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声渐渐消隐,雨丝如织。
君躲本想跑回自己的小屋去,她感觉冷,可是那双被雨淋湿的双腿却带着她跑过了街的尽头,又过了一个十字路口,她的脚步越来越慢,后来只能疲惫地挪着脚步。她听到雷声里,雨声里到处都有一个声音在她耳畔说:你是第三者,你是第三者,你是第三者,她用手捂住自己的耳朵,她不想听到这样的声音,她在心里与这个声音争辩——我不是这样的!我不是这样的。她感觉湿漉漉的空气里回荡着她的争辩。
这个声音又说:你糊里糊涂!你糊里糊涂!
她又争辩说:他救了我呀,他救了我。我只是心怀感激啊。
哈哈哈,哈哈哈……她听见全世界都在嘲笑她,笑声使她全身震颤,冷得哆嗦。
陈河追上她时,她刚跑过唐渠上的铁桥,她已经站在四季公园的湖水边上了,在那里,她眼泪十股八股的流。
湖边绿肥红瘦,她的世界却混乱冰冷。
陈河的心有些疼痛,也感觉几分莫名其妙,但他马上告诉自己,君躲一定是有什么事情,或许和她说的那点意外有关系。他站在远处迟疑了几分钟,就走过去为她撑起伞。
雨静静地下,落在湖面上盛开千朵万朵水花。
君躲感觉身边有人,转过头,看见是陈河,她急忙擦着泪水:“陈老师,怎么是你?是电脑有问题吗?”
陈河笑了一下说:“没问题!君躲,你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君躲听陈河这样问,她又想起了自己的愚钝无知,又羞又愧。她急忙从湖边走开,往后退,边退边说;“我不是有意的,我不知道!”
“君躲,你到底怎么了?你不知道什么?”陈河焦急起来,向她走去。他往前走,君躲还是往后退。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他结婚了,我不想破坏别人的家庭!”她摇着头,委屈的泪水汩汩而出,斜风细雨难掩羞自责
谁能理解她此时的心情呢?
当这个世界对“第三者”的称谓习以为常时,谁会在乎她是不是有意闯入了别人的家庭,又有谁会在乎他人的家庭是否会支离破碎呢?个人利益至上的时代,当别人都以为她不必大惊小怪时,唯独她不能原谅自己。
出生在农耕小家庭的她,从来没有受过情感方面的伤害,父母的教育,尤其是来自母亲的言传身教,潜移默化的引导,让自尊心很强的她对自己的要求也严格起来,她上学的这些年里,一门心思钻在书本间,从不让父母为她担心,父母一向以她为骄傲。
来这里上学时,母亲把她叫过去再三嘱咐,语重心长的话时刻在提醒她,让她记住,自尊自爱是堂堂正正生活的前提。可是她呢?她防不胜防,稀里糊涂就掉进了一出情感的泥淖。
昨夜,她还靠在他的肩膀上,语气温柔地和他说话,把他当成英雄。可是她不知道他已经结过婚了,而此时,她为自己昨晚的轻率感到羞愧。
幸好!幸好这场雨来得及时,浇醒了她。想想后果,想想她的精神壁垒慢慢松动,渐渐土崩瓦解是多么可怕的事情,天呐,那种后果不是她能承担起得。
陈河不能再让她跑丢了,他跑过去,拉住她的胳膊,用伞遮住雨水。
“君躲,你冷静一下,没有人责怪你!”
她摇摇头:“我怎么能这样!”泪水又涌了出来。
“回去吧,你衣服都湿透了,你会生病的!”陈河拉着她出了公园,叫了一辆出租车,送她回去。
她的小屋干净整洁,只是在雨天更显潮湿。窗子两边是两张单人床。中间放着一个陈旧的油漆脱落的书桌,上面放着一盏台灯和一个小小的白瓷花盆,花盆里的几株小幼苗也单薄看似不禁风雨的模样。陈河打量了一下屋子,取过挂在墙壁上的毛巾让她擦头发,然后说:“我在门口,你换换衣服吧!”说完就出去了。
君躲转身扣上门,换完衣服她开门说:“陈老师,你回去吧,我没事了。”
短暂的沉默之后,陈河轻声问道:“君躲,我们是朋友吧,我们能像好朋友一样坦诚的谈谈吗?”
又是一阵沉默后门开了,君躲紧咬着嘴唇,眼泪又扑簌簌落下。陈河心里慌得很,不知道如何安慰她,哄她开心,只是又找来毛巾递给君躲擦泪水。
当她安静下来坐在床边时,她低头只用双手绞着毛巾,像是个犯错的孩子。
陈河站在桌边用手轻轻拨动花盆问她:“你这盆里是什么花草呢?”
“向日葵,上周我才种的几棵向日葵,我们乡下的田间地头到处都是向日葵,我最喜欢这花。”
陈河从此记住了她这句话,回应说:“向往光明的花,喜欢这个花的人必然对生活,对梦想充满了热情和希望。”
君躲原本紧张内疚的心因这几句闲谈渐渐安定自然。
陈河见她平静些,就坐在桌边的凳子上问:“出了什么事,给我说说吧?”君躲收起腿,端端正正的坐着,迟疑了片刻,才把怎么认识木鱼直到昨晚发生的事都一一告诉了陈河。说完,她又叹口气:“要是他妻子知道这件事,该有多伤心!她会恨死我的对吧。唉,我怎么这样糊涂呢!早该想到,他这个年纪必定是有家的。”
陈河没有发表见解,但是他内心并不平静,他工作这段时间也遇见过不少人了,直觉告诉他,敢于直视自己,审判自己的人几乎不存在,粉饰自己,伪装自己的人更常见,如今,面前这个实习的护士却让他陷入沉思:仅仅因为她是学生才这样质朴厚道吗?他一时没有答案。只觉得她即单纯又脆弱,在这样的社会里还把尊严看得这样珍贵,把声誉看得这样珍贵,这样的境况下还替别人着想,这样的女孩子好像已经不多见了,至少姚淑娴就不是这样拘谨小心的人,也不是这种道德感很强烈的人,她原本泼辣开朗,经过很长时间的国外生活,她身上的中国痕迹在逐渐消失,慢慢淡化。陈河从这种不由自主的比较中挣脱出来,他轻声说:“幸好没有造成多大伤害,好好睡一觉,一切都过去了。我给你买点吃的东西就回来。”
在陈河的安慰下,君躲从压抑中解脱出来,静静的靠在被角上休息。
当他回来时,君躲依旧在疲惫的梦境里不能醒来。他把一包东西放在桌上,没敢给她盖什么东西,怕惊醒了她,也怕吓着她。他准备悄悄离开,让她静静的睡。刚走到门口,又想起自己还装着信,又折身,从后面的裤兜里掏出两封信放在桌子上,便离开了。
屋外已是雨过天晴。天地间重新换过了空气,潮湿的泥土气息让人舒畅,陈河却带着一副凝重的表情,顺着街边的人行道慢慢往回走。
他在心里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原来心里有一个人是这种感觉!她的点点滴滴都牵动着他的神经,使他原本强壮有力的心脏开始悸动不安!他不知道自己的心肌纤维排列是否错乱,但他知道自己不是以前的那个陈河了。
今天,他发现君躲的心底纯净得如头顶湛蓝湛蓝的天空,她刚长大的心没有受社会风气的污染,还保持着最原始、最纯洁的本色。当她受到伤害时,首先责怪的是她自己,剖析的是她自己,同时还惦念并同情着另一个受伤者。这是一个多么美丽而干净的心灵啊!如果,起初是被她的容貌所吸引的话,如今他已被她同样美好的心灵所折服,他觉得、现在不单是爱她的外表,而且不可救药的爱上了她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