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几天,陈河看着君躲被流言伤害,一天天消瘦憔悴,十分心疼。但是白天上班的时候他不能再表现出过分的关切,因为科室吴主任知道他准备出国,也知道他在国外有“女朋友”。
前几天,吴主任看见他和君躲在外面说话,忽然找他去办公室一趟,到头来只问他准备什么时间出国,弄得他一时糊涂,不知该怎么回答,出了办公室,他才感觉蹊跷,好像主任察觉到什么,语气怪怪地。
再说吴主任就像是安装在他身边的监控器,会把他的一切情况统统反应给母亲。
如果母亲知道他和其他女孩交往密切,他能猜想出母亲会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在母亲的规划中,他已经不属于自己了,母亲早把他“许配”给了姚淑娴,不管他是否乐意,在母亲心里他和姚淑娴才是珠联璧合的一对。
在他还不能预知未来的情况下,他不想在这个时候给君躲带来又一轮新的伤害,但是他又确实喜欢她,热爱她,深深地眷恋着她,对他来说这是一种煎熬,爱不能明显地展现出来,也不能得到回应,只能以君躲所谓哥哥的同学,以这个他编出来的身份来照应一下君躲,没人知道他常常苦恼地睡不着觉,在没有遇见君躲以前是不会有这种情况的,所以翻来覆去睡不着的时候他都在想怎样帮助她,怎样保护她,怎样才能使她尽快走出阴霾,快乐起来。更让人苦恼的是,之前他和君躲之间似乎已经成了颇有默契感的好朋友,可是君躲受到了各方面地打击,伤害。如今她离每个人都很远,有明显的戒备心,如何得到她的信任是最头疼的问题。
现在,他绝不能像上次那样冒失,在关系不成熟的情况下一厢情愿地硬塞给她一个电脑,不但给她惹来大麻烦而且差点使她遭遇不测,他本想进展快一点就单方面向前垮了一大步,没想弄巧成拙反而把君躲吓得倒退了一步,他知道她纯朴,本分,谨慎,在五花八门的城市里学习生活,她需要小心地保护自己。在这种特殊的时候,要想得到她的信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什么时候才能被她接受呢?怎么样才能被她接受呢?现在他不敢大意,不能唐突从事,否则会有更多的人卷进来,他了解母亲的脾气,也了解姚淑娴的脾气,他不想让君躲受到更大地伤害,这是他不想看见的事。
他辗转反侧很长时间都睡不着,就想出去走走,透透气。当他蹑手蹑脚轻轻打开门,迎面扑过来一股冷飕飕的风,在西北高原上的银凤市,虽然立秋不久,中午还是三伏天的温度,艳阳高照,早晚却已经很凉,甚至有些冷。他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起外面正静悄悄地下着小雨,在路灯下的草坪闪着光,亮晶晶地。他受到‘细雨润物细无声。’的启示,神清气爽的他一下子有了好主意,他知道在这件事情上急不得,‘欲速则不达’,所以他决定慢慢来,然后看着远方濛濛细雨的黑夜,陷入无限的深思中,细雨淋湿了头发,衣服都全然不知。
第二天上班前,他在家里挑了一个非常好的苹果装进了手提包。陈河的妈妈看见了问:“你从小不爱吃苹果,最近怎么突然变了?”
他只是笑笑不答就出门了。
他妈妈虽然不知道那是带给女孩子的。但是这个心思缜密,目光敏锐,在职场摸爬滚打半辈子的女人还是觉察到她儿子不同寻常的细微变化,她站在地上出神一会就提着包上班去了。
早晨交班前,他把苹果装在工服的口袋里,手中一直拿着病历用来掩护苹果,当他看见楼道只有君躲一人经过时他就赶快跟过去把苹果塞进她手里,面对她惊讶发愣的目光,他急忙向前走,又退回来对她说:“噢,这是别人给的,我不爱吃,你帮我吃了吧。”说完就像他有很重要的事一样慌忙走了。他把有意的过程处理得像无意的偶然,叫人无法拒绝。
君躲没说什么,转身去了更衣室,把苹果放进自己的衣柜里。
从此以后,每当他们并肩行走时,他总有这样或那样的理由给她各种小东西,在君躲单独擦洗器械,整理包布,或做棉球时,他都会尽力帮忙,总之他小心翼翼地经营着和君躲间的关系,似乎远一点或近一点都不会妥当。
有时君躲说谢谢的话,他就笑笑说“好朋友嘛,举手之劳。”
君躲什么也不说,不过多看他两眼。但是他能感觉到君躲的变化,他觉得只有这种方式才能接近她,使她打消顾虑,减轻心理压力。就这样通过幼稚简单的行为接触了一段时间之后,眼见君躲平静了,少了过去的紧张和不安以后,陈河就买一些书或期刊类的杂志送给她,再过一段时间他开始给她的住处送一些水果和牛奶,现在他可以一堆一堆的送过去,也没有遭到君躲坚决的反对。她心里为难,但是她没有办法阻止他,他总是用一句“好朋友嘛,这么见外怎么可以。”就轻而易举的化解了她防卫式的拒绝。
一天夜里,陈河睡着睡着就忽然爬起来,跑到阳台上翻弄花盆,左挑右选才看中一个白瓷兰草图案的四边形小花盆,精心拌好花肥又在厨房翻箱倒柜找了几粒向日葵的种子埋进去,像宝贝似的把它放在床头,心里默默祈祷让它快点发芽开花。等上床睡觉时已经夜半三点,还不忘在嘴里念经:“你要像这葵花一样,每天寻找太阳,要满眼阳光满心阳光地去面对世界、面对生活。勇敢些,不要怕,风雨总会过去的,不要……”后面的话没说完他就睡过去了。睡梦中他看见半山腰上翻飞起舞的云彩,心里无限喜欢,这时他又隐约听见从山底传来奇怪的飘忽不定的歌声:云在飞,云在飞,被风吹,被风吹;云在飞,云在飞,北风吹,北风吹,……这似歌非歌的声音一直飘向云端听不见了,他没能醒过来,还在迷迷糊糊地梦着其它一些事情和景物。
夜晚,君躲在灯下写小说的时候,也会忽然想起陈河而停下手中的笔,尤其是在描写哑巴这个人物形象时,她会觉得比较困难。因为她缺少异性朋友,缺少很多关于恋爱,婚姻的经验,不知道异性的性情行为方式,单凭想象,坐在桌前瞎编又枯燥乏味,所以每次卡在瓶颈部位写不下去的时候,她就会回忆并且琢磨陈河往日的言行举止,加以修饰以此来丰满她小说里的人物形象。
她觉得陈河是“好朋友”,至少他总这么说,所以借用一下好朋友的某些特征也蛮有趣,而且每次想着想着就不由自主满面微笑起来,她害羞地想,自己这是怎么了?然后扭转思绪再不敢想下去。
如果陈河知道君躲在某个夜晚这样那样研究过他,那他会高兴成什么模样呢!
最近,君躲无法好好睡觉。
自从吴主任找她谈话之后,她真害怕这些流言会传到学校去,不论多大地处分她都承受不起,从小到大,她都是好学生,如果通报学校,她的声誉就毁了,她学习的档案里就会记录下这样一段不光彩的历史,以后在同学老师面前也无法抬起头来。那样的话她还怎么工作生活呢?为此,她常在梦里梦见自己站在学生科,低着头听学校领导斥责。为了避免噩梦成真的事情发生,她才忍受着吴主任,把他经常派给她的那些任务都默默完成了。
吴主任曾暗示她如果“表现好”就不会把这事通报学校,她当然盼望赶快风平浪静下来,所以当吴主任又分给她一个任务时,她只好去找护士长。
办公室的门开着,老护士长在写什么材料。她站在门边轻轻敲了敲门:“护士长,吴主任有个小手术让我去手术室帮忙。”
护士长有点惊讶:“噢!”在她看来,这是个意外的消息。
一般情况下,医生去做手术不论大小都不需要带科里护士,了解常识的人都知道,手术室有巡回护士和器械护士,除非带学生去参观学习还算说的通,可是君躲是护士不是临床医生,就算教学也不会带一个护士去,吃惊归吃惊,却没理由拒绝这样的事,再说是吴主任,她的领导要人,她怎么拒绝?
“那你去吧,这里的事我再安排其他人做。”
君躲嗯了一声,转身就走。
老护士长又急忙说:“等一下。”
“啊?”君躲转过身,看着护士长不知又要吩咐什么事。
“君躲,”她停顿一下,迟疑着不知该怎么说,“要学会保护自己,知道吗?”她慈祥地看着君躲,然后向她摆摆手示意她去吧。
君躲鼻子一下酸涩,泪花打转,她干涩地做了个吞咽动作,感动地直点头。出了楼道在去手术室的路上,她长长地叹着气,强忍着把自己的难怅,心酸都咽到肚子里去。
在这举目无亲的环境里,谁关心过她们的事?又有谁心疼过她们?她们没有地位,还不如这里的清洁工,至少清洁工有微薄的薪水,而她们什么都没有,她们来这里学习是有求于人的,是被动的。再说,她君躲这一段时间是多么狼狈,人人嘲笑,天天被戳脊梁议论,她的心啊,她的苦闷啊,忧愁啊,有谁能体会?然而,今天却听见老护士长这么恳切简短的一句叮咛怎能不使她感动呢?在她的渴望里,她多么希望,人人少一些刻薄多一些宽容体谅啊!可是,这些都只是她单纯的愿望而已,她才刚刚离开学校,还不知道,社会远远比这里复杂的多,现阶段只是一个过渡的时期!
从云朵把焦星送来的花扔进垃圾箱的第二天起,她好像被所有的人和事遗忘了,一时间工作学习安静地死一般,只要停下手头的工作她几乎能听见空气分子相互打闹摩擦的声音,她的心反而不能保持以前的平静,如今总是感觉自己的心浮着,飘满了杂乱无章的思绪,她在小说里进进出出也不像以前那样从容自如,这时候她有些想念学校的生活,想念君躲,想和她说说话。
夜阑人静的时候她给君躲写了一封很长的信。她不知道君躲比她更糟心,她们两个人相距遥远,一个看小说混日子,一个写小说盼日子,但相同的是,她们都被各自的事困扰着,彼此都不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