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朵发现君躲又钻进她的作品里去了,为了赶快把她拉回来,她连忙换了话题,用比较柔和的语气说:“躲躲,给我说说,你最近的工作怎么样?去三医院之后事情都顺利吗?”
君躲又叹息了一声,无奈地说:“一言难尽!”
“有难处吗?”
“我也想和你说说这事,你还记得我上次和你说起的那个叫常珊珊的女孩吗?她离开一院后不久就参加了三医院的考试,现在和我在一个科室一个组。”
“记得,她不是让病人家属打了吗。怎么,她又挨打了?”
“哪能呢!吃一堑长一智,她现在变化很大,机灵,凡是不好说话的病人,她一概不去招惹,能躲就躲;而且,遇上发热的病人,她胆战心惊,唯恐非典病毒传染给她,让她去测体温,她也能找到借口推脱。”
“嗯?这个样子怎么工作?”
“唉,这就是我郁闷的地方,我们是一个组,又是新员工,我能怎么办?多干些活倒也罢了,更奇怪的是,她对我的态度若即若离,躲躲闪闪。我原以为,以前在一起工作过,到了三医院会更亲密,更团结,结果却恰恰相反。举个例子,如果她和同事正聊天,我进去她就立刻不说了,有时候真是让我感觉难堪,你说,我又不是间谍,我对她有什么威胁可言,至于要这样呢?”
“呵呵……这个呀,我明白。”云朵忍不住笑了笑,她索性坐起来说,“你们以前在一起工作这没错,可是她挨了打,不管什么原因,不管是不是她的错,总之这是她的短处,而你呢恰恰知道她的短处。”
“哦,我明白了,可是怎么才能化解这种敌意呢?”
“好办,你明天上班找个合适的时间,最好是只有她一个人时,你就告诉她,她走之后,第二天,那光头家属又找麻烦,还打了你。她要是聪明呢,肯定会有所改变,如果顽固不化,依旧偷奸耍滑,我看先礼后兵也是需要的,让她知道你的底线也好。”
“嗯,我试试看。还有一个事,”君躲欲言又止。
“怎么了?”
“我是一个很讨厌的人吗?”她轻声问。
云朵立即伸长了脖子,睁大了双眼,她预感到君躲在工作上不顺心,她现在拿不准君躲这样问是出于什么原因,这个问题让她怎么回答呢,她小心地问:“躲躲,你的工作还是不顺心,对吗?”
君躲没有马上回答,她停顿了一会,反问一句:“朵朵,你说一个努力工作的人为什么不受群体欢迎?可是珊珊却能和大家打成一片。”
听到这里,云朵总算是搞清楚问题出在哪里了,她一针见血,点出了问题的关键:“曲高难和!况且,不是所有人都喜欢和工作狂在一起工作,你明白吗?”云朵略一停顿,接着说:“躲躲,实话和你说,我虽然在私立医院,但是这其中的道理都是相同的,不管在哪里,只要是有人的地方,都不会太平,人的心理太复杂了。我虽然不参与临床治疗工作,但是你说的情况我知道,我们医院的科室里也是一个大杂居的世界,一个复杂的世界,任何时候都不要高估了对方,也不可小觑了对手。不要认为所有的人都是正人君子,不要用传统的道德标准衡量每一个人。‘身处卑微才能看清世界的本来样子’这句话是多么真实。她们不敢为难我,是因为我和赵海峰的暧昧关系多少是她们看在眼里的,对我的友好也是不得已的表现,背后不知怎么羞辱我呢。”她说完这些话,突然陷入了沉默。
她这样一个人,在人间的炉火中已经练就了泼辣无畏的性格,但是,在赵海峰的医院里,她也收敛锋芒,依旧小心谨慎,尽量避免和人发生冲突,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她必须把心思和精力都用来对付赵海峰,而不是和某个女人拌嘴为自己竖起对手,她心里有明确的目的,她知道该怎么做。
这个女孩子虽然没有多少专业工作的经验,但是,她在各种书籍中又学会了另一套本领,她常在自己的心中假想对手,导演一幕幕可能出现的情景,然后尝试用各种语言和行动来应对,包括如何周旋,适当的妥协和出其不意的进攻,所以,在工作中,如果出现了某种状况,她都能果断而及时的从自己的脑袋里抽出一条应对的计策来化解矛盾,三言两语就让其他人笑呵呵离开了,敌对的箭头立马就调转了方向。
有时候,她暗暗为自己的机敏,诡诈感到骄傲,每当有一丝愧疚掠过心头时,她就急忙止住。她心底深处常在小小得胜之后狠狠地想:这是对的,就该这样,这帮该死的混蛋。然而,当她下班后,她卸下一身伪装,回到真实的自己时,她心里又是那么的难过,凄凉和彷徨,她常伤心的想,自己在这个世上学会了什么呢?她多么讨厌那个伪装的自己啊,可是为了焦星,她无路可退,不但不能回避这丑恶的现实,还必须冒险。有谁知道,这种苦难搅拌在她心里,就像沉重的水泥一样拖着她疲倦的身子,使她没有力气往前行走,有时候,她需要在路边找一个比较干净的地方坐上一会,想一想,缓一缓才能攒够力气再站起来。
“朵朵,你别冒险了,这件事让焦星和张青山他们这些男人去做吧,你不能,”她迟疑一下,“万一他逼迫你,那可是狼窝。”
“我知道,他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唉,我怕是……”她咬着嘴唇忍了一会,轻声问:“君躲,你说句实话,如果我真得不能保全自己,你会嫌弃我吗?你还会和我像现在这样躺在一个被窝里说话吗?”话还没有说完,已经喉头哽咽,声音颤抖了,她用手背压住自己的眼睛。
她知道这是一句多余的问话,让君躲怎么回答呢,可是她还是忍不住要问,她想问的不止是君躲,还有……
君躲没有说话,只是伸开臂弯将这个用铠甲包裹的柔弱女孩揽进怀里,轻轻拍抚着她的肩头。
一切语言都是多余的,无力的,谁也不期望最坏的结果,可是谁也不能保证最坏的结果不出现。君躲知道云朵的苦心,可是焦星会怎么想?她踟蹰了半天才慢慢地说:“朵朵,你要考虑焦星的感受。”
她泪眼婆娑,低声说:“所以,所以我想把自己……”
焦星轻轻地开了门,他发现过道里的地灯还亮着,柔和的淡紫色光晕让房间里显得温暖。他知道,云朵开着灯是为了他进门方便,心里十分受用,感觉温馨甜蜜。
他估计云朵早已睡着了,就轻手轻脚的钻进卫生间,冲完热水澡出来,他擦着头发准备去厨房喝口水的时候,客厅的茶几上有玻璃杯突然咣当一声倒了,把他吓了一跳,他急忙转身向里面看,透过朦胧的光线,他看见云朵竟然蜷在沙发上睡觉。
他急忙跑进卧室把长袖的睡衣裤穿上才到客厅来看云朵,只见茶几上有打开的红酒,他小心提起来看,瓶子里已经所剩不多,桌面上一只玻璃杯中还有酒,另一只在小托盘里,也就是刚才跌倒的水杯,这正是他们两个喝水的杯子。再看时,他发现沙发靠背上的长丝巾斜搭在茶几上,半截压在云朵肩头,半截压在托盘上,他猜想是云朵刚翻身时带动丝巾拉倒了酒杯。
看样子,云朵是一个人在家里喝了酒,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云朵从来不喝酒,今天这是怎么了?她心情不好?他暗暗揣摩着其中的缘由,轻轻拍着她肩膀小声叫:“朵朵,醒来,进屋里去睡,这儿冷。”
云朵翻过身,睁开眼睛,神色迷离得看着他,一句话也不说。其实她一点也没醉,她心里清醒得很。桌子上的酒,杯子里的酒,只是她摆摆样子。她身上的酒,嘴里的酒也不过是自己演的戏。
不然,她怎么办呢?
对于焦星这种自控能力极强的男孩子,她一个女孩要怎么做才能让他明白呢?那就借点道具掩饰一下,借点酒精刺激一下。俗话说,‘酒壮怂人胆’她“喝点酒”迷糊一下,胆子就大了,脸皮就厚了,就可以装傻糊弄他。
焦星弯下腰摸摸她的额头,没发热,他放心一些,他蹲下身子,把云朵的肩膀揽起来,他试图让云朵爬在他的肩膀上,也许这样他可以把她抱起来送回房间里去。
此时,他心头难受,如果是以前,他可以轻而易举的拦腰抱起她,但是现在不行,他的假肢不灵活,他只能尽量依赖好的手臂出力,他跪倒在沙发边上,云朵顺势抱住焦星的脖子,把脸贴在他的脸上,主动的亲吻他的面颊。作为一对年轻的恋人,动人心弦的亲吻也已经有过,只是焦星似乎总是躲避着,往往蜻蜓点水、浅尝辄止。
今天这样的夜晚,暗淡的光线刺激了人的感觉,当云朵带着红酒甜味的嘴唇一碰触到他冰凉的面颊,瞬间激荡起的热流如闪电一样传遍了他的四肢,顷刻间又汇聚在一起,如火箭的冲力在他胸口撞击,在他身体中撞击。这样的年纪,身体太敏感了,他不敢动也不能动,这份热烈,温柔和缠绵来的如此突然,让他猝不及防,不知所措,他竭力抵抗着内心的欲望,却又本能的迫不及待的去迎接她的香唇,曼妙丝滑的甜蜜气息缠搅在一起,像一团氤氲的雾气迅速将两个人包裹起来。他那只有温度有感知觉的手也情不自禁的抚摸她的脸庞,肩膀,焦星抵挡不住内心澎湃的情感,低下头去亲吻她的脖子,当他嘴唇碰到她的睡衣领口时,他忽然想起云朵在街道的老树旁,自己解衣扣时说的话,他忽然顿住,从刚才的迷惑中清醒过来,随即冷静下来,焦星慌忙站起来,一股羞恼直涌上颅腔,他顺手给自己一个耳光,心想自己怎么这样无耻,怎么能……云朵喝醉了,她迷糊不能自控,难道自己就可以趁虚而入冒犯她,欺负她吗?
云朵见焦星扇自己的耳光,又激动又心疼,内心泛起波澜,她多想“清醒过来”告诉他抱紧自己,到自己的心里去吧,去看看她的心,可是她又忍着没有暴露自己,只是伸出胳膊拉着他的衣襟。
焦星重新蹲下,抚摸着云朵的头发,温柔地说:“朵朵,你喝醉了,我扶你进去,你在这里会着凉的。”
“我没醉。”
“朵朵,对不起,我刚才失控,对不起,你不要再考验我了。”
云朵言语不清,只念叨着自己难受,焦星要扶她起来时,她又像个“狗皮膏药”一样缠着他,亲吻他的面庞。
焦星躲闪着,挪开了脸。好不容易才把个大活人挪到她的卧室床上去,云朵还不肯放开焦星,她只觉得,装腔作势好不容易,好难受,眼看焦星误会了她的真实意思,她急得快要哭了,现在,她多想让焦星明白,她不是在考验他,试探他,是她……
焦星哪里知道云朵的处境日益艰难危险,他只知道自己的将来凶多吉少,怕伤害了云朵,怕耽误了她的一生,所以他努力控制住青春的激情,让自己慢慢冷静,然后像是在安慰自己,又像是在安慰云朵喃喃说到:“朵朵,我也想你,想得不能自已,可是我不能,朵朵,等一等,等我报了仇,如果我还活着,我们就到农村去,我们就结婚。”他扭过头,眼泪扑簌而下,却没看见云朵也撇过脸,眼泪一股接一股。
云朵什么话也不说,她安安静静地睡着,在焦星轻轻地拍抚下看似入了梦乡。
她的计划破产了,失败了。
焦星给她盖好被子,静静守护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