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多时,船近宜昌洋码头,曹壮父、段德昌立在船头甲板,眺览别后的宜昌江岸,不由感慨时艰。
在日清公司的大阪洋行码头,旅客们正在登上驶向汉口的“大吉丸”日籍轮船。刚刚脱离行伍的段德昌指着三位商贩打扮的青年旅客,谓曹壮父:“他们兴许与我们同是天涯沦落人。”
曹壮父不由细细打量那为首的客商,昂首挺胸、身板挺直,掩饰不住飒爽英姿,似有所悟,失声道:“难道鲁涤平也清共了?”
段德昌也不由神情凝重起来。
没错,这三位青年商贩正是从驻宜昌的鲁涤平第二军撤离的湖南籍共产党人,第六师政治部主任肖劲光、组织科长刘隽、干事朱学伊(朱仲硕、朱声远)。
清朝光绪二十八年腊月,肖劲光生于湖南省会长沙岳麓山下、湘江边朱张渡一个以替人纺纱织布为生的贫苦家庭,幼时读过私塾和新式学堂,1917年考入长沙县长郡公学,与任培国(任弼时)同学,与李富春、罗章龙等同校,1920年夏加入由毛泽东、何叔衡、彭璜、姜济寰、方维夏等人发起成立的“俄罗斯研究会”,是年冬在上海与任弼时、刘少奇一道加入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
肖劲光于1921年春与刘少奇、任弼时、罗觉(罗亦农)、蒋光慈、彭述之等人一起前往苏联,入莫斯科东方劳动者共产主义大学;1922年底转入中国共产党旅俄支部,一度转到苏联红军学校学习军事;1924年初,作为东方民族代表的肖劲光、任弼时等为列宁守灵五分钟。
1924年秋,肖劲光回到上海,转到由共产党湘区执行委员会领导的安源路矿工人俱乐部,任游艺股长;1925年秋赴广东,任国民革命军第二军第六师中将党代表。时,军党代表李富春、四师与五师党代表李六如与方维夏均为湖南籍共产党员,而肖劲光只有二十二岁;其后北伐,转战萍乡、新喻、南昌、闽北建瓯、浙北、皖南、南京,再转师武汉,西征川军。
1927年6月8日,西征军在沔阳县境击溃川军,开始乘胜追击,经潜江,向荆门、江陵挺进;16日,十五军王桂荣师渡江至南岸出松滋,与沿江南之西进的第八军李云杰第三师周希武第九团合取宜都、澧县诸地;而八军张国威第一师和二军戴岳第六师沿江北岸,二军王捷俊第四师和六军张轸十八师进抵当阳沮漳河一线,二军成光耀五师居中,四路并进,向宜昌压迫。
6月18日,西征军北线冒雨进抵当阳县南双莲寺、王家店一线,何金鳌一路川军在鸦雀岭一线掘筑壕沟,与西征军对垒;郭汝栋一部经枝江县北,退至宜都江岸古老背一线,抢挖战壕,企图阻止西征军脚步。江北西征军发起凌厉攻势,打得川军溃向宜昌;但是,连日大雨缓解了西征军攻势。
时值江淮梅雨之际,屋顶、道路溅起一层层白蒙蒙的雨雾,仿佛飘渺的素纱;山丘、河流被铁丝网一样密密的雨滴笼罩;连续几天,从天空漫无边际地砸到地上的瓢泼大雨滔漫原野,西征军战士们在泥泞的阵地上与川兵顽强地拼杀。
当西征军冒着滂沱大雨在坑洼泥淖的道路中抵近宜昌时,已是6月24日凌晨。
卯时许,第二军副军长张辉瓒及师长王捷俊率第四师周纬黄、洪振楚两个团士兵越过夷陵城外围土城墙,率先挺进宜昌城,接着,戴岳、肖劲光第六师黄钟、李月峰、洪汉杰三个团与张国威师陆续占据土城墙。二军第六师一时被誉为“常胜师”。
宜昌商会原会长韩慎之与宜昌县长沈燕贻随川军狼狈撤往四川,而宜昌卫戍司令魏镇西则在居民依依不舍中撤出夷陵城。
话说5月7日,夏斗寅撤离宜昌,川军前锋范子俊旅当夜登岸,叫过收编的川江巨匪“欧麻匠”与“顺飞柳”如此这般吩咐一番,欧麻匠、顺飞柳心领神会,满脸笑靥而去。
8日卯时,工人纠察队员梅伯勋刚起床,推开门一望,铺门紧闭,街上行走稀少。这时,一群长短衣着各异、手提短枪的家伙,四十余人,瘦骨嶙峋,一看就是老烟鬼,从停靠二马路江边的大木船上起坡,高举一面字迹模糊的红色旗帜,经二马路直奔通惠路;在云集路口,将旗帜一插,蜂拥宜昌商会。街坊窃窃私语:“棒老二来了?”
这伙人就是欧麻匠棒匪。
留守商会的李春澄看到这样情状,慌乱翻越院墙而逃,摔伤腿脚。
欧麻匠双枪抵着商会委员李云门脑门,逼着他们打开库房,砸开大箱大柜,疯狂抢劫公济钱票;并将整箱整箱公济票抬下楼来,准备抬回老巢。
抢得浑身塞满钞票的匪徒耀武扬威去买烟,烟店一看,没有商会印章不收,再入酒楼,店家闻风早已关门。
气急败坏的欧麻匠一伙将手里攥的、口袋中装的、背袋里塞的公济票,一把一把撒向街巷,于是云集路、通惠路一带公济票满天飞。
过后,有的店铺收到假制“公济”印章的钱,出门跌到炭窑里——倒霉;也有钱贩子到处搜集这些票子,找商会兑现,商会百口莫辩。
欧麻匠再奔征收局抢钱,翻箱倒箧,却未翻出钱财,将寻出的四十支长枪带走。接着,他们穿越南正街。
邓实之几个正在门口卖小菜的居民,在讨价还价时,不由伸出舌头:“像是棒老二啊?”“是杨森的尖兵吧?”
来到县政府大院,欧麻匠由自称代理县长的文书李孟养通知牢犯拿钱赎命,犯人欢天喜地被释放。
继而,欧麻匠一伙来到鼓楼街刘义记海味号抢劫。店主刘尊三方有些后悔没有答应儿子刘梅森随夏斗寅从军,掌控一支人马,保家卫梓。
刘梅森被夏斗寅聘请为准尉军需后,接手做军装的任务,采购一批白布,分配成衣店去做,经夏斗寅几次催促,大部分军装做好并上色。昨日上午,夏斗寅一面派人将军装领去,一面邀请刘梅森随他们撤走。
刘梅森回家与家人商量,没有得到同意,遂再往铁路坝回话,并表示剩下的一点尾数,请人做好后,给他们捎去。夏斗寅也就没有勉强刘梅森。
与此同时,顺飞柳一伙便衣短枪,在二马路一带捉肥捞快,抓得十几个商人,绑票勒赎。打探得招商局襄理吴樾桥为本地首富后,顺飞柳赶赴柏树街捕猎洋船买办吴樾桥,赶紧回巢。
辰时过后,范子俊率大队人马上岸,进入城内,查封党部、工会,张贴安民告示,人们始悉乃国民革命军第二十军军长杨森之队伍。
5月10日,范子俊南下宜都,欧麻匠船装赃物、顺飞柳押着吴樾桥随之撤离。
其实,广东人吴樾桥已避往汉口,招商局由盛贵培、欧阳伯达主理。
年约六十的吴樾桥不仅系招商局宜昌分局的主管人,还兼任交通银行宜昌办事处襄理和美泰食品公司的股东,在宜经商多年,传闻富甲鄂西。
顺飞柳误抓了吴渭川,吴渭川虽也经商,但他家大口阔,家无儋石,拆西补东。顺飞柳不分皂白,羊狠狼贪,勒索巨款,哪能得到满足?
吴家人东拼西凑,赶至江南宜都县境时,吴渭川已被撕票,不见其身首,仅余四肢而已。
范绍增进驻宜昌城,沈燕贻接管县政府。
副官高朋为范绍增上街采办用品,进了店铺,点唤上好的洋烟、洋酒,站柜的伙计把账一算,要钱款时,高副官把手枪往柜台上一放:“这就是钱。”伙计目瞪口呆。
店老板赶紧出来,点头哈腰地把高副官送走。
5月中旬,第二十军军长杨森亲率师长魏楷、张福臣等乘轮进驻宜昌。
据《汉口民国日报》谓:杨逆犯宜,市面恐慌,商务停顿,“士兵在街面自由行动,长官并不干涉,宜埠人民,前已饱尝杨军辱躏滋味,故在杨部开到之先,已纷纷迁往他处,以免于难。宜埠税收机关现已由杨森各部自行委任,实无异于瓜分,杨无可如何,只得勒令商人,大商只有一定了事,小商等则听其拘押”。
城内盗抢遂此起彼伏,接连不断,惊惶不安。
杨森不堪控诉之扰,调旅长魏镇西镇守宜昌,维持治安。
却说魏楷将夷陵城大大小小的财主,统统抓进峡州饭店,分房关押,做赎票交款的买卖,在饭店几间营业的房间里成交。尤其是代收鸦片税兼营鸦片的十八家土税号无一幸免,大南门口曹瑞亭的“吉祥”、 南门正街钟伯谦的“合记”、南门外正街黄精一的“大吉”、奎星楼巷简亮臣的“元享”、通惠路于理生的“燮记”、 星沙里李栋臣的“瑞康”、汉景帝庙街王克明的“明城”与梁梅村的“厚丰公”、福绥路闵光前的“义和”与王子凡的“协记永”诸鸦片税号,首当其冲;一些资力雄厚的财主们纷乱地逃往汉口、上海,但跑了和尚跑不了寺,受托人照旧被索款。上行下效,其部团、营、连、排长公开抢劫商店,丢票喊款。
宜昌商会张剑秋、但绍芳、王印川、李云门、蔡云程一干人不得不频频诉苦于杨森,杨森敷衍道:“魏镇西乃卫戍司令,你们的父母官,去找他呀?”
张剑秋一干人心想:“你这不是踢皮球吗?魏镇西是你杨森手下,他怎么敢约束你的其他部下呢?”
公济钱庄新任经理王印川抓耳挠腮:“听说川东棒匪多惧魏镇西,我们不妨试一试,权当沙滩上行船。”
于是,众人过独木桥似的至大东门内正街文昌宫内卫戍司令部。魏镇西听完他们诉说,坚毅道:“你们要随时来我司令部报案,你们敢报,我就敢杀几个抢犯给你们看。”
应付似地恭维一番魏镇西后,张剑秋几个将信将疑地把魏镇西的承诺迅速传递各商户。
第二天傍晚,五六个棒匪窜入镇川门外上河街“义兴明”土布染坊兼杂货号栈内抢劫,大洋、铜元、钱票、鸦片、布匹之类一扫而空。
店老板温涤新当即报请宜昌商团驻酉字段下河街三元宫庙内的巡防队逮捕,段董、米行老板毛星五、毛星若兄弟令队员火速追捕,跟踪追击至沙滩,土匪们正在分赃。
队员们悄悄靠近,突然开枪,当场毙命两匪,其余趁夜黑逃遁。
可惜,巡防队乃民间消防组织,兼管治安之类,此时只有两杆枪。
队员们夺回一些赃物,物归旧主。
次日早晨,三四个军装人用门板抬来两具尸体,停放三元宫:“我们是国民革命军第四十三军李燊军长驻宜联络处的,你们打死了我们联络处的正、副处长,要追查凶手,以命偿命。”
在二马路确有四十三军联络处,巡防队无法应付,毛星五与温涤新即刻进文昌宫,报告魏镇西。魏镇西问明前因后果后,拍拍胸脯道:“你们只管回去,不要害怕,勇敢些,此事由我来处理。”
一个时辰之后,魏镇西令卫戍司令部警卫营长王楷担任执刑队队长在夷陵各城门与三元宫分别张贴布告,赞扬商团酉字段巡防队自卫行动,枚举抢劫者罪状后,三个大大的“杀、杀、杀”。
居民闻知,拍手称快。是晚,两具尸体被悄悄地抬走了。
魏镇西,川东云阳县人,早年在上海读大学时,其家人遭土匪抢劫、杀害。由上海回云阳后,魏镇西变卖田产,购买枪支,投奔蜀军北伐军总司令熊克武响应武昌首义,其后参加讨袁护国之役,1919年担任四川靖国军总司令熊克武部颜德基第七师营长之职,发誓杀尽土匪,替家人报仇。带兵驻防云阳县城,兼任城防司令,他一到任就着手剿匪,执刑严厉,凡是盗匪案件,只要抓住,格杀勿论。魏镇西被土匪怨入骨髓,却深受黎民百姓啧啧称赞,很快得到熊克武欣赏,被提拔为团长。
前年,魏镇西随建国川军总司令熊克武转战湘西,进入粤北,响应国共合作,不料为蒋介石所排挤、吞并,余部魏镇西、周国干诸团随杨莘野由湘军资遣回川。魏镇西回到川东后,聚合人马,重整旗鼓。这时,杨森被吴佩孚任命为“十四省讨贼联军”川军第一路总指挥,由宜昌召集旧部,重返川东,招兵买马。魏镇西孤立无援,不得已投靠杨森,杨森令其驻防与鄂西交界的奉节县,兼任城防司令。魏镇西照常打击土匪,消弭匪患,被提升为旅长,随杨森东下宜昌。
土匪流散之后,魏楷师警卫团士兵仍然有恃无恐,肆意俘人勒财。
滨江路三泰杂货铺以卖私盐为主,因薄利多销,渐渐殷实,为川兵盯上,反复勒诈,周店主速即禀报魏镇西。魏镇西执刑队登时出动,抓捕抢劫兵士。然而,王楷执刑队刚刚将抢犯解押卫戍司令部,正在书写布告,准备押往刑场,警卫团刘团长持师长魏楷手函,提走抢犯,声称由师部处罚。魏镇西无可奈何,只得下令移交抢劫兵士。
第二天,魏楷师士兵更加肆无忌惮,公然勒索、抢劫鼓楼街鼎丰厚钱庄、同春福海味号等铺店。“鼎丰厚”由王镜清、孙佩卿于十几年前合伙开办,进而扩展开办绸缎号及其分号,其资产雄极一时;武老板开办于大南门外正街的同春福海味号,由万雅言管事,批零兼营,货品供应城里大中酒楼;皆已经被魏楷抓进峡州饭店赎票过了,今日又为川兵相中,王镜清、武老板忍无可忍,疾趋文昌宫卫戍司令部陈诉。
魏镇西一边令人准备布告,一边派执刑队抓捕首犯,快速押往小东门——通惠门外珍珠岭执行枪决。
刘团长再次持魏楷手函提取案犯,魏镇西则以手函系假造为由,予以拒绝。王楷执刑队暗自窃喜,终于可以扬眉吐气行使职权了。至珍珠岭下中山公园,卫戍司令部传令:将案犯交付警卫团处罚。原来,魏楷闻报,快马加鞭未下鞍,亲自找魏镇西要人。
窝火憋气的魏镇西思来想去,豁然开朗,赶紧叫过郑文书,将枪毙抢犯布告,空着劫犯的姓名、年龄、籍贯和年月日,拿到璞宝街梁俊臣独营的会兴石印馆印制,梁俊臣不仅分文不取,还暗中传告商会、商家。
5月小满之后,杨森所部顺利推进天门、沔阳县境,逼近汉阳。驻城外桃花岭美华书院的杨森正与魏楷、张福臣、夏炯、魏镇西、沈燕贻诸将官庆贺。
杨森首先宣读江巴卫戍司令王陵基由重庆来电:5月18日捕获宜昌工人纠察队长向鉴莹诸人。
县长沈燕贻昨日接湖北省民政厅厅长张国恩5月18日通报:接宜昌县严珩珊等人呈控,警察局长杨经曲建设一种租贴费,挨户估捐勒抽,已经万余金,撤差查办……
时,杨森侄子杨汉域匆匆而进,将刚刚收到的几份文告呈予杨森。
杨森一瞧,乃几天前中国共产党发出的《对夏斗寅叛变告民众书》《告夏斗寅部下兵士》;还有一份是5月20日的武汉市政府快邮代电,杨森传示众人。
魏楷预感不祥,扬了扬手中一份《汉口民国日报》道:“武汉国民政府命令:独立第十四师师长夏斗寅,罪状昭著,应即褫职拿办。如今只有我军东下,当速战速决。”
这时,前线指挥王正鋆由沔阳电报:武汉遣三路之军阻击。
杨森乃计议,与魏楷、张福臣诸将东移沙市,靠前指挥,并将武汉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总政治部派来的政治部主任王维舟一并絷往沙市。
酒筵正酣,特务营王营长告禀:警卫团杨排长多人被卫戍司令部执刑队押往城外刑场。杨森一怔,吩咐魏镇西不可同室操戈,正值用人之际,当交予魏楷从轻发落。
魏镇西连连颔首,起身告辞,欲亲去放人。
魏楷接踵而出,飞马珍珠岭。途中枪声突起,魏楷暗叫不妙,只见中山公园门口贴有三张告示,王楷执刑队已经收队。
之前,执刑队接二马路“亨记”与陈松泉的“大生”土税号被抢申述,紧急出发,抓捕案犯;杨排川兵又闯进河街黄乐清“安定”、王位庄“济安”、张福进“福记”土税号,享受鸦片土膏,喷云吐雾,劫掠烟土、讹诈银两。
王楷执刑队将领头三人捉拿,问清姓名、籍贯、年龄后,在已经印制好的布告上,当场填写、张贴各铺店门口,直接押赴刑场处决。
第二天,川军几个烟耗子烟瘾大作,蹩进鼎诚鸦片烟馆,恣肆吸食之后,闯进库房,索要土膏,欲扬长而去;其首恶被卫戍司令部稽查队当场捕获,移交执刑队,现场审问,即时公布,押解刑场枪毙。
夷陵城为之一惊,魏镇西之名响遍全城。
杨森驻宜川兵自此不敢明火执仗,然而,藏头露尾、暗度陈仓时有发生。
魏镇西稽查队在各城门、路口张贴大幅布告,限令棒匪出境、劫徒收手,结尾:“限尔等三天内给我离开宜昌,如若不然,我就杀、杀、杀!”三个“杀”字,夸张拳头大;有的结尾:“如若三日内不给我滚出宜昌,一旦抓到,我就杀你的脑壳!”“杀你的脑壳”几个字特别巨大。
弥漫宜昌的匪风顿时消息,眉开眼笑的商人们把魏镇西奉为活菩萨,《益世报》《正心报》等则整版整版、连篇累牍报道。
自此,大小棒匪挟恨魏镇西,欲寝皮食肉;杨森部各头目也咬牙切齿魏镇西。
杨森与魏楷、张福臣东下增援,不期兵败如山倒,王维舟趁乱逃脱。
1927年6月20日,杨森率袁葆初警卫团由沙市乘“福川”轮,冒雨返抵宜昌,部署抵抗。
第二天,雨势稍缓,杨森之侄杨汉印领直属手枪大队至铁路坝,将周边百姓的桌子搬来搭一个平台,然后集合魏镇西旅与返宜官兵,倾听杨森演讲:“本职此次领数万子弟出川,本为我蜀人争省格,为四川人争口气,消释骂我们‘川耗子’的外省人之嫌怨,那知战线过长,暴露薄弱点,给对手以可乘之机,加之天不佑我,以致全军崩溃,遍地都是‘打倒四川匪首杨森’的醒语,真使我痛心刻骨啊……”
聚会在杨森声泪俱下中收场。
6月24日,在西征军枪炮声中,川军展开了一场争夺船只的枪战。杨森由袁葆初警卫团护卫,在宜昌南门码头抢上“同福”兵轮,范绍增、白驹、郭汝栋、魏楷、张福臣等人亦抢得轮船西逃;而王正鋆、吴行光、何金鳌、包晓岚、王文隽等人,抢不到轮船,如丧家之犬,狼奔豕突、丧魂失魄地窜向鄂西山丛,一路抢劫,望屋而食,抓捕革命者,带回四川,作为人质,勒索钱财,俨然土匪。
川军殿后的向成杰师在桃花岭与张辉瓒指挥的王捷俊第四师主力和六军张轸十八师交战,毫无斗志的川军一触及溃,向成杰投诚,由张轸(1894—1981,张翼三,后任河南省政府主席等职)十八师收编。
6月26日傍晚,杨森逃归万县,召集部下训话:“胜败乃兵家常事,今后要重新整顿,重整旗鼓,再取仙桃镇,非打到武汉不可;如果再败,我愿死在战场上,以谢大家……”
杨森闻第四夫人田蘅秋已经生下一女孩,时值败北于宜昌,遂名曰“北宜”。杨北宜常年挨打招骂,被杨森借此泄发宜昌败绩之气。
范绍增趁机收编周绍轩、孟浩然、贺森权等混成旅,势力膨胀,深为杨森所忌;故而蕴藏一场川军内部的火并混战……
6月25日,西征军第二军军长鲁涤平进驻宜昌。
6月27日,武汉国民政府致电鲁涤平诸将官:“用能于最短时间,迭克名城,肃清鄂西,巩固武汉,厥功甚伟,所有用力将士,着即先行传谕嘉奖。”
话说第六军张轸十八师接受川军向成杰师投降后,具体由党代表李世璋、政治部代理主任王嘉怀、秘书任近三从张鸿儒第五十二团,秦文海第五十三团,唐文简第五十四团抽调军事、政工精干收编川军,第五十三团二、三营营长蒋伏生、朱竹元皆乃黄埔一期生,参与改编事宜。
张轸进驻宜昌后,委令湖南人杨光陆暂行代理宜昌县长,刘起沛为宜昌市公安局长;而其纳降川兵一师之名由此在宜昌传开。
日本泊宜“鸟羽”号舰长谷本中佐闻之,通过宜昌交涉员吴乃桄打听,知悉河南罗山县人张轸于1918年入保定陆军军官学校第六期,提前毕业,曾被保送到日本陆军士官学校学习;乃装扮成中国商人,以学长身份拜会张轸。
“张先生、程军长皆我等校友之佼佼者。”谷本中佐直竖大拇指,“蒋总司令南京政府中,有不少我们的校友吧?”
“如今之中国,奉行孙文先生之政策,方可英雄用武。”张轸想表明自己的心态。
次日,张轸回访谷本中佐,谷本集合“鸟羽”号全舰官兵隆重迎接,鸣礼炮六响,接待张轸。
“江西省主席李烈钧先生和程军长是士官学校同窗,被蒋总司令任命为南京政府常务委员,兼军事委员会常务委员;总参议何成浚也被蒋总司令任命为军事委员会委员兼国民革命军高等顾问。”谷本仍不死心试探,“我们奉命支持南京政府,不知张先生是否考虑过投奔蒋总司令呢?”
“蒋先生妄图消灭我们六军,他不会善待我们,我与程颂云军长共进退。”
谷本瞅见张轸有些警觉,且态度明确,笑道:“张先生放心,我不会向你们六军开炮。”
张轸用完午餐,以军务繁忙告辞,回到师部,辄向程潜报告此事。
程潜电文严肃申饬张轸:这些家伙们武力威吓我们中国人,干涉中国内政,保护他们的在华利益;见他干啥?你要注意他们的动向,时刻警惕他们!
正当张轸后悔之时,程潜从武汉再次电文:唐生智召集所部会议,决举兵东征讨蒋,进窥南京,蒋介石闻汉方决定东下,乃分兵安徽,溯江向上迎击。
其后,西征军除鲁涤平第二军驻防宜昌,继续追击川军余部,其余第六、八、十三军各部东征讨蒋。
鲁涤平在7月1日先后接中华民国学生联合会总会、湖北省政府贺电:第二军击溃杨逆,再次克复宜昌……。而第六师党代表兼政治部主任肖劲光正欲协助宜昌恢复总工会及工人纠察队,却于次日见到6月29日的《汉口民国日报》刊出《全省总工会解散纠察队》布告。
肖劲光诧异非常,接着,风闻三十五军军长何键呈请中央政府和唐生智总司令“明令与共产党分离”,第八军军长李品仙在汉口派兵查封共产党机关并搜捕共产党员。
7月7日,湖北省政府民政厅长张国恩公布:宜昌市公安局长刘起沛调省,遗缺由陈云直接充。
登高履危的肖劲光于7月8日接由蔡世昶、宋文明领衔的宜昌学生联合会临时办公处发表的《反对外兵来华宣言》,反对英、美、法借口保护侨民派兵。
时,第二军党代表李富春、政治部主任黄鳌、四师与五师李六如与方维夏等共产党人均已分批撤离宜昌,返回武汉。
肖劲光正要前往学生联合会临时办公处,以示支持,第二军之苏联军事顾问米柳史切维奇(米柳史)造访会说俄语的肖劲光,谈论邓演达《告别中国国民党同志书》,南京政府指派张知本、何成浚、邱潜钧等为国民党湖北清党委员会委员诸问题。
他俩越谈越投契之时,六师政治部干事朱学伊悄悄递过密电,是李富春从汉口指令肖劲光撤离军队。
送走米柳史,肖劲光一摸口袋,连购买船票的钱也没有。原来,武汉财源紧张,军队薪水不能按时下发,连他这位中将级师党代表也囊空如洗,身无分文;遂托军需科长将两支马枪卖掉。
“政治部账上还有几百银圆,可以从这里拿几个袁大头啊?”组织科长刘隽,出生于湖南长沙,毕业于燕京大学,由李大钊介绍加入共产党。
“那是公款,我们不要动。”肖劲光嘱咐刘隽、朱学伊打点行装后,到师长戴岳处告辞。
朱学伊系长沙县立师范学校原校长、广州之中央政治训练班教务主任、湖南省政府委员朱剑凡次子,其姐朱仲止(1904—1996,朱仲芷、朱穆慈,生前为全国政协特邀委员)乃肖劲光未婚妻。
此前,六师政治部中校秘书、江苏武进籍共产党员沈沛霖(沈清尘)因肺疾日益严重,请假回汉口,住同仁医院调治。
“戴师长,李党代表让我回汉口一趟,政治部请师长多多关照了。”肖劲光辞行。
“好,你放心去吧。”年近四十的戴岳(1888--1971,戴哲人、戴希鹏、戴翔庭,生前为湖南省政协委员)出生于湖南新邵,保定陆军军官学校第二期炮科、陆军大学特别班第三期毕业后,任职湘军,1922年由炮兵营长升任骑兵团长,1923年又由混成旅旅长升任师长,前年4月出任湘军各路讨伐军总指挥,去年1月任兼韶关卫戍司令。
十几年的军旅生涯使得戴岳参透机关,自然明白肖劲光去汉口意味着什么,他与肖劲光的合作还算和顺,只是第二军还没有公开驱离共产党,所以既没有挽留,也不表示欢送。因为军中官佐多为湘籍富家子弟,对共产党在他们家乡打土豪、分田地极为不满,以致侧目而视军中政治人员:“我们在前方打军阀,流血牺牲;你们在后方分田地,家属被游街,财产被没收,革我们的命?”
稍停,戴岳别有深意:“多保重,后会有期。”
脱下军装,肖劲光、刘隽、朱学伊客商打扮,登上“大吉丸”日籍轮船,准备直下汉口。
上首招商局码头群聚欢呼的人们,等待江轮靠岸。
肖劲光自然不知道曹壮父一行接踵而至,牵挂的是第十八团团副戴文、连长雷鸣皋与第十七团党代表戴世荣、三连指导员肖克允诸共产党员何时撤离。
肖劲光与朱仲止婚后,第二次赴苏联,入托尔马乔夫军政学院;刘隽回湘后,脱离共产党,任职国军;朱学伊随家人避难上海后,南下印度尼西亚执教……
招商局码头,岸上早已聚集欢迎的人群,肖知娣、贾芳湛、张玉若、郑良品、胡运良、蔡世昶、郭新柔、王佑清、胡俊文、郭炎臣、郭任卿、杨生民、朱孟洲、李慧民、王玉山唤来妇协、青年、农协、工会同仁,迎接鄂西党务临时指导委员会。
段德昌被肖知娣接回南正街肖文美刻字店,曹壮父随未婚妻王天民回二马路家中,佟文正也被王道珍拉回娘家,而王均予因病回家休养,其余非夷陵城的各人分别被工、农、青、妇同仁接回安顿。
第二天,在学院街第二小学,曹壮父主持共产党员会议,成立宜昌县委,恢复党员组织生活,推举郭新柔、段德昌、张逸凡、王天民、郑炽昌、王佑清、佟文正等人,分别负责组织、宣传、青年、妇女、工人、农民、国民运动。
下午,在云集路市党部,曹壮父召开鄂西党务临时指导委员会会议:王佑清、王道启着手恢复农民协会,吴定臣、傅齐安(傅金安)负责南乡,易吉光赴西乡,与罗吉光、杨甫会合,着手恢复农协会,健全农民自卫队;佟文正、胡俊文承担国民党党部重立;张逸凡、胡运良、蔡世昶与王天民、肖知娣、贾芳湛分别承当青协、学联与妇女会恢复;工会由郑炽昌、杨生民、郭任卿职掌。
1927年7月16日,宜昌学生联合会临时办公处发表《讨伐蒋介石宣言》,声讨蒋介石“背叛党国,勾结帝国主义……捣毁党部,摧残民众团体……勾结右派,抹煞总理三大政策”。
不表北伐军第二军第六师政治部主任肖劲光离开宜昌不久,王捷俊第四师、成光耀第五师继续西上,进军远安、秭归、兴山、巴东诸县,追击川军,打击棒匪。
且说宜昌县委委员郑炽昌这日在码头同郭任卿、郭炎臣、陈永华等人商谈工会恢复事宜,听得川东口音的两位青年人打听去武汉轮船,而从船上起坡的年轻人却是他们相识,猛听见他们提及周贡植。郑炽昌一霎惊喜:周贡植是他中学学长,赴法勤工俭学前的校友。
郑炽昌急连探问,这两位青年人乃共产党綦江县委书记陈翰屏、组织委员胡平治,为躲避国民革命军第五路总指挥刘湘的通缉,而准备东下武昌,不期遇上由汉口返川的涪陵县党部原组织部长李潜龙(李潜农)。
李潜龙受湖北省党部秘书长周贡植与共产党江西省委原组织部长傅烈(傅见贤)嘱咐,沿路召唤同志回川,展开斗争。
共产党中央政治局委派傅烈去重庆筹组四川省临时执行委员会,周贡植、钟梦侠、刘披云、刘大元返川,组成临时省委。
陈翰屏、胡平治遂随李潜龙由郑炽昌协助购买船票,转船回川,船到万县,因故停泊,李潜龙雇得木船一条,皆回丰都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