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华想给君躲的父母打电话,想让两个老人阻止君躲,他不知道,君躲早已经说服了老实厚道的父母,获得了他们的默许。
金华在毫无办法的情况下,给陈河打去长途电话,把君躲要去医院的决定告诉了他,他希望陈河可以尽力阻止君躲。
为了让陈河发挥作用,他把君躲借用自己充当男友的事实全盘托出,坦言相告,请求陈河谅解。现在,他竭尽所能要和陈河成为同盟,要携手阻止君躲做错误的事情,这是他最后的希望。
在这个关键时刻,他原本的私心已经不再重要,他又给陈河发了一条短信息:“我真的羡慕你,嫉妒你,在我之前认识了她,占据了她的心灵,现在,或许只有你才能左右她的决定。请你尽力,尽力!”
陈河把自己困在北京的现状告诉了金华,现在他懊悔自己不该给君躲送去那一张介绍信,他觉得自己又办了一件错事,但是他不知道,君躲去的不是三医院,她去的恰恰是第一医院。
他从金华手中要来君躲电话,他给君躲打电话,发信息,他把知道的有关非典疫情的情况一一告诉君躲,他很担心,内心十分焦急,但是,他回不来,他们一起学习的同学有人发热,干咳,他们已经被全体隔离观察。况且,为防止病毒传染到内陆的中西部地区,北京限制人口流动,国家旅游局和铁路,民航部门也进行严格管控措施。他希望君躲认真考虑,暂时不要去医院。怎奈何,几重山,几重水的阻隔,他的长途电话根本不起作用,君躲固执不肯改变决定。这种情况下,陈河的痛苦一点也不比金华的少,加之他母亲由于近期工作劳累,身体每况愈下,让他提心吊胆,度日如年。
一场突如其来的“非典”,几乎打乱了所有人的工作和生活的秩序。但凡了解常识的人无不提心吊胆,如履薄冰。
4月25日,君躲去医院报到。
同一天,陈河和母亲通电话时得知,一名内蒙广电局的工作人员在北京参加完培训返回内蒙途中可能被同车返回的医生传染,4月12日送到附属医院救治,结果,4月22日病情加重不治而亡,这位患者成了此地第一例死亡的非典患者。银凤市上级卫生部门一再要求各相关单位都要切实做好预防,隔离,诊治工作,严防疫情扩散蔓延,所以最近一周,卫生局和各医院都处在风口浪尖上,开不完的会议,做不完的检查,银凤的各区县,外加各个乡镇的卫生院,社区卫生服务站,每个点都是重点,天天到处视察督促工作已经严重的透支了吴芳华的身体,没有办法,她只好在办公室里备了一小桶的氧气,在单位的外派的车辆里也备了氧气袋,实在难受时就赶忙吸氧用以缓解血氧低的情况,就这样她依然坚持在岗位上。
陈河希望母亲能够请假休息,吴芳华说工作太忙,责任重大,不能因为这点不舒服就借故离岗,她还故作轻松的和儿子开玩笑,说什么,一有困难就想着逃跑,这可不是一个党员该有的觉悟。她反过来安慰儿子,叮嘱他自己小心,现在当妈的实在无暇顾及儿子了。
陈河在电话的另一头只觉得鼻腔酸涩,喉头哽咽。现在,陈河同时担心两个女人的健康和安危,他甚至还要担心一件事情,如果母亲知道君躲在医院,会不会故意为难君躲。陈河困在北京有如热锅上的蚂蚁,寝食难安。
他和君躲之间藕断丝连的微妙关系,使他的心灵上备受煎熬,让他自己的身体组织极不满意,他的胃,时不时的抗议闹腾一番,给他原本愁闷的心情又添了新的烦恼。
君躲到了医院她才感受到情况远比她想的严重,医院里没有一块空闲的地方,过道里挤满了人,挂号排队的人总是一长串。
君躲在医院经过短暂的两天培训后就被分到急诊科发热门诊输液室做治疗工作,急诊科是一个医院最繁忙,紧张的工作场所,这里承担着重要的任务,为了做好预防,医院给她注射了胸腺肽以增强个人免疫力,上班的医护人员都穿上了厚重的隔离服,在这种情况下工作,十分不便,即便是最基本最简单的喝水,上卫生间也受到限制。
第一天上班时,直到中午十二点,君躲都没有喝上一口水,其实,喝水不会耽误多少时间,一杯水,从端起来到咕嘟咕嘟的喝进胃囊也不过几十秒的时间,关键是谁来倒水,即便是上班前已经准备好了水,可是她没时间做喝水前的准备工作,在这样一个到处飘浮着病菌的地方,到处混合着药水味,汗液的酸臭味,口臭脚臭的环境里,你还来不及处理一下自己的手,你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手有没有碰到病人的体液,有没有过路的患者一个咳嗽或喷嚏已经把病菌吹到你的身体上,怎么敢随便的抓起杯子喝水呢!
洗手,消毒双手是最基本的防御措施,况且,你还没有来及洗完手,就有人催促,有人喊叫,不是液体输完了,就是针已经漏药了,她不得已急忙擦一把手,带着没有冲干净的消毒液又跑去换液体,又跑去拔针,又跑去搬氧气,她太忙了,刚才还渴的冒烟的喉咙现在也变得麻木了。其实干渴带给她的不仅是坏处,也有好处,身体处于缺水的情况就不必去卫生间,这是第二天她才懂的道理,在这之前她又受到了另一种折磨。
鉴于第一天忍饥挨饿,口渴的痛苦经历,第二天上班前,君躲就吃饱肚子喝足了水,两个小时之后,灾难就来了。
上午十点钟,医院的工作压力已经到了顶峰,六十张的临时输液床全部满员,一张床上最多时坐着三个人同时输液,过道的椅子上也是同时挂着两个人的吊瓶,君躲和两个一起来的女孩子同时负责换液体,这是最简单不过的工作了,在医院里,这几乎是每个新到岗的护士必须经历的过程,如果不是在这个特殊的时期,如果病人没有这样多,那么这项工作还是比较好做的,只要仔细的核对好患者的姓名不要把张三的药换给李四就没有大问题,但是这个时候恰恰是冬春季节病患的高发期,又是非典的特殊时期,工作的难度一下子就增加了几十倍,甚至上百倍,重名重姓的患者很多,对药品过敏,输液中出现反应要抢救的病患也很多,但是做这项工作的人却是固定不变的。再如果病患的药液会商量,是前后有一个接一个的输完那也好办,问题是,这种美好的如果并不会发生,能发生的就是错综复杂,彼落此起的叫喊声:“护士,某某的药没了;护士,快点,某某的药已经流到管子里了;护士,某某的手已经出血了,等等,等等。”这些个胆小的,不知情况,不懂医疗的老百姓大呼小叫又给本来繁忙的工作增添了十倍的压力。
怎么办呢?护士没有特异功能,没有分身术,只好满口答应着,旋风似得飞来跑去的换液体,处理出血,穿针的情况,往往给张三换了液体,李四又着急不满意,抱怨责怪就来了,“你们干嘛呢?说了几次药已经滴完了半天了,就是不来换。”接二连三的抱怨指责就会接踵而来,这当中排除故意凑热闹起哄发泄怨气的病患以外,稍有涵养,有耐心,懂得设身处地,换位思考的患者或家属也会把输完液体的空瓶子高高举着亲自跑到配药室的门口让护士更换或是拔针。
护士们太忙了,每个人在这样的场合下已经不再是一个妙龄女孩,不再是一个朝气蓬勃,满脸笑容的青年,她们的脸在几层大口罩的掩盖下也是眉头紧蹙,已经冷若冰霜了,现在,她们是几个被各种喊叫声控制的陀螺,是绷紧了法条机械运转的齿轮。
君躲是新来的护士,作为新人,她必须把精力全部集中在工作上才能勉强应付,她心里暗暗佩服那个把医院比作‘无硝烟的战场’的人真是一针见血,切中要害,无比形象的说明了医院的状况。
就在这种时候,君躲却突然想上卫生间,尿意来的很迫切,她匆匆跑回配药室向其中一个叫田萍的护士求救:“我要去个卫生间,你帮我盯着点。”她一边说一边冲到水池前赶忙洗手。
“好的,你快去快回,这里不敢离开人,如果有换液体的就麻烦了。”田萍嘱咐着,继续摆药。
君躲刚打上消毒液,还没有来及冲洗,结果门口来患者家属说,她没注意到让她母亲的液体滴空了,让护士赶快过去看看。
君躲只好重复昨天的动作,简单擦把手就赶忙去换液体了,这个时候她已经迫不及待的想去卫生间,她几乎憋不住要尿裤子了。这种生理上的痛苦远远比口渴更难克服更难忍受。
她又冲到配药室对刚进来的另一个护士常珊珊说:“请帮我盯着点,我要去趟卫生间。”没等常珊珊说出话来,输液室又有几个人喊:“护士,护士,某某液体输完了。”君躲这一次幸好还没有开始洗手,她急忙转身,在桌面上找到患者的一瓶药就跑出去了。等她找到机会洗完双手脱了防护服再洗一下手跑进卫生间的时候,她的眼泪都急出来了,如果再迟几秒钟,她就会尿裤子了。
君躲后悔死了,千不该万不该在上班前喝水,她打定主意以后就是渴死也不敢再这样了。
第二次想要上卫生间的时候,她的运气就没有这样好了。
为了预防重蹈覆辙,她觉得自己应该学的聪明一点,刚有上卫生间的意识就着手准备,可是,患者总是算好了一样,每当她要洗手的时候,呼叫的铃声和家属的喊声就会见缝插针一般又来了,情况反反复复,没完没了,眼见走廊里永远都是排队的人,一波没处理完,一波又来补上。
她总是没有空闲能去上个卫生间,就在她实在无法忍受的情况下,输液室的一位老人偏巧出现了过敏反应,一开始他的额头出现了几个红色的包块,他感觉痒,家属以为是蚊子叮了,没在意,几分钟后,身上到处瘙痒,并且出现了胸闷气短的症状,家属才慌张跑来叫护士,叫医生,遇到这种情况,护士们急忙把患者抬到急救室,为患者吸氧,遵医嘱进行配合抢救的工作,而其他人的液体依旧是该换的必须换,该去拔针的必须去拔,一再忙上加忙,君躲哪里有空去洗手上卫生间,当她终于跑进卫生间的时候,一多半的尿液已经顺腿流了,她的裤子从里到外都渗透了,但是她连哭的时间都没有,还得急忙穿上隔离衣继续去工作。等到自己跑出卫生间的时候,她一低头,一股经过长时间浓缩后的成人尿液的腥臊味冲进了她鼻孔,这个时候她终于忍不住流出了眼泪,进了治疗室,小田护士看见她哭,忍不住问了原因:“君躲,怎么了?你哭什么?病人骂你了?”
结果,君躲再也控制不住,她喉头哽咽,断断续续的哭诉:“我尿裤子了,全都尿在裤子上了!田姐,我怎办?我身上这么难闻,我?”君躲还没有说完,门口又有家属急切的喊:“护士,快去看看,我家孩子的针穿了,手已经肿起来了。”
君躲立刻收住眼泪,停止诉说,又急忙出去查看情况,这个时候,她已经顾不上尿骚味带给她的羞愧,顾不上尿液冰凉的感受,等她再回到治疗室的时候,小田护士急忙告诉她:“君躲,我给你说一个办法,明天上班的时候,给自己垫上卫生巾可以救急。我也尿过裤子,不要难过了。谁让你是护士呢!”
君躲怎么能不难过呢?可是非常时期,又是她自己要来的医院,难过又能怎么样呢!打掉了牙也只能吞进肚子里去。
她唏嘘几声,在水池上洗了手,又凑合洗把脸,抹去鼻涕泪痕又急忙给病人换药去了。忙啊,真是太忙了,没有当过护士的人根本不知道护士的工作强度,她们实在太忙了,后面的时间里,君躲竟然忘记了她尿裤子的事,等到下班时,她的被尿液浸湿的裤子已经被自己的体温烘干了。
君躲只好换了工作裤,穿上自己的裤子赶忙回她的‘窝棚’去换洗。现在连她自己都感觉可笑,刚上小学,冬天很冷,她的手冻僵了一时解不开当腰带的布绳子把裤子尿湿了,她羞愧的无地自容,从学校哭到家,现在,她是一个成年人,一个女孩子竟然也把裤子尿湿了,她只觉得异常难堪,难过,这一切不都是她自己找的吗?那就调节好自己的生理需要,减少喝水,减少去卫生间去适应工作吧。
工作,这就是护士的工作。在这种高负荷的工作持续了半个多月后,君躲已经熟悉了工作性质和流程,在自己的‘合理安排’下,上班尿裤子的情况已经减少了,但是不能完全杜绝,时不时的还会让她‘丢人现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