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朵从病房里出来时步态慌张,一副失败者仓皇出逃的狼狈模样。
那个下午,她意识涣散,工作也受到影响,配药时差点加错了剂量。
她发现所有的脑细胞都被焦星这两字占据着,焦星说过的话就像咒语,不断的重复。
她很想把这些烦恼的音符赶出大脑,却事与愿违,不能消除,反而像喇叭播放的回音,不断放大,嗡,嗡。
下班前,她去病房发记账单,由于心神不宁,竟然几次走错房间。
云朵郁闷极了,就在楼道一处僻静的墙角停下来,她靠在墙上平复心情,忍不住审问自己:“这是怎么了?几句不着边际的话就鬼迷心窍了?我到底在慌什么?”
她不知道自己慌什么,她心里一片迷茫,可是,又分明感觉到迷茫的地方有什么晶莹的东西在闪闪发光,她闭上眼睛努力使自己安静下来,想在黑暗的心穹里找到那光亮的东西。
就在这时,楼道中因为来了新的重症病人,家属推着平车赶路,一阵急促的骚动惊扰了她的催眠状态,她没有找到那份亮光闪闪的东西,就冲向护办台去抢救病患了。
下午,云朵从医院里出来,依旧心意懒散,不想立刻回到宿舍去,就信马由缰,沿着街道流浪,直到天色灰暗,寒气逼来,她才懒洋洋地往回走。回到宿舍也不开床头的灯,蹬掉鞋子就钻进被窝里去了。
第二天再见到焦星时,她依旧是那种敬而远之的冰冷态度。
这一天,焦星没有主动和她说话,他心里琢磨一个问题,到底什么事情让她变成了这副模样。
随后的两天里,焦星也不主动说话,每次做完治疗后,他便沉默不语,愣愣着看窗外。
焦星的反常举动让云朵吃惊,心中画起了问号,之前,她常常抗拒着不对任何人产生好奇心,如今却不由自主,走路时也在心里嘀咕推敲。
大清早,云耀祖又出现在云朵面前时,她显然吓了一跳,手里的盘子差点跌落到地上。
眼前的云耀祖像乞丐一样拖着一条伤残的腿,斜拧着腰,对她使出一贯讨好的笑容。此情此景,太出乎云朵的意料了,吃惊,惧怕,她立刻就想躲开那个瘟神。
云耀祖不叫不嚷,一路跟着云朵。她扫兴窘迫,又甩不掉,迫于无奈,她又向同事借了两百给他才打发走了。
一个上午,焦星在输液过程中不断打铃,一会这痛,一会那不舒服,把云朵好一番折腾。
下午临上班时,云朵实在不想去医院,不想被焦星各种挑剔烦恼。她低垂着头,一路踢着小石子消磨时间。
门房里的老爷子见她进来,就亲切的唤她去窗口领了两封信。
云朵谢过老伯,迫不及待地打开君躲写来的信,这段时间,她们通信变得频繁起来,同学间的情意也愈发亲密融洽。
云朵看得出,君躲的信散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新鲜光芒,无形中感染到她。云朵加快脚步,踏进科室就完全忙碌起来。
等再闲下来的时候,她又赶忙把秋实,秋果写的信拿出来,信的内容表述了他们关于高考填报志愿的一些初步想法,秋果说,云朵姐,我们想了很久,准备报考医学院校,秋实想当一名好大夫,而我呢,想学护理,将来和你一样做个善良的白衣天使。
看到此处,云朵刚刚好转的心情又惆怅了,她知道这两个孩子的心思是受了她的影响。
她停顿一下,叹息道,我和你们的目的是不一样的。
怀着对两个孩子的担忧,云朵急忙找来纸张,给秋实,秋果去了一封回信。
她把一大堆理由推到他们面前,让他们仔细考虑,谨慎选择,她在信中鼓励秋实秋果,说你们的才气更适合去做一个建筑或水利工程师,更有可能,你们将是明日科学之星,或许在航天或航海领域有更重要的作用。
《无可奈何》
春天时暖时冷,乔叶的身体也变得时好时坏,她常常感觉疲乏,厌食油腻,每次做饭吃饭时更加厉害,她忧心忡忡,以为得了什么重病。
一个星期后,症状更加重了,头晕目眩,她竟然偷偷哭了一场,为了不让哑巴担心,就一个人跑到卫生院去看病,她怀着傻傻的念头想,如果真是什么不治之症,她就悄悄等死,绝不让哑巴知道。
当她得知自己只是妊娠反应时,这个小媳妇当着医生的面又哭了,把看病的医生反倒吓了一跳,用疑惑不解的眼光打量她。
晚上睡觉的时候,她欲言又止,三番五次才羞羞答答把怀孕的事告诉哑巴,哑巴刚脱了厚厚的棉衣,光着膀子愣在那里看着她,看着她,不由眼圈潮红。
第二天哑巴带上乔叶去父母的坟头点一柱长香,磕了几个头,把后继有人的好消息传递过去。哑巴在家又陪了乔叶两天,就背上些干粮去沙厂做工了。自从结婚,他们一直没有分开过,乔叶依依不舍送到门外,哑巴用手指指远处的山坡,乔叶看见山坡向阳的地方草芽已经绿了,乔叶明白,哑巴是指春天来了。
哑巴走近沙厂的时候,天已将近黄昏,沙门场前的那条小河里,白花花的河水亦如银色的缎带潺潺而去。
哑巴在河里洗洗手又喝了两口水才走进院子,工人看见了都笑着调侃他,哑巴一路呵呵笑着招呼工友。
大个子一看他来了,顿时没了好心情,刚才还在和工友热火朝天的玩着象棋,现在却点上一根烟不声不响地钻进一片灰暗的阴影里去了。
哑巴不理会董成才的冷落,他环顾四周,打量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大院子。东面的三间砖房本是老板的住处,天冷时工人们吃饭取暖的地方,老板过世后,大伙就不敢去了,只有老板娘招呼大伙进屋里议事,这些雇工才去那里坐坐,吃完饭都会及时出来。这些工人,平时三两一伙随便蹲在哪个墙角门前就行了,大老粗的男人出门为挣钱,至于几口粗茶淡饭,站着,坐着吃都不讲究,填饱肚子便达到目的了。
房子的两边各有一个小耳房,一间做了厨房,一间堆放工具杂物,和这三间相对而立的是西面的三间比较简陋的平房,虽然外墙包了一层砖,实则内心都是土坯,这样的盖房技巧是八十年代初农村人在经济条件的约束下最为美观的盖法,这三间是一个大通铺的炕,专用来住工人。
当哑巴站在院子里一一看这些旧物的时候,老板娘并没有急着出来迎接,而是隔着窗户细细看了哑巴一会这才出来,她依旧高高兴兴地招呼他,安排他的工作及食宿。
当然,哑巴也住大铺的炕吃大锅的饭。对哑巴来说这已经很知足了,在沙厂工作凭的是力气和耐力,工作十分单调,他又不会喝酒抽烟,玩牌下棋,收工后就坐在小矮凳上雕他的木头刻他的石头,大个子经常嚷嚷嫌他吵,干扰工人休息,哑巴明白,大个子不止嫌他吵,更重要的是嫌他碍眼,可是,哑巴是来挣钱的,不想和任何人发生争执总是忍受着大个子的挑剔和白眼。
大个子董成才嚷嚷的时间久了,老板娘就让他把堆放杂物的小耳房收拾干净整理好,大个子暗暗高兴,以为是要给他住,临了却是让哑巴搬过去,说这样他就不吵任何人了。
哑巴搬到小耳房的那天,大个子董成才突然间病倒了,两三天没有出工也没有和工人们一起吃饭,他睡在大炕上茶饭不思,浑身难受,老板娘柳新是个聪明人,她见工人们都出工了,就给他送一碗小米粥过去,她坐在炕沿上,暖暖地说,‘起来吃点粥吧。’起初,董成才还在矫情,说自己不饿,不想吃,谁知柳新佯装生气,站起来说,‘这可是你自己不吃,我晚上端给哑巴大哥,他干一天活,肯定愿意吃口热饭。’
董成才呼啦一下翻起来,一把拉住柳新的胳膊,盯着柳新看,柳新可不惧怕他,也盯着他看,还用食指在他额头上狠狠点了一下。
这一指头点醒了梦中人,他伸手夺过她要端走的大饭碗,二话不说,狼吞虎咽,吃了个精光。
第三天,董成才的病就好了。
哑巴依旧干着最重的活,心里惦记着他的乔叶和孩子,手里雕琢着他细致的梦想。
有时候老板娘倚在门边和他说些家常话,他也是低着头,专心致志的磨那块质地坚硬的石头,烟尘一般的石灰粉在铁锉哧哧的声响中弥漫而起,这时候他就十分庆幸自己是不能说话的哑巴。
乔叶在家里十分思念哑巴,孤寂难熬的长夜里,眼泪几回湿了枕头,时常在梦中呼唤着建设。
邻居王婶见乔叶孤身一人可怜见的,给她送来一小碗猪油,乔叶忍受着油烟恶心,把酥白的猪油垫在面粉里做成香酥的干粮饼,又步行十里送到沙厂去。
哑巴摸摸乔叶微微隆起的肚子,把她搂在怀里时,恰巧给路过的老板娘柳新看见了,她就热情万丈地喊起来:我说今天的天气怎么这样好,原来是妹子来了,到我屋里坐坐吧。
乔叶害羞起来,扯扯衣角说不了,谢谢老板娘照顾建设。
柳新自然又是一番客气,告诉乔叶自己叫柳新,以后就叫姐好了,别学他们叫什么老板娘多难听。说着笑起来,咯咯咯银铃似的一阵花枝乱颤。可是这个晚上,柳新的房间一直黑灯瞎火直到天明也没亮过一回。
乔叶原计划下午就回去,谁知临出沙厂时,天气突变,狂风大作,顿时飞沙走石,阴云密布,哑巴挽留,她只好在哑巴的单人宿舍住了一晚,小夫妻相聚自然十分甜蜜,乔叶似乎有说不完的话给她的哑巴听,她还说,建设,你们老板娘人真好,丰姿绰约,时髦的像城里女人,只是年纪轻轻怪可惜了。哑巴不置可否,轻轻拍拍她的肩膀示意睡吧。
这是君躲刚转到耳鼻喉科时写的一部分内容,这段时间是君躲一生中最温暖幸福的回忆,她看见柳条的新芽在晨风中婆娑飞扬时心里是欢喜的;看见草地上的丛丛新绿,嫩黄的蒲公英花蕊,心里是欢喜的,总之,有陈河陪伴的这个春天她感觉人生那么美好,清淡的日月那么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