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7年6月4日,中央独立师第二团进占新堤。
两日后,独立师政治部主任施复亮、政治教官樊仲云(1901—1989,樊德一,后任汪精卫南京国民政府教育部政务次长等职)、指导员杨剑英与钟复光率胡筠、陈兆森、孙革非(孙格非)、李蕴瑞几个女生分队与刘先临(1903--1949,刘明堂,后任国军第十三绥靖区少将参议等职)学兵营驻防新堤。
师长侯连瀛、团长史文桂麾指王鹤、杨至成、许德华、廖运周、 张宗逊、程子华、杨奇勋、游雪程、)、王良(王傅良)、范贤本(范纪曼)、唐维(唐大镛)、郑永孝(郑伯桥)、周根发(周大根)……两营战士,在营长吴展、宋湘涛带领下,继续西征;师部联络员李鸣珂、文书陈仲弘(实际担任共产党中央独立师委员会书记)随军转战。
五十六年后,来自山东诸城县臧家庄的中央独立师第二团之副班长臧克家(1905—2004,后为中国诗歌学会会长等),在《峥嵘岁月激烈情怀》里,对此次西征沔阳历历在目——
我们这一师人马,黄昏踏上了没有顶蓬的火车,走走停停,火车比牛车还慢,开到何处去?敌人在哪儿?我们完全不清楚。整整磨蹭了一夜,第二天拂晓在纸坊下了车,一夜呵!走了60里,一下车,就接上了火。我们的连指导员,右手端着长枪跑在前头,大呼:“同志们!前进!”勇敢而又坚决,无愧周总理在黄埔军校培养出来的好干部。这样许多忠于共产党、忠于革命的无产阶级战士的形象,永远、永远活在我的心里,号召我前进!
和我并肩作战的一个同学,一上阵,就为革命牺牲了,他的名字叫张铨仁,他的家乡是湖南。我们的队伍,在炮声隆隆中,在机关枪的弹雨里,正冲向前,忽然一架滑杆抬着一个军官朝后转,一支队伍跟着他,像一支游龙,头向后,尾已朝前。一位军官出现在滑杆之前,手上的短枪指着滑杆上的那个军官。眼看那个军官急忙地下了滑杆,掉过头,指挥队伍向前冲去,一冲就是二十多里远。手持短枪的是叶挺团长,坐在滑杆上的是一个营级军官,他受了一点轻伤。
敌人一路后退,我们一个劲地追赶,敌人惊奇,哪里来的这样的劲旅?!好似天兵从天降。敌人后退,我们追赶。追过咸宁,追过蒲圻,追到嘉鱼,过了赤壁,直到新堤,熔金落日送我们下船。
欢迎我们的是不断的《国际歌》声。船上、岸上,交响着“曙光在前,同志们奋斗……”。我们宿营地的大门前,人流似水流,心里也充满着革命的激流,军民也是一个声响。农民群众诉说反动派的一桩桩罪恶,要求我们发给枪;少年儿童们依依恋恋,通宵不散,要我们和他们一道唱歌,捉迷藏。天上满月一轮,地下革命同志一群,新堤,这个规模很大的镇市,给我们的印象,深又深!
深夜,排长带我们到一个地主家去捉土豪(我们每到一处,要捉土豪,罪大恶极的经过农协会指控证明,由女同学当众宣布罪状,男同学执行枪决)。一座大宅院里,却到处无人,只有几个老年妇女在守门。我们排长厉声地问:“你们当家的藏在哪里?”“早出门了。”排长一声雷吼:“见鬼!”这一声怒吼,震得屋瓦响,震得天地动,震破了土豪劣绅、反动派的胆,革命的正气直冲天空!这小个子排长,河南人,黄埔军校四期毕业生,遗憾的是忘了他的姓名,其实,这又有什么关系?记得他是一个黄埔军校毕业生,记得他是一个武汉革命军人,记得他的“见鬼”这声雷吼就行!
我们从新堤又继续西征,直到通海口,才班师回程。
中央独立师第一团继续西征,前锋深入荆门县南。
在医务处随军救护的湖北应山籍女兵、二十岁的施祖谦于五十五年后,记忆犹新这次参战,《难忘的回忆》——
先头部队骑兵连、侦探连向医务处提出派医护人员到连队去,我立刻请求前去。骑兵连、侦探连距医务处四十五里,沿途有陡峭的山峰,中间有条堤坡,坡下是一条河,对岸就是敌人。虽在晚上,敌人还不时向对岸放冷枪,白天被击毙的三个农民的尸体还躺在堤坡上。前来接我们的同学骑来的是一匹白马,为了避免暴露目标,我们只好在堤坡下走,几次险些误踏进村庄的粪窖里,到侦察连时已是晚上九点钟了。第二天,我们开进仙桃镇,在这里抓住了一个杨森的侦探,审明敌情后处决了,我们接着追到沙洋,这时骑兵连已与敌人接火了。
记得那夜既无月亮又无星星。一片漆黑,战斗十分激烈。我们的号兵吹冲锋号,敌人也吹冲锋号。大队与我们有一段距离,又没有取得联系,增援的一营赶上来,分成三路,误把我们当敌人,我部前有敌兵,后有一营,四面围击,直到一营认出了阵亡战士的战马,才停止攻击。一场混战,敌人被击溃了;缴获了敌人许多枪枝弹药和粮食。我们的损失也很大,伤亡八十余人。
从这时开始,我们救护队员也分到枪枝了。记得有一次驻扎在一个庙里,夜间,我把枪拆成零件正在擦,哨兵发现河里有条木筏,问口令答不上,要他靠岸,他也不理,哨兵朝天放了一枪,庙里的战土以为发现敌情,马上去参战。经查明,原来是当地的一个渔民在捕鱼。真险啦,要真是与敌人打起来,我枪装不上,那可要误犯军法了。此后,我再不敢轻率拆枪了。
在沙洋休整后,又继续向西到一个小镇,可能是五里铺。在群众的协助下,我们抓到五个正在抢劫老百姓的杨森部溃兵,其中有个十五岁的交当地有关部门教育释放了,其余四名就在他们抢劫的地方正法了。群众看到革命军保护百姓的利益,非常拥护。接着我们继续追赶敌人,到十里铺后,探知敌人已窜到沙市,我们战斗情绪高昂,正准备迅猛追击时,突然后方传来停止战斗的命令,令我们立即返回武汉,我们都感到愕然。
中央独立师第二团第三连女兵谢冰莹(1906-2000,谢鸣岗、谢凤宝,后被誉为中国女兵记者第一人)在每天行军八九十里、睡门板稻草的作战空隙,牺牲睡眠,在豆大的灯光下,石头做凳,两膝当桌,把征战途中的所见所闻所感急就成章,投寄给《中央日报》副刊主笔孙伏园,孙主笔大为惊奇,以《从军日记》之名陆续刊发,立即轰动文坛。当谢冰莹正在沔阳进军途中,武汉国民政府外交部秘书林语堂将《从军日记》已经译成英文在《中央日报》连载,甚至吸引了法国文学家罗曼・罗兰的关注。
列位看官,下面我们分享一下出生于湖南省新化县的女兵谢冰莹弥漫硝烟气息的战地日记,有关行军沔阳的摘选。
前晚在船上做了蚊子的俘虏,我简直又通晚不曾合眼。早晨刚想趁着蚊子帝国主义跑了,很痛快地睡一刻,奈何又要上岸了。
…………
初到峰口,看女兵的男女老少,不知若干。我想女兵在中国的历史上,尤其是在革命的历史上,一定能占一个很大的位置。我背一支枪,在队伍中走过了两条街,不知为什么他们总能认识我是女兵,而且说:“她怎么背得起枪呢?”
奸淫,枪杀,勒捐,拉夫……是军阀军队的特点。在离这里十余里的乡村里,强奸了三个十三四五的闺女,在城里有一位从十八岁守寡至三十二的妇人也因受辱吃鸦片死了,临死时她还做了三首七绝……
Y S狗婆养的军队都是抽鸦片烟的,我军此次得了十余箱烟。这里的百姓说,常集合哨子吹了,还有“报告官长,烟没有抽完,要等―下”的。他们都是囚犯一般的憔悴,你想那里有力当得起我们勇敢的战土呢?我们是有主义的军队,我们是百姓的军队,我们到一处受―处民众的欢迎,被Y S二逆赶走了的百姓听说革命军一到,通通跑回招待我们了。
…………
晚上八点钟的时候,突然接到师部的命令,第三连要开拔到距离峰口四十余里的青山坳去驻防。据密报,还有小部分残逆躲在山坳里,我军今晚前进,说不定在半途就要开起火来。
“夜间行军,自从出发以来,今天还是第一次,过惯了学校生活的你们,也许有些胆小或者吃不下这种苦的,但你们现在是士兵是战士了,生命都可以牺牲,自然不怕吃苦。我现在要告诉你们的是夜间行军,为的避免敌方注意,同时因奉紧急命令,所以要在今晚十二点之前达到目的地。这条山路听说非常不好走,又不能打手电,你们要好好地走,不要心慌,不要害怕,即使是摔了一跤也不要做声,轻轻地爬起来就完事。各人的手要按着枪柄,免得和水壶饭盒相撞,发出叮当叮当的响声来。记着,要大家绝对遵守镇静的纪律,不许开口说话,不许走得太重,脚步要轻轻地像老鼠子似的……"
杨连长说到这里,大家“嗤”的一声笑了出来。
“咧,还没有开步走就笑起来,这成什么话?等下如果有人在路上笑,他就有意扰乱,给敌人知道自己的队伍,简直等于通敌,那就非严格处分不可!”
大家的笑容还挂在嘴边没有消失,但谁也不敢笑出声来了。
杨连长究竟是个丘八出身,如果说脚步要轻轻地像燕子似的,那句子多么富有诗意?
解散后,我附在光慧的耳边说着,害得她连眼泪都笑出来了。
我们的队伍像长蛇似的开始走动了,起初还可以听到水壶和饭盒相碰的声音,后来经过排长轻轻地叮咛过几次,真的半点声音也没有了。有些穿了新草鞋的,从脚底下发出尖锐的gee geegee的响声来,刘排长又站住了:“谁走的这么响?”
“报告排长,没有办法,我穿的是双新草鞋,今天早晨才买的,这有节奏的声音,是由那里发出来的。”
这是刘传万的声音,他简直在写文章。
“不要罗哩罗苏,再要响,把它脱光,打了赤脚走!"
老刘害怕打赤脚,因为刺会跑到肉里去的,他真的骇得只敢轻轻地像老鼠似的走了。
夜,黑暗得伸手看不到指头,对面看不清人,天上地下黑漆一团,更分不出东西南北;令每人都像如履薄冰似的,小心翼翼地走着,忽然“噗通”一声,前面有谁掉在水里了,队长暂时停止了一下,于是叮咛当啷的声音又起了。
“走!走!前面快走!”又是刘排长的声音。
“一身都是泥浆了,眼睛打不开。" 刚从水里爬出来的那个人,可怜地回答着。
“打不开,也要走的!”
立刻,有人掉下水的消息,全连的人都知道了,大家互相警诫着:“小心走呵,不要跌倒!”
路,真的太难走了,有时上山坡,底下流着声音洪大得像瀑布一般的溪水,虽然看不见那不知若干深的巨壑,但由水声里可以听得出,这里确实是个危险的地方。
“后面小心,这里有一个深潭,大家慢慢走,掉下去不是好玩的。”
这声音,是由走在前面的那个发出来的。
…………
也许是初次经验夜间行军生活的原故吧,大家有一种好奇心,希望真的有敌人从深山里钻出来,我们倒好迎头痛击。而且在黑茫茫的夜里,什么都不见,只听到“劈拍、劈拍"的枪声,红光爆发的炸弹,那该是多么美丽的夜景,多么雄壮的音乐!
还有,因为看不见敌人的多寡,看不见血肉模糊的死尸,作战时一定更有精神,更加勇敢。夜的空气是静穆的,严肃的,紧张的。一想到为真理而战,为光明而战,为全国父老兄弟姊妹而战,就会精神百倍起来。但同时,我也想到过,晚上开战,分不清敌人和自己的弟兄,一定会误杀多少人的。
深潭过去了,现在走到了一处左右都是高山的地方,山像屏风似的夹住一条小路。
“啪!啪!啪!"
忽然隐约地听到了几声枪响,大家打了一个寒噤。
“停住!"连长发命令了,“听一听,是不是枪声?如果前面有敌人,后面三排埋伏,前面尖兵队预备开枪,不要慌张,没有得到命令,不许乱开枪!”
每个人的心里都充满着紧张、兴奋的情绪。
连长又继续着说:“千万不要害怕,他们是残敌,不堪一击的;作战时大家要沉着,勇敢,不怕牺牲!”
大约过了三四分钟,空气又恢复安静了。好像敌人就在前面似的,我恨不得立刻打先锋,冲了过去。
…………
光慧走不过我,她早已落伍了,她的脚也是小脚,比我的要短半寸。可怜的她,五岁的时候,就做了妈妈的牺牲品。
…………
大家寂静地走着,在每个人的怀里,藏着一颗追求光明,追求革命的赤心,跳跃着,燃烧着!虽然一连走了三四个钟头没有休息,但谁也不敢说疲倦,谁也精神抖擞地在追赶着前面的队伍。
…………
我真想不到仅仅两天的工夫又由峰口回到新堤来了。
我们一、三两连共雇了十六只“大”民船,我们都是这样“抢头”,自己划桨,自己撑篙。的确,男女士兵都是“船夫化”了。
在船上,在悠悠的流水中,我时时听到“青的山,绿的水,灿烂的山河”的清调,和International雄壮的歌声。但是我们呢?我们只是这样静静地坐着,看的看书,打的打盹。
好了,有话谈了,沿路的车水姑娘与婆婆,都是用她们的小脚不住地在踏着车轮旋转,有时她们竞争起来,车轮越转得快。我们船上的掌声也越大,有时掌声之大几乎冲破了水底。这时我想她们那小脚的痛苦,尤其在这样努力工作时的痛苦……在峰口时,我和第一连的指导员徐肇明同志看见一双一寸多长的小脚,至于两寸长的则常见……
在从峰口到新堤这个小湖港中,捕鱼的最多,所以,我们几乎餐餐吃鱼。因为只要八九枚铜元一斤故也。在湖港里的小划子大多数是妇女经理,就如我们坐的大民船也通通是女人掌舵,船夫的家就在水上。
…………
一路上,谢冰莹开始收获爱情,她在《中央日报》连载的《从军日记》深深吸引着特务连的符其实(符业奇、符号、符浩),这位沔阳县仙桃镇籍战士在《汉口民国日报》副刊发表的许多诗作也同样诱惑谢冰莹,因文生情,行军途中,两颗心拉近了。然而,谢冰莹是逃婚出来的,三岁时父母为其许下的婚姻并没有解除,所以,谢冰莹、符其实萌发的爱情还得压制增速。
十八岁的刘光慧(刘光惠)来自湖北武昌县,毕业于湖北省立女子师范学校,与谢冰莹一样,她也有心仪的对象,比她长两岁的湖北天门籍男兵蒋铭(蒋晓海)。
当谢冰莹、刘光慧船回新堤时,二团的其他各连女兵们也陆陆续续进驻新堤。李淑宁劳累肺病发作、连续吐血病倒了,胡兰畦得了急性喉头炎,还有史明恕的脚被锈钉刺了……二十四岁的指导员钟复光,四川江津县人,告别夫君施复亮,带领伤病队员,正返回武昌。
1923年出生于浙江金华县的施存统辞去社青团中央局书记,到上海大学任教,刚和妻子王一知分手,即获得女生钟复光的芳心,为表达爱情,改名“施复亮”,专门雕刻一枚“复光复亮”的图章,并作打油诗一首:“复光复亮,宗旨一样,携手并肩,还怕哪桩?”
1924年秋,钟复光出色筹建女界国民会议促成会,由向警予和邓中夏引入共产党,次年,钟复光被推为中国妇女界联合会筹备会临时主席,1925年春出任共产党上海地委妇女部长;6月担任上海各界妇女联合会成立大会主席,8月改任共产党上海区委妇委书记。
1926年春,施复亮、钟复光结为夫妻。施复亮先后在广州黄埔军校、广州农民运动讲习所讲授政治经济学。
1927年6月初,中央独立师收复新堤后,新堤市各革命团体机关于6月7日迅速迁回,市民亦陆续还家。
胡兴坤新堤市农工商学妇女联合会、熊传藻市党部、吕瑞兰市妇女协会将胡筠、陈兆森、孙革非、李蕴瑞几个分队盛业煌、邓苏、倪俊仁、陈春莲、刘光年、王月华、袁渔溪、陈湘英、马玲、张文明、李革生、宋静仪(宋静一)……一群女兵引入三民街(西岸正街)市农工商学妇女联合会驻地楼上安营扎寨。
这是没收的廖家逆产,院内前后两栋两层,每层三间房;施复亮政治部于前幢办公,女兵分队住在后幢。
这里是新堤市茅江西岸繁华之地,向东是茅江内河客船码头,通往夏水、洪湖,也是去东岸的茅江渡口,直入东岸最繁华的街道——东岸正街;向南是长江客运码头,西堤街沿江一边形成临江吊脚楼街;成为内河、外江往来客人中转枢纽。
钟复光让湖南平江籍二十九岁的胡筠(1898-1934,胡昀,后任红十六军第八师师长等职)带领一班女兵救护伤病员。
胡筠结婚十年了,家里已经有了孩子,因为自小和弟弟一道学文习武,不仅饱读诗书,文采逼人,而且武功超群,所以不甘雌伏,与二十一岁的同乡邱继文(邱纪文)一同报考军校,而邱继文才结婚三天,但在队里个子最高,所以同学们都对她印象深刻,因为无论怎么列队,邱继文都是第一位,当然,身材颀长的女生还有山东的严毓华、四川的游曦、安徽的孟庆树等。
临出发前,胡筠在军校操场赋诗一首:绿阴深处无暑炎,席地看报也谈天;男女穿上军装服,革命阵营意志坚;保卫后方有责任,支援前线毋稍延;三镇基地金汤固,快听貔貅奏凯旋。
胡筠方言较浓,新堤一带居民难以很快听明白,所以与江浙口音的陈觉吾(陈夷坚)、陈善兰(陈绍兰)、曹完璧、熊天春、秦雅芬、丁若兰、王继珍、洪娴诸女兵,给伤病员换药、喂粥。十九岁的洪娴曾经是江苏省丹阳县妇女协会委员。
二十四岁的陈兆森来自湖南桃源县城,在湖南省立第二女子师范学校就读时,就加入共产党,当选为常德县妇女协会委员,湖南全省第一届妇女代表大会主席团成员;她的口音几乎与新堤一样,所以和孙革非、李蕴瑞分队与一些男兵组合成宣传队,由妇女协会余泽贞、吕瑞兰、卜元珍、唐敦娥、李芝华、陈菊英、袁大珍、黄正娥配合,编演活剧、演讲、传单,批斗劣绅。
门口已经聚集不少的男女老少,女兵们手执小旗,由扛着一面红旗的队长陈兆森引导,把民众引到打稻场上。
脚穿草鞋的徐全勇登上石磙上,以湖北口音向他们宣讲:“婆婆、伯娘、婶子、姐妹们,你们看清楚了,我们是女兵,你们知道我们为什么来当兵吗?”
人们望着她,屏息凝神聆听。徐全勇遂宣讲土豪劣绅对农民的残酷剥削与压迫,新旧军阀如何反革命、祸国殃民。
有人开始提问,徐全勇热情回答。
听众越来越多,毕业于湖北省立女子师范学校的马玉香用洪亮嗓音号召盛业煌、邓苏、刘光年、倪俊仁、余秀、谭毓灏(谭雪珠)……各领一堆人分开宣讲,稻场顿时变成戏场。
马玉香被四川省邻水县籍军校学生会主席唐维所倾心,他们在收获恋情。
男兵陶一揆、刘型、李荣桂、陶涤亚、薛彦夫、周仲英、李逸三、张赤男、张友清、周维炯、李青云(李梯青)、余昭明(叶紫)、张才英、刘博万扮演蒋介石、杨森、夏斗寅、吴佩孚、孙传芳、张作霖诸新旧军阀,由李蕴瑞、孙革非、陈春莲、王月华、袁渔溪、陈湘英、李桂枝、刘敏琛、丁慧娟、殷振亚几队女兵扮演民众,游行批斗。
炎炎赤日将身穿军装、还有裹腿的女兵们热得难受,汗水浸透全身,额头汗珠不停流淌;但是,面对渴望革命道理的人们,她们乐此不疲。
施复亮、钟复光、樊仲云、杨剑英与刘先临这五位共产党员、又是国民党员,在三民街政治部召开党员会议;可惜的是,这五人后来只有杨剑英没有脱离共产党。
樊仲云率先云:“叛军之反革命气焰甚为嚣张,每到一处,绑票勒索,烧毁民舍,奸淫妇女,无恶不作;逆军至时第一件事即找商会负责人员,用绑票手段严刑般敲打,勒索巨款大约二十余万;再是强占税务机关,目今新堤市上,现金俱为杨森鸦片军掳括以尽也;此外丘八大爷之挨护搜索,逢人敲诈,统计之,不下三十余万;在新堤一带封党部、工会、农会、妇协各团体,拿办党员工友,各团体负责同志为避免不必要牺性,纷纷逃匿,或藏四乡,或赴省垣……”
钟复光叹息:“沔阳民众真可谓水深火热,去年遭受水灾,颗粒无收,加之叛军蹂躏,野草树皮,竟成生活之必需品……民众所食,满碗皆是绿色,所渗麦米,仅十分之一;草根树皮,挑括殆尽;只得纷纷出走,逃避他乡。更可恶土劣乘机抬头,为虎作伥,指引逆军捉拿党员、工友、农友、妇协会员;百姓何其苦也!”
出生于河南唐河县、毕业于黄埔军校第一期的刘先临浓浓的南阳口音:“必须狠狠打击土劣气焰,帮助他们重建团体,尽快复兴。”
“有些地痞流氓趁机敲诈勒索,引起公愤,得查明真相,召开群众大会,枪毙几个罪大恶极者,以安民心。”杨剑英(1899-1932,杨万孚、杨震宣,后任中共广东省委军委委员等职)愤世疾邪。
出生于四川筠连县城的杨剑英,县公立高等小学毕业后,考入成都高等蚕桑讲习所就学,毕业回县,一面在家育蚕卖茧,一面任高等小学教员;因主持正义,为土劣所不容,1922年出走广州,投奔滇军师长朱世贵。1925年,杨剑英考入黄埔军校第四期,经政治部秘书欧阳继修(阳翰笙)介绍,加入共产党。
“得协助他们建立革命政权,统一管辖,才又快又稳。”樊仲云提议。
施复亮极为肯首,乃推女生队区队长、共产党员杨伯珩、张麟书与新堤市党部、市委一同筹组,众人一致赞同。
施复亮即唤来杨伯珩、张麟书,与共产党新堤市委熊传藻、刘植安、胡炎昌、胡兴坤、陈秀山、胡长庆、向华松、李耀文、漆子恒联席会议,决定组建新堤市政务委员会,行使市政府权力,专门处理新堤市政务。
6月10日,施复亮、杨剑英与熊传藻主持农工商学妇女联合会胡兴坤、郑崇实、陈先凡、范尚武、王涤庵、李大治、彭焕章、胡楚珩、王家德、张用云、吕瑞兰、余泽贞诸委员会议,推选市政务委员会人选。
6月11日,新堤市政务委员在三民街政治部举行第一次会议,商讨职责划分,推选胡兴坤为主席,熊传藻、郑崇实、陈先凡、杨伯珩、张麟书为执行委员,杨乐如、刘植安、胡炎昌分为商业、教育与公安局长。
胡兴坤就职视事,主导政务委员会制订吏制、商业、治安、教育、工运、农运、财税、军事、科惩诸条例,发布训令、布告,支持革命斗争,改革官僚吏治。
6月13日,师长侯连瀛、团长史文桂麾指吴展、宋湘涛两营返回新堤,举行宣传周。
在中央独立师杨伯珩、张麟书引兵支持下,胡炎昌收缴警备队、保安队枪支,重建市人民自卫团,以陈秀山、向华松为正、副队长,维护秩序,抓捕溃兵,打击反动势力,取缔“同善社”。
1918年,汉口同善社社长郭凤翥、刘雅南来新堤创办分社,社长艾贵庭。社内设“总理”,掌办事务,各区乡设事务所。夏斗寅叛变,同善社大肆勾结川兵,四出活动,传递情报,撕毁革命标语,公然宣称反对武汉国民政府。
新堤市政务委员会下令人民自卫团解散同善社,没收其逆产,查封活动大本营与江西会馆——万寿宫。万寿宫位于东岸堤街,由江西驻新堤商会所建。
陈兆森、孙革非宣传队由周作堂、王家德、熊贤玉、胡光海、杨光华、彭焕章学生联合会与劳动童子团配合,查禁鸦片,戒烟惩毒,号召吸食烟毒者,到新堤市政务委员会登记,陆陆续续有二百五十余人登记,人民自卫团将其中烟毒厉害者二百三十余人集中于万寿宫戒毒。
6月16日,恽代英率蓝腾蛟第一团吴扬善、陈匡济、曾松卿主力营段玉林、邓萍(邓少章)、彭之玉、陈香波、周荣光、董益三、陈庶全、刘庶植、李金铭、潘忠汝、郑春轩(郑康)、陈伯钧、张锡龙、潘先知、陈刚秉、陈季让、余农治、高允斌、任伯芳、徐彦刚(徐兴华)……接二连三退回新堤,准备由此船返武昌。恽代英与指导员彭猗兰带领女兵,入住三民街政治部。
次日,由叶镛、陆更夫、杨剑英、彭猗兰组织召开女兵会议。
二十八岁的政治连连长叶镛是四川乐至人,二十一岁的指导员陆更夫四川叙永人。彭猗兰,安徽芜湖人,只有十九岁,去年加入共产党;在军校时,爱梳拿破仑的发式,穿黄哔叽的军装,肩上背着斜皮带,脚穿黑皮靴;天热时,则一套白哗叽西装,打起一条鲜红的领带,加上身材修长,活现出官长样儿;而出征时,脱下军官服,和女生一样一律剪短发,着灰色军装,腰扎皮带,腿打绑腿,脚蹬草鞋,胸前佩戴独立师CID布符。
叶镛、陆更夫、杨剑英、彭猗兰遂吩咐女生分队长集合女兵。
来自安徽寿县的十七岁的高个子孟庆树(孟庆澍)、河南信阳十八岁的张瑞华、四川巴县十九岁的游曦、湖南岳阳二十二岁的彭援华与二十六岁的陶桓馥等分队长立马跑步宣传队、救护队,知会女兵们集合江峰小学操坪。
独立师湖南籍女兵人数众多,曾宪植、吴妙章、刘曼君、肖凤仪、肖凤文、陈尘清、周静芷、顾曼侠(顾曼霞)、张弼、孙赞、杨肇琴、易国华、钱训英、唐馥春、颜珍、文曼魂……,来自岳阳县、二十二岁的郑泳华(郑咏华)被编在一个宣传队的男兵廖绍湘暗暗追求。
彭汉章第九军解体后,政治部宣传科长廖绍湘也考入中央军事政治学校武汉分校,并加入共产党,因此在发展郑泳华为共青团员。
湖南宜章籍彭镜秋(曾璞)二十七岁,被二十八岁的营长吴展(吴昌鹏)的英姿所吸引,但是出生于安徽省舒城县名门望族的吴展在老家已有妻儿……
据说,出生湖南攸县富商之家的黄子固是最富有的千金,却在中学时期就到战场,慰问北伐伤兵;出生长沙的萧石光(肖石光)二十二岁,是国民党左派。
担任救护队长的彭援华(彭文)也是二十二岁,其兄彭庆昞乃湖北省政府农工厅特派员,去年3月,彭援华在北京女子师范大学加入共产党,9月与表姐陶桓馥等人组建岳阳县女界联合会;而出生地主官僚之家的陶桓馥在十六七岁时就被包办出嫁了,湖南省立第一女子师范学校毕业后,入岳阳县立小学执教;一同考入军校后,彭援华是共产党军校特别支部委员,结识江苏籍男兵靖任秋,介绍毅然离婚的陶桓馥加入了共产党。
宁乡籍的许闻道二十四岁,曾随唐生智第八军北上,一路抢救伤员,与舒绍猷(舒少猷)、廖德璋(廖德玮)、陈紫、黎树蓉一班姐妹在这次西征战场上,忙碌的救护身影一直伴随着她们。
而湖南浏阳籍、三十岁的唐惟淑是女生队政治指导员,在苏联莫斯科东方大学由蔡畅介绍加入中国共产党,是武汉《中央日报》总编辑、四川中江籍陈启修的妻子。
来自长沙县城的曾希平与湘阴县的黄自纯(黄静汶)她们同年同月生,才十五岁半。曾希平进省立长沙女子蚕业学校才一年,年少力小,扛三八式步枪略显吃力,行军湖泊汊港,加之时常大雨淋淋,野外露宿,军毯湿透,她得咬牙拧干。而瘦弱的黄自纯已经是共产党员了,在进校前就是湘阴县妇女协会组织委员,性格火辣,为人直爽,并且侠肝义胆。
和她俩同年的是湖北崇阳县人骆英豪(骆剑冰)、湖北武昌县人郑梅仙(郑梅先)、福建福州的何柏华,她们应该是西征女生队最年轻的战士了。
乘叶镛整队之机,谢冰莹搜寻她的“兄弟”们,她一眼就瞅见了同村同学、小一岁的侄女辈谢翔霄(谢翰藻)与醴陵县的黎树蓉、茶陵县的谭浩郁(谭珊英)。她们与湖南省立第一女子师范学校的周铁忠、周有德、王容箴等十名校友,复试前,住在黄鹤楼脚下司门口斗级营小巷里一家小旅馆里,由谢冰莹提议,取十全十美之义,结为“十姊妹”,以后天南海北,不失联络;后来演变为“七兄弟”。
湖南汉寿县籍周铁忠就是共产党南县特别支部的妇女委员,在“南县雪耻会”高潮中,已经闻名南县;“铁大姐”周铁忠由南湖学兵团转入武汉分校后,与江苏宿迁的苏同仁等学员由河北任县籍指导员王冬珍率领,随北伐军北上,赴国民党河南省党部展开民众运动;而周铁忠、苏同仁则冒充男兵,混入国民革命军第十一军二十六师七十七团直接参加战斗,讨伐张作霖。团长蒋先云战死,她们包扎其遗体,护灵返回,现在已经抵达武汉。
会场飘荡“中央独立师”军旗;出征时,武汉各界赠送的“杀尽敌人”“革命前锋”“巾帼英雄”“少年先锋”之类的锦旗;“曙光在前,同志们奋斗”的歌声一停,党代表恽代英戴着眼镜,穿着步军鞋,打着绑腿,站在队伍最前列:
“你们和男兵们一道打败了夏斗寅、战胜了杨森,我们所以胜利,是因为不怕死,人人都有死的决心。开进途中,不能按时吃饭,渴了,喝口山涧溪水;饿了,就紧紧皮带;雨天行军,夜里露宿,军毯可以拧出水,头发湿透,你们没有人叫苦,没有人掉队。脚板磨起血泡,都不吭声,互相打趣,以革命乐观态度磨炼坚强意志。我们自信为保护人民利益而战一定是胜利的;你们是中国妇女解放的先锋和榜样!”
三十二岁的恽代英,祖籍江苏武进,出生于湖北武昌,1913年夏考入私立武昌中华大学预科班,1915年在《东方杂志》《新青年》上撰文,提倡科学与民主,批判封建文化;是年秋与沈云驹之二女沈葆秀结婚。
1917年10月,恽代英与梁绍文、洗震、黄负生、冼百言等发起组织武汉区域最早、最有影响的互助社,出版《互助》《道枢》《光华学报》刊物,传播新文化。次年春,沈葆秀因难产而去世。悲痛欲绝的恽代英发誓不复娶,对为他作媒者气愤说:“女子丧夫,须守寡终身,男子丧妻,就可以转眼即忘之,而另结新欢?这是何等的不平等,何等的罪过?”
1918年秋,恽代英留校担任中华大学附中部主任,次年参加少年中国学会,1920年春到北京与李大钊、邓中夏相识,开始研究并接受马克思主义,其后和林育南等创办利群书社和共存社,先后到安徽宣城、四川泸州诸师范学校任教务主任诸职。1922年暑期,恽代英出泸州,经重庆、武昌,抵上海,为学生购置图书、仪器,由中央执行委员邓中夏和中央局书记陈独秀引入共产党。
1923年初,他应吴玉章等人邀请,在成都高等师范学校和西南公学任教,同年夏应邓中夏之约,任教上海大学,不久,当选社青团中央执委会宣传部长,与邓中夏等一起创办和主编《中国青年》;1924年和毛泽东、邓中夏、向警予等组建国民党上海执行部。
去年春,恽代英担任中央军事政治学校政治主任教官,12月初奉命回汉,参与筹建中央军事政治学校武汉分校。今年元月16日,在武昌得胜桥恽宅,恽代英与姨妹沈葆英结婚,结束十年鳏夫生活后,出任武汉分校政治总教官,出席共产党第五次全国代表大会,当选为中央委员。
恽代英扫视全场,肃然道:“自从蒋介石叛变,四川、上海、广州发生的事件是四一二反革命政变的联台戏。长沙发生镇压工农革命的流血事件后,汪兆铭与冯玉祥的郑州特别会议,指责共产党破坏国民革命,要严厉制止,河南方面也打起了反共锣鼓,向武汉政府开火。我们共产党破坏革命了吗?回到武昌,欢迎我们的是城头上打倒恽代英的标语,反动派的气焰虽然会一时嚣张,而革命最后一定会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