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产队里集体收尿的事半途而废了。王大狗又跟从前一样,和大家一起照常出工了。
炎热的夏季到了。今年的雨水格外充沛,地里的谷苗“噌噌”地往上长着。可杂草也不甘示弱,争先恐后地和谷苗争夺地盘,一决高低。一层层的梯田上,一片浓绿,密密麻麻,分不清哪是谷苗,哪是杂草,像一块块草坪布满山坡,又像铺满了绿色的地毯。老百姓第一着急的是怕庄稼荒了。而三队的谷苗要不尽快锄草,再耽搁几天,就会彻底荒掉了,将会颗粒无收。
清晨,稀稀落落的社员蹲在“三队生活园地”前边,毫无表情地等待派活儿上工。
刘山菊、倭瓜、愣虎坐在人群一边。
年根、腊月蹲在钢轨下边抽烟。
王大狗、闷头慢慢走来,坐在旁边。
年根自言自语:“大忙的时候,谁都不愿出工了,地全荒了,秋后喝西北风去吧!”
腊月说:“现在日头长,活儿重,又有太阳晒着,谁不嫌累呀?”
年根没好气地说:“怕累吃商品粮去。风吹不着,雨淋不着,还拿着工资,多舒服!当这破社员干嘛!”
腊月说:“你跟谁发牌气?来了的,这话和人家说不着,不来的听不到。你不是嘴上抹石灰,白说!”
年根气冲冲地说:“中午管顿饭,出工的白吃。你去开库,弄些麦子到磨房推一推,就在山菊家做,柴禾到场院去拉。上户里买些菜就行了。叫上两个妇女给你帮灶。饭在地里吃,中午谁也不能回家。你们要把饭送到地头上。”
“还做汤做粥吗?”
“就算了吧,派人挑担水去就得了。大家走吧,耪谷苗去吧!”
王大狗说:“年根哥,你这样搞能管用吗?”
“怎么不管用?不想出工的就别吃饭。”
“叫我看不会有好效果,这样一来,只要能动的都到地里混饭吃,干不了多少活儿,工分没法记,队里的储备粮也得糟蹋完。”
“那你说怎么办?眼看地里的庄稼都要荒,耪不出来,全队的人还分不分粮食?”
“我又不是队长,有办法顶屁用?”
“不顶用就得听我的,就这么办!”
人们起身散去。
……
中午的时辰到了。
山间小路上,饲养员瘸老汉拿着碗,一摇一摆地急急地走者。
在一片枣树林里。男女社员挤成人疙瘩,围着筐子拿烙饼,你推我搡,前扑后拥。
瘸老汉从左边往里挤了挤,挤不进去,又从右边往里钻,仍然钻不进去。急得围着人群乱转。
愣虎拿着一卷烙饼,后倒着挤出人堆,一屁股将瘸老汉撞了个仰面朝天。瘸老汉四肢并举,手舞足蹈,越着急越站不起来。
愣虎站住脚,喘了几口气,用手背抹了抹脸上的汗,一回头发现了瘸老汉说:“你这是练的什么功啊!”
瘸老汉说:“你把人撞倒,还说风凉话儿,什么玩艺儿?”
“我什么时候撞你了?你自已那腿支不住,拉不出屎来怨茅坑!”
“你放屁!”
“你才放屁呢!”
年根走过来说:“嚷什么?吃饭也堵不住住嘴!”上前把瘸老汉拉了起来。
社员们三三两两分布在枣林的树阴下,比赛似的猛吃着。
倭瓜手拿烙饼,独自就着洗衣盆里的菜,狠吞虎咽地大吃大嚼着。
王大狗拿着碗到洗衣盆里夹菜。
倭爪的树枝筷子,把嘴里嚼烂的烙饼带到洗衣盆的菜里,菜里布满了星星点点的烙饼沫。
王大狗说:“你怎么在这儿吃呢?把你嚼烂的烙饼沫儿都带到菜里了。”
倭瓜说:“没我的碗了,在哪儿不一样。我这嘴里也没有屎。”
王大狗把夹在筷子上的菜又丢回盆里,拿着空碗走开了。
倭瓜说:“不就菜了?”
“省着让你自己吃吧。”王大狗大声地喊道,“大家快来夹菜,这会儿香多了,搁上芝麻酱了!”
……
下午,男人们在一大块地里耪着谷苗。
妇女们在旁边地里锄玉米。
倭瓜和另外两个社员,腆着大肚子,腰挺得直直的,大口地出着粗气,吃力地耪着地,样子十分滑稽。
愣虎担着两桶水走来,把水桶放在地头上。
社员们争先恐后地向地头跑去。
年根大声地嚷道:“没长眼啊,把谷苗都踩了!”
人们把两桶水围得风雨不透。
地里只有年根和王大狗在不紧不慢地耪着。
两桶水被喝完,人们陆续回到地里。
倭瓜拿起水桶,仰面朝天,将桶里的几滴水倒进嘴里说:“快去再担两桶来呀!”
愣虎说:“我还去呢!累死人了。上坡下岭的,我已挑了三担了。我看呀,再有三担也不够,干脆学习上甘岭得了!”
倭瓜挺着腰,无可奈何地向地里走去。
……
第二天早晨,天刚刚亮,王大狗四处搜寻看,在角落的杂物里翻腾着,把用过的、生了锈的小锄头捡出来,扔在院子当中。
玉嫂端着一盆泔水从屋里出来喂猪。
王大狗问道:“抗美他们起来没有?”
玉嫂说:“今天是是星期天,让他们多睡会儿吧!”
“快把他们叫醒,跟我去出工。”
“队里没有评过工,能行吗?”
“给几分算几分,不给记工也行,学学活儿。“
“该不是为吃那顿饭吧?”
王大狗按着锄柄说:“是又有什么丢人的?吃的这些粮食都是社员的口粮,太不合理了,我就是为了刺他们一下。快去叫他们,天不早了。”
玉嫂走回屋里。
……
清晨的山路湿漉漉的,两边的青草上挂满晶莹的露珠,闪闪发亮。
王大狗拿着锄头在前边走着,抗美、援朝、春桃、秋莲、入社拿着锄头,紧紧跟在后面。
王大狗说:“走快点儿,要迟到了。咱们马上爬过这个山坡,都要跟上!”
抗美说:“看谁上得快!”
“对。”王大狗高喊着,“孩子们,给我冲啊!”向上跑去。
几个孩子异口同声地喊着:“冲啊!”紧紧跟在王大狗后边跑着。
不一会儿,他们来到干活的地头上。
社员们排列在一块谷苗地头,有的下手耪着,有的正准备下手。
王大狗领着五个孩子来到跟前。
年根说:“你领这些孩子来干什么?”
王大狗说:“出工耪地。”
“他们干得了吗?”
“谁不会耪个地?又不是造原子弹。”
“这工分怎么记?”
“给多给少没意见。”
“那不行,快叫他们回去!”
“孩子们热爱劳动,积极出工,你凭什么反对,监狱的犯人还让干活儿呢!”
“王大狗,你想捣什么乱?”
“给队里干活儿是捣乱啊?咱们到公社问问去。”
“到中央去也是一样,县官斗不过现管。今天就是不叫他们上工。”
“今天非要上工不可!孩子们,下手干!”
“这队长当不了不当。我又没有花钱买下,大家愿干就干,愿走就走,我不管了,谁想管谁管。”年根拿起锄头往回走去。
王大狗说:“既当泥鳅就不怕沙子钻眼。别拿着个破队长挤兑人,谁不当,天也塌不下来,地球照样转!”
社员们拿起锄头,陆续走了回去。
……
当天晚上,大喇叭喊着,叫王大狗到大队部去。
大队部的墙壁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锦旗。一张长方型大桌子占去了房间近一半的地面,两边放着宽大的板凳。
金标,大队长趴在桌子后边坐着。
王大狗进来,坐在对面的板凳上。
大队长说:“你倒是不客气。”
王大狗说:“大门口不是写着社员之家嘛,到家了,还客气什么?”
大队长说:“王大狗,你知道今天叫你到大队来是为什么吗?”
“不知道。”
“大忙季节,关键时刻,你搅合得三队停了工。这是什么性质的罪行?纯粹是破坏生产!你要不是贫下中农,够戴上四类分子帽子了!”
“你戴吧!我不怕!”
“你以为不敢给你戴呀,先给你戴上再请示,先斩后奏,没有请示不下来的!”
金标说:“你们队长因为你不干了,你看怎么办,队里不能老停着工啊!”
王大狗说:“另找一个队长!”
金标说:“找不到啊!想干的,干不了。能干的,又不干,问题严重着呢!”
王大狗说:“你们叫我来打算怎么处理?”
金标说:“开个社员会,你认个错儿,向队长道道歉,就行了。怎么也得给人家一个台阶下呀?”
王大狗坚定地说:“我绝不认错道歉。”
金标说:“那他老是不当怎么行?”
“去了张三,还有李四,跟轮奸一样,他不干了,马上有人上。干嘛会找不到队长啊!”
大队长说:“那你上吧!”
王大狗说:“你说话算数吗?”
大队长迟疑着。
王大狗说:“你可是堂堂的大队长,金口玉言,放空炮,可是个信誉问题。”
大队长说:“我是跟你说笑话。”
王大狗严正地说:“君子口里没戏言!放了屁还用手捂啊?”
大队长无可奈何地说:“那你就当代理队长吧!先安排安排生产。”转向金标,“你看行不行?”
金标说:“也只好这样了。”
大队长说:“一百多张嘴全靠你了,你好好考虑考虑。”
王大狗说:“用不着考虑。是公是母儿,撩起尾巴再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