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局外人,云朵客观剖析了“珊珊行为”的利害关系,“逼迫”君躲在这件事情上和她达成共识。
现在,君躲有了应对的策略,心里总算踏实、安稳了一些,她转而问云朵:“你的事呢?说说你的情况吧?”
“等一等,先吃饭。”
“同时进行也不妨碍。”
“先吃饭,等一等,等一等。”云朵推脱。现在,她已经从“军师”的身份中退了出来,眼看不可避免的要走进自己的角色中去,受了侮辱的身体以及不可预知的前景,让她犹豫了,吃饭成了她拖延时间的最好借口。
君躲见她情绪陡然低落,不再追问,只好悄悄地吃着碗里的米饭,她留心云朵,见她吃饭速度很慢,而且时常咬着筷子出神。
君躲没有亲生的姐妹,在心里她早把眼前这个足智多谋,精明强干的同学当成了自己的姐姐,尤其是在焦星出事后,她不顾个人安危,瞒着焦星潜伏在危险的敌人中间,与之周旋,想替焦星找出一点有用的证据,这份担当需要的不仅是胆量,她要像一个技艺丰富的演员一样,在不同的角色之间穿行,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换成自己怕是一天也坚持不住。
她忍不住思量,眼前这个瘦骨伶仃的大眼睛姑娘是哪里来的力量在支撑她呢?
“昨天,我暴露了。”云朵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
“啊?”君躲的思维还来不及切换,手里的筷子吧唧一声都掉在了地上,她直勾勾地看着云朵,不由伸出手摸摸云朵的臂膀,似乎非要确定一下云朵完好无缺地坐在这里是不是真的。
云朵心神不定,出言冒失,词不达意,吓到了君躲,胸闷气短的她又递给君躲一双筷子,强作镇定说:“不要害怕,听我慢慢说,我难以开口是因为、我走的是一条不能回头的路,我会渐渐失去我自己的,只怕我和焦星的缘分越来越少了。”话没有说完,没有说明白,她却哽咽难挡,竟然趴在桌边上哭了起来。
君躲越听越糊涂,但是她懂云朵的心,她压力太大,又没个宣泄的去处,只好对着君躲哭一鼻子来缓解一下。
君躲心疼她又无能为力,她默默望着云朵耸动的肩膀,猜测情况可能更严峻了,这个时候,她不但不能给云朵出谋划策,给云朵援助和宽慰,她自己先瘫软在椅子上,一时起不来,只觉得双腿筛糠一样,抖得厉害。
云朵哭了好一会,才抬起头,满脸都是鼻涕眼泪。
君躲忙抽出一张面巾纸塞给她。云朵擤擤鼻子,擦把眼泪,还在抽噎:“我每天装着一副假面孔,绷得太紧,太累,在你这儿,我就露出原型了,忍都忍不住。”她又擦了一把鼻涕:“我还想哭,总感觉,喉咙堵得慌。”
“哭吧,哭出来,心里会舒服一点。”君躲无力的劝慰着,她知道云朵心里淤积的浪涛刚刚翻滚过去,下一波还没有打过来,现在是短暂的平静期。她的腿也不那么抖了,她不知所措的向云朵身旁挪了挪,试图给她一些依靠,她知道云朵的日子难啊!
云朵忍住了,或许现在哭还为时过早,真正的煎熬还在后面的路上:“年后这一段时间,贾友慈悄无声息,很久没有找过赵海峰了,我也只是从赵海峰那里听到一点消息,最近,‘非典’疫情已经快要过去了,他们准备去一趟云南,对外宣称是考察医疗器械市场,要在那里建立子公司。昨天,贾友慈没有事先招呼,突然来到医院,赵海峰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就像往常一样打发我出去采购水果,这是他惯用伎俩,他一直不愿意我出现在他们中间,我猜想,他是怕我听到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也怕贾友慈见到我,我能感觉到,他提防着贾友慈。
他们开车进来的时候,我正在窗边喝茶,两辆黑色奥迪开进来停在后院,他们四个人下了车,直接从正门进来,上电梯到四楼,进了赵海峰的办公室。这是不同寻常的,以前,这些人来总是鬼鬼祟祟,走边道、进侧门,唯恐被人看见。今天却大摇大摆,有点招摇过市的感觉。
几分钟后,赵海峰跑到我办公室,神色慌张,让我出去兴华百货超市买些进口的水果。
要知道,兴华百货超市离我们医院比较远,一个来回少说也要一小时。可见,他是有意让我避开。他说他是借口上卫生间出来的,一再嘱咐我快去。
我急忙放下杯子,提上手包就走,出了大门口,一个大个家伙把我拦住了,揪着我的胳膊一路不放手,我恨死这王八蛋了,心里早剁了他八十回,我吼他:“放开我,小心你的狗爪子!”
“云朵小姐得罪了。”他机械地丢了一句,并不能让我胳膊上的疼痛减轻一点,我愤愤地瞪了他一眼,可是没用,依旧被他提溜着上到四楼,进了办公室。
我一扭头,看到赵海峰的脸像霓虹灯一样不断变色,再扭头,看见贾友慈的贼眼在我和赵海峰之间来回切换,我抖抖肩膀,摸着胳膊装柔弱。你知道,他说什么?
“谁?”
“贾友慈”
“哦”君躲一只手压在胸口上,她心里紧张,替云朵捏着一把汗。
“贾友慈在我面前小声说,终于找到你了。然后转身对着赵海峰却提高嗓门: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她就在自己家里,我却不知道!
这个混蛋还会背诗词,真是侮辱了老祖宗的文化!他说着话的同时靠近赵海峰的脸,盯着他足足五分钟,这就是他修炼的独门绝技,这一招让他能在短时间内瓦解一个人的心理防线。
赵海峰面红耳赤,解释说,她就是一个小秘书,又没让她接触咱的工作,所以大哥没见过她。赵海峰心里发虚,一心搪塞贾友慈,企图蒙混过关。
贾友慈对他的解释不置可否,却神色凝重地走到我面前站了一会,忽然阴阳怪气地问了我一句:赵院长没欺负你吧?
当时我和赵海峰都有些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他什么意思,我们相互看了一眼,彼此的眼神里空洞茫然。
我忽然明白,这种情况下,赵海峰也是给当猴耍的,眼下,我需要掌握主动权,否则,等贾友慈把我和焦星认识的事抖落出来,赵海峰识破了我的目的,就前功尽弃了,所以,我只好死马当活马医,壮着胆子说:你们不都是一伙的嘛,在我这样一个不起眼的角色面前,演这么复杂的戏,有意思吗?莫非?你们相互怀疑?
他们谁也没料到我的胆子这么大,会来个挑拨离间!两个老狐狸顿时吃了一惊,你看我,我看你,相互琢磨着对方。
赵海峰怕事情闹大没法收场,急忙阻拦:云朵,不要胡说,我和友慈大哥是手足兄弟,大哥和我肝胆相照。
噢!我们是肝胆相照的兄弟!要是这样的话,我那儿有些工作需要云朵姑娘去帮忙,不知海峰兄弟肯不肯割爱相让啊?
贾友慈借机将了赵海峰一局,一时间,赵海峰骑虎难下,答应吧,舍不得,不答应吧,落个口是心非。他哪里是贾友慈的对手,现在倒好,表忠心,把自己弄得进退两难。
我正在寻思该怎么应对,结果这个老狐狸就把该死的皮球踢给我了。
大哥见外了不是,有什么工作需要,大哥招呼一声就是了,我们这里的人随叫随到。云朵,你说是不是啊?
关键时刻,老狐狸麻溜转变态度,眼看要顾手而足舍衣服,我脑海里快速回顾了一下刚才整个谈话过程,我发现贾友慈自始至终都没有提起我认识焦星的事,也没有提起那个雨夜里的决斗,我预感这里面肯定有什么猫腻,我断定这些事赵海峰根本不知道,所以我决定套牢一棵树,看他们还有什么花招:海峰哥,我看走眼了,枉费我对你的一片心了!我不是商品,不能由着你送礼,我现在就辞职。
鬼知道我哪来的眼泪,一阵梨花带雨,嘤嘤哭诉,道尽了一个痴情女子的悲哀和倔强。我估计,当时演技还不错,赵海峰悲情的望着我,那眼神分明是在表露自己的无奈,他走到桌前,抽出几张面巾纸递给我擦眼泪,拉我坐在旁边的沙发上,我窥见赵海峰的脸突然灰白塌陷,他一言不发,挪动脚步跌坐在另一个沙发上,他扬起头靠在沙发背上,闭着的眼睛里竟然流出几滴眼泪。
哼,这个老狐狸也会装腔作势,几滴鳄鱼眼泪在这个时候要起什么作用呢?我一边佯装伤心,一边思量,接下来会是什么场景呢?谁知,贾友慈突然哈哈大笑。
我知道,这个狐狸又要登场演戏了,我和赵海峰在他神秘莫测的笑声中立刻坐直,不知道他葫芦里将要卖什么药?
他笑完了,竟然也到桌边抽出一些纸巾,分别递给我和赵海峰,赵海峰伸手接了纸巾,装模作样地擦眼角,我不接他递来的纸巾,扭过头故意显示倔强。心想,这可真是一场好戏,你方唱罢我登场。接下来又是什么狗血呢?
谁知,贾友慈三百六十度的大转弯,语气平和,不失大哥风度地说:好了,好了,都是自己人,你们也知道,最近不太平,我们想要好好生存下去,就得谨慎行事,最近不是要去外地考察市场吗,我担心不安全,所以呢,让云朵姑娘来这里和海峰兄弟一起工作一段时间,看来云朵很认真,海峰兄弟也不马虎,瞧这形势,你们有点日久生情的味道,哎呀,这可怎么好呢?
这是唱的哪出呢?我有一种中了埋伏的感觉,我和赵海峰对视着,目光绿一阵,红一阵,说不出的猜忌和恨意在我们之间来回荡漾!
贾友慈依旧笑嘻嘻表演,他目中无人,焦虑地搓着双手,来回踱步,忽然走到我身后,俯身对我耳语:云朵啊,不要儿女情长,意气用事,你的工作任务完成的很好,我答应你的事也决不食言!
天个娘啊!他撒谎编故事的本领怎么比我还厉害?鬼晓得他要干什么?自编自导弄了个碟中谍,故意戏耍我和赵海峰?而且,他将计就计在我和赵海峰之间使用了离间计,糟糕的是,赵海峰还蒙在鼓里,此时的我已经是百口莫辩,坐实了间谍的角色。被他这么一算计,我心想,这下完蛋了,赵海峰这里的鬼门关我怕是过不去了,可是,我埋伏了这么久,除了配到一把钥匙之外至今一无所获,我帮不上焦星了。
在这些狡猾阴险的老狐狸面前,我感觉自己失败了,已经毫无指望了,这个时候,我难过极了,也不管后面会怎么样,就嚎啕大哭起来。赵海峰又一次瘫坐在沙发里,贾友慈却扮演了黄鼠狼的角色,给我递过来很多纸巾。
他又过去拍拍赵海峰的肩膀安慰一番:你明白、大哥不好当,咱的日子不好过,我要确保兄弟们实实在在是一条心才能踏实去干事业对不对?不要怪大哥,当大哥有大哥的难怅!
说完这些虚情假意的话,他招手示意其他人收拢队形离开了。我注意到,在这出戏里,王加仁没说过一句话,一直坐在办公桌旁的椅子上修剪手指甲,时不时抬头,看看我们相互掐架,这又是怎么回事呢?这是贾友慈平日里的做派,这一次为什么角色互换了?
贾友慈亲自登台演戏又是什么玄机呢?为了让我离开赵海峰不惜伤害兄弟的情谊?赵海峰的价值在直线下降还是他另有所图呢?这些谜团在我心里越搅和越乱,这些思维根本停不下来,在那个狼窝里,我已经养成了缜密多疑的习惯。我抽抽搭搭地哭着,琢磨着,这个阎王鬼,给我和赵海峰中间扔下一个炸弹后自己扬长而去,接下来的事情……”
云朵像是复述小说一样,绘声绘色讲到这里时,她突然停住不说了。
云朵的经历像电影情节一样在君躲的脑子里回放,她坐在椅子上,担心紧张,不由抱紧自己的臂膀圈缩一团,云朵停下的时候,她才发现,天已经完全黑暗了,她甚至看不见云朵的表情,但是,她还算清醒,急忙打开灯,跑进卧室铺好被子,回头又把发呆的云朵拉进来安排睡下,刚才还精明敏锐的云朵,现在却像变了一个人,一句话也不说任凭君躲安排。
君躲也顾不上收拾碗筷,关了餐厅的灯,就赶忙钻进了被窝,她心里依然紧张害怕,这种紧张害怕是另外一种感觉,就是她在医院里和“非典”病毒近距离接触时都没有过这种感觉。看来,邪恶的黑势力在她的心灵上已经蒙上了一层阴影。
作为旁观者,她尚且如此,可怜的云朵身处其中,要怎么活呢?她心疼极了云朵,默默地将她揽在自己的臂弯里,用另一只手抚摸她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