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遇到同父异母的弟弟云耀祖之后,云朵开始夜以继日的阅读《基督山伯爵》,她把自己和书中那个异国青年唐太斯相比,他的遭遇,他的绝望,他的愤恨,他的悲切,她都能感同身受,她同样被夺走了所爱的人,这些年,她把自己的神经像皮筋一样越拉越长,越绷越紧,她的心灵同样被囚禁在黑暗阴冷的牢房里,那里没有爱,她得不到所需的温暖;那里看不到希望,得不到需要的力量。她像孤儿一样自卑,敏感又倔强。哦,这个可怜又可爱的小女孩曾一度没有任何朋友,深夜,她只好蜷缩在外婆的臂弯,在睡梦中到处找寻母亲,她深深热爱年轻而善良的母亲,然而她被人以卑劣的手段,以厚颜无耻的‘爱情’名义间接地害死了,这种深仇大恨的浪涛在她心里翻腾了十几年,如今,她见到了云耀祖,枯黄油腻的毛发搭在干瘪的脑壳上,这个曾经风光无限的阔少爷就像条落水狗一样来找她,向她求助。
痛打落水狗的心思在那个时刻剧烈荡漾,她时而兴奋时而悲哀,时而愤怒时而痛快,她知道,复仇的机会来了。
那天下午,云耀祖找到云朵,几句话说完,他忽然浑身哆嗦起来,也顾不上颜面何存,急忙问:“姐,你有钱吗?先给我拿点,我急用。我、”说话间他打着哈欠,眼泪都流出来。
云朵一看他这副模样,心里就明白了,她转身从包包里掏出两百元,眼都不眨一下,就慷慨地送给了云耀祖。这时的云耀祖也绝不嫌弃钱少,满腔欢喜,无限感激,道谢之后急忙撤走了。
云朵忽然在心里哈哈大笑,这点功夫她是从基督山伯爵哪里学来的,她笑够了,对着空荡荡的楼道自语道:“你也有今天!”
你是谁呢?是云耀祖?是云申海?还是抢走云申海的那个会疼会爱的女人?
可以肯定的是,她所指的人一定是她非常憎恨的人,是犯过错误的人,是她日夜盘算想报复的人。
我们理应谈谈这些曾犯了错误的人,不管他们曾经是有意还是无意,他们的行为都伤害到了其他的人,他们是否应该受到惩罚?假如应该的话,受什么样的惩罚才算适当?
人生是短暂的、脆弱的、也是漫长的、顽强的、在很难用一个词准确形容的人的生命中,受到什么样的伤害最为刻骨铭心呢?
绝不是金钱、地位和荣誉,只有失去至亲至爱的人才够上刻骨铭心!受到谁的伤害对人的打击更为严重呢?是来自敌人的还是来自亲人的?这样的问题,云朵一次又一次和自己的灵魂探讨过。
在懵懂无知的幼儿时期,云朵并不懂得爱恨的区别,是她的父母创造了她的爱,同时也是她的父母毁灭了她的爱,恨油然而生。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一个能用眼睛观察,用耳朵聆听,用小脑瓜思考的聪明伶俐的孩子一下被剥夺了父爱和母爱,她那冰冷的小小的心要依偎在哪里取暖?在长久的孤单寂寞中,她开始尝试去恨某一方,她发现只有在恨着的时候,她才能找到依稀可忆的爱,只有这样才能活下去,才不至于被孤独吞噬。
云朵从一个年幼无知的孩童,到青春风华的少女,她的内心究竟伤的多深,她的思想里到底是爱多一些,还是恨更多一些?她自己也不知道。
“恨吧,这是那些制造仇恨的人应当承担的结果。”
她用这些看似合理,逻辑成立的理由来安抚自己。
姚淑娴一下飞机,她脚上的英国高跟鞋便有恃无恐地敲打中国的地面,只听见银东小机场的地板颤颤巍巍叮咚乱响,原本松散游荡的空气顿时慌不择路,呼啦一下向两边闪开,形成天然的绿色通道,在惊叹唏嘘声中看这位金发黑眼睛的“洋娃娃”妖娆而过。
她华丽,漂亮,米色风衣包裹的苗条身段走到哪里都是迷人的风景,周围的人无不投去倾慕的眼光。姚淑娴不用环顾四周,就能感觉到自己产生的磁场效应,她早已习惯了这种良好的自我感觉,一点也不为此稀奇,令她稀奇的是,不远处,来接机的人是吴芳华而不是陈河。
她的情绪一落千丈,刚刚还端着的肩膀不由松垮下来,如影随形的气场也烟消云散没了踪迹,只是出于礼节,她才勉强让妆容艳丽的脸蛋挤出一丝笑意,并伸出冰凉的手拥抱了一下她的准婆婆。
倒是陈河的妈极尽热情,拉着准儿媳的手,问长问短,有说不完的贴心话。等上了车,姚淑娴面向窗外,看沿途风景,又一言不发。坐在旁边的吴副局长心里着急却又无可奈何。
为姚淑娴准备的洗尘晚宴也变得寂寞枯燥,推杯换盏的手臂搅不起欢乐的气氛,在坐的几个人均小心翼翼,两个局长大人又不忍喧哗,一顿饭吃得索然寡味,不甚了了。
姚淑娴的心思,吴芳华心知肚明,除了好言安慰之外,她三四次去卫生间给陈河一遍又一遍地拨打电话,她听到的始终是一句语音提示,吴芳华除了摇头叹气之外,心里塞满无奈,气恼。
此时的医院里,陈河正坐在病床前,把君躲之前手写的稿子飞快地敲到电脑上去,虽然脖子酸困,眼睛干涩,但是他温情脉脉好不惬意,他在这一页页娟秀的字迹上读到的是感动,他隐约看见这些字里行间跳动着一个和他类似的影子,他不时看看睡梦中的君躲,怜爱之情油然而生,这样宁静的夜晚让他感觉幸福和满足。
君躲醒来的时候,他们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相互看看对方,陈河就能读懂她的目光,知道她什么时候需要吃药,什么时候想要喝水。
此时的君躲虽然伤痛未愈,每当回想过去发生的事情,心中还会掠过一些寒意,但是,想到现在她是安全又温暖的在养病,有父母陪着,有陈河陪着,她又变得踏实安宁,气色也一天比一天红润,整个人都焕发出精神来。
这段时间,每逢天气好的时候,陈河就借出科里的轮椅,推着君躲去医院的后园散步,湖边的道路上有很多高大的泡桐树,一阵风过,漫天飘落的红黄树叶把道路装扮的美轮美奂。陈河及时给她披上一件毛衣,怕她受凉再病。这种时候,君躲的脑瓜里常飞来灵感,她就急忙拿出一点纸张把心里忽闪而过的只言片语记录下来。陈河不打扰她,就坐在旁边的草地上,心事重重地望着湖面之外的地方出神发愣。
自从君建业夫妇来到医院之后,陈河就在附近的小宾馆订了一间房。他和君建业夫妇轮番陪护,照料君躲。
陈河是医生,对医院的流程非常熟悉,他忙里忙外比君建业夫妇还要劳心费神,晚上,他常常要给君躲录入文档,又要拖到很晚才会离开,即便是这样,他也心情愉悦,一副乐不思蜀的模样。
一天早晨,陈河打开手机看见母亲发来一条短信,其实就是给陈河下的最后通牒,内容如下:‘今天心绞痛又犯了一次,估计我也烦不了你几天了。’
陈河急忙给母亲打电话过去,吴芳华却已经关机。
吴芳华见陈河对姚淑娴的态度渐渐疏离,她担忧儿子被人带入歧途,已经到了坐卧不宁,惆怅失眠的地步。
现在,她恼怒,责怪的不全是儿子,更多的是引诱她儿子的那个女人,她在心里暗暗盘算要怎么做才能让儿子迷途知返,离开那个劣迹斑斑的女孩子。
这样想的时候,她就非常渴望姚淑娴能赶快带着陈河去英国学习生活,她觉得那才是陈河要走的光明大道。
可是,这个鬼迷心窍的儿子一个星期都不见人影了,他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毕竟,只有人回到家,她才有办法不是!
吴芳华焦虑难眠的时候,她又想起那位自愿担当“监控器”的同学来,既然吴一德说陈河最近和一个品德败坏的女孩纠缠不清,想必他非常了解情况。思前想后,吴芳华放下面子给吴一德打了一个电话,寒暄之后,向吴一德打听陈河近况,询问那个纠缠陈河的女孩是什么来头。
吴一德当初气得发疯,没怎么经过大脑思考,就在吴芳华那里告了黑状,把君躲和陈河联系在一起丑化一番。没想到,吴芳华放在心上,又来询问事件缘由与始末。
起初,“监控器”吴一德支支吾吾有些难以启齿,不知道怎么自圆其说,可是,当他听到陈河一个星期都不见人影时,他高兴的几乎要跳起来,在电话里,他极尽所能把君躲描绘成一个看似老实本分,实则行为放荡,专门迷惑男人,破坏别人家庭的女孩子,他说,这个叫君躲的女孩子天生一副害人的面孔,他告诫老同学一定要提高警惕千万不要让陈河和这样的女孩子交往,以免误了陈河美好前程。
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他迫不及待地把君躲的家庭背景,生辰八字全都反应给了吴芳华。这位副局长同志打心眼里感谢老同学如此爱护陈河,为陈河着想。殊不知,电话的另一头,“监控器”正暗自叫好,没想到自己不费吹灰之力就解了心头之恨,而且是一箭双雕!
现在,他确信自己找到了一个最适合破坏陈河和君躲关系的人,那就是吴芳华,陈河的妈,在这个世上,只有这个女人才能左右陈河。
经过吴一德这样一番言辞恳切的劝告,陈河的母亲立刻调动所有神经细胞来谋划这件棘手的事情,她心里鄙视,仇恨这个从未见过面,也毫不了解的农村女孩,她在心里发誓,决不让这个心机深重的君躲得逞。
陈河知道姚淑娴回国了,他却避而不见,把包袱抛给了母亲一个人,母亲只怕是扛不住这位千金小姐了,才用这样的方式吓唬他,但是回头一想,母亲确实有心脏病,他是知道的,他不是不想回家,只是不想再和姚淑娴藕断丝连,频繁的接触,不想再演无聊的木偶剧罢了。
自从认识了君躲,他才发现他和姚淑娴永远不可能成为真正的恋人,他永远都不会真心爱她,至于她会不会真心,估计只有天知道。总之他们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注定不在一个频道上共存。
云耀祖抱着碰运气的想法去找云朵,压根没想到认亲那么顺利,要钱那么容易,初次见面就拿到了钱,虽然杯水车薪,但也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他在公园闲逛的时候,开始琢磨怎么才能从云朵哪里得到更多的钱,至于云朵是不是他姐就无所谓了,他到了这个地步,已经顾不上祖宗八代了,何况一个同父异母的姐姐。
云耀祖回想那天经过,在他眼里,云朵竟然是个傻丫头,她有没有辨别的能力,他是怀疑的。不然怎么会不假思索就给他钱呢,这样想来,云朵要么有一笔数目可观的积蓄,要么就是头脑简单的芭比娃娃,他思前想后,倒是希望两者都是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