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之后,君躲收到了都市日报寄来的两百元稿费和一份样报,她坐在床边看着自己微薄的收获,一时心绪万千,竟然心不由己仔细琢磨起钱的用途。
她激动的同时也惊奇地发现,生活里需要用钱的地方太多了,可是面前的这点钱对她庞大的债务和千疮百孔的生活来说,撒出去就像是一勺盐融进了海洋,连个影都没有。
她端详着两百元钱,心里翻腾得厉害,如果摆在她面前的是两千元那该多好,那样的话她就能抽出一部分偿陈河的债务了,她心里的负担也会减轻一点。可是现实中她只有这点钱,这点钱让她感觉自己更穷酸了。
她多想给爸妈寄回去,可是刚换了房子,租金还没有交呢,正当她发愁这点钱如何使用的时候,客厅的门打开了,秋果喘着气喊:“君躲姐,你在吗?焦星哥出院回来了。”
君躲急忙应声,出来却见秋果一个人站在门口,一问才知道,大家还在楼下,她是先跑上来开门的。
几句话的功夫,几个人就前簇后拥着进门了,君躲忙问云朵:“我昨天去的时候,你也没提今天就出院啊,怎么这样突然?”她还没有平静下来的心又突突跳着以为出了什么事。
云朵把手中的两个包递到她手上回答:“昨天就定了,只是考虑到你刚上班没几天,怕你因为这事分心,就没有告诉你,今天我让金华送我们回来了。现在好了,我们换了新的住处,条件比以前好多了。”她一边回答君躲的问题,一边把焦星带到房间里,让他坐在床上休息,大伙就跟着进了秋实和焦星住的房间。
这期间焦星一句话也没有,他只是默默地跟在云朵身后,像一个初来乍到的孩子,但是在陌生的环境里却没有孩子那般好奇的心劲,只规规矩矩地踏着云朵走过的脚步,憔悴不堪的脸上,剑眉微蹙,一双原本英武明亮的眼睛也显得呆滞无光。
君躲又一次把目光移到他的身上,虽然在医院里看见过很多遍了,但那时总感觉不是真实的,好像过几天就会给彻底的医好了,出院后他又会像以前一样。
现在,事实却真的摆在眼前,他的左臂三角肌以下的地方轻飘飘的摇摆着半截空袖子。
“他失去了胳膊,以后可怎么办呢?”君躲顿时感觉鼻腔眼眶酸涩难受,“我给大家倒开水去。”说着就急忙转身,可是心里涌起阵阵难过像海浪一样拍打着她的心岸,“这么年轻的一个人!这么年轻的一个人!”她经不住地唏嘘叹息,一抬头,眼里的泪花却被身后的金华看见。
金华急忙跟过来说,“我帮你去端水。”
君躲用手背压压眼睛说:“金华,我替大家谢谢你,这样一套简装的三居室对我们几个人来说真是太实用了,既节约了成本,又可以相互照应着,只是大家还没有凑好房租,请你再给朋友说一说,我知道这样子让你很为难,不过就几天的时间,我们凑到一起了就交给你,你看行不行?”
“呵呵,这个不着急,你们先住着,什么时候有了钱再说,我和房东的关系就是孪生兄弟,我说的话他一准认真执行,你们不用担心。”金华靠在厨房的门框上,十分爽快地回答,他原本就没有想过要房租,空着这么多的房子,让她们一人住一套都行,只是怕君躲不愿意接受,他才想了这么一个主意。
“唉,和我们这样的人做朋友,只能连累你。”君躲给三个杯子里各倒一半水,头也不抬,心中满是歉意地说了这样一句。
“不要这样说,我愿意。”金华心里阵阵发凉,他努力靠近,想融入这个群体,但是他总能感受到君躲的心里有一道分水岭,像无形的屏障把他阻挡在外。
君躲不再说话,把一杯杯水放进托盘里,用抹布擦着台面上的水渍。
“今天在路上听秋果说下星期他们就要开学了,她悄悄叮嘱我要常来看你们,我觉着这两孩子比同龄人成熟懂事的多,心里由不住地喜欢他们。”说着他转头看一眼,小卧室里秋果秋实正给焦星整理衣物。
“这两孩子身上有一种非常可贵的基因,他们从小相依为命,彼此惺惺相惜,对别人又怀有深深的感恩之心,实属难得。”
“我有个想法,不知当说不当说,大家都把他们当弟妹一样看待,现在他们要离开了,我们是不是应该带他们出去吃顿饭,送送他们。”
“好是好,可是焦星这样的情况,不知合适不合适,一会看看云朵怎么说再定,好不好。”这件事她也想过,只是囊中羞涩,心里为难,在她捉襟见肘的境况下,多一份开销都是很困难的事。金华表示同意她的想法,又问:“他们的学费有着落吗?”
“前几天秋实回去一趟,就是为学费的事,他在村子里开了证明,乡政府也很照顾他们,已经办好了助学贷款,而且当地的教育局和民政局也都组织了献爱心树榜样的募捐,今年的学费和生活费已经解决了。听说他们县上有个什么教育基金表示要全力支助这几年的学费。秋实回来时把这样的好消息一说,大家都十分开心。你看现在的政策多好,再苦的孩子,只要自立自强,都会有一个光明的前途。”
“这样就好,天道酬勤嘛,这俩孩子不容易,应该帮他们。”金华回应着君躲的话并从她手里接过托盘转身给焦星送水去了
。君躲靠在橱柜边上,只觉心里沉甸甸的,一时感触颇多。很快,云朵就从卧室里出来,她走到厨房问君躲:“金华说你有事和我说,怎么了?”君躲大概没想到,这件事要由她来说,心里一愣,马上把金华刚才提议的事重复了一遍,云朵很赞成这件事,但是焦星在非常时期,不愿意出门抛头露面,她提议大家凑份子采购原料在家里做,这样一来既照顾到焦星的情绪,又不太破费,与大家都好。
君躲内心十分感激她这样的建议,当然一拍即合,于是两人合计买多少菜,多少肉,由金华开车带着秋果和云朵去采购,真是众人拾柴火焰高,几个小时以后,一桌荤素搭配,丰盛可口的饭菜就做好了。而且花费也不贵,合计下来,每个人只投入了五十元。当然,焦星和秋实秋果是不算在里面的,这样一来君躲就把自己第一笔收入的四分之一用来款待了朋友。
饭桌上大家欢声笑语,推杯换盏表达着对秋实秋果的祝贺和感谢。焦星原本没有什么胃口,一点也不想吃东西,但是为了大家的兴致,他还是坐到了桌前,而且极力隐藏自己的哀愁和痛苦,强作欢颜,劝秋实秋果多吃些肉菜,席间大家尽量不提伤心的事,只说些不切实际的笑话,比如,饭桌上正好躺着一只鸡,秋果就出秋实的丑,说他小时候想吃鸡蛋,就蹲在鸡窝旁边,等着母鸡从草窝里下来,可是那只老母鸡就是不见动静,秋实等不住就慢慢站起来想看个究竟,谁知老母鸡受到惊吓突然呱呱跳起来,结果鸡爪把鸡蛋拨出了窝,秋实在慌张中也没能接住,鸡蛋就落在草窝下的一片硬地皮上,自然是摔得稀碎,她说这大概就是鸡飞蛋打的由来。大家一阵哈哈大笑,可是笑声的背后谁都听得出来笑话里有一对孤儿凄凉生活的真实写照。
君躲发现,经过这么长一段时间的相处,他们这几个人虽然不是一家,却已经磨合出了一种类似亲人的理解和默契,他们甚至在做每一件事情的时候首先想到对方的处境,尽量的给予安慰和开导,这大概就是苦中作乐的境界吧。这样想着,君躲也用那只鸡做文章,她说小时候她和弟弟君诺在家时也曾干过一件坏事,那是春种时节,家里忙得天昏地暗,没人照看孩子,她和君诺被锁在家里,两个孩子没什么玩具就追着半大的小鸡满院子跑,那感觉,就像是追着一群落荒而逃的敌人,他们越玩越兴奋,谁知君诺手里的棒子一甩出去就像是练过百步穿杨的神功,小母鸡被击中,接连翻了两个跟头,眼看两腿颤抖直翻白眼,吓得君躲跪在地上哭,君诺却在地上画圈,嘴里念念有词。君躲哭着说你别念了,它是活不了了,等着挨打吧。
谁知君诺说,哪里让它活?我是让它快快升天,晚上鸡肉就餐!鸡当然没有逃脱厄运还是死了,可是君诺也没能如愿吃上鸡肉,为了不挨打,我们俩把死去的小母鸡偷偷埋在了门前的沙堆里,第二天早上母亲发现少了一只鸡,也只能当它走失了或是被领家黑狗当了晚餐,绝不会想到是我们俩干的坏事。
大家笑话,说他俩人小鬼大。这时候秋实经不住香味诱惑,就鼓动着大家一起上手把餐桌上那只焦黄酥脆的烤鸡给分吃了,秋果说再不打扫战场,这只鸡不知还要引出多少杀鸡血案来。
说着无心,听着有意,焦星突然一声不响,接连喝了几杯香槟酒,谁知酒上人头愁更愁,焦星一时控制不住就趴在桌角哭起来,起初还是哽咽抽泣,没想到越哭越伤心竟然成了失声痛哭。一桌饭的气氛也变得阴郁压抑,大家拿起酒瓶,你倒一点,她喝一点,都引发了各自的伤感,结果好好一顿饭在哭声里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