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萱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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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4/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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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连载

第五十三章 两重天

《无可奈何》中:

乔叶晨起开门时,迎面一股旋风,灰尘喷进来,呛得她猛咳几声。她扶着门框的手急忙挪下来拉扯衣襟,想要盖住越来越彭隆的肚子,竟然顾不上遮掩口鼻,又引起一阵咳嗽。那时,乔叶的心巴巴想着哑巴,没有琢磨那股晦气的妖风究竟因何而起。

乔叶出村子的时候,大部分的村民依旧蜷缩在被窝里,享受着热炕的余温,所以,一路上空旷寂寥,一个人也没碰上。她踩着脚下已经略显松软的土地,在远近,高低起伏的公鸡打鸣声中来到沙厂门外,每次这个时候来刚刚好,工人都出工去了,没人看见,免去她不少尴尬。

只有看门的老黄狗对她汪汪两声算是打过招呼。

乔叶知道它的意思,她从臂弯的竹篮里掰了半个酥软的葱花饼扔给它,它又汪汪两声算是谢谢,然后欢欢喜喜的摇着尾巴钻进窝里去了。

因为乔叶每次来沙厂都分给它一点软软的饼子,对它来说,是难得的礼物,好比小孩子见到糖果和蛋糕,老狗也就约定俗成一般,每次见她都用低沉厚重的声音表示欢迎。

乔叶常常对哑巴的老板娘讲,你们的狗有灵性,乖巧的很。

今天,她也是这种感觉,她一边歪着头看老狗正津津有味的嚼着饼子一边推开沙厂的大铁门,锈迹斑斑的大铁门咯吱吱开了,她正要进去,抬眼间看见老板娘柳新刚好从哑巴的房间出来,只见她一手关门,一手拉着衣襟扣扣子。

乔叶想喊一声姐,可是她嗓子干得冒火发不出任何声音,脚步粘地,她一时愣在大门的过道里。

柳新没有转身向后看,她疾走几步,慌忙推开自己房门进去了。

乔叶才如梦初醒,她抬起沉沉的脚步向哑巴房里去了。

哑巴光着膀子躺在床上睡得正香,鼾声均匀。

乔叶也不打扰他,只把篮子搁在小桌上,准备替他拉拉被角给他盖好。她低头时闻见哑巴灰色的粗布被褥上散发出来的花香里夹杂着白酒的辛辣气味,她深深吸一口想要辨别一下那种味道,谁知嗅觉一碰到这种味道,竟然使她不由自主的干呕起来。

哑巴翻过身又呼呼睡去,在她的干呕声中,哑巴鼾声一波高过一波,他不知道,自己翻身时,被褥间滑出来一件女人的玫红肚兜,乔叶猛然抓起来,可是,她的手一阵哆嗦,那东西又落在地上。

这时,更严重的干呕使她身体都抽搐起来,她吐出两口黄绿胆汁。乔叶扶着床腿,颤抖着站起来,像做贼一般踉踉跄跄出了门,然后像没怀孕似的几步冲到大门口,再也不顾老狗对她摇头摆尾的样子,径直向自己的小村庄跑回去。

当温暖的太阳慢慢爬上山坡时,远远近近的山峦才从朦胧中清醒过来,一片片浅浅浓浓的绿色又从干叶枯草间探出头来,乔叶一路跑,一路哭,一路呕吐,她的妊娠反应在这一天比在过去五个月里相加起来都要严重。

乔叶一头冲进自己家门,把整个春天关在门外,把整个世界都关在门外。然后靠在门板上嚎啕大哭。

哑巴醒来时接近中午,屋外大地上的寒气已经散开,大门外的老狗已经打过无数的哈欠,正用长着一绺白毛的前爪扰着脖子上的跳蚤。沙厂上赶早出工的人已经带着一身灰尘回来,有人使坏,故意捡起一颗大石子打在老狗身上,它毫无防备,痛苦的哀号一声躲进窝里去了。哑巴头痛难忍,他听见狗的嚎叫声,心理琢磨,今天乔叶会来呀,她怎么没来?

君躲看看时间已经夜里一点,只好收了笔,疲惫不堪的睡下。

陈河是在一个星期前被医院派到陕西省去参加一个学术培训班的,六月六号下午四点钟才回到家里。他看到楚欣写给他的那封信时,那封信已经先一步落到他母亲的手里了。

陈河洗去一身疲劳,从浴室出来他告诉母亲,自己不在家里吃饭了。这个时候,他想先去看看君躲,他已经一个星期没有见她,也没有她的消息了。

他母亲一听这话顿时没了好心情,从厨房出来把围裙扔到餐桌上然后坐在椅子上一声不发。

陈河换好衣服从房间出来一看母亲大人十分愠怒知道她生气了,就过来搂住她肩膀说,“您心情不好啊,儿子做错事情了吗?”

他母亲不答话,思考片刻问:“你要去哪里?”

陈河呵呵笑着说,“妈,我去看看朋友。您自己吃别等我了。”

她眼见儿子要走,一顿饭都不肯陪她,心里便不是滋味,于是起身从书桌的抽屉里拿出那封信,吴芳华走到儿子面前不冷不热地说:“你还是先看看这个吧!”然后坐在椅子观望陈河的反应。

陈河先是惊讶,接着不高兴地说:“妈。你怎么拆我的信?你从来不这样的。”

“我怕有人要拆我的家!”她抛出这样一句反驳的话就铁青着脸冷冷看陈河。

“妈,我抗议,你这是侵犯人权!”

“你的人权首先是我给的。我既然看了你的信就不怕你抗议。我完全可以看完再毁了,可是我觉得你应该看看,看看你苦心经营的事情如何收场。你一直有意拖延出国的事,好像我和淑娴全都是害你的心,一年之前开始准备时你也是同意的,并没有拒绝去国外学习,也没有拒绝和淑娴结婚,但是,自从你遇见她,你就见异思迁,把淑娴和学业忘得一干二净,我一直迁就你,希望你可以醒悟,可是你却执迷不悟,我想信任你,但是你让我失望,我眼见着你鬼迷心窍,我倒是想看看是什么样的女孩子让你和自己的妈斗智斗勇,玩捉迷藏的游戏?”

陈河的耳朵里根本没进去他妈的话。他急忙扫了一眼信的内容就直接回自己房间去了,等他再出来时,脸色灰白,一副绝望的模样。

这位当惯了领导的母亲一时冲动没忍住偷看了儿子的信,她原以为儿子没有退路可以浪子回头了,但是她错误的估计了结局。

陈河毫无表情的对她说:“既然妈都知道了,我就坦白的告诉你,我放弃出国,在中国我一样可以好好生活,只要我愿意,我一样可以成为一名出色的医生,至于和姚淑娴的婚事,那完全是你们一厢情愿,我和她不是一路人,我们之间只能做普通朋友,方便的时候你告诉她吧,我不想去一个陌生的国度,我要和她解除婚约。”

“解除婚约,解除婚约……”这几个字像是独自跳出来的,在房间里形成回音,不断的播放,他们母子俩人听见的只有这几个字了。

起初她母亲有些猝不及防,愣在那里如一尊石像,等她回过神的时候气急败坏却又虚弱无力的叫嚷道:“一意孤行,你会后悔的。”她试图提醒他,可是儿子置若罔闻,没等她的下一句话从喉管里爆发出来。他就拉开门出去了。

陈河走出家门的一瞬间忽然疲乏无力,颤抖的臂膀似乎没有足够的力气把打开的门再推过去关上,他只是侧转了一下身子靠在门边上,靠着自己身体的重力才把它缓缓关上,脸上慢慢浮出来一副好温柔,好疼惜,也好难过的表情。

门里面正怄气的那是他的妈妈,一个经历不同寻常的妈妈,他不能,也不愿砰的一声甩门而去,声音太大会惊吓到妈妈,使她难过伤心,她已经够难过,够伤心了,他怎么能不知道呢?他是知道的,真的知道!

陈河一边难过自己,一边难过他的母亲。

她完全没料到自己盘算好的事情,就这样化成了泡影,她独自一人拉扯大的儿子在翅膀变硬后已经开始反抗她,不听她的话了,她伤心万分,失落至极。

陈河心慌意乱的赶到君躲住处,却见房门紧锁。此时天将黄昏,他忧虑重重的想,“下班后她会去哪里呢?在这个城市,除了医院和图书馆她几乎没有可去的地方,然而图书馆也早都关门了。”他就只好坐在门前的台阶上等着,现在,他倒是可以好好想想用什么措辞来向她解释,但是他茫然无助的想,自己理屈词穷哪有什么合适的理由和借口。

六月七号,君躲去医院办理结束实习的手续时竟然意外的碰见青苗也来办理手续,这让君躲又惊又喜,两人见面嘘长问短,十分亲切。

君躲见青苗气色和心绪都很好,才试着问她的近况。

青苗把她拉到一个没人的地方谈吐心声,说自己再也没有回过家,家人现在也找不到她,也不敢找她,张青山在单位给她要了一个小宿舍。

她还说,幸好张青山是警察,不然她哪里藏?恐怕早给拖回去打折了腿了。她又说,她的小妹妹最好了,将户口本偷出来成全了她和张青山,现在他们已经偷偷领了结婚证,在法律上,他们已经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只是怕家里人来闹,没办法公开办置酒席,不过她已经十分满足。然后她附在君躲耳朵上说,她已经怀孕了。

这时,君躲才注意到她微微凸起的小腹,看样子有五个月左右。

君躲伸手摸摸那个尚在青苗腹中的小儿,真是替她高兴,君躲恳切的说:“你真勇敢,祝福你。”接着又担忧的问:“你这么长时间没来医院,实习的事怎么办?毕业考试怎么办?工作怎么办?”

青苗愉快的笑了,她回答说:“有办法的,张青山二爸家的大女婿正好在一院,去年刚好升了副院长,他的这个堂姐夫给医院打过招呼,实习手续照常办理,而且等她拿到毕业证就先到医院当个临时工,熬上一年半年的,想法子转正。当初选择留在一院实习就是指望着能用这层关系呢,只是怕事情办不成才没敢张扬。”

君躲这才知道什么叫‘朝里有人好办事!’同时她觉得青苗变了,半年前的青苗畏畏缩缩,对自己的事犹豫不决,碰上挫折还只是一味的逃避和哭泣,半年后,她已经判若两人,变得开朗自信,说话俨然底气十足。

君躲不得不暗自感慨,原来爱情竟然使人变得这样不同寻常,变得这样勇敢!一时间,她又想到肖雪,心中无限惋惜,可怜的肖雪,你倒也十分勇敢,遗憾的是,你的勇敢不值,你的勇敢换来的是毁灭而青苗的勇敢换来的是成功!

现在,她忽然觉得木鱼早先说过的那句话,‘学得好不如嫁得好’也不是全无道理,在现实面前,她才发现那也是真理!

君躲又关切地问青苗,怀孕的事如果学校知道会不会给处分,档案里记上这么一笔,能不能参加考试拿到毕业证。

青苗说,他们早计划好了,到考试那天她穿的宽松些,让张青山开车送她去,时间到了直接进考场,不和同学们凑在一起,学校不会发现的,再说谁也没规定上学期间不能结婚,结婚了不能生孩子,学校管不着!到时候就说我病了,张青山替我领到毕业证便万事大吉。

听青苗说的这样有把握,而且对她毫不隐瞒,和盘托出使她多少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君躲急忙说,你放心好了,我一定替你保守秘密。

青苗笑笑,若无其事的回答,不妨事,张青山有办法,他熟人多。

等到青苗问君躲,毕业后工作如何安排,会在哪里时,君躲不由一声叹息,摇摇头表示没有办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毕业证拿上再找工作。

青苗颇感惊讶,问:“你不能让陈河帮你吗?她妈是市里的领导,他又在医院工作,不就一句话的事吗!不像我,能用的关系比较远,他姐夫说,为了疏通关系搭进去两万块钱呢。君躲听见这样大的一笔钱换一个月收入两百的临时工,心头一阵颤抖竟哑然失声。

这个时候的她只感觉两万块钱是多么庞大的一笔数目,那个时候她还没有感受到找工作的不容易,不知道两万块钱换一个临时工的价值所在,她赶忙摇头说:“我和陈河只是普通的好朋友,怎么能给人家添麻烦呢,再说,我们家也没钱疏通关系。我想,这样的变革才刚开始,各医院应该需要招很多人吧,要是公平竞争,应该能找到工作的。”

青苗听她这样说,眼睛瞪得老大,大发感叹,告诫她说:“你可真是够天真的!哪里会大张旗鼓的招很多人,哪个医院缺人了?缺也缺的是小护士,医院为了压缩成本,哪个科室不是缺护士?哪个科室补充齐了让你舒服轻松的上班挣钱?大胆说句犯错误的话,我们只顾着学习国外先进的整体护理技术,原本这也没错,是好事,然而我们只顾学怎么生不学怎么养,技术好学,派几个专家考察一回两回就全来了,可是和技术相配套的人员以及资金是永远都学不来的,你看看现在的医院,一个护士干几个人的活?人数和床位数的比例相称吗?哪里真会招很多人,就是招人,等你知道也已经招够了,在这样的医院实习,哪个不是有指望才留下的,谁会白白花钱卖力气!什么公平竞争,双向选择,自主择业!说白了那只是政策!可是政策下面就是靠人运行的对策,医院有多少领导?这些大大小小的领导又有多少亲戚朋友?等人家一一对策解决完了,如果还有剩余名额,那时就有机会公平竞争了。可是这样的机会多少年才能遇一次你有把握吗?前些年,是国家强行分配,派多少人,医院就接受多少人,现在是双向选择,主动权和支配权在医院这里,说白了,用人的权利不还是在医院的领导手里吗?用谁还不是用,用哪个人还不是看关系,看条件,什么是条件?钱,钱就是条件,有钱没关系,钱能送到地方吗?有关系没钱谁能给你办事?君躲,你不要那么要强了,你要是愿意,陈河能不给你想办法联系工作吗!他对你的心,哎,你就是让他下油锅他也不会皱眉头。你却对他这般见外生分,要不你让木鱼帮你问问,他一定愿意帮你的,你当初留在这里实习,我们都以为你是指望着木鱼帮你,以为你也有靠山,大家情况都差不多,也就没有挑破这层纸。谁知你是两眼一抹黑,啥关系都没有,白干活呢!”

君躲连忙摇头阻止青苗继续说下去,她强做平静的说:“如果情况真这样,那也没办法,只好等公平竞争的机会出现了。”她心里清楚,真的没有人可以帮忙。

青苗拉住她的手,遗憾的说:“君躲,没有比赶快找一份工作更重要的事了,不能等下去,等不起的。你看,我们三个一同进的医院,虽说楚欣走了,可是人家有工作了,现在我也没什么顾虑了,就剩下你,我心里不舍得,你对自己好一点不行么?”

正说着话呢,张青山开着单位的车过来接青苗,青苗拉上君躲,说办完手续一起走,我们送你回去。又说自己的那间房子半年没住人,但是房租已经交到年底了,她想请君躲把钥匙拿上,等到租期到了把钥匙还给房东,估计那个时候她就不方便去了。

君躲接过钥匙时看见青苗的脸上流露出轻松随意的笑容,她明白,青苗已经不是当初的穷学生了,已经不在乎那些交出去的房租了。

从医院出来,君躲步子放慢,在后面仔细看张青山的一双腿,她发现,张青山走路时就像没有受过伤一样,看来恢复的很好,她心里由衷的替青苗高兴,回想当初他们多么艰难,如今却这样的好,苦尽甘来大抵就是形容这样圆满结局的。

坐到车上,青苗把她和张青山的手机号抄在一张纸条上递给君躲说,好好收着,不管什么时间,只要用的着就打电话,打谁的都行,君躲的事就是她和张青山的事,她还说,当初如果不是君躲开导,不是君躲鼓励她坚持,她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样的傻事来。

这样一席话让君躲好感动,心里一下涌起千丝万缕的感触,同时,她那屡屡受到伤害的心就像是给如来佛翻下一座五行山压在上面,那种沉重无以言表,难以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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