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河敲了两下门框,看办公桌前的王院长抬起头来,他忙问候一声:“院长。”
王院长一看是陈河,笑着站起来说:“哦,是陈河啊,快进来,坐,”他招呼着陈河,转身从饮水机上取下一个纸杯接水,又说:“你可是难得来我这里啊。”
“院长,我找您有点事。”陈河进来依旧站着,他有些难为情。长这么大,他从没有求人办过什么事,当他鼓足勇气走到院长办公室门口时,也一度产生过掉头离开的念头,但是,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的力量拖拉着他,鼓舞着他,让他伸出手敲响了这扇领导的门楣。
“来,坐下慢慢说。”院长把水杯放到陈河的面前,坐在他对面,温和地说:“不要客气,像小时候一样,叫王伯伯,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啊,你还在襁褓里呢,哎呀,岁月不饶人,我们真是老的快呀。噢,你母亲最近好吗?”
他谈笑自如,就像所有老人的开场白,一下子把自己和对面的年轻人联系在一起,谈话的气氛马上变得温馨和谐起来。
陈河听院长这样说,顿时亲近不少,他回答说:“这一周还算平稳,今天,她已经去上班了。”
“哦,这就好,你可要好好照料她,你母亲不容易啊,我上次去医院看望她,她还嘱咐我要严格要求你,指导你,盼着你快速成长起来,你母亲的心里,牵挂的都是你啊!”院长语重心长地嘱咐陈河。
母亲的心里装着儿子的前途,关于这一点,陈河是心知肚明的,但是,他今天跑来找院长并不是为了和他拉拉家常,见王院长这样气定神闲地和他聊天,他有些着急:“王伯伯,我妈让我像您好好学习,她说,您是她同学里最顶尖的。”他恭维了一番,想把话题引到自己的目的上来。
“哈哈,过奖了,”王院长爽朗地呵呵笑着,心情非常愉快。
陈河见时机恰当,急忙说:“王伯伯,我今天来,有点事想请您帮忙。”
“哦,好,你说吧,什么事?”
“最近,外科有两个护士辞职了,现在缺人,我同学有个妹妹,恰好是今年刚毕业的护士,能不能招到我们医院来呢?”他总算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心中总算松了半口气。
“哦,那好啊,你让她来吧。她叫什么名字啊,回头我给护理部说一声,让她去报到。”
“她叫君躲,今年刚毕业。不过,她很优秀,一定能好好工作的。”
“哦,这个女孩子,你说的这个姑娘真的很优秀吗?可是,我怎么听说……”他欲言又止,似乎为难起来。陈河感到奇怪,他小心的问:“院长,您知道这个女孩子?”
王院长没有马上回答他,他摘下眼镜,从桌角的盒子里抽出一张纸巾,仔细地擦着眼镜,他在琢磨该怎么回答他。现在,王院长有些为难,几个月前,他母亲打电话来,闲聊时,说起他们当学生时如何艰苦自律,现在的学生,品德不如前辈,小小年纪,不懂自尊自爱,她提到过这个女孩的名字,像讲故事一样讲述了她实习的事迹,末了,她轻描淡写地提示到,你们招聘护士一定要严格把关,要把德才兼备的优秀人才招到医院来。
这样一个公私兼并的电话,聪明的王院长自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从此,他对这个叫君躲的女孩记忆忧新。
现在,陈河又跑来告诉他,这个女孩很优秀,希望医院可以聘用她。他心里冷笑,“这一对母子唱得是哪出?”
王院长戴上眼镜,语速缓慢地说:“陈河,你介绍的人,自然不会有错,按理说,一个护士,又不是什么高技术人才,用谁也是用,不过,熟人介绍的自然靠谱,要是什么都不会,今天捅个篓子,明天闯个祸,那也了不得。”
“嗯嗯,王伯伯您放心,她在一院实习过,勤快利落,技术又好,一定会好好工作的。”
“可是,”王院长吸了一口凉气说,“你母亲说这个姑娘的品德不太好,实习的时候,好像插足别人的家庭,闹得沸沸扬扬的,这事有吧?”
“啊?”陈河突然听到他母亲散播君躲的流言,这个意想不到的消息让他既惊讶又尴尬地张大了嘴。
他哑着嗓子解释说:“院长,情况有些出入,我知道事情的真相,这个女孩恰恰是品德高尚,自尊自律的人。”陈河很激动,很难过,他感到无限的悲哀,她的母亲竟然说过这样的话,现在,让他怎么解释给王院长呢?难道,他能在王院长面前说自己的母亲是道听途说,散布流言的人吗?不能啊,即使母亲做了再过分的事情,他也不能责怪,王院长说的对,母亲太不容易了,母亲的心里是为他好,他是知道的呀。
他避开牵扯到有关母亲声誉的话题,转念一想又说:“院长,您就当回伯乐,给她一个试用的机会好吗?”他诚恳地望着他的领导,希望他一开口就痛快答应。可是,眼前的王院长不急不慌,竟然面目慈祥和他聊起了八竿子打不着事。
“和王伯伯说说你的想法,最近有什么新的打算吗?不会觉得我这里不好又想跑到其他医院去吧?”院长转移了话题,突然这样问陈河。
作为六十年代出生的人,对八十年代的青年有一种不信任的情结,在他们心里,时常暗暗担心这些皮肤白净,骨骼纤弱,没有吃过半点苦的年轻人能否担当的起建设祖国,复兴中华的使命!他们总是对着子孙们无不担忧地念叨,哎呀,瞧瞧你们这些年轻人,嘴巴里能生蜜,肚子里总生虫,言不由衷的话说了一箩筐也不会觉得脸红,更不要说脚踏实地干工作,哪个不是脚底抹油的机灵鬼,眼瞅着外国的月亮又大又圆,蛋糕又香又甜,但凡有点技能的,都没有安心在中国进行治病救人的愿望,哪个心里不是巴巴地盼着出国挣美金,总认为,在另一片土地上才能一展宏图,实现个人价值,可是,从不考虑国家和民族大义!
这些长辈们,大多是从艰苦奋斗的新中国先辈们那里,继承了良好的爱国传统和热情的人,心里很反感现代年轻人念念不忘的出国梦。他当然听说过,陈河迟早要出国深造的事,他可不想竹篮打水一场空,送这小子一个人情,不但捞不着人才,反而得罪上级领导。
他必须掌握好分寸,事情办得妥当,两面人情都不伤,还得保证净赚不赔的生意经起效果。
陈河反应很快,他说:“王伯伯,您放心,只要您同意聘用君躲来我们医院上班,我就是当了博士也会留在这个医院啊。”陈河标明立场,就像是给自己的卖身契上盖了章。
王院长轻声叹息了一句:“我是个爱才惜才的人呐,我是舍不得你这样的医生,为了你,我只好勉为其难,答应你试试看,希望你明白我的心意,希望你们能为医院的发展做出贡献。”
陈河听到他这样说,知道事情有眉目,有盼头,但是,他怕中间再出现什么反悔的情况,就进一步请求,让院长开个介绍的便函,他才有凭据去找护理部落实这件事情。当然,为了得到这个特殊的介绍信,他又费了半天口舌,目的是奉承王院长有威信,护理部那边的领导只听王院长的安排。
这个刚上任不久的业务院长是需要肯定和赞扬的,他也需要有自己的团队力量做支撑,所以酌情而论,他觉得自己的处理也是恰当有益的。
这时,他心里清楚自己该怎么做,当陈河走后,他给吴局长打了一个私人电话,他相当婉转的转告局长,陈河这孩子来找他帮忙,他知道陈河这孩子脸皮特薄,从来没有因为个人私事找过他,他也是怕伤孩子自尊心,又怕他这样的青年才俊一气之下另谋高就,也是医院的损失,所以他考虑再三就同意了陈河的要求。
他让吴局长不要担心,他会好好照看陈河的。吴局长听完汇报后,是三分欢喜三分忧,暂且置之不理,安心养自己的病。
就这样,陈河拿着一张聘用君躲的介绍信,激动万分,出了医院的门,在纷纷扬扬的雪花中,独自走了一段路。
他为君躲办好了一件头等大事,他想,当君躲知道不用花一分钱送礼就在这样的医院里找到工作时,那该有多高兴,他的心里忽然涌动起无限温暖的情谊,虽然,昨天晚上他听到有金华送君躲回家的消息时还充满了失落和伤感,以至于一个夜晚都没有睡好,但是,今天中午,他内心充满了自信自豪的情感,他不管有什么金华还是银华,他要做的就是一如既往,加倍的关心君躲,照料君躲,让她有一份稳定的护士的工作。
他心绪澎湃,一股爱情的力量鼓舞着自己向前走去,可是,这样令他兴奋的状态只持续短暂的一会,当他想到母亲曾经干预过君躲的事情,他心里就紧张,他不知道只有这一个地方,还是?他不由吓了一跳,他母亲的同学遍布各个医院的管理层,难道?哦,他有些不敢想了,他逃避似的跳出这些猜想的连环圈,现在,他唯一祈求的是君躲千万不要知道这些幕后的情况,不然他要来的这个介绍信算怎么回事呢?将功补过还是欲盖弥彰?他把这些纷乱如麻的烦心事抛到脑后,怀着迫切的心情希望赶快见到君躲。
然而,当他掀开厚厚棉布门帘的那一刻,他几乎惊呆了,这一回他亲眼看见,清楚看见,君躲和金华拥抱在一起,就像一束灼人眼目的激光击中了他的胸膛,他立刻退缩回去,站在门外的玻璃前,这个时候,他看见云朵也在旁边,他们三个人有说有笑好不热闹!他冰冷的心里电光四射,身体却打着寒战,不由一阵哆嗦,他希望君躲看见他又害怕自己被人发现,他抬起无力发软的胳膊支撑在门框上,用另一只手使劲的抓住心口,他心里激荡起愤怒的波涛几乎要吞噬那一点控制着他脚步的理智,他慌乱,彷徨,进退两难。
这个年轻的人啊,一颗热乎乎滚烫的心瞬间冷却了,冻僵了,一直以来,他都当做金华不存在,可是现在呢,他要继续自欺欺人?想当然地认为,君躲的世界里除了他没有其他任何人吗?
事实面前,他不得不低下了自信的头。那时,他感到沮丧至极,他为君躲劳心伤神所做的努力全无意义,可能,她再也不需要他的任何支持和援助了。落寞难过的人,他在窗前的雪地上徘徊,刺骨的寒风穿透了他的衣裤,也穿透他寒凉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