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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朵心里有明确的目标，她去各个公立医院投递简历和求职函只是为了对供需市场有所了解，而且，她不能冒然就找上门去，有备才能无患，所以她先要找一个足够强大的试验点练练身手，她不想因为工作能力欠缺而被辞退，那样的话，她埋在心里的计划就流产了，当然，她的这种想法没有告诉任何人，她不能袒露自己的心迹，不能征求焦星的意见，她担心焦星会阻止她去冒险。
云朵找工作已经折腾近一个星期，周五下午，约四五点钟的光景，她垂头丧气地回来，人还没走到院子中间，先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君躲。推开门，又迫不及待向君躲倒苦水：“有凉白开吗？我快渴死了。”说着，自己拿起桌边的茶壶倒满一杯，眼看茶水盛满，已经溢出来、流在桌面上了，她也顾不得擦水迹，抓起来，闷声灌进了焦热的胃囊。这才接着说道：“君躲，你赶紧把自己的简历整理出来，我一会去网吧，帮你传到网上去，不管怎么样，先投递一份简历出去，情况没有我们想的那么乐观，工作不好找。”
君躲挪开书本，怕被浸湿，但是眼睛一直全神贯注地看着她，听她说话，这时又合上手中的书，准备翻箱倒柜，去找那些毕业证的复印件，同时忍不住，惊讶地问：“之前总听说医护人员十分紧缺，怎么又找不到工作了？”
她真心希望听见云朵能给她一些积极乐观的回答来安抚自己，但是云朵又倒了一杯水，喝进肚子之后郑重其事地说：“对呀，我们之前见到学校招生的宣传和小新闻的报道里是说医护人员十分紧缺，但是，那些都是理论数据上的现状，不是现场现状，这几天，我跑了好几家医院，亲眼看见，每个医院、每个科室都缺护士，这是实际情况，可是，这不能改变医院的决策者就放宽条件全额招够，医院经济利益原因，多养一个人就多掏一份钱，在编人员国家发工资，零时聘用人员要从医院的收益中分钱；科室利益的原因，一个月就那点奖金，多用一个人干活自然是好，但是多一个人分钱就不好了，护士的工资本来低的可怜，总不希望忙了一个月，熬了一个月，薪水越发越少，毕竟养家糊口不是轻松的事情，什么奉献精神，职业荣誉，那都是笼头！你明白吗？我转了一大圈，一打听才知道，当护士的都是偏远山区里来的学生，这城市里，只要家庭条件过得去，绝不会让孩子读这么多年的书，然后去当一名护士，什么是整体护理？就是高要求、高水准的全职保姆，我不是自惭形秽这份职业，真的，你实习了一年，有没有发现医院里有富二代，官二代的小姐讲职业荣誉感去当护士的例子？没有吧，南丁格尔？那是贵族世界里的奇葩，那是衣食无忧之后的崇高境界、职业喜好和奉献精神！但是，我们这里不一样，我们这里的护士都是为了衣食住行，为了生活在工作，在挣扎，和南丁格尔的精神几乎扯不上半毛钱的关系，我们根本没条件去养育我们的精神，仰慕自己的职业。能保住饭碗勉强度日，就实属不易了，你别这么惊讶的看着我，你是没有出去看，我也不是危言耸听，医院里护士，那叫一个忙，走着干不完的活，跑着在干，上班干不完的活，下班还在干，相比起来，我实习的那小地方还算是好的，这里的医院真不好干，上午，我以局外人的身份在市医院的儿科门诊上观察了一会，三十分钟内，有两名护士被家属指责和谩骂，那两个小护士连个声都不敢吱，我看，她们但凡敢说一句辩解的话，肯定就被患者家属打了。我问原因，为什么忍受？为什么听凭家属欺辱？回答我的话同样令人心酸：要是被投诉，这月还能拿到奖金吗？门都没有。”说到这里，云朵突然不言语了。
君躲接过话说：“听你这么一说，还没有工作的我，心里也凉透了，你是不是也倍感悲观和凄凉？”
“一语中的，你太了解我了。但是怎么办呢，我们要生活啊，总之心里负担很重，前路茫茫，不知哪是出头！”
“总、也有人喜欢这种职业吧，总、不是都和我们一样穷？实习时，每回抢救病人成功后，心里苦中有甜，总有那么一点救死扶伤的高尚情怀。”
“我的好同学，你还当梦中人呢，我们局限在这样的小地方，这样狭小的交际圈，所见所闻太少了，你要是打开网络看看，不吓死你，全国各地的医患关系十分紧张，伤人杀人事件屡见不鲜，我们在学校时，太高估这份职业的神圣度，荣誉度了，更高估了世人对我们的重视和信赖，这下我算是明白了，天下人给我们戴上‘白衣天使’的大帽子，那就活脱脱一座大山压在你头上，不比孙悟空头上的五行山轻多少，‘白衣天使’这四个字就是施了魔法的紧箍咒，说好听点，那是用职业荣誉感来诳你纯洁的感知；说不好听点，就是明明白白告诉你，这份职业的身份地位和待遇，那叫一个，哎！‘白白奴役天使’简称‘白役天使’好不？就差用红布蒙上眼睛，身后再来一鞭子，天呐，我还没上岗呢，就知道了这许多底细，以后怎么编理由哄骗自己受过高等教育的头脑指挥三大五粗的四肢去干那些全职保姆的活？”说完这一大堆话，她立即闭嘴，像被无形的枪击中要害而牺牲了一样，直身倒下去，跌在君躲的床上一动不动了。
云朵的话，像刺一样，扎在君躲憔悴的心房上，使她愣在那里，良久才自言自语地说：“总有一天，这种现状会改变的！”
“做梦！”云朵猛然抬起头，铿锵有力，且无情无义的否定了君躲的良好愿望，又倒头睡在那里不动了。
她这样的举动，把君躲吓了一跳，君躲原以为她已经睡着了，没曾想，她看似睡着，其实比自己醒着还清灵。她若有所思地看着云朵，眨巴眨巴的眼睛里透露出那么深邃、那么迷茫的光影，未来？未来在哪里？。
云朵又突然翻过身吃惊地说：“怎么用这种眼神看我？怪吓人的！你怕了？”
“我是在想，六年的小学，三年初中，三年高中，四年大学，我们到底学了什么？”
“这不是白痴问题吗！学了什么？学如何打针发药，学如何穿针引线，学如何洗脚翻身，铺床叠被，学习骂不还口，打不还手，而且，若是想评职称，还要继续学习，听院里护士讲，很多在职护士都在上本科，个别厉害的已经是研究生级别，最近有传言说，以后当护士还要先规培几年，简直荒唐可笑死了，我若是领导，所有高中毕业生经三个月培训后全都能当合格护士。真不知，管卫生的大领导是不是懂医疗，哎，我还怀疑什么，他们怎么会懂！他们身居高位，从小就不曾受过什么罪，生活在优越的环境里，即使生了点小病，那也是前呼后拥，被人伺候着，照顾着，这样的领导看病从来不发愁，不会等一个上午排队，更不会自己端着治疗盘在楼道穿梭，在病人的叫嚷、埋怨和恐吓声中做治疗，还提心吊胆、防着突然飞来的拳脚，他们从国外学来的整体护理技术和护理管理，用在中国，就好比是让平民家庭学贵族家庭的生活，明明家里只有一锅粥，非要主妇端上一杯奶；明明只有一碗水，却盼望着眼前的十几个孩子只需要优雅的呡上一小口，还要微笑着对妈妈说，谢谢您，我已经足够了！哼，简直胡扯。谁见过牛头对马嘴能和谐共处了，我们的人民大众贫富悬殊，道德水准参差不齐，没钱的受到不公待遇不敢闹；有钱的仗着钱财可以胡闹，干嘛非要为难天下护士？不就是因为护士工资低，待遇差，权威基本是零下，所以不管多苦多累，心里抱怨多大，那也只能是心里的，决不能付之行动，稍有差池就被请出去，让你另谋高就，天下干护士的这帮女生，哪个有能耐勇敢的试一把，扔了顺手又熟悉的工作再重新找工作，又从零开始！况且，真换了工作，待遇未必就真得比以前的好。人都是站在东山望西山，总觉西山高过很多山，可是等她们辞去东山才发现，原来哪座山上都没仙，脚下尽是石灰渣。”她停下，伸了一通懒腰，有些疲惫不堪地接着刚才的话继续说：“这些不是我故意编排吓唬人，这是我奔波一周，东寻西问，才打听到的内幕，我们实习那会，是摸不清这里面道道的，不然，岂不都要半途舍弃学业或改专业了。如今看来，我们在校时，的确高估了这份职业的圣神度和荣誉度，更高估了市场前景……”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听不见。
君躲知道，她这些天找工作很辛苦，满肚子委屈，也只好在她这里发泄一下，君躲以为，过一会，云朵又会猛然抬头，说出什么惊人的话，就原地不动，静静等待着，没想到，这次她估计错了，云朵已经沉沉睡过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