家出来,她从来没有过这样好的心情。她总算去掉了一块心病。
午饭后,入社来到四清家里,二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四清说:“倭瓜叔为什么撤股儿?这么突然!”
入社说:“他说他要开发别的项目。我说他说话不算数,不是个男子汉。他说是爹让给他干的,送到碗里的肉块谁能不吃?馒头谁也要捡着大的拿。”
“肯定是爹给咱使的绊脚,故意拆咱的台!”
“这是秃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儿。”
“怎么这么快就插上手了?他是怎么知道的?咱们已经约定,这事要暂时保密,倭瓜叔不可能说出去呀?”
“我也正纳闷儿呢!”
“肯定咱们内部出了王连举。”
“那会是谁呀?”
“不管是谁,肯定有人当了叛徒泄密了。”
“这么说你可能有线索?”
“要不爹怎么知道的这么快?”
“你认为是大哥吗?”
“怎么会是他呢?他和爹已断绝外交关系了。”
入社恼怒地说:“那你怀疑的就是我吧?”
“我可没那么说!”
“这还用说吗?内部就咱们仨,大哥被排除了。你肯定不说你自己。那个叛徒不是我是谁?你凭什么怀疑我?你说!”入社一把扯住四清的脖领。
“三哥,我真的没有怀疑你!”
“我看你才是真正的的叛徒。你做贼心虚,才故意嫁祸于人。”
“我可什么话也没说过。”
抗美走进屋来说:“这是干什么呀?打内战啊?”
入社松开四清。
抗美坐在对面的沙发上说:“爹这个人太可恶了。常言说虎毒不食子,可他比老虎还毒辣。”
入社余怒未消说:“正好你来了,咱们仨对证一下,看看到底谁是叛徒?”
抗美说:“我早想明白了,咱们谁也不是叛徒。是咱们身边有间谍。”
四清说:“间谍?那是谁呀?”
抗美自言自语地说:“女人太可怕了,是睡在身边的定时炸弹!怪不得历代王朝铁桶般的江山会毁在女人手中!”
入社说:“我也明白了,连自己的老婆都管不住还诬赖别人。”
四清说:“你明白个屁!你把话说清楚点儿!”
入社说:“你自己不清楚吗?那天在这儿说事儿的时候,这屋里边还有谁?”
秀玉从寝室里走了出来说:“三哥,你认为是我,是吧?不要紧,咱们点上香发毒誓,我要是告了密,死我一家子。我要没有,死你们一家子,你敢吗?”
入社说:“鸡不跟狗斗,男不跟女斗。我跟你说不着,这事我跟四清说。”
抗美说:“四清,你应该明白了。女人要缺少管教就坏大事。你这城门失火不要紧,连我们这池里的鱼也遭了殃。”
四清怒不可遏地说:“你这么个贱货!整天闲着没事干,舌头不在嘴里长着!就缺挨!”上去打了秀玉一个耳光。
秀玉一把抓在四清脸上说:“你冤枉好人,我跟你拼了!”
二人扭打在一起。
玉姣冲进屋来说:“你们不要打,不要打了!快松手!”把二人拉开。
秀玉低声哭泣着。
玉姣面对四清说:“你确实冤枉秀玉了。这事儿是我跟爹说的!”
抗美惊讶地说:“看来咬人的狗不叫唤!”
入社站起身来说:“是你?原来是你干得好事?”
玉姣说:“是我怎么了?你能把我吃了?”
四清说:“我看能管得住老婆的会怎么样?有什么话可说?”
“半夜里起来坐着,没话可说。”入社扯起玉姣往寝室里拽,“当着人管老婆算什么本事?当人教子,背人教妻,咱到里边去,看我怎么收拾你?”
玉姣甩开入社的手说:“别拉我,上哪儿也是这一百多斤,要砍要剁随你的便!”
入社把玉姣推进寝室说:“任何人不许进来,谁拉也不行!”随身进去,把门一关。
四清家寝室里,玉姣扬着头坐在床上,不屑一顾。
入社啪啪地拍着自己的屁股,嘴上说道:“我叫你多嘴,今天非叫你尝尝滋味不可,看你以后长不长记性?你骨头茬儿还挺硬,连哼也不哼一声。你再硬,我也要打软你!”
秀玉焦急地拍着寝室的门说:“三哥,你不能打她!不能再打了!我求求你,我求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