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千万不敢认真地作比较,尤其是人。
一九七九年到一九九九年,在这二十年里,中西部偏远的地方也改变了很多,进不步了不少,头脑灵活的农民或是有某种技能的人常常在农闲时搞副业,农业种植、家庭养殖渐渐兴起,青壮年外出打工的人越来越多,很多老百姓的生活已经大有改观,少数的生意人已经提前富裕起来,但是,在南部山区,有些农民家里孩子多,地少,又没有一技之长,守着几亩薄田度日就免不了还要忍饥挨饿,生活上还要靠亲戚救济。总之,一道道黄土山梁使北部和南部也有如天壤之别,南部山区的农民依旧被贫穷,摆在农民孩子面前的有两条路,要么不上学,从小下地劳动,要么努力上学,改变命运。
这些地方考出来的学生有个特点,学习成绩普遍良好偏上,社交能力普遍较弱偏下,花钱谨慎小心不多浪费,家里的不容易,他们自然心知肚明。在学校的食堂里,对比也很明显,她们班的同学大都是什么菜便宜就买什么菜,八毛钱一份的土豆丝,五毛钱的莲花菜,再加上一毛五的二两米饭,这便是她们的主食,有时候两个素馅的土豆包子或是一个馒头就是一顿饭。至于各样肉菜怕也只是过节时才会奢侈一下。
君躲是农村学生,虽然不是最穷的那一个,但也够困难的。她知道陈老师是城里人,又有工作,她是穷学生一个,没有办法及时的偿还他的人情,所以,她最好说明白,不要让人家误会她贪图小便宜。
“哦,原来是这样啊,我明白了。可是我也不想让领导批评,说我当老师不尽责任,哎,你不吃东西,一时好不了,住在医院里,耽误工作不说,别人以为你这是要讹诈我呢,你就愿意他们这样说你?再说,这不能算你欠的,是我有事要请你帮忙,所以贿赂你的,你先吃,不过别怕,不让你杀人放火,这事吧,等你病好了我再说给你,这下你就宽心的用餐吧!”说完他直盯着君躲同时拿起两瓶牛奶,递给君躲一瓶说:“来吧,为你平安无事,为我们的友谊。”然后微笑着示意她吃起来。“当然,嗯,希望你在没外人时直接叫我的名字,别总是陈老师呀、陈医生呀!我就比你早来一年嘛!我也什么都不会呢。”说话时他有意耸起肩膀,摊开双手。
他的谦虚模样终于招惹君躲露出了一点笑意。似乎他们之间的差别被他那些话抚平抹去了一样,心底坦然的她在不知不觉中放松下来,为了坐的舒服,她就盘腿坐在床上,拿起苹果咬了一口,然后又拿起汉堡咬了一口。
这样简单的一副吃相证明她心里还藏着一些孩子气,这小小的举动反而让陈河喜悦,在很多聚会,很多饭桌上,他见惯了小心翼翼摆出来的优雅坐姿和吃相,君躲这样大大咧咧的样子反而使他产生一种亲切感,他心里生出那种想要保护一个小妹妹一样的柔软情怀。
陈河问:“好吃吗?”
君躲差点噎着,使劲咽下去说:“说真话吗?”
“那是当然!”他很认真地说。
“嗯……”君躲看着他,转转眼珠说:“我不是说假话哦,当真没有我妈蒸的花卷好吃!这种洋面包好看不好吃,嗯,换句话说是质感轻薄,没有分量。”
这不是客套假话,汉堡这种时髦的面点真心不对她的胃口。以前没有吃过,以为多好吃呢,现在才知道,不过如此,比起中国的点心,它差远了。往后的日子里她也没有再尝试它的欲望和行动。
“哦、哦”他点着头表示在接受她的感觉。
这天晚上,是陈河有史以来最开心的一个夜晚。他替君躲关好门,在静静地楼道里,他真想跳跳舞,扭一扭腰肢来表示一下愉快的心情。回到值班室后,终究忍不住又盯着镜子看了一下这张熟悉的面孔,然后,他躺在值班室的床上睡着了。
一夜平安无事,这样的好运气可不是每个夜班都能碰上的,陈河选择迷信一回,他在心里暗想:毫无疑问,君躲就是我的福星嘛!
第二天,陈河下班前请科室的吴主任带着骨科的主任来到病房看望了君躲的病况。
他们把腿关节的放射片和两年前的做了比较,又查看了她的关节,检查了一下脊柱和脚踝,期间吴主任检查询问尤为细致。
骨科主任看看化验单,又问了一些平时情况,然后对着君躲说:“小姑娘,没什么大事,不要太紧张。目前看不出什么结果,这次晕倒可能是你体质太弱,营养不良,要吃好,休息好。不过,你一定要密切观察身体的变化,有情况一定要及时治疗。”然后又开玩笑说:“这样可不行啊,护士的工作是很辛苦的,你这样瘦弱能干活吗?”接着又说:“你要多吃点有营养的东西,好好休息两天,保证又能活蹦乱跳的上班了。”君躲听着,一脸微笑。
吴主任看见君躲那微笑的脸庞时眼里闪过一丝惊异,只是在场的任何人都没有发觉。
陈河送两位主任出病房时,吴主任又回头看看君躲、转身问陈河:“出国的事办得怎么样了?听说你那个小同学在英国定居了,催着让你过去呢?”
陈河说:“差不多了。”
吴主任又给骨科主任说:“这是市卫生局吴副局长的儿子,去年研究生刚毕业,他妈是我同学,把他放到我这接受锻炼呢。不过,他很快要出国去,这么精神的小伙子,我真是舍不得啊。”
陈河边走边听,只能赔笑。
吴主任又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陈河:“你和这小姑娘是亲戚?”
“噢,不是不是,我和她哥哥是高中同学,帮忙照应一下。”
天衣无缝的谎言,天知道君躲啥时又冒出来哥哥了。
走到楼道尽头,骨科主任对陈河说,我得提醒你一下,这种疼痛最怕是骨癌的早期表现,以前有过类似的先例,不得不防。你得让她家人留点心。
陈河忙着道谢,握手言别。
看着两个主任谈笑风生地走远了,他还没来及细品那句提醒的话,一转身看见楚欣端着药盘恰好走在他们后面。
他想,这下坏了,和主任的对话一定让她都听去了。
陈河愣了一下,急忙喊楚欣。
楚欣冷着脸装着没听见,转身进了一间病房。
他无奈地拍了一下脑门,只有叹气的份。等楚欣出来,他忙讨好似的问:“忙完了?”
“嗯。”楚欣一本正经地走。
“我刚才说的话你别多心。”他跟在后面。
“我多什么心?”
“我知道你和君躲很好,所以刚才你听到的千万别告诉她。”
楚欣不说话。恰是此地无声胜有声!她要的效果立马出现了,陈河急忙解释:“我是为君躲着想,她……”陈河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在他看来怎么解释都是错。他不能确定,君躲知道他要出国会不会突然就不再理他。自从君躲闯进他的心里,他觉得她那么重要,真的不想惹她生气。
楚欣何等聪明,看他紧张,只想吓唬他罢了。所以扑哧笑了。“我保守你的秘密,那你怎么谢我?”
“尽管说,我什么都答应.”他松了口气。
“好,看在并不是罪大恶极的份上,我就替你保密。不过,这一月我们三人的早餐就得麻烦你了。”楚欣原本只是想让他跑跑腿,出点力气而已,没想他倒是实在。
陈河一下笑了起来,他说,“鬼丫头!没问题。”然后转身去了病房。楚欣看他背影,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
君躲听了几位主任的话,心里轻松多了,吃了早餐,睡着了。
陈河下班过来,看她睡着了,不好意思打扰,悄悄出去回家也睡觉了。
君躲又休息了一天,科里给她静脉输了消炎和营养的药物。护士长说,再过两天,你就好了。君躲听了忙说谢谢的话。她当然清楚,后天病假已完,就该上班了,她来这里可不是特意来疗养的病人。
下午,天气炎热。君躲再也坐不住了。她从科室后门出来,绕到医院的后花园,草地被新修过,气味浓郁。挺拔的观赏松和婆娑的柳树相映成趣,一切宁静优美的自然都使她的心无限柔软而惆怅。她忽然想起肖雪来,前一阵子来信说和家里闹别扭了,也不知道现在好了没有,正胡思乱想,一抬头远远地看见木鱼坐在前面凉亭下发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