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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金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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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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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落崖》连载

第四十章

一年一度的、一年中最隆重的节日——春节,毫不犹豫地来临了。人们杀猪宰羊,磨豆腐,炸年糕……做这做那,忙里忙外。山村笼罩在喜庆的气氛中。

常说难过的日子好过的年。王大狗家没有准备什么过年的东西。眼看快到除夕了,他家还没有肉。只剩下最后一个年集了,王大狗便去了集市上。

置年货的人们熙熙攘攘,来来往往。卖鞭炮的互相比试,一阵接一阵地放着。卖农产品的社员大声地招呼着顾客。卖年画的旁边是一片卖肉的,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人光顾,显得冷冷清清。

三汉在肉市边上,用小推车摆放着几块猪肉,眼睛渴望地寻视着买主。

王大狗背着挎筐慢吞吞地走来。

三汉说:“大狗,买肉啊。”

王大狗站在三汉的小推车跟前说:“有合适的就买一块。”

“看这几块怎么样。”

“肉是不错。”

“只要你看得上,价钱好说,就照刚才卖的算。本村的,斤两上总得照顾。”

“我钱不够了,得赊你几天。”

“那好说。年三十以前给了就行了。”

“那就要这块吧。”

三汉把肉放在秤盘上称了称说:“十五斤半,按十五斤算,十五块钱。行吗?“

“怎么算都行。”王大狗把肉放在挎筐里,便往回走去。

王大狗到家后,把肉搬到屋里,又拿着扫帚扫着院子。

金标拿着一条儿猪肉,匆匆走了进来。

王大狗说:“金标哥,你这是……要干嘛呀?”

“要过年了,给你拿来一条儿肉,让孩子们尝尝。今年这个猪不好喂,老不长个儿,喂了一年,也没多少斤。所以就给你这一点儿,别嫌少就是了。”

“瞧你说的,多少也是你一片心意,怎会嫌少呢?不过,这肉我不能要,你也是一大家子人,亲戚也多,杀这么个小猪怎够打发呀?你的情分我心领了,肉你必须拿回去。”

金标不高兴地说:“拿来了,还能拿回去呀?”

“怎么不能?离你家也不远。”王大狗说。

金标往屋里走去。

王大狗急忙拦住了金标说:“你放下,我也要给你送回去!”

金标恼怒地说:“你是不是见外了?”

“没有见外。你兄弟的心你还不知道?”

金标一只手从衣袋里掏出几张票子说:“这是五十块钱的救济款,前天公社才发下来,上级的意思是家庭困难的也要过好年。大队研究了一下,把你算上了一户。”

“我不是困难户,这款我坚决不要,发给五保户吧!”

“五保户人人都有份儿,比你们还多。”

“在给他们加点儿不更好吗?”

“你这人是怎么回事儿?这是公家给的,又不是某个人的,还怕欠人情啊?”

“白拿国家的,心里更不是滋味,只要能过得去,不给国家添麻烦。”

“怎么叫过得去呀?你想叫孩子们过素年啊?你想想,我当支书的这心里过的去吗?”

“我怎么会让孩子们过素年啊?你太小看你兄弟了,肉早买好了,你不相信,我拿出来让你看看。”王大狗转身进屋,把三汉那块肉搬了出来。

“金标哥,你不要惦记我,凭我这两下子,过年还会没肉吃吗?”

金标无可奈何地说:“大狗啊!让我怎么说你好呢?”

“你快回去吧!今天不客气了,我就不让你进屋了。”

“我算彻底认识你王大狗了!”金标转身走了出去。

……

大年三十到了。

玉嫂坐在灶堂前烧着火。

王大狗把买来的肉放在案板上,拿起菜刀在瓷盆沿上蹭了几下,刚要在肉上切下去,三汉走了进来。

王大狗直起腰,拿着菜刀说:“三叔来了,坐下吧!”

“不坐了,今天年三十了,我来拿这肉钱。”

“我想下午去给你说一声,正好你来了,这肉钱没凑上,实在没办法,等过了正月再给你送去吧!”

三汉甚是不悦地说:“大狗啊!这就不好了,就十几块钱,总不能打过年帐吧?你实在没办法,我就把肉拿走吧。”三汉两手从案板上把肉搬起来,向外走去。

王大狗怔怔地坐在小板凳上。

玉嫂说:“没钱咱不吃,赊人家的干吗?”

王大狗说:“苦了这几个孩子,不忍心。”

“不吃肉也饿不死。什么年不年的,有口饭就行。”面向三汉,“我手上还有点儿钱,卖了猪没敢动,是准备给孩子们买自行车的,先挪用一下,把这笔账跟你清了。”玉嫂转身向里间屋走去。

三汉把肉又放回案板上。

在里间屋里。玉嫂把箱子里的衣物都翻了出来,堆在炕上,焦急地抖搂了这件衣服,又抖搂那件衣服,可始终没有找到钱,不由得愣怔起来。

过了一会儿,玉嫂无精打采地从里间屋里走了出来。

三汉说:“玉嫂,钱拿出来了吗?”

玉嫂无奈地说:“我挺纳闷,那钱怎么会找不着了呢?”

“你们实在没办法,就让我把肉拿走吧。”三汉两手从案板上把肉搬起来,“你们忙吧,我走了。”随后出了屋门。

……

玉嫂坐在炕沿上不住地擦着眼泪。

王大狗坐在凳子上低着头抽着烟袋。

玉嫂说:“太奇怪了,小偷不会到家里来的,孩子们也不可能偷着去拿,怎么箱子里的钱会不见了呢?”

王大狗低声地说:“是我拿了。”

“你拿我的钱干了什么?你知道我那钱是怎么来的吗?都是我辛辛苦苦喂猪挣的,攒了多年才攒了这么点钱,你却偷了去嫖去赌,你还是个人吗?”

“我没嫖也没赌。”

“那你干什么了?肯定没干好事?要不也不会不告诉我一声,今天必须把事情给我说清楚,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要不老实交待,跟你没完。”

“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是因为果香的男人有病住院要做手术,实在凑不上这笔医疗费,便给我写了封信来,我觉得这事关系着崔二货的性命,必须帮他一把,于是把你的钱给他寄去了。”

“那你为什么瞒着我呢?这不是给我小鞋穿吗?你根本就没有把我当人看待,证明你对我还不信任。虽然咱们是半路夫妻,可我对你一心一意,一片真情,没有半点儿私心杂念,可你偷偷摸摸,背着我搞小动作,对得起我吗?你还有没有良心?这样下去,咱们的日子还能过吗?”

“我错了,我实在不该自作主张,这么大事不和你商量,我对不起你,请你原谅,以后再也不敢了!你要是忍不下这口气,就打我吧。”王大狗走到玉嫂跟前,拿起她的手,打自己的脸。

玉嫂一把将王大狗推开说:“少给我来这一套,一边去!要不是看在你还有情有义的份上,又是赶在过大年的时候,我不会饶过你的!下来咱们再算帐!”

“谢谢媳妇不杀之恩,永远不忘媳妇大恩大德!”

“还贫嘴?还不快去干活呀!”

“这就去。”王大狗匆匆走出屋去。

……

院子里,抗美蹲在院子中央用纸糊着灯笼。

援朝、春桃、秋莲蹲在抗美面前,聚精会神地看着。

入社兴冲冲地跑了进来,大声地说:“大哥!我在街上拾了一个大鞭炮!”

抗美直起腰来说:“快拿来,让我看看。”

入社将鞭炮背在身后说:“不,不让你看,你就不还给我了!”

“我肯定不要你的,我看看还响不响。”

“你看一下就给我!”

“看一眼马上给你。”

入社把鞭炮递给抗美。

抗美上下看了看鞭炮说:

“可能还能响。你敢放吗?”

“怎么不敢?二踢脚我还敢放呢!”

“你还小,别崩着你,还是让我替你放吧!”

“我不让你放,我就自个儿放。”

“那你去放了它,让我们看看。”

“今儿个不放,等过初一的时候我才放呢!”

“晚上等你睡着了,我偷了你的。”

“我把它放在我被窝里。”

“你天天尿炕,把它浇湿了还能响啊?”

“那我就把它藏在一个好地方。”

“你把它藏在什么地方也不保险。一来老鼠会磕了它,二来着了潮也就不响了。不如现在就把它放了。”

“我不,我就不。我再也不会听你的了,你坏!”

“我怎么坏了?”

入社板起小脸说:“你捉弄人!”

抗美严厉地问:“我怎么捉弄你了?”

入社振振有词:“夏天的时候,你让我咬老汉的西瓜,叫我挨了一顿打。”听入社这么一说,抗美立时想起了那回事……

那是在今年夏天的一个中午。

抗美、援朝、入社、春桃、秋莲、素菊、素荷放学回来,路过村里的十字街口时,看到墙下放着两筐西瓜,一个筐子上盖着个大型木方盘,盘上放着零卖的一块块切好的西瓜。卖瓜老汉蹲在一旁,抽着烟袋。

入社说:“大哥,你看卖西瓜的又来了,这回该让爹给买一块吃了。”

抗美说:“还能把你馋死啊!想吃你自己跟爹说去。”

“我怕他骂我。”

“我就不怕他骂我呀?”

援朝说:“爹没钱,要有钱肯定会给咱买的。”

抗美说:“我看见炕席下压着一大把新票子,他就是太抠。”

卖瓜老汉向一边的茅房走去。

几个孩子走到西瓜跟前,围了一圈,贪婪地瞅着。

抗美小声地说:“入社,你再胆儿大,也不敢在这西瓜上咬一口。”

入社坚定地小声地说:“我敢!”

抗美小声地说:“你吹牛!“

援朝扯着入社的胳膊说:“入社,你别咬。”

入社豪迈地说:“我就敢!”猫腰在一块西瓜上咬了一口。

抗美说:“你不敢再咬几块!”

援朝拉着入社的胳膊说:“你不能再咬了!”

入社把援朝的手搬开说:“你一边儿去,再咬五块儿我也敢!”猫腰在五块儿西瓜上各咬了一口。

抗美用手指点着入社咬过的西瓜说:“一、二,三、四、五,六,入社,你敢不敢再咬一块?”

“怎么会不敢呢?”入社猫腰又在一块西瓜上咬了一口。

卖瓜老汉从茅房出来,大声地喊道:“你们在干什么呀?”

抗美说:“快跑!”

几个孩子慌忙往家里跑去。

卖瓜老汉用木盘端着入社咬过的西瓜,随后追到家里,把情况和王大狗说了一遍。

王大狗一手提着荆条篮子,一手将卖瓜老汉木盘上的西瓜一块一块拿到里边。

卖瓜老汉说:“你这几个孩子够机灵的,我就去了一下茅房,他们就干出了这事儿!”

王大狗把西瓜拿完,放下篮子说:

“一个个都不听话,把大人的心操烂子也管不住。”从衣袋里掏出一把零钱,数了几张递给卖瓜老汉,“你点点。”

卖瓜老汉把钱接在手里说:“你己点过,不会错。”

王大狗说:“实在抱歉,让你生气了。”

卖瓜老汉说:“我生什么气呀?孩子就是孩子,孩子什么事儿也会干出来。大人能跟他们一般见识?”

“是我没有管好。”

“你能管他哪会啊?谁也不把孩子常拴在裤腰带上。再说,越淘气的孩子越有出息。笨头笨脑的孩子干不出这事儿来。你也别生气,我走了。”

“你走好。”

“好!你忙你的”。卖瓜老汉转身走了出去。

工大狗两手叉腰,怒形于色,大声地喊道:“抗美,你们都给我滚出来!”

坑美、援朝、入社、春桃、秋莲、素菊、素荷先后从屋里走出来,战战兢兢地站在一起。

平大狗指着篮子里的西瓜,厉声喝问:“这是谁干的?你们说!”

孩子们面面相觑,沉默不语。

王大狗说:“抗美,你是大哥,今儿个这事儿就冲你说。你说吧,这瓜是谁咬的?”

抗美喃喃地说:“是入社咬的。”

王大狗从脚上脱下一只鞋来,扯住入社的胳膊,用鞋底在他的屁股上打了起来。

入社大声哭叫着:“是大哥叫我咬的!为什么打我?”

王大狗松开入社面向抗美问道:“是你叫他这么干的?”

抗美坚定地说:“不是我。我没有。”

入社号淘大哭着说:“就是你叫我咬的。咬了一回,还让我再咬一回。”

抗美高声地说:“你胡扯,我就是没有!”

王大狗说:“我琢磨着这事儿要没人指使,入社他不敢这么干!你说,你是不是后台?”

抗美说:“我不是,不是就是不是!”

“你不承认是吧?我看是你的嘴硬,还是我这鞋底硬?”王大狗上去扯住了抗美的胳膊。

援朝慌忙上前拉住了王大狗的手说:“爹,是我叫入社干的,你别打我哥哥了!”

王大狗住下手,疑惑地说:“是你?你能干出这事儿来?”

援朝诚恳地说:“真的是我,要打就打我吧!”

王大狗半信半疑地啾着援朝。

援朝抬起脸看了看王大狗说:“爹,你别生气了,再次我再也不敢了。”

王大狗无奈地叹了口气,“哎!”把鞋穿在脚上,“你们把西瓜吃了吧!”孩子们一动不动。

入社呜呜地哭着。

王大狗高声地说:“听见没有?你们那耳朵都聋了?西瓜都叫苍蝇爬了!”抗美、春桃、秋莲、萘菊、素荷慢吞吞地走上前去,每人拿起一块西瓜,扭扭捏捏地吃了起来。

入社看了看大家,立刻停止了哭声,擦了擦眼泪,快步走到篮子跟前,抓起一块西瓜,大口地咬着。

援朝原地没动,低着头,两手抠着指甲。

秋莲看了看援朝,上前把篮子里剩下的一块西瓜拿出来递给援朝说:“二哥,你快吃吧!”

援朝轻轻地挡开秋莲的手说:“我不想吃。”

秋莲不依不饶地说:“你快吃了它吧,就剩你这块了!”

援朝把西瓜接在手里,走到入社跟前说:“入社,你把这块儿吃了吧!”

“那是你的份儿,我不吃。”

援朝严厉地说:“听二哥的,快把它吃了!”

入社眼泪又流了下来说:“二哥,别人都吃了,你连一口也没尝,这块瓜我真的不吃!”

援朝说:“你怎么不听说了?快拿着!”

二人推让着。

“啪”的一声,西瓜掉在了地上。

……

抗美没想到,都半年了,入社小小年纪还记着这回事,便狡辩说:“那能怨我吗?是因为你嘴馋!”

入社说:“你胡说。你要不唆使我,我能嘴馋吗?反正再不上你的当了。”

抗美笑了笑,说:“你想上当我还不跟你说呢!你知道吗?你这个鞭炮要放土地雷最好不过了,像炸鬼子似的,特别好玩儿!”

“怎么放土地雷呀?”

“你又不让放,我教给你干吗?”

“要好玩,就放了它!”

“你可不能骗我!”

“骗你是小狗!”

“那好,我教给你,先在地上刨个小坑,把鞭炮蹲在里边,再用土把它埋起来,只露着炮捻儿,炮一响,土都飞了起来,跟地雷爆炸似的,太好看了!”

入社两脚跳着说:“咱们快放吧!咱们快放吧!”

“好!把炮给我。”

入社把炮递给抗美。

抗美、援朝、入社、春桃、秋莲前后走到院墙下边。

抗美说:“地上挖不动,就在这土堆上吧!入社去点个火来!”

入社向屋里跑去。随即,拿来一头着火的木棍。

抗美把鞭炮埋在土堆上,只露着炮捻儿。

抗美说:“把火给我。”

入社说:“我不给你,我还点呢!”

抗美严厉地说:“这不是鞭炮了,这是地雷。一点着就响,你跑得及吗?弄不好,你就成日本鬼子了!”

入社不情愿地把火棍递给抗美。

抗美说:“你们都躲开,要远远的看。”

援朝、入社、春桃、秋莲跑到院子角落里,两手捂着耳朵,战战兢兢地看着土堆。

抗美侧着身子,伸出点火棍,把炮捻点着,急忙跑到入社、援朝身边。炮捻“吱吱”地冒了几下火花,便无声无息了。

入社说:“怎么还不响啊?”

抗美说:“你拾的一定是个臭炮。”

“不会的。它哪儿都是好好的。”

“你去看看炮捻儿着完了没有?”

“我不敢,你点着的,你不去谁去啊?”

抗美厉声喝斥道:“炮是你的,想叫别人去呀!你快去!”

入社怯怯地向土堆走去。

援朝上前一把将入社扯了回来说:“你别去了,让我去吧!”走到土堆跟前,猫腰去看炮捻,忽然,“砰”的一声,鞭炮响了,沙土冲天而起,喷了他一身一脸,俨然一个土人。

抗美、入社,春桃、秋莲慌忙扑到援朝跟前。

秋莲拍打看援朝身上的土,流着眼泪说:“二哥,你没事吧!觉得怎么样?”

援朝闭着眼睛,喃喃地说:“没事儿。”

抗美说:“你睁开眼睛,看伤着没有?”

援朝眼睛眨巴了几下说:“还能看见!”

抗美说:“快到屋里去洗洗。”

抗美、入社,春桃、秋莲拥着援朝向屋里走去。

……

时辰到了年三十下午,村子里不时响起一阵一阵的鞭炮声。

抗美、援朝、春桃、秋莲、入社围成一圈踢着键子,素菊、素荷坐在屋门坎上吃着炒黄豆。

王大狗从屋里出来说:“别玩了,去把那鸡笼里的鸡捉住。”

五个孩子向鸡笼扑去。不料鸡笼里的鸡被放跑了,孩子们把几只鸡追得乱飞乱跑,“嘎嘎”地大叫着,院子里乱成一片。几只鸡先后从大门里跑了出去。五个孩子随后追赶着上了街。

素菊、素荷也跑出去助战。

不一会儿,抗美、援朝、春桃、秋莲、入社各抱着一只鸡进来,满面通红,大口地喘着气。

素菊、素荷手舞足蹈地跟在后边。

抗美说:“爹,都捉住了!”

王大狗拿着菜刀从屋里出来说:“别让它们跑了,都抱紧。”从春桃手里接过鸡来,蹲在地上,放下菜刀,两脚踩住鸡的两腿,拔着鸡脖子的毛。

抗美说:“爹,你拔脖子上边的毛干嘛?”

王大狗说:“不是要杀它吗?”

抗美用手掌比划着自己的脖子说:“爹,杀鸡是割这儿。”

“你知道个屁,杀王八就是割这儿。”王大狗用手掌比划着自己的脖子后边,杀鸡和杀王八不是一样吗?”

玉嫂拿看一绺黑线从大门进来说:“你们要干什么?”

王大狗说:“杀鸡过年。”

玉嫂说:“这鸡不能杀。”上去从王大狗手下把鸡提起来,放跑了。“这是我辛辛苦苦喂大的,能叫你们杀肉吃?快都放了!”

抗美、援朝、入社、秋莲迟疑着不动。

玉嫂严正地说:“还靠它们下蛋卖钱,给你们买笔买纸哩,你们是念书还是吃肉?”

四个陔子立时把鸡放了。

“倒是挺会盘算着吃!”玉嫂走进屋去。

王大狗一屁股坐在地上,抬眼看了看面前的七个孩子就像一窝胎毛未褪、嗷嗷待哺的小鸟,一个个高抬着头,大张着嘴,“喳喳”地叫着。他凄楚的脸上慢慢滚下了两行清泪,鼻子翕动着,忽然,抬起两手,左一下右一下地抽打起自己的耳光,嘴里叨念看:“我太无能了!我太无能了!”

抗美急忙拉住王大狗的手,哭叫着:“爹!你别打了!别打了!”

援朝随后拉住王大狗另一只手,哭叫着:“爹!不要打了!不要打了!”

春桃、秋莲、入社,素菊、素荷也一齐大声哭了起来。

王大狗的眼泪再也无法止住。

……

外边传来高音喇叭播放的电影插曲。鞭炮声此起彼落,不绝于耳。

王大狗、玉嫂和七个孩子围着小饭桌吃年夜饭。

王大狗站起身,把屋门用力关死,坐回原处,凄然地看着大家。

玉嫂说:“你不吃饭,还等着什么?”

王大狗说:“我想给大家说句话。你们一边吃一边听着。今天是大年三十,为什么还要吃家常饭呢?是因为咱们要过一个革命化的春节。目的是要你们永远保持无产阶级的本色,更好地继承艰苦奋斗的优良传统。这意义是十分重大,十分深远的。都听明白了吗?”

孩子们拍起头,异口同声地说:“明白了!”

“明白了就好。”王大狗端起饭碗,狠狠地吃了一大口。

玉嫂偷偷地擦着眼泪。

王大狗说:“这小米饭是最保养人了。解放前,内蒙古最大的一个经商老板,在大年三十晚上,往饭桌前放一条旧扁担,一家人都喝小米粥,年年都这样。”

玉嫂说:“快吃吧!饭都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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