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萱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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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1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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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连载

第三十三章 二零零二年的雪

二零零二年,当冬天以少有的优雅步调缓缓走来的时候,西北僻静的乡下小镇上气候温和,阳光时常暖暖地照耀着大地。

“这个冬天暖和的有些不正常啊,不知道明年会是个什么气候?”这样的一句话通常是一些蹲在墙根下晒着太阳的男人或是聚在一家商店门口拉家常的妇女用来聊天的开场词,之后的闲聊总是村上的最新消息,大到乡镇的规划建设;小到邻家婆媳之间的矛盾;儿孙读书就业;小伙姑娘恋爱结婚,各色内容样样俱全。

没有电讯工具的年代,这样的场合就是乡村的信息台,传布消息最快的地方。

君躲的母亲沈秀珠偶尔也会在买完了一些日用品后,站在乡邻间说笑一会,然后回家,继续忙自己的家务活;君躲的父亲也会和技艺相当的对手,用随手捡来的石子树枝杀上几盘一种名叫‘坊’的棋局,小憩一会,然后下田还忙他那一亩三分地的农活,入冬天旱,又该浇冬水了。

陈河初来平安村的当天,是在秋末的一个下午,他走过小街道的时候,这张陌生的面孔就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村民的目光因为这个外地人出现而炯炯生辉,心怀疑问地打量着他,不知道这个年轻人是什么行当出身。

除了陈河向他们问路时说着标准的普通话之外,他们现在还没有谈论他的资料呢,但是他们对他的到来依然充满了好奇。

一两个月后,这些人终于知道陈河是乡卫生院里新聘请的大夫,并且每周三,周六的下午都会从街道上经过去拜访君躲的家。

有人说他是君躲家的亲戚,有人说他在城里出了什么医疗事故呆不下去了才跑到乡下来避一避的。

他们很想从君躲的父母那里知道一点关于这个人的信息,但是都被他们巧妙的拒绝了。这样一来,反而给陈河增添了几分神秘,使村民们有了更多想象的空间。

有一天陈河路过街道时,他就听见了一点点有关自己的窃窃私语,陈河不以为然,不去理会。对村妇乡老的这些趣谈,陈河只能用一个简单的微笑去对付,在这里没人知道,时间对于这个年轻人来说是多么的宝贵,这个独自恋爱着的人,在不和君躲见面的日子里,在那远离了村落中心的小医院门口,看尽了这小镇上的日落日出,云聚云散,他常常满腹心事的一个人在那里散步,他那不能表达出来的情感,在寂静的黄昏和不眠的深夜折磨着他的心灵;他那隐隐担忧着的前景同样折磨着他的心灵,然而,到了周三,周六,他又迫不及待的穿过白杨林的道路又穿过长长的狭窄的街道,几乎小跑着向君躲家里去了。

后来,他寻到一条新的途径,那就是医院后面有一条更窄小的土路是穿过庄稼地就可以通向君躲家附近的,他也常常在集市拥挤的日子里走那条小路,这样就可以避开街上的人流和眼光。

第一场雪落的时候,君躲又在梦中纠结不能醒来,刚开始她梦见到处是歌舞场,梦把她安排在拥挤的看不见尽头的人山人海中,她眼前是学生在跳舞;身后是少女在跳舞,转过身去,侧面又是老年人在跳舞,远处是歌舞,近处是歌舞,像盛大的节日,渐渐地,她被人海淹没了,她找不见自己,茫然焦急中只感觉身边风声骤起,逐渐形成巨大的漩涡,她又被卷在漩涡中间,幻化成一片云,轻飘飘浮上高空,她想抓住什么东西救自己,眼睛又像是全瞎了,什么也看不见,急得只想哭还不能痛快得放出声音来,她完全被梦境控制着。

惊醒时,君躲心情极为沮丧,这时候,她听见外面‘沙沙沙,沙沙沙,’树枝上,房顶上,窗棱上,到处都是这种轻轻的美妙的音乐,像某个少女的纱裙在摇摆的那种摩擦声。

黎明的时候,屋檐下刚刚睡醒的小麻雀被这“沙沙”的声音吸引了,它们抖动着羽毛从小小的巢里探出毛茸茸的头,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一切。

一场雪从天而降。

君躲穿上棉衣,开了门。现在她已经可以下地拄着拐杖慢慢走路了。

银装素裹的冰雪世界让她兴奋不已,心头骤然惊起的写作冲动使她暂时忘却了烦恼的梦境,她又回到被窝了里,迫不及待的拿起笔赶写了一场‘哑巴’和‘乔叶’的婚礼。

《无可奈何》

白雪皑皑的山坡上,鞭炮噼啪震响,喜庆的唢呐声,锣鼓声绕着天都山的山梁,在九道弯的小路上飘扬。乔叶身着红绸棉袄,坐在铺着棉被的小驴车上,她的手脚已经冻得麻木冰凉,但是,听着车辙碾过雪地时咯吱咯吱地声响,红盖头下微微羞红的面颊上却忍不住笑意盈盈,眉梢喜气洋洋。

哑巴穿着薄薄的藏蓝色棉袄,肩膀和腰上打斜系着一条红色丝绸被面,修长的手臂牵着毛驴的细缰绳,精神焕发,光彩照人。

婚礼的队伍绕着天都山下的九道弯缓缓前行,途径山下圆河畔大沙场时,沙场的老板娘柳新和十几个工人一起跑出屋子看热闹。

乡音浓重的工人都是附近农村的农民,农村单干之后,有了剩余时间就跑到柳新的沙场来搞副业,挣些零花钱贴补家用。他们长时间不回家,一肚子寂寞趁着哑巴的锣鼓唢呐炸开了花,三两个相互逗趣,七八个荤话连篇,直到锣鼓喧天的队伍走远了,这些人才兴味索然地进屋去吃早饭。

老板娘柳新拍打完藏青色棉袄上的落雪,用胖乎乎的手指掀开厚厚的棉门帘,又使劲跺跺脚上的残雪,最后一个进了屋子。她没有端桌上的米粥,也不抬头,闷声不响就进里屋去了。她那依旧妖娆的身段本来也可以穿的像乔叶一样鲜艳靓丽,可是,她命短的丈夫却在两年前得病死了,她要顺依乡俗,三年内不能穿红挂绿。

年轻的工人围在热乎乎的火炉周围喝着小米粥,此起彼伏的一阵吸溜声后,大个子董成才故意打趣似地说:“哑巴这小子今晚上要享福了。”

大伙心照不宣,只一阵哈哈大笑,笑声没过,就听见老板娘的里屋传来一声杯子摔烂的巨大响声,工人地笑声嘎然而止,大伙像鸟兽一般散了。

大个子董成才没走,端着空碗站在地上,看着里屋的门帘,像丢了肉骨头的狗一样失魂落魄。现在,他完全证实了自己的猜测,两月前,哑巴打着手语表示自己要走,要结婚的时候,老板娘柳新再三劝阻挽留,靠着门框依依不舍的眼神让大个子董成才心里很不是滋味,他装出平静的模样在院子里安装铁锹,但是,他心里却妒忌的发狂,好几次用力不均擦破了自己的手指。

君躲爬在床上写完这一段内容,手臂酸困,她把纸和笔都收好压在枕头下,又重新睡好。此时,屋里已经透亮,麻雀依然在檐下的树枝上,电线上,叽叽喳喳欢歌笑语,她睡不着,就闭着眼睛,安静的躺着。

君躲不是一块木头,她有血有肉,有思想,又会写一点故事,是一个情感丰沛,爱想象,心窍又灵通的人。从实习开始到现在,陈河一直关心她,帮助她,甚至是在保护她,于情于理,她不能无动于衷。

如今,他离开繁华舒服的城市跑到这么远的乡下,在一个小小的卫生院上班,陈河所做的这一切不会仅仅是出于朋友的情谊,“陈河是为了我,为了我才来到农村的。”她笃定的想。“可是,陈河为什么从来都不说呢,难道我的感觉是错的?”她叹了口气。转眼又想,如果陈河真的流露出或者直接表白了什么,那么自己会怎么办呢?会默默接受还是,还是会惊慌失措的躲开?她不知道,但是这个问题让她彷徨困扰起来。

这是她第一次思考自己和陈河之间的事情,怎么会突然想到这些事?难道是‘乔叶’那吹吹打打的婚礼触动了她,她为自己的这些想法感到震惊,不由一阵心悸,羞红了脸。

中午时,地上已经有两三寸厚的积雪了。

往年的头场雪总是一边下,一边消融,美丽的大雪花一落地就没了,通常是雪停了,雪也没了,难得看到什么景致。今年却不一样,雪就如同细小的沙粒,晶莹剔透,持续到下午三点多才渐渐小了,刚开始地表温暖也化了一些,但是下得快,不长时间就把大地封住,村庄成了茫茫一片的白色世界。

西面的天空上,厚厚的云层包裹着一轮形状模糊的太阳,苍白疲乏,树枝上的雪时不时掉下来,树梢就荡秋千一样,来回晃动。屋檐下那一窝麻雀,起初叽叽喳喳,吵闹了一阵,雪停之后反而不见它们的一丝声响了。

整个村庄里静悄悄的。

君躲在母亲的协助下洗了头发,换好衣服。母亲出去后,她慢慢站起来,在镜子前端详着自己的容貌,从眼角到眉梢慢慢欣赏,仔细的查看。等到头发完全干透,她就在头顶挽起一个大丸子似的发髻。为了让自己平静下来,她拿起书本一页页翻看,可是,她的心慌乱紧张,根本看不进去。

这时,她听见母亲招呼陈河的声音,陈河在大门口跺脚的声音,她就慌张的不知是站着还是坐着好了,几番犹豫,最后背着门口坐下了。

陈河和君躲的父母说了一会话才到君躲这里来,君躲不转身,依旧那样坐着,十个手指相互撕扯着,她的心又砰砰跳起来,直觉得脸颊滚烫,无处躲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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