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萱江的头像

萱江

网站用户

小说
202405/06
分享
《云》连载

第六十五章 逃离

云朵的白齿红唇,一闭一合,像播报机一样,把最近一段时间的所见所闻连同她自己在焦灼炎热的夏日里生产发酵的满腹牢骚一股脑的倾倒在君躲面前,然后,她摇晃着一颗疲惫沉重的头颅,随着一样沉重乏力的身躯倒在床铺上,义无反顾的扑向她甜美的梦乡去了。

她均匀的呼吸声,像一道声波铸就的屏障,将凡尘俗世暂时阻隔在了睡梦的彼岸,但是,她的那些话,在君躲的心里又掀起了不小的风暴,使她原本就着急慌乱的心更加担忧和迷茫。

在学校的时候,也了解到自己将来要从事的职业,并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好工作,但是,在那个时候,心里对这种职业是向往的,怀有敬意的,可是,经过了这一年的实践,再加上越来越多的现实现状,已经让她们当初热血澎湃的温度退却了,随之而来的,是年轻人的迷茫和彷徨,已经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来了。

君躲只感到内心一阵难过。

“不能再等下去了。”

她又翻开《无可奈何》的稿子,这是第一次在完全没有写作灵感的状态下,强迫自己铺开稿纸,于是,在发了一阵呆之后,勉强写了三百字,等回头再读时,发现完全是在浪费时间和纸张,她对自己产生了懊恼和厌烦的情绪,一种挫败感在心头萦绕,最后一狠心把刚才写的字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筐里。

她默默无语地低垂下头。

“不能着急啊,着急能写出什么好文章来?”她心里十分清楚自己并不是写作的高手,不能每次拿起笔来都能文思泉涌,下笔行云流水。如果她衣食无忧的话,写作倒是不错的业余爱好,读读书,写几个字,倒十分适合女孩子。想想看,就是那么的惬意,是呀,随心所欲的写一写,山川湖海,日月星晨,写到哪里算哪里,写什么都随自己的意,那该多好呀!可是,现如今的生活让她窘迫难堪,眼见日子过的越发捉襟见肘,她哪里还能不思不想,不苦不愁呢!

现在,她为了生活,已经是在赶鸭子上架,把她这单调乏味的人生中,仅有的一点喜好和乐趣也剥夺了,写作不再是单纯的爱好,而是她准备谋生的手段,想到这一点,使她感到无比痛苦。

可是,能有什么办法呢,她所出生的这个家庭,没有得到传说中的祖上福荫庇佑,在祖父母的那一代就已经陷入了极度的贫困,一方面是六十年代的社会运动,一方面是自然灾害,整个家庭活像是‘孙玉厚’的一家子。到了父母这一代,有了属于自己的土地,总算是不用再受饥饿的苦了,可是整个中国大地上的经济才刚刚苏醒,人的模样、经济形式都还在朦胧迷糊的状态中挣扎,地处边远山区的西北更是苍凉无望,只闻春风至,不见度玉关,人们焦急地盼望着生活能尽快富裕起来。

君躲父母竭尽所能的努力,但是贫困依然禁锢着这个家庭。

君躲作为家里的长女多么渴望生活能在她这一代发生变化,让自己平生清苦的父母过上安闲自在的生活,让自己的弟弟能在上学时不为食宿发愁、操磨心志,但是,她是个普通的女生,没有点石成金的本领,唯一有的就是对知识的热爱,对文字的热爱,她多么希望笔下生花,字字成金,多么希望能改变这令人惆怅焦灼的人生。

然而,让人沮丧失望的是,这么多天过去了,她的笔尖几乎是停滞不前的,她心灵也已文思枯竭,似乎陈河的离开把她写作的那点能力也带走了。

一想到自己前路漫漫,不知何时修成正果,也不知能否修成正果,如今还一味的靠父母的接济才能勉强度日,她羞愧的无地自容。

如此这般的养病,就使她花骨朵一般血色惨淡的嘴唇边缘生起了一串水泡来。

“不能再等下去了,不能再等下去了。”她念咒一般的重复着这样一句乏力的话来激励自己,伸手去抓那一根寄托了无数希望的稻草,于是,她又重新铺开纸张。

《无可奈何》又展开了心酸无奈的故事……

‘1991年的春末,刚满二十岁的乔叶,在破晓的晨曦里转过身子,满目凄凉地望了一眼隐约在山坳里的家,然后抬起她跑遍了全部山野,依然穿着平底布鞋的脚,上了一辆经过村口去往他乡的长途客车。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她从来没有出过远门,走过的最远的路是离自己村庄二里地的乡镇卫生院。如今,她心里到底怀揣什么感触和滋味连她自己也说不清,好像五味杂陈一股脑的都在腹腔、胸腔、脑腔里搅和着,只把她虚弱的躯体折腾的翻天覆地快要活不下去;又好像空无一物,轻飘飘地像个脱根的魂魄只在野外飘来荡去没有方向和希望。

天色未明,她麻木不仁地站在村口,目光呆滞的盯着脚下延伸出去的那条沙石公路的尽头,灰白惨淡的路面上,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她戚戚然,只觉得身上冰凉,四肢发僵,道路两旁高大的白杨在突然扬起的晨风中摇晃着浓密的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使她感到一阵害怕也引起她的回忆。

多年之前,这条路旁并不是白杨而是两排杏树,这些树上的果实曾是农村孩子的主要零食,从坐果不久到核桃大小,杏子成长的每一种味道都被孩童们尝个遍,大大小小的嘴巴里没有不把舌头染绿的。所以不光是乔叶,几乎是全村的学生,在放学后都会跑到这里来摘杏子。

乔叶由于胆小,不敢爬树,只能站在树下给同学们看书包,一大堆的书包堆在脚下,她眼睛却望着树上的同学,只等人家在树上挑挑捡捡摘满两大兜,下来分给她一些,当然分不了多少。后来,认识了哑巴,他不上学,也不能上学,但是,每次在乔叶看书包的时候就把两大兜的杏子全部掏出来放在乔叶脚边,一声不吭地转身跑了。

乔叶当然会照单全收,在同学们下树之前就把自己的小书包塞满了。小小的乔叶吃不了多少,可是她有疯病的娘喜欢吃,白天黑夜都有可能磨着牙齿,咔嚓咔嚓在嚼杏子,一直到杏子黄透,杏肉发绵便再也听不到那种让她口腔里酸水泛滥的声音了。她娘吃完杏肉还要把杏核敲开,留下里面的杏仁,甜仁又被吃掉,苦杏仁攒着卖钱,实际上太杏仁太便宜,都不值得费那些功夫。

集体公社解散的那年深秋,村民们像发疯一样分集体的财产,田野里所有的树以棵为单位,按人头分,乡亲们带上所有能出力的亲人,亲人再带着钢锯铁锹,几乎一夜之间,整个乡野就变成了光秃秃的荒滩,那些道路两旁的杏树自然无一棵幸免。

冬天来了,村野一片荒芜;春天来了,村野缺乏生机。

忽然有一年,退耕还林的政策出来了,村民又开始漫山遍野的种树,没几年,道路两旁的白杨已经浓荫蔽日,但是乔叶依旧怀念那些杏树,怀念那些酸了吧唧有味道的生活。

客车的喇叭声打断了她的回忆。她便急忙招手又招手。

上车之前,她没有问司机这是去什么地方的车,司机也没问她是去哪里,只见前方有人招手,恰巧这天车上没坐多少人,就停下车让她上去了。

出门前,乔叶已经把身后齐腰长的发辫收起来盘在脑后,形成一个又黑又大的发髻,麦粒色的皮肤细腻如初,这样的肤色多少遮掩了她浓黑闪亮的眼眸,没有因为睫毛纤长而引起人的注意。车上的乘客纷纷抬头,随意扫了一眼她因为怀孕而日渐圆润的面颊后,就很自然的闭上眼睛,等着汽车重新启动而继续睡觉。这样的情景正是乔叶盼望的,她向车后看了一下,就急忙低垂下眼睑,穿过中间的过道,向最后面的座位上去了。那辆显得有些老态龙钟的小客车指挥发动机鼓足了劲,一阵轰鸣后启动了,车尾部排除一团黑糊糊的烟气,老爷车晃晃悠悠地向前移动。

乔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远处的村庄,心头一阵难受,接着哇哇的干呕起来,她急忙用手绢堵住了嘴。

车上很多乘客都转过头向她投来幽怨的一瞥。司机也急忙喊叫起来,让她把车上挂着的塑料袋取下来,要吐就吐到袋子里,千万别弄脏了车。乔叶身体单薄,虽然已经有五个多月的身孕,但是小腹依旧不是很突出,再加上她为了遮掩住令人害羞的真相,在出门时又穿着宽松的衣服,车上的陌生人谁也不知道她的特殊情况,否则便会对她宽容些,至少不会用刻薄的眼光有意装做无意的那么回头一瞥。

乔叶只觉得脸颊发烫,头脑发晕,难为情的想哭,可是没有办法,只要车子一有颠簸的动静,她又哇哇的干呕起来……’

君躲的钢笔在纸上沙沙沙,沙沙沙,现在,她不再刻意遣词酌句,只是每一格,每一行的写下去,倒好象是那只普通的钢笔带了魔力牵引着她的手腕在向文字深处走去,她已经不见了自己,四周密密麻麻的文字带着墨香在她眼底翩然起舞;在她耳畔婉转低吟;在她心房的浦肯耶纤维网上展指抚琴;在她肺泡里奏乐;在她气管里管弦丝竹;在她……正当她写作渐渐的有点感觉的时候,有人敲门,她突然像是被马蜂蜇了手,抽搐间,钢笔的笔尖已经把稿纸划破,尚未成形的一笔撇捺已经完全失了重心,超了界限,刚刚还在她的宇宙里献歌献舞的汉字娘娘们忽而踪影全无。她立刻眉头微蹙,心中顿生气恼便不由的嘀咕了一句:真是该死!

写不出东西的时候,她心里焦虑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好不容易有些写字的状态又被无端的干扰给打断了,而且她太过投入,正在聚精会神的时候,忽然传来的啪啪声响吓了她一跳。

睡得迷迷糊糊的云朵惊慌的抬起头问:“谁死了?”

“谁也没死,我差点给吓死了。有人敲门。”君躲在书桌上支起手臂扶住低垂下的头,无奈的闭上眼睛就当是休息,也不理会是谁敲,为什么敲,她已经习惯了这种没有下文的敲门声,大多数的时候屋里人还没有来及张嘴问话,敲门的人已经不见踪影了。

云朵翻身起来,揉着被瞌睡还粘在一块的眼皮问:“谁呀?”

没人回答,等她走到门边时,刚好听见从已经离开的敲门者那里飘来一句:“对不起,走错了!”

云朵的瞌睡也醒了一大半,她用以往的腔调重复了一句:“这意味着,我白打扰你们了!”

两个人好不无奈的面面相觑,一耸肩膀!

租住在这样的小院里,这种被打扰的时候太多太多,有小偷假扮好人故意试探有没有人在;有喝醉了酒的故意滋事见门就敲的;有乡里乡亲出门打工时碰上说了大概地址后找上门来准备聊天的,简直无奇不有,她们被迫似的已经被打扰惯了。这个小院的房东有个怪脾气,小房间只租给学生住,其他懒散人员,零工商贩一概不接纳,所以君躲她们住在这里还算安全,算平静,被打扰的几率还不算最多,其它相连的几个院子里什么人都有,想想都难以忍受,那该有多乱?多吵?那会叫人的心多烦呐!

本来还在抱怨,但是一旦联系实际,左右相比较一番,她们俩又立刻要感激起这里的房东了,要不是房东的孩子也在上学,感同身受一番,怎么会同情学生的难处?怎么会了解学生需要安静的需求?反正都是收钱,管它是谁在住!这样一来,云朵她俩又把刚才摊开的手掌都合在一起阿弥陀佛了,还不忘念叨几句万幸、万幸。

君躲刚才的那些不快也就一闪过去,被迫遗忘掉了。但是,她刚刚写字的状态却也顺其自然的找不见了,于是她转而问云朵:“你没有过去看看焦星吗?他怎么样?今天没见他出来,也没见秋实过来,怎么回事啊?”

她这样一问,云朵便心烦意乱地叹息一声,又回头躺在床上,半天才闷声闷气地说:“他不理我,一整天把自己都关在屋子里,不吃也不喝,你说他这是要当神仙吗?眼看三个疗程的康复就要做完了,他自己消沉,我实在没法子。”

君躲知道她着急,但也没有什么更好的注意来帮她,只能安慰道:“总得让他适应一段时间,换了谁也接受不了啊,他那么意气风发的一个人忽然变成这样,不寻死觅活已经很难得了。若是换了我,只怕战胜不了自己,一天也熬不下去呢。”

“我知道他难受,可是,可是他根本不搭理我。我压根就猜不透他在想什么,真怕他会有什么轻生的念头。昨天汽修行的小艾来看他,我就出来了,也不知他们聊了什么,小艾走后他便一言不发,晚上秋实回来后还跟我说,焦哥哥今天有些不对劲,连他也不搭理。我让他晚上多操心,怕他想不开。这些天,他也不再追问他弟弟的事,我估计他已经知道了,但是他闭口不谈反而让我害怕。前天复查后医生说骨头长的还可以,如果不发生感染,预后会比想象的要好。我感觉他心情有点好转,还暗自为他高兴。你猜怎么着,从医院回来后他竟然盘腿打坐,一个小时纹丝不动。我当时还想笑,但是没敢笑出来,我怕他误会。我想笑是因为我也陡生过那样荒唐可笑的想法。”

“什么想法?遁入空门,脱离苦海?我看,你是小说看的太多中毒了吧?”,不等云朵说完话,君躲急得自问自答一番,想驳回她的傻气。

“你倒是一猜一个准,我当时真的已经准备走了,谁知,就出了这样的事,把他给毁了,我没估计错的话,现在他也在想这样的事,你看我们两个孤儿有多少相似度,遇到不能接受的现实,就想一头钻进那种脱离尘世的地方去躲。”她幽幽的说着话,心绪渐渐下沉,似乎又勾起了一些往昔令人痛苦的记忆。

君躲见她又要难过,想岔开话题,正在脑子里找办法呢,见她停顿不语以为这话结束了,谁知她又重重叹口气说:“虽然混在千万人中生活,其实却一直游离在外,这样的灵魂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归宿,在哪里找归宿,丢了,丢得远了,只怕永远也没机会找到了。”

眼看云朵又退回旧路上去,君躲着急的无法应对,这时门又响了,不过声音不大,很有节奏。不管是谁敲,君躲一点也不恼,她心里太感激这个叩门的人了,在这个时候打断云朵的忧伤记忆实在来的太及时了。

君躲急忙问道:“谁啊?”就准备起身,自己去开门。

云朵恍然从梦中醒来似的,一下跳下床,用手按在君躲的肩膀上说:“哦,别动,你小心点,还没好利索呢,我来开。”说着人已经到了门口。

“秋实回来了吗?”往常这个时候,秋实秋果就从市场收摊回来了,这两孩子懂事,乖巧得很,平时帮着照顾焦星,闲的时候就上市场去卖水果赚点钱当生活费。

有时候云朵感觉真是弄不明白,这两孩子身上那种旺盛充沛的精神活力是从哪里来的?那种对生活的热情,对未来的向往,对一切不如意和外在喧嚣的坦然淡定都是从哪里来的?她常常怀疑这两孩子不是靠东家接济西家帮助着长大的,而是在一个温暖幸福,有知识有教养的家庭里健康成长起来的孩子。不然,不然怎么会这样呢,云朵忍不住的疑惑,忍不住的想知道,他们为什么从来不抱怨呢,他们和自己和焦星不都是孤儿吗!但是他们却和自己和焦星又不相同,那种区别若隐若现,他们温婉和气,礼数周到,姐弟俩从来也不争吵,总是你惦记着我,我挂念着你,好让人羡慕。他们的父母怎么会生出这样一双好儿女来?他们的父母到底是怎样的人呢?云朵好想弄个明白,只是怕提起身世这种敏感的问题会令他们伤心难过,才一直忍着好奇心不曾张口问一问。

本文连载章节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