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萱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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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5/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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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连载

第七十六章 提建议

“君躲。”他一边关上车门,一边向她招呼,“你真有勇气啊,怎么和这么大的太阳较劲呢?不怕晒花了脸吗?”

君躲向他摆摆手算是打招呼了,这时,她略显拘谨的脸上跳过一丝笑意,但是,对他故作轻松的玩笑不予回应。“他总是那么洒脱自如。”她心里想。“我要是能有他十分之一的坦率那该多好。”

“你要找房子,怎么不向我打听一下呢?也许,我会有好消息的。”他搓着双手,一本正经地看她平淡,神情自然的脸。

君躲脸上又跳过一抹友善的笑意,一时也没有合适的话对答。

她没有理由不对他友善,虽然他心里追求的是要越过普通朋友的关系,但是他言行规矩,分寸恰当,又是一个普通朋友的样子,她有什么理由摆出一副表情高傲,被追求者的姿态?有什么理由去装腔作势拒绝躲避?不如自己在心里设定一个位置,淡然处之。

朋友有很多种,云朵是一种,秋果是一种,而金华这样的,应该可以做个君子之交。如果他也这样想,她就没有什么顾虑,就能坦然自若的相处了。为了达到这种平衡,她在医院里坦诚相告,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可是他偏要大声说出自己的心声,这又叫君躲感到为难,她发觉自己很不善于维系这种一厢情愿的关系,也很不愿意在这种事情上费时费力的周旋。在她众多的困难面前,又多出这样一个人,有时候让她感到苦恼。可是这种既复杂又纠结的状况却不能构成她和朋友绝交的理由,那样不符合她的本性。

说实在的,她现在也不讨厌他,甚至觉得他说的某些话,某些做事的方式是她认同并暗自赞扬的,可是她又害怕见他,每次见面前,她都有些忐忑不安,甚至想躲开,如果非见不可的时候,她也总想着能够像对待秋果或云朵那样把他当成好朋友,能够不加约束的交谈,只是,每次面对他时又发现自己一点也做不到,往往是她刚想镇静下来对他敞开心扉,能够谈笑自如的说话的时候,之前她在木鱼那里受到的经验教训就横空跳出来拦在她面前,她就自然而然的意识到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对待他,站多远的距离,说什么样的话。她这样只是希望把把握平衡的支点牢牢抓住。

“唉,你这个人,什么事都不和朋友吱一声,总要一肩挑,担子多重也要一肩挑!俗话说,‘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你干嘛非要对自己这样的苛刻?”

君躲从小受到母亲细致的教育,明白怨天尤人毫无价值;长久在外学习,她已习惯了自己承担所有问题,不管有多少困难也不肯在别人面前抱怨并流露出来。她不慌不忙地回答:“我只是出来看看,要是真没有法子,当然会向你们求助的。”

她知道自己拘谨的原因,她也知道自己的这点困难在别人眼里不算什么,至多是芝麻大的小事,解决起来不费吹灰之力,但是她不愿意麻烦别人,不想伸手向别人讨要生活的甜苹果,这符合她的本性。她既然不能选择出身,那就在本分的前提下,一步一步,自己去走脚下的路,唯有如此才能心安理德。

“我,”天气实在酷热,他不忍心君躲站在大路上为这点事犯难,他刚要张口道出实情,但是,他立马忍住改口道,“我有一个同学,一家人都在机关上班,前几年就时兴单位集资分房,他家几乎每人一套单元楼,可是哪能用得上呀,自己住的除外,闲置的空房都简装后租给来银做生意的外地人了。前不久收回一套,准备好好装修一番给孩子结婚用。可是那孩子还没有对象,房子也是闲着,明天我去讨来给你们住,三个卧室,你们所有的人都能住的下。现在,你快回家,这样会中暑的。”说着,他转身去拉车门。

“不不,你千万别去,人家结婚用的房子岂能随便给人住,你别为难,也省得为难人家。我谢你的好意了。”她立即反对,态度很坚决。

金华后悔自己考虑不周详,说话有漏洞。他没有判断错,如果告诉君躲,房子是他自己的,他有一个单元的空房,君躲肯定逃之夭夭,即便是流落街头也不会接受,所以临时编造了一个善意的谎言,结果,君躲依然决绝了。他站在车旁,紧闭嘴唇,略有沉思,不再强求她接受,只说,“那好,上车吧,已经中午了,你是和我一起吃午饭,还是回你们房子去?”

“我想再碰碰运气,你自己回去吧。”

“那怎么行,我帮不上什么大忙,至少也要当当车夫才行啊,上车吧,你别嫌弃我这破车,它比你两条腿跑得快多了。”

君躲也不再推三阻四的,只是告诉他自己想去的地址,然后就静观其变,坐享其成了。

“有一件事我琢磨不透,很好奇。”他测过头看了她一眼,“像你这样思想保守,行为拘谨,性情传统的一个女孩子,在小说里到底写什么呢?”

“生活!”她不假思索、脱口而出。虽然被他一语道破本性,让她吃惊万分,但是她强装镇定的面庞上不肯流露出任何表示惊讶的蛛丝马迹,不给他感觉自豪的余地,免得他得寸进尺再问三问四,但是,在她肋骨遮掩下的鲜活心脏却开始突突乱跳,她多么希望这位多事的好心人能立即打住,结束这方面的谈话。

这个阶段,她对自己能不能写好《无可奈何》已经产生了怀疑,当初的创作激情在生活的消磨中已经黯然失色,理想一旦背负上生活的压力,就举步维艰,让人退却和怀疑;她对自己的写作能力更是产生了怀疑,她苦闷惆怅的心灵缺乏感应,不能生出奇思妙想,华彩乐章,每写一段都感觉言辞枯燥,十分费力,就像是在指尖挤血,空桶里挤牙膏。最近,她正陷在对生活的深深忧虑中,哪有什么心情和他谈论这些话题,费这些口舌。再说,他即便是知道了我写的内容又能怎样呢,保不定会像木鱼那样对我的努力嗤之以鼻,笑谈间撇下一句——学得好不如嫁的好,这样一个俗不可耐的名言来,若是那样,可真叫人听了心烦,让人受不了。与其那样,她倒是宁愿选择把自己的小说埋在心里发霉腐烂也不给别人嘲笑的机会。这个时候,君躲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写的每一个文字都是给读者的,只有读者喜欢她的文字,她的理想才有实现的可能,以她目前的眼光,还没有考虑到实际的利益,她只是觉得自己在用心写,在用心期待。

“生活?什么样的生活?”金华使出了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能耐,只是想让君躲多说几句话,她沉默的时候,他就无可奈何了,只有让她继续说话,他才能找到走近她的方法。

“追求幸福的生活。”君躲的回答总是简练到让你找不到继续展开此话题的线索。可是金华总有办法继续审问下去,并且把需要的线索套出来。他在心里暗自得意,“君躲还没有明白我是干什么工作的,这点谈话本领都没有,怎么能对付那些狡猾的罪犯,何况面前是这样一个单纯的小姑娘。”

“也就是说,你写的无非就是老人小孩,男人和女人,无非就是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琐碎小事?”他双手转动着方向盘,大胆揣测她的小说,不时的转头看她的表情。

听他这样一说,她又忍不住要把他和木鱼归为一类,她没有理会他的话,峨眉微蹙间扭头把目光投向飘过车窗的景物。对于他这样一颗充满好奇的心,她有些无可奈何,一时无言以对。她预感到在他直爽的背后一定有什么目的,再谈下去就会让自己脸红难堪。

“不要怪我啰嗦,也不要怪我太好奇,更不要怪我直爽的问题打击了你或刺伤了你的自尊,我并无恶意,只是想了解一番,看看你到底是个理想主义者,还是现实主义者,因为,我渐渐发觉你身上有些善良的品性是违反人性的,‘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但是,你却想颠覆这样的本性,你的品格过于清高,让我有些拿捏不准,对你来说到底是好事还灾难。”

君躲扭头看了他一眼,目光里疑惑他所言何意。

“来你这里之前,我给云朵打过电话,她告诉我,你刚得到的那份工作是怎么丢的,你表现出来的宽容大度让大家都不能理解。”

君躲一听是这件事,心里反倒释然,她苦笑一下,不做辩解,又把头转向窗外。

“还有,我想了解你的写作会给你的生活带来什么?是财富收益,还是仅仅满足你自己个人喜好的精神收益?”

“他怎么又来纠缠小说的事,他心里在琢磨什么呢?问题多如牛毛!”她心里抱怨,但是没有说出来。“呵呵,我们可以不讨论这个吗?”她故作轻松的笑笑,想打消他继续说教的冲动。

“君躲,请不要逃避,这是很重要的一件事,如果写字不能变成实实在在的钱,从而改善你的生活现状,我希望你能暂时放一放,不管你心里想的多么完美,因为,人生除了高贵的灵魂可以靠餐风饮露支撑外,还有一个凡胎肉体的皮囊需要实实在在的物质养活,对不对?身体要空气,水,养分才能很好的存活,才有本钱完成灵魂喜欢的理想。这不需要牺牲太大,只不过是先后顺序的问题。云朵说你常常半夜半夜不睡觉,在不停地写、不停地写,这样的话,理想没实现,身体首先坏了。你看这样好不好,你好好休息两天,我帮你联系工作,你先去上班,一切稳定了之后再写你的小说。”

他的话在车厢里飘来荡去,她已经有些心不在焉。

她想:“果真和木鱼一样的腔调!幸好没有给他看底稿,不然,真是自取其辱。我怎么能接受他的帮助,那样,和接受木鱼,接受陈河的帮助有什么两样?如果是云朵或秋果给我这样的帮助,我会毫不客气的接受并且心安理德,可是作为感情筹码的帮助决不能伸手。”拿定注意之后,她说:“如果我也生来衣食无忧,那么写字读书就是我精神世界的追求,我也希望它的文学价值完美,不被金钱左右,但是现实的生活在逐渐改变我想法,我之所以半夜不睡就是想快些写完了,好把它变成实实在在的钱,好改变我和家人的生活。我当然希望既是精神上的收益,也是物质上的收益。”

“你有预定的时间吗?多长时间能写完?”

“没有,我现在的写作进度非常慢,尤其是心情不好的时候,一个字也写不出来。”她满是遗憾的吐露真情。

“这么说,你只是随意而为,没有规划好时间,也没有计划完成的字数,甚至连结尾是什么样子都还不太确定吗?”

君躲这才转过头,吃惊的盯着他平静如常,目视前方的脸。“你是混迹江湖,隐身的高人?你不但会读心术,还会看相算命?”她问。

“呵呵,你要这么想也可以,你这样瞠目结舌,吃惊的一副表情,至少说明我的话有一部分是切中要害的,我不是什么江湖术士,我搞刑侦工作嘛!”谈话的气氛终于缓和些。

“是的,你说的没错。”她无力辩解什么,坦白了自己的不足。

“照这样看,你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写一本小说来改变现状,依我看是不现实的,先不说写成之后会不会有价值,能不能变成钱,单是你这样不能一气呵成的写作速度,会耽误很多时间,半年,一年,或者三年五载也说不定,那么这期间你要靠什么生活?”

他一针见血,在她异想天开的理想上扎了一个大窟窿,就像是某个毒瘤被扎破了,脓毒血一股脑的涌进了她的头脑。她只觉得天旋地转却无言以对。

“我有个建议,你不如尝试着写一写短小的文章,散文,小小说等投到报纸或是杂志上,这样虽然赚的很少,但是多少可以减轻你的负担。”

她有些心动。她的梦想一开始就扑着长篇小说去了,半道上才发现自己还欠缺驾驭长篇故事的能力,她早就发现了自己的缺点,只是不想退却,不想放弃罢了。现在让金华说破了,她反而心静不少,对金华也刮目相看起来。

“我没有试过,不知道自己行不行?”

“先写着看,投石问路总可以,不试怎么知道行还是不行!”

经过金华这样一番说教,君躲当真就写起了散文,小故事,投给当地的报纸,没想到真的给她带来了精神上的愉悦和物质上的奖励,让她体验到人生初次赚钱,用理想的方式赚钱带来的快乐。这是后话。

那天,她和金华又去了几家租赁公司,得到的答案大致相同。正午十二点,两人以AA制的方式解决了午饭,然后送君躲回去。房子的事暂时搁置不谈。

“这是我的小说,你不是很好奇,一直想看看吗?”君躲把厚厚的一摞手稿递给他。

“现在不嫌弃我是一介武夫了?”金华打趣道。

“没有的事。”她红着脸,不肯多说。自从知道金华在九八年的那些英勇行为,她心里就敬佩不已,现在讲到生活和写作的事让她更是心悦诚服,只是,怕自己的文章不好,怕金华看到某些章节会轻蔑她。

“我回去看,明天还给你。看看我这个‘相面的先生’能不能发现文字里面有什么错误。”他出门时打趣道。

这天夜里,君躲在床铺间辗转反侧,心神不宁。她悔不当初,为什么一时冲动要把手稿主动送给金华去看呢?那是一个多么冒险的举动,她忧虑的想,自己这样做会不会给金华一个错误的信号,让他又误解了自己呢?“哎呀,真是难死人了。”她无声的叹息。

这还不是她夜不能寐的全部原因。

一想到金华说的那句‘发现你什么错误’的话,她就隐隐担心,像是自己重要的考试明天就会公布成绩一样,她不由自主的偷偷紧张,又不能告诉任何人自己焦虑的原因。

她疑惑,“才短短几个月,他怎么能轻而易举的就看穿了我?把我心里有多少根神经纤维在活动都搞得一清二楚。”

是的,最近一段时间里,他总是能挑出她的错误,看穿她的弱点,每次批判她的时候总是先入为主,不像是朋友,倒像是长辈,像上级一样,让人猝不及防,不想暴露的心事给他三言两语都套住了。过后还要在心里感谢他,因为,每次经过他的训导之后,她就会有一种茅塞顿开的感觉,似乎从哪里得到了一点力量的支撑而能够勇敢的面对明天的路。

“可是,可是,他看见那些章节,那些描写乔叶和哑巴的内容不知道要怎么嘲笑我,看轻我呢。”君躲又翻过身子,满面愁容,忍不住叹息一声,心里琢磨:“为什么要怕他笑话呢?写出来就是给读者看的,可是,为什么要怕他笑话呢!”

正当她的烦恼剪不断理还乱的时候,窗外一场毛毛雨。

二零零二年的秋天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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