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前,焦星听说嫌疑人突然出车祸死了,深感绝望,几乎不再有什么念头了,他和云朵去残联打听了职业培训的事情,云朵也已经帮他报了成人专科的学习,他似乎可以放下过去,可以换个活法,从过去的阴影和苦难中走出来了,然而,一月中旬,张青山突然又打来电话,说上次死的根本不是杜飞,那是他的双胞胎兄弟,当时,他喝醉了酒,睡在酒店,是他弟弟开车回去,结果出了车祸,杜飞酒醒后,得知有人要加害他,又逃走了,如今不知去向,但是警方也在暗暗搜铺他。
这样的消息实在太离谱,太奇怪,这世上真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都会发生,一个罪犯竟然也有双胞胎的兄弟,巧合出现的这样不可思议,但是,张青山在电话里解释说,这次一定是真实情报,他告诉焦星,他们一直在关注这个团伙,密切注意着他们的情况,希望焦星知道这些事情,但是,一定要沉住气,万不可走漏风声,为此,焦星又处在寝食难安的地步,但是,他没有把这样的事情告诉云朵,怕她说出去有危险。
云朵依然按照自己的计划,默默潜伏在赵海峰的医院里,在新年的前一天,她收到秋果秋实的来信,信中说,他们假期要勤工俭学,留在学校附近打工,暂时不能回这里了。
云朵读完信的内容,心里感觉空落落,不是滋味,但是,为了安慰秋果、秋实,她也用高兴的口吻给他们写了一封情真意切的回信,希望秋果、秋实穿暖和,照顾好身体等等……
第二天黎明时分,君躲的腿不疼了,这一夜她不曾好好休息,但是,这会却全无睡意。
她早早打开药店的门,在门前铺着瓷砖的台阶上伸展着酸痛的腰背,同时打量着天空,打量着十字街口上东西南北来往的人流,打量着眼前的城市。
寒冬的天空阴沉朦胧,零零碎碎地飘撒着雪花,天还没有完全亮起来,大街小巷的路灯立在瑟瑟北风中,投下看似温暖的光晕,不远处烧锅炉的高大烟囱正向天空喷吐着浓墨一般的烟尘,浑浊的空气夹杂着生活垃圾的酸败腐臭气味四处流窜;再看看街道周围的人,买早点的小摊上忙活的大娘和小媳妇,脸冻的发紫,手冻的通红;扫大街的环卫工人眉毛头发上都是霜花,赶着上班的人,穿着肥厚的羽绒服,戴着口罩,捂得严严实实,个个裹得如同粽子一般,他们成群结队,在路口上汇聚然后转变方向各奔东西。
假如,他们在农村,这个时候应该还睡在热炕头上。冬天本是个休养生息的季节,早睡晚起是这个季节养生的规律,可是,他们来到城市,来挣钱,寻找幸福,所以他们改变自己的原生习性,变成城市的规律,晚睡早起。
十字街口的红绿灯疏散一波又一波的人流,从四面八方来,又向四面八方去,永远重复着,即使是深夜也不能完全停止,黎明则更加拥挤,这些匆匆忙忙的人流中,有多少是外地的异乡人,有多少是边远的山区人,有多少碌碌无为的人,有多少心怀梦想的人!
有多少人,没来到城市之前,心里充满了甜蜜的想象,头脑中总是把城市的轮廓想象成娟秀丰盈的模样,宛如那是一个楚楚动人的女子飘摇在远方,召唤着你,使你魂牵梦绕,心襟荡漾,为了目睹她的风采繁华,感受她的气息,享受她的美,就千里迢迢赶来,只是,真的靠近她时,又叫你冷不丁地,瞥见了她的另一面——真实的、地面上的生活,实实在在的生活面前,有多少人住在陈旧狭窄的出租屋里;有多少人在寒风中扫大街,生活,把他们慵懒的身体从漆黑的夜里拖出来,从温暖的被窝中拖出来,推上人行道,推上公交车……每天早上,她也和这些人一样匆忙,一样疲惫困倦地挪着脚步,走在讨要生活的路上,在城市的烟尘气息里匍匐着,挣扎着,而梦想中的海市蜃楼却还远远看不见踪影。
寒风料峭的清晨,她在药店门口张望着,忍不住胡乱感慨,此时,寒气逼人,不能久站。她急忙返回药店,在小小的卫生间里简单洗漱一番,开始打扫店里的卫生。
八点之前,她把药店的柜台,货架,都一一擦过,又把地面台阶全部清扫拖洗干净,这样一来,三十多平米的药店看起来温暖,明亮,让人舒心。
八点半,和她一起上班的店员小静来了,此时,药店老板将阿姨也来了,她里里外外看完,虽然没说什么,但是脸上的表情说明,她是满意的,开心的。
她告诉君躲,让她们抽空盘点一下库房里中草药的存货量,让她把清热解毒类的草药单独整理出来,看看还剩多少,她说明天要购进一批这类药,须腾出空地,做好准备。
临近中午,将阿姨回家去了。这时,君躲带着小静一起整理中药库房,正当她满面灰尘在库房中忙活时,外面有人大声问:“有治疗健忘症的药吗?”
君躲赶忙出来看,只见云朵和金华提着两大包东西,站在药店门口。金华冲她笑笑,云朵歪着头,一副佯装生气的模样盯着她看。
君躲一惊,赶忙走过去,陪着笑脸说:“哎呀,这么冷,你们怎么跑来了?”
“你太忙,没空去看看我们,我们只好来看你啊。” 云朵责怪着,把两包东西放在旁边的柜台上, “你说话不算数,说好经常回来,可是这么长时间,你回去一次了吗?”她噘嘴瞪眼,一副不依不饶的顽皮样子。
君躲用胳膊碰碰她,讨好地说:“都怪我好不好,别生气了。我是真的很想你。”
云朵还不肯罢休继续说:“我才不想你呢,是金华这个家伙,他担心你冻死,饿死,非逼着我来看你。”说着话,她打开袋子,把里面的东西掏出来,说:“你看看,这是他给你带的热宝宝,可以充电,还有,这是他给你买的茶叶和咖啡,说你看书犯困可以给你提神,还有这些面包点心,你看看,这样的好东西,我说分给我一点,他都不肯。这个重色轻友的家伙,心里只惦记着你一个人,却要我陪着他跑腿,一毛钱的跑腿费都不肯给我。”云朵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着俏皮嗔怪的话,还不忘对金华摆头使眼色,暗示他和君躲好好说话。
君躲见她俩这样记挂自己,心里充满了感激,顿时鼻子酸楚,一时万语千言涌动在心头却说不出话来,她看云朵把拿出来的东西一样样又放回袋子里,等她直起身子来就上前一步,给她一个猝不及防的拥抱,在她肩头小声说:“谢谢你这样关心着我。”
云朵竟然愣住,睁圆眼睛说不出话来,接着她又坏坏地叫嚷着,对君躲说:“干嘛干嘛?别这么肉麻好不好,几天不见倒是和我生分了!快放开我呀,气都喘不过来。”她说着话的空当,却用眼睛盯着君躲身旁的金华,一个劲地邹眉瞪眼,暗示催促他,并在心里暗暗咒骂:“你这傻瓜,还不趁热打铁和她说说话,干嘛这么呆头呆脑的站着。”
此时,她真是有些“恨铁不成钢”。
这半天,她铺路建桥,把能用的招都用上了,金华自己不开窍,她也显得无能为力,不由心里有些沮丧,来这里之前,她还向金华大包大揽,说她最懂君躲的心事,她向金华传授追求女孩的最佳秘诀说:“好女怕男缠,好女孩一般都是嘴硬心软,你真心实意的对她好,没有感动不了。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不信你走着瞧好了。”
现在,她眼见着金华从进门招呼之后就稳稳当当地站在旁边,不献殷勤,不说话,她暗暗气恼,不由嘀咕一句:“这呆子,教得曲都唱不上!”
金华当然知道云朵的好心,他心领神会,只是这会云朵满天飞,所有好听的话都被她说了,所有空隙都被她填满了,哪里轮上金华搭腔来着,现在,他笑着点点头,以示感谢。
当君躲心绪平静下来,放开云朵时,她为刚才的感情用事羞红了脸,不好意思地说:“瞧我这脏兮兮的一双手把你衣服弄脏了。”
金华双手抱在胸前,歪着头一副委屈的模样,赶忙接过话抱怨说:“这么不公平吗?我牵着她来的,现在功劳都被她抢去了,你只谢她吗?”君躲一时吃惊又为难,尴尬地笑着,楞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轻声说:“金华,谢谢你。”
“就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吗?”金华和云朵几乎异口同声的问。
“那要怎么谢啊?”她面露难色,嘀咕了一句,声音小的几乎听不见。
“哈哈……”他们二人同时笑起来,云朵打趣说:“看看我们这些坏蛋,把这个乖乖女给为难坏了。”
“呵呵,云朵,快不要逗她了。”他转头又对君躲说:“和你开玩笑的,别当真。”
“哎,我可没开玩笑,君躲,你也给金华一个拥抱吧,这样我们就扯平了,不然,他说我借花献佛,抢他功劳。我又冤枉了不是!”
君躲心想,“这才多长时间不见,云朵怎么越发变得伶牙俐齿,人情世故了。”她左右为难,只能又伸出满是灰尘的手拥抱了站在旁边的金华,也说:“谢谢你们这样关心我。”
金华从来没有受过她这样真挚热情的待遇,一时受宠若惊,满心欢喜,他也抱抱君躲的肩头,虽然只是礼节性的拥抱,虽然只有短暂的几十秒钟,也让他恋恋不舍,他多想,多想永远和她这样亲密无间的,把两颗心紧紧靠在一起。
这时,在库房里干活的小静突然喊:“君姐,快来帮我一下。”
君躲赶忙转身跑进去,谁知还是迟了,小静踩着凳子,想把一袋泽泻放到高处的木架上去,可是太重放不上,她紧喊慢喊,却和药袋子一起掉了下来摔在地上。小静是个胖墩墩短头发细长眼睛的姑娘,比君躲先来药店工作,现在从凳子上摔下来,虽是掉在一堆中药上,不至于伤着,但是她惊魂未定,坐在地上用手揉着脚腕,龇牙咧嘴一副痛苦模样。
君躲赶忙凑近看看,问她伤着没有。小静摇头摆手说不要紧,大家让她起来走走,看腿脚伤到没有,试验一番果然是毫发未伤,这样的结果再好不过,但是君躲不肯让她再劳动,就劝她先去吃饭,饭后回来守着药店替换她去吃饭。就这样,小静谦让一番外出吃午饭去,走到门口时又返回来取伞,说外面下雪了。
金华和云朵要搭手帮着君躲收拾整理中草药。君躲说:“这里都是灰,一会把你们的衣服都弄脏了。还是我自己来,你们在外面等着就好,等小静回来,我们三个一起去吃饭。”金华和云朵都不肯闲坐着,就挽起袖子一起忙活起来。
小静吃完饭回来将近中午一点,她进门时踩到地上一个白色的信封,顺手捡起来看看,信封正面写着:(君躲收)三个字,她张口喊道:“君躲姐,你的信。”
君躲听见心头一惊,疑惑着出来看,她从小静手里接过信,正反打量一下,除了她自己的名字之外什么都没有,她心里正奇怪。小静叹息了一句:“唉,怪我进门没看见,踩脏了。”云朵和金华闻声也凑过来看究竟。
“这不是邮寄来的信,那会是谁放的呢?”她轻声嘀咕着。
“打开看看就明白了。”云朵轻声说。
一句话点醒了君躲。她小心的拆开信封,封口粘的不牢,边沿上还残留着潮湿的痕迹,看样子是刚刚封了口不久。
君躲把里面对折的纸张打开一看,她全明白了,她顾不上细看里面的内容,急忙冲到门外去,灰蒙蒙的天空下,洋洋洒洒的雪花已经把远近的一切都掩盖起来了,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街道上目力所及的范围内,都是过路的陌生的面孔。
她失望地收回了目光,一低头却意外的发现,在药店窗户前的地面上,有三四米长的一段路面上,雪被压得平平实实的,虽然已经被新的雪花重新覆盖了,但是依旧能清晰的看到,那是有人在这个地方来来回回走动时留下的痕迹,况且脚步显得凌乱无序……君躲忍不住跑到近前盯着仔细看,很久不抬头,不出声。
雪花洒在她的头上,身上,洒在她手中的纸上,沙沙地响。
云朵和金华跟着君躲出来的,看君躲失魂落魄的样子,也是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后来还是金华拍拍她胳膊,给她递眼色,她才如梦初醒似的,下了台阶把君躲拉回来:“这么冷,不能在这里站着,快进去暖和一会,有什么事慢慢说,大家给你出主意。”云朵不知信封里装的什么内容,不好乱猜,不好乱说,就只能这样劝慰她。
此时,君躲的神色全变了,她面色苍白如同落在地上的雪花一样,虽然一言不发,但是,她的眼睛里分明是失望,是迷茫,是晶莹欲落的泪水正在那里旋转着,僵持着。她随着云朵的牵引回到了药店里,坐在椅子上一度失神,半天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