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萱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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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9/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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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连载

第九十六章 不胜悲喜

陈河突然跑到国外,本来是散心减压去的,当然也是逃开她母亲掌控一种策略,他原以为分开一段时间会让身边的人有所思考,有所冷静,有所选择,这些想法大概是他的初衷,但是生活在这个阶段给他一帆风顺的人生上了一课,让他更深刻地感受到灰暗,沮丧,挫折。

如今,任凭他怎么后悔也无济于事,他依旧找不到君躲,不知她的去向,在科技还没有发明出来‘后悔药’这个产品之前,他也只好自作自受,继续经历内心愁苦的煎熬。

他时常琢磨,他们住在一起的好几个人,怎么就一个都碰不到呢?银凤市就巴掌这么大的地儿,怎么一个都碰不上呢?他不知道君躲的身边来过秋果秋实,他不知道云朵去了仁安民营医院;不知道焦星术后感染最终失去了一条胳膊;不知道君躲拿不到毕业证去追吴一德时被出租车刮伤了腿;不知道君躲好不容易在心脑血管医院找到工作却又丢了工作;不知道君躲找不到工作又没地方住;不知道君躲找工作找房子所经历的辛苦,不知道君躲的家人为了凑钱给他还债,她弟弟假期去打短工,结果摔断了腿的事情,这一件又一件的波折他都不知道,他已经脱离了君躲的生活圈,成了一个彻底的局外人。

然而,他并没有放弃,也不打算放弃,如果让他再有机会选择,他绝不会草率离开君躲,让她独自一人面对生活,经验教训让他脱离男孩性质逐渐向男人性质靠拢,让他成熟不少。

他从津巴布韦回来后,在他母亲的帮助下,他换了医院,进入到他喜欢的三医院外三科工作,他不但努力工作,更是努力学习。她母亲达到了目的,看着儿子在各方面有所进步,她改变策略,采取怀柔政策,暂时不再强迫他办理出国的事情,她安慰姚淑娴不要着急,慢慢来改变他,姚淑娴也放心不少,不再催促闹脾气,既使她不开心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路途遥远,单凭长途电话是解决不了实际问题的。

看似一个大好的局面,不过,那是吴芳华不知道陈河内心想法的缘故。

陈河并没有停止寻找君躲,他在休息或下班的时候依然骑着自行车或是步行,以便到各个小医院或诊所去看看,希望可以碰上君躲,目前,他只好用这种既笨又蠢的方法,他没有勇气,没有脸面给君躲的家里打电话。

寒冬腊月的天气很快就黑暗下来,天气阴冷,北风呼呼作响,街上行人都裹在厚厚的棉衣里,只求快点能回家,陈河接连去了几个地方却一无所获,他只好调转方向准备打车回家去,他母亲吴芳华打来电话,说家里没药了,方便的话给她买两盒硝酸甘油回去。

陈河答应着挂了电话,左右张望,寻找附近的药店,见没有,只好顺路返回,一边走一边留心找药店。大约十分钟后,他抬头看见十字路口的左侧,有一个药店的灯还亮着,于是急忙赶过去,陈河用手掀开药店的厚门帘就问:“有卖的硝酸甘油吗?”

柜台侧面冷藏区的玻璃后面传来回答:“有,请稍等一下。”君躲已经下班了,但是,她发觉冷藏区的玻璃柜台最上层落满了灰尘,看来她的搭档并没有按照店里的规定认真打扫卫生,所以下班后,她只好自己亲自爬上梯架去擦里面的灰尘。听见有人要买药,她慢慢地从梯子上退下来,当她伸手拿过药,转身出来时,她以为自己看花了眼急忙摇摇头,向后退了两步,结果,转身时不小心碰在柜台边的椅子上,不由哎吆一声,她一把捂住膝盖,低头忍住疼痛。

她这一双玻璃似得,黄瓜似的腿,最禁不住磕碰,常常让她陷入困窘,她既担心又无可奈何。此时,她心里着急慌张,心脏突突,她怎么会想到,在这里遇到陈河呢,她刚才一眼就认出来门口药柜边上,站着看药品说明的那个人就是陈河,虽然他侧身站着,但是她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她心里一时慌张起来,进退为难,他们之间已经有那么远的距离,况且她还没有攒够那么多的钱能还给他,让她怎么面对呢,她不联系他,不想见他,并不是单纯的一个原因,她一直在努力积攒工资,她想有朝一日可以把钱一次还清,可是,可是陈河会怎么想呢,他肯定觉得自己是个无赖了,没有钱就躲得远远的、不敢见人,如今,就像她是贼,被人逮住一样,让她满面羞愧,无地自容。

陈河听店员说有这样的药,他就在门口的药柜前等待店员出来,陈河随手拿起一些治疗胃病,关节病的药看看相关说明,突然听见桌椅碰撞的哐啷声和女孩的哎吆声时,他急忙放下手中的药过来看,一时惊呀得说不出任何话来,也不知道赶忙跑过去看看她伤到没有,只是愣在原地,睁着两只眼睛望着君躲,直到她自己伸直腰,慢慢站起来,他才从失神中恢复过来,可是他依旧挪不动双腿,似乎经过了长久的跋涉已经精疲力竭,再也走不动了一样,他心里千百遍的预演过相逢的一幕,就连在梦里也是疾步如飞地奔向她,扑过去,抱住她的,怎么现在真的见了面,他倒是被定住了一般,一步也不能动了呢?这是多么的不正常啊,他读过的书,看过的电影里,自己的经验里从没有这样不正常的现象,怎么突然见到渴望已久的人,却傻了似得呆着不动呢?抛开所有的想象,当他处在现实生活中时,他才发现,面对他的希望和爱,他竟然是这样的窘迫和难堪,甚至是进退两难,当时,他自己优柔不定,隐瞒真情,加上母亲的阻挠,君躲也痛痛快快的给他来了一出‘移花接木,李代桃僵’,他们就像是合起来一伙的人一样,把他推的推,拉的拉,只为让他离开心爱的人,离开自己的祖国,到如今,眼望着君躲就在面前,他的脚步反而挪不动了,心里只能反复地重复着一句:“原来她在这里的,原来她在这里的。”

真是“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不胜悲喜。恰如:

一处别离,两地相思,愁情难却冷月影,心字成灰落寒霜。曾几时,林荫路上踏清秋,蛾眉流光怜花飞,巧笑倩兮惹涟漪,美目盼兮魂不醉!到如今,天涯咫尺,咫尺天涯,眼望佳人心踌躇,脚无力,好似梦幻来的太容易。

君躲无暇顾及腿上疼痛,她站起来转过身去看他,现在,她极力控制那种想要扑过去,把他紧紧抱住的强烈愿望,是的,她多想,可是她却不能这样做,她自己已经决定的事情,即使再艰难也要坚持下去,她尽量控制着不让眼泪流出来,只把嘴唇狠狠咬住不松口,只把手指牢牢掐住不放开,她的目光像是穿过了层层雾气一样,朦胧胧,冰凉凉地照在他脸上。两个经历长久分别的人,经历痛苦煎熬的人,如今却是牛郎望织女,心切切,意慌慌,自思量,难相忘。

他们在几米之外的距离上,控制着自己洪流一样的情感不会冲破理智的门槛,当陈河终于可以挪动脚步的时候,君躲恍然醒悟过来,她蓄在眼里的温存和渴望,像流星一般滑落了,闪闪的灵光也熄灭了,把一切可以放在面庞上的期待和愿望都急速地掩藏起来,急忙转身、弯腰、低头、去找刚才碰丢的药,等找到拿起来时,陈河终于跨过万水千山一般的距离,缓缓走到她面前了,她舒了一口气,挤出点微笑压平语气说:“你来了,这是药。”她看着他在外面冻得通红,还没有缓过来的脸,差点就忍不住问他:“外面这么冷,”可是她却极力控制住没有再说话。

陈河直愣愣地看着她,不说话,不接药,却张开臂膀把她揽在怀中,紧紧地抱住,生怕一松手她就不见了一样,唉,刚才他还像个木偶,此时既像个孩子又像个君王,他幼稚的难以想象,然而,君躲并没有反抗,没有挣脱他的怀抱,只是木偶一般的被他抱着,他能感受到她藏在胸腔里,正紧张跳动的心脏,还有他自己的心脏,直到他突然开口说:“你怎么在这里?你怎么能在这里?我到处找不到你。”他哽咽着,眼泪落下来,打湿了君躲肩头的衣服。

君躲好像从梦中惊醒一样,赶忙试着动动胳膊,想要解脱出来,她缓缓地说:“我在这里工作,我已经攒了两千多块钱,本想攒够了一起还给你,拖了这么久,很对不起你,我不是有意躲着你。”她艰难的说出这些话时,陈河立刻松开她,双手握住她的臂膀,慌忙地解释说:“你知道的,我不是找你要钱,我不是要钱。我给你联系三医院好不好?你和我一起去那里上班好不好?我要想办法治好你的病,我妈现在身体很不好,需要我在身边照顾她,她一时半会不会逼着我出国了,以前我……”他慌不择言,说了这么多话,当他正要说到要点上的时候,君躲忽然打断了他。

“哥,把药装起来,小心一会忘记了。”这句话说出来,把陈河惊醒了,他的手忙松开,她终于从他的手里解脱出来,又好好站在旁边了,他也站的端端正正的,把药接过来装在自己的背包中,竟然不好这意思地说:“哦,我倒是差点忘了。”接着说:“刚才碰到哪里了,还疼不疼?你先坐下,给我说说,你怎么会在这里呢?你怎么不去医院上班呢?”

君躲能说什么呢?她像哄孩子一样粗略地说:“在哪里上班都一样,这里的阿姨挺好的,给我的工资也比医院护士高一点,这样我就能尽快把钱攒够还给你。今天晚了,明天或者后天你来这里,我先取出来给你还两千好吗?剩下的我尽量每两个月就给你凑一千可以吗?我实在羞愧地说不出口,让你等这么久。”她坐在椅子上,为难的说这些话。

陈河又着急说:“我们能不提这档子事吗?你就不能和我好好说话吗?非要用这些借口把我推得远远的就甘心了吗?”他大概忘记了,之前他们分开是怎么回事了,这下提醒了君躲。君躲马上站起来说:“快回去吧,我下班了,一会金华来接我回去。”

这一下真的把他推开了,他再也找不到什么合理的理由留在这里了。他的痛苦刚刚离开,谁知又马上回来了。

他难过地说:“真的让我走吗?”

“太晚了,快回去吧,家里等着用药,耽误不得。”她微微笑着要送他走,自己就先向门口走过去。

这时,陈河也只好向她告辞,说明天再来看她。陈河一步三回头,舍不得离开,又不得不离开,君躲有金华接送,他怎么还能待在这里呢,他不离开还能怎么办呢?这个高智商的傻瓜,就这样落寞难过的走了,呼呼作响的北风吹在面颊上,刀子割似得疼,他身上的温度却是寒热交替,陈河说不清是喜是优,为了明天再见到君躲,他暗暗记住了这个药店的名字——“育康药店”。

陈河走后,君躲没有急忙离开药店。她怕陈河没有走远,或是突然再返回来,于是她找出一本书拿在手里,在柜台边的椅子上坐下,装模作样的看起来,但是她能看什么呢?她的眼里心里能进去什么呢?她自己知道这只是为了防止陈河突然再进来,为了防止她刚才随口编织的谎言被当场撞破,为了不让陈河知道她的真实境况,不让陈河发现她住在那样一个寒酸阴冷的地方。半个多小时过去后,她才离开椅子,躲进存放中药的小仓库里,偷偷哭了一会。

这个时候,已经晚上十点,她必须要关门,这是店里的规定。可是君躲以前住在书苑巷时受过惊吓,再也不敢一个人回她的“窝棚”去,她只好把药店的门从里面锁了,把装着各种草药的袋子整理了一下,上面铺上自己的工作服,半坐半卧的将就着,在药店的小库房子里凑合了一夜。

这一夜,她没法写小说,但是,药店里有暖气,她在这里要暖和的多。起初,她不适应这里浓浓的草药味,怎么也睡不着,可是凌晨过后,好不容易有了瞌睡的时候,腿又开始疼痛,她咬牙忍着,能挪动双腿站起来的时候,就摸索着打开灯,在背包里找出消炎止痛的药吃了,现在,她依然没有办法对付这种疾病,在众多治疗方法都无效的情况下,她竟然也有些疑惑,难道真是该死的命运在捉弄自己吗?为什么不是呢?就她所学的医学知识而言,这些症状就足够奇怪的,好的时候和正常人一样,可是你根本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就突然的开始折磨人了。

在银凤的各个医院里看病的时候,专家也只能说是关节炎,有的大夫也说是骨髓炎,还有的估计是青春期的生长痛,总之症状大致相同,检验的结果大致相同,采取的对策也无非是消炎止痛,严重的时候就用抗生素治疗,但是,谁也没有给她一个确定的诊断,专家建议她去北京的医院好好做个检查,可是她能去吗?不要说是北京,就是到近一点的西安去看,她也没有钱,她不能告诉父母,专家给的这些建议,她不能给这个艰难的家再雪上加霜,君诺的腿刚刚长好,才恢复上学。为了给君诺治病欠下的账没有还清,现在也没有多余的能量再给她看病。

她慢慢回忆这短暂的生命,不由悲从心来,从她出生以来,她一直都是一个索取的姿态,她不能像自己渴望的那样回报亲人,但是,现在她尽量的保持一个自立自理的能力,不再给爸爸妈妈添加额外的负担。况且,疾病也不是天天、时时刻刻折磨她,这样隔三差五的来探望她一次,她还能够忍耐,还能挺住,那就再忍着吧,等到小说写完,等到她的,她们家的境况好一些了,她就一定去看看,到那时,她非要想个办法把这可恶的病魔从她身体中拔出来,放在高压蒸汽锅里消上几天几夜,让它永不能再复活、再害人!

这个可怜的女孩子,恨透了藏在身体中的疾病,在这样的花样年华里只能忍受着,忍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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