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躲自从借了药店的钱,就比以往更加认真尽心,药店的环境干净整洁自是不必说,她热情的服务也为药店迎来了更多的顾客,效益当然越来越好,试用期满的时候,药店老板给她涨了工资。扣除之前的债务,她领了五百块钱,下午出了药店的时候,她心里别提多激动了,她感觉生活有着落了,她的付出有回报了。她双手按在胸口上,激动地想:是的,天道酬勤是不变的真理,当你努力工作的时候,当你努力生活的时候,不管是在公立单位,还是在私人药店,你的付出总有回报,这不,生活再次以实实在在的物质奖励了她的努力,当然也奖励了她的精神,三个月的时间里她给父母寄去了一千元钱,对于那个千疮百孔的家来说,这点钱真是杯水车薪,但是,这点钱给了父母,给了君躲莫大的希望。
现在,她想赶快把刚领的这点钱交给云朵,这一段时间都是云朵垫付的房租,她心里很难为情。但是,比起房租,更让她羞愧的是自己欠着陈河的钱还远远没有着落,现在她不知道陈河在哪里,陈河也不知道她在哪里,这种情况让她非常痛苦,她不是有意躲债,但是她又必须躲开陈河,她怎么能牵绊他呢?他有着美好的前途,她怎么能去牵绊他呢?她的心啊,谁能懂呢?晚上见到云朵就把涨工资的事情告诉了她,云朵当然非常高兴,她告诉君躲,自己也涨工资了,但是自己的工资却不是分内应得,心里并不痛快。
当君躲把五百块钱递到云朵面前时,云朵急忙说,“不用着急,不用着急,你先拿着用。”
君躲说:“快拿着吧,焦星看病已经是很大的压力了,再加上我常常要你帮扶,你有多少钱也禁不住这样花。”说着又把钱塞给云朵。
云朵又急忙把钱塞给君躲。一来二去,云朵推脱不过,她就忍不住告诉君躲:“我实话给你说了吧,天天闷在我心里也怪难受的,你以为我们住的真是租来的房子吗?是金华的房子啊,他借给我们住,一分钱都不收的。”说完这话她是痛快了,可是,她看见君躲的脸色一阵白一阵红。
君躲一时说不出话来,但是她心里异常压抑,止不住地难过,她向后退了几步,手里一点劲也没有,身上一点劲也没有,突然,她感觉自己疲乏无力,像一堆稀泥一样跌坐在椅子上。几张一百的人民币就撒在地板上了。
云朵看她这样,也着急起来,急忙把钱拾起来放在桌面上,急忙解释说:“君躲,你别多心,不是故意瞒着你的,是怕你性子倔,不答应才想的这办法,金华是好心帮我们的,你千万不要误会。再说了,金华家里是做房地产的,他家缺房子吗?他家里有的是空房子啊,他家里缺钱吗?不缺,他家有的是钱啊,他是想帮助我们,不想看见你为了衣食住行这些简单琐碎的事情影响你写作啊,他的这份心你要明白呀!”
君躲还是说不出话来。这个时候,她怎么能说出话来呢?自己处境尴尬,能怪谁呢?她能怪自己的命运不济正好赶上教育改革吗?她能怪自己家里穷,爸妈没有能力吗?她能怪自己碰巧认识了陈河吗?碰巧又认识了房地产老板的儿子,就轻松解决了住房的事情吗?不能,她怎么能责怪身边的亲人和朋友呢?这些人为了帮她,为了维护她的自尊心,竟然不敢告诉她实话,他们都是善意的,然而她却不能接受这样善意的帮助啊,不能,她知道不能的,她不能以任何筹码和感情做交换的,她欠陈河的一万到现在都还不上,她怎么能再欠金华的人情和房租呢?噢,她感觉到无边的痛苦啊,她要怎么做,才对呢?
这一天晚上,她本来是要继续写小说的,她刚领了工资,心里有一股子拼搏的劲头,可是却被这样一个盛大的人情盖住了,她顿时感觉麻木又疲乏,于是连洗漱都省略掉就睡觉了。
看着君躲不声不响的睡着了。
云朵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了,她替君躲分析了一番,自言自语:“感觉这样做也没什么不好,金华是我们大家的朋友,他帮的是大家的忙嘛,君躲就不要计较,不要敏感,不要感觉不妥当嘛!”她撅着小嘴躺在君躲旁边睡着了。
但是她忘记了一个奇怪的规律,君躲心里波动越大,表现出来的恰恰是沉默。
往后的一个星期,君躲早出晚归,休息日也不会待在家里写她的小说,她在干什么没有人知道,云朵几次想和她谈谈,问问最近的工作状况,但是君躲都闪烁其词不肯告诉她真相,云朵心里有几分担心,却又不好一而再再而三的追问,只好作罢,加上她自己每天就像在演戏,下班之后变成真实的自己,上班后戴上可爱的面具。天天这样她也非常疲乏,有时候从心底涌上的烦恼让她顾不上再管君躲的事情。
这样的局面维持了一个月,当君躲坐在饭桌前向她和焦星提出来的时候,她一时颇感震惊,张着嘴半天都说不出话来,接着,她急忙向嘴里扒饭,一连塞了几口,结果又噎住,咳嗽不断,还是焦星急忙递给她一杯水,这才缓过劲来。她问君躲:“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呢?为什么就这么固执呢?为什么要表现的这么清高呢?为什么就不能像大多数人一样世俗一些呢?为什么?”她显然是生气了,她在君躲面前从来没有发过这么大的火,但是现在她确实控制不住了。
不等君躲回答,她又叨叨地说:“即便是他的房子怎么了?他的房子会吃人吗?他是坏人吗?他会害你吗?大不了我们按月给他交房租就是了,为什么一定要搬出去呢?”
君躲不急着解释,她慢慢地吃着碗里的白米饭,一直听云朵把话全都讲完,云朵已经气的不再吭声了,她才伸手拍拍云朵的胳膊,回答说:“你说的话很有道理,这段时间,我也反复考虑,我也给自己列出你所说的这些道理,但是,再多的道理也不能说服我的内心,遵循内心最真实的想法,按照这个指引去做,我才能心安理德,我才不会整天背负情感的枷锁生活。”她停了一下接着说:“我已经决定了,请不要难过,我和你们依然是最要好的朋友。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海枯石烂也不会改变。我会经常来这里和你们一起过节日,度周末,和你们一起打扫卫生,做饭做菜,洗衣拖地,之前什么样,以后还是什么样。”她说完站起来收拾碗筷,走到厨房门口时,她补充说:“明天下午我就搬过去了,云朵你下班来帮我行吗?”说完这句话她已经泪流满面,她没有转过头去看云朵,她不知道云朵也趴在桌上流下了眼泪。
焦星默不作声,把纸巾递给云朵,自己进屋里去了。
晚上,云朵给他送水进去时,焦星主动说话:“朵朵,我最近也有个想法。”他这样说出来又把云朵吓了一跳,她原以为焦星也会说出什么雷人的事情,但是焦星说:“我已经这样了,再怎么否认也无济于事,我想了很久,我想参加残疾人培训,我也需要重新学习一项技能。”
云朵半天没说话,这是自焦星受伤以来头一次这样心平气和地说话,这样理智地说话,她已经感觉不适应了,她不知道焦星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说这样的话,难道,是看见她今天晚上伤心难过,才想办法安慰她吗?
她一时糊涂了。
她没有急着表明态度,她说:“等一等,等一等好吗?事情一股脑的赶来了,我的精力不够用了,我一下子拿不准该怎么回答你,等一等好吗?”她不等焦星回答就转过身,回自己的房间里去了。这个姑娘满肚子的烦恼事,她一夜没有睡好,乱七八糟的做梦,她甚至又梦见云耀祖打着哈欠找她来要钱。
第二天下午,云朵帮着君躲整理好一箱书,几件换洗的衣服和被褥等用品,叫来一辆人力小三轮车就开始搬家了。
半个小时的路程,当君躲指引着车主在路边停下来时,云朵急忙跳下车,问:“怎么停在这里?你找的房子在哪儿?”
君躲伸手向前指说:“从这里进去就是了。”
车夫踩着车子,进了灰色的铁皮大门,又向前走了一段,就看见一排排厂房似的的大房子,云朵边走边留心观察,她认出来这些大房子都是些储存货物的仓库,不由心头一颤,问:“你找的房子在这里?这里是仓库啊?”
君躲平静回答:“现在不好找房子,我需要既便宜有合适的房子根本找不到,就这里也是好不容易才碰上的,主要是房租便宜,一个月五十块钱。”
云朵忙说:“可是,可是你怎么能住在这里呢?”
她的话没说完呢,车子已经到了一个小房间前停下了。
在这一排库房的尽头,靠近大院墙旁边有三间小砖房,房间的铁皮门锈迹斑斑,看来很久没有住过人了,旁边好像是住人的,但是门口堆满了纸箱,破铜烂铁等一堆杂物。
云朵拉了一下君躲的胳膊,怯怯地问:“这里还有捡垃圾的住户?”
君躲说:“是的,是一个六十岁的老婆婆,我就是租她的房子,旁边这个就是,这个小房间原来是她堆废品的仓库,这不,都挪出来摆在外面了。”
“啊,你和收废品的陌生人住在一起,还住装废品的房子,你就不嫌脏吗?君躲,别任性了,回去吧,回去和我们住在一起,我们,”她嗓子哽咽又说不出话来了。
君躲靠近她,温柔的像个姐姐一样把她拉进自己的怀里,在她背上轻轻拍着,安慰她:“朵朵别难过,现在是差了点,但是,现在我要克服一下,忍耐一下,我要存钱,把陈河的钱还清了,我就找好一点的房子,那个时候,说不定工资也涨了,我就能租个小公寓住了,对不对。但是现在不行,我不能欠着人家的钱就当没事一样住在好房子里,我的脊梁也挺不直啊。”
这个时候,她又想起了自己和陈河谈论过的那个主题,在她看来,“人是靠主动脉和脊梁骨活着的,对,这两样东西就是人的生命,离开这两样东西的人,只不过是一堆行尸走肉,她不能允许自己那样毫无尊严的活着。”
她思想激动起来,双臂轻微颤抖,为了掩饰自己,她松开了云朵,果断地从车上卸那些生活用品,脸盆,书箱等。
云朵和车主也开始帮忙,没几件东西,转眼就卸下来堆在门口了,打发了车主,君躲才去开门,将要住在这样的地方,既是面对陌生的三轮车车主,她也感到难为情。
这个时候打开门,房间里的简陋寒酸让云朵傻了眼,她站在门口愣在那里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