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回家时,天色已晚,远处已经有人家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光。
返回的路上,君躲忽然想起了肖雪,她忍不住把那个黑灯瞎火的院子指给陈河看。
她对陈河说,“你看,那就是肖雪的家,我们从小在一起玩耍,那么好的一个女孩子突然没了,肖叔叔一家就蒙上了凄惨的阴影,老两口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生活上也很消沉。”
陈河不便评论肖雪的对错,只好轻轻地拍拍她的肩膀,给她安慰和支撑的力量。君躲又记起昨夜的梦,把离奇的内容讲给他听,陈河依旧拍拍她的肩膀。
这场雪过后,冬天就真的来了。
第二天,西北风呼呼地吹着,天空被阴云覆盖,乡村一下凸显出一派凋敝萧条,灰败颓废的景象。
这样的坏天气一直持续了一周,当一轮雾气濛濛的太阳重新出现在北方山丘上的时候,早起喂猪,喂鸡,喂牲口的村民们抬起头发现太阳就像个还没睡醒的孩子,懒洋洋地在山头上晃悠,出面不出力,空气冷地让人缩手缩脚。个把钟头后,周边的云层才一点点散开了,接着,农村就出现了吆喝猪,吆喝鸡,吆喝孩子的零散声响。
君躲在母亲和陈河的陪伴下去县城的人民医院拍了X光片,陈河反反复复的研究了这张放射片,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他回想了一下,恍然发现这段时间君躲除了不断做一个被风吹走的噩梦之外,好久都没有听见她说腿疼这样的话了。
“难道我的担心是多余的?”他在放射科门口独自思考了一会,“但愿我的担心是多余,但愿骨科主任说的那种例外情况不会发生在君躲身上。”他抬头向前面看时,医院那长长的走廊里挤满了各种各样的病人,挥之不去的疑惑又缠绕在他心头,“化验单上高出正常值的碱性磷酸酶只能理解成是青春期的正常表现?”他无奈地长出了一口气“世界上有多少千奇百怪的病都是不能被现代医学所解释和治疗的,祖国的医疗技术还没有发展到能满足我们夙愿的地步,我自己的这点医疗知识就太少,太欠缺了。但愿我过于敏感,但愿我多虑,但愿我是错的!”他悄无声息地思考,悄无声息地穿过一个个走廊,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他的看似多余的担心,只是用一副高兴的表情对君躲说:“愈合的很好,你现在可以扔了拐杖,试着走路,慢慢锻炼,只是还不合适取内部的固定,再过几个月吧,让它长得更结实一些,等实习结束时再取也可以。”
君躲和她母亲听了自然很欢喜。从表面上看,陈河也很高兴,可是他心里却有难言的失落,掐着指头算算,他和母亲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一大半了,他就像是被判了死刑的囚徒,从倒计时开始的那天起,他心上的枷锁就一直牢牢的卡着他,使他不能再快乐起来。况且,前天下午他刚收到一封母亲写来的短信。
当医院的同事把信放到他面前时,他大吃一惊,有十几分钟的时间,他一直盯着信封在发愣,他实在佩服母亲,感觉她像苍鹰一样,没有她找不到的地方,即使放开了他,却还是在高空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想了想,自从请了长假之后,他把要去平安乡卫生院的事只告诉过同学一个人,除此之外,没人知道他在这医院。
“母亲是从同学那里打听的消息吧。”他忧心忡忡地想,不知道母亲会怎么责怪他。
接着,信封终于被打开了,内容却出乎他意料,母亲并没有提及约定之事,也没有提到姚淑娴,只是简略地问了一下陈河过冬的衣物和饮食,在信的末尾才说她前几天才从医院出来,一点小感冒,医生大惊小怪,非要让她住院,大夫一再提醒她多注意身体,她想,大夫就是会吓唬她,她感觉身体还不错之类的话。
陈河看完这样一封信,情感上十分纠结,他知道母亲有个奇怪的习惯,每当她说自己病重的时候一般都没有什么大问题,要是她轻描淡写,病情反而很重,他从小就知道的。
陈河决定在君躲检查完身体之后,就找个合适的时间说要回市里去,家里母亲病了。没料到,他还没来及说,君躲的母亲——秀珠阿姨先找他谈话了。
门当户对的封建观念自古有之,不管社会怎么变,这种观念也不会从老百姓的思想意识里轻易剔除干净。
在平安乡也有这样一群卫道者在活动,他们主要的聚集点就在街道上有暖阳的商店门前。
这些大婶大娘,嫂嫂姑姑总是欢声笑语地说长论短,评头论足,然后达成默契的共识,喂养她们饥饿的精神需求。
肖雪自杀后,很大程度上让这些热心的卫道者忙乎了一阵子,她们在饶有兴趣地议论完肖雪的叛逆和不孝之后,又胆战心惊起来,尤其是家里有女儿在外面上学的,更显得心神不安,唯恐女儿也跟着异类跑了。
那个时候,沈秀珠也担忧自己的女儿,所以催促君诺写了那封信提醒君躲。
现在这些热心的‘卫道者’又把矛头对准了君躲。
议论声终究传到沈秀珠的耳朵里去了,沈秀珠焦虑不安,她担心女儿长久树立起来的良好形象受到破坏;她担心女儿日积月累建立起来的良好声誉受到诋毁,她心里关乎道德的小小时钟不停地鸣叫起来,一天夜里,她忍不住和君建业进行了一场对话。
“你知道外面的人怎么说吗?”君躲的母亲用责备的语气问君躲的父亲。
“说什么?”
“说什么?说君躲和陈河是私奔,君躲的腿是给陈河的什么人打伤的,唉,什么难听的都有,君躲回来只有下雪时出去了一趟,闲话却招回一箩筐。你说,这么长时间怎么从来没听陈河说过他的家人。”黑暗中,君躲的母亲坐起来,窸窸窣窣地披好衣服。
“我们不是也没问嘛,那孩子总不能跑来对你说,我爸干什么,我妈干什么。”君建业翻了一下身,好像快睡着了,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渐渐听不见动静了。秀珠再次躺下却翻来覆去半夜睡不着,她心里暗暗拿定主意要好好问问这些事。
又是一个星期三的下午,陈河本来是准备辞行的,还没开口,秀珠阿姨就单刀直入地问起来。
“陈河,工作累不累啊?唉,现在的年轻人都往城市跑,你来这偏僻的乡下卫生院工作家里人同意吗?怎么没听你说过家里还有什么人,在干什么之类的话呢。”她忙着手里的活,闲聊似得问了几句话。
陈河就把家里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向沈秀珠阿姨汇报了,并诚恳地道歉说:“阿姨,对不起,我年轻不懂事,本应该早早给您说的,让您担心了。”当然,他一点也没透露自己目前被逼着出国,还有一个包办的女友并且已经订婚之类的话。
君躲的母亲听完只是“噢,原来是这样啊。”那副神态显得平静而淡薄,一点也没有高攀了的荣耀之情,反而,一种不安在心里滋生起来。
陈河回医院之后,她又和女儿单独谈了一次。
母亲问:“你知道他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不知道。”君躲看着小说,心不在焉地回答。
沈秀珠呆呆地看着女儿,在心里默默念叨了一句:“我的傻儿呀!”接着又问,“你知道他妈做啥工作吗?”
“不知道。”
她又在心里默默念叨了一句:“我的傻儿呀!”她看着女儿一脸无辜,一脸无所谓,一脸事不关己的模样,心中又怜爱又焦虑,以至于一场谈话下来,她自己都数不清自己在心里重复了多少次‘我的傻儿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