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的寒风吹过简陋的窝棚时,发出呜呜咽咽的悲鸣,远处枯树的枝条咯咯吱吱,让梦中惊醒的姑娘如何才能再次睡着!
君躲清醒后,心里倍感歉疚,也曾劝陈河回家去休息。陈河说什么也不肯,他怎么能忍心离开,她刚刚被疼痛折磨的半死不活,怎么能抛下她一个人面对深夜寒风的呜咽。
君躲左右为难,让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这么晚了,出去不见得马上就能找到出租车,要是走回去真要冻坏身体的,他也刚刚病愈不久啊。思来想去,纠结半天,她还是决定答应他留下,她想,那就将就着等到天亮吧,都怪她的腿,半夜里出这个幺蛾子!疼的不是时候。
在君躲这样简陋窄小的窝棚里,睡是没法睡的,可是这样坐着很快就会寒冷、疲惫。他们俩突然都不说话,沉默中思量的结果大抵是相同的,他们又几乎同时说:“难得有个围炉夜话的时候,我们絮叨絮叨!”这种高度的默契,统一相当于是思想复制,这种片段不是一次两次的出现了,感觉十分熟识,实在不需要大惊小怪的表示什么。
当他们重新拾起前面的中断的谈话时,君躲开始讲梁漱溟先生的话,声音里充满虚弱但字字清晰:“哲学家梁漱溟先生曾经用斗鸡比喻人生的不同修养阶段,他说,一个处在青春期,满心抱负的单纯青年就如同没有底气,却气势汹汹的斗鸡,敢于鼓起精神细胞,撑开刀剑一样的羽毛标明立场,但是随着年龄经历的增加和积累,身上,心上、伤痕的叠加使人的精神细胞开始收缩,有的人在这一过程中也会直接塌陷,从此淹没在人生的洪流之中,但是也有人学会了收敛锋芒,转移方向,潜心修炼壮大力量,从而看上去沉默寡言,呆若木鸡,达到一种“猝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的境地,一心一意做自己。梁先生说,人一辈子首先要解决人和物的关系,再解决人和人的关系,最后解决人和自己内心的关系。不知怎么回事,我读到这些话的时候,心里忍不住激动,好像一下子从混沌迷茫的世界里挣脱出来,好像顿悟了人生的真谛……”
人在不同阶段都有具体的不同的目标,但是真正的理想似乎是人和自己内心的这一层关系,也就是马斯洛所指的自我价值的体现,当初,她自己以为进入城市就是自己的理想,其实只是人生的第一步,是徘徊在人和物这一层面上。
那个时候,她心里的梦想是去城市过上理想中的生活,她努力、挣扎、通过考试这条途径挤进了城市,现在,她一天天的亲眼目睹了城市的芳容,眼见成千上万的人夹裹在时代的气息里,纷纷出门,外来务工,多少人扔下幼小的孩童和年老体弱的双亲;多少农民扔下成片成片种植粮食,生长希望的土地;义无反顾,热情澎湃,涌进城市的大门,多少人心怀梦想的盛宴,朝夕匆忙的奔走于川流不息的人群,在岁月间蹉跎,疲于奔波,被日月揉搓,最后剩下干瘪的面容和狼藉的现状。
她常常情不自禁地对着寂寞繁忙的街头问:这难道就是梦想中的样子?
唉,梦想,什么是梦想呢?梦想带着恍惚的面纱迷惑着人们的眼眸,认为只有去城市里才有梦想中的幸福生活,但是,身在其中的人们就真的感受到幸福了吗?多少人站在城市的角落里,抬头仰望着光鲜靓丽的顶层;生活又偏叫你低头俯视她蓬头垢面的底层……
回过头一看,当初的那些目标并不是理想,至少不是全部,是生活,到城市去的目的不过是讨要生活,解决物质上的困顿。
经过一番体验和感悟后,不知是哪一天,她突然发现, 城市的生活并不能实现一个人的梦想,真正梦想的高度和境界其实就在人的心里,是自己的认识,幸福生活的真相其实是内心的安宁,而不是身居何处。
现在,她明白了,她的梦想就是读书写字,是过那种清净的田园生活,至于工作嘛,那是人生的必要历程,是使命所在,是一个人不断的从社会中学习知识,再把自己的知识转化成能力回报这个社会的行为,是一个人对社会的义务和担当,只要心里有这份义务和担当,只要心态是端正的,在哪里工作都会发出光和热,所以赖以生存的工作可以和理想并存但却不能代替理想,因此,在农村生活,在农村工作又成了她的期望。
她自言自语似的表达完了新认识之后,同样眨巴着眼睛等待着他的反应。
陈河惊奇地发现,君躲的心思竟然和自己一样,别人都觉得国外好,想尽办法要出去发展,可是,他不认同这种观点,一个医生,最基本的功能就是看病救人,只要心里的认识是正确的,在中国一样可以做个好医生,在农村一样可以做个好医生,何况,农村那么安宁清净。想到这里,他平静的看着她,他们没有任何语言,只有眼神在两个人的心里来回穿梭交流,慢慢融合。
心灵上的高度契合,让一切阻隔都让开了道路,两个人原本灰暗无望的心境也顿时明朗起来,仿佛眼前已经是一条林荫小道延伸到了远方,远方就是柳暗花明的世外桃源,正闪着金光在等待着等待着他们!
人生在世,富贵难求,知音难觅,生活上的困顿,物质的匮乏,都是到处可见也稀松平常的事情,在农村,在城市,在世界的各个角落里都真实的存在着,也一直会存在着,只是程度不同罢了,但是只要一个人有了改变贫困的决心,那么生活一定会改变的,哑巴都能做的到,君躲感觉自己也应该能做到,年轻人向上向好的心劲一直暗暗鼓舞着她,所以生活上暂时的困难她能够忍受。可是这世上比富贵更难求的是知音,得到一个心灵相通的朋友那是比过上富裕生活更令人激动和向往的事情,俞伯牙和钟子期就是身份悬殊的知音;管仲和鲍叔牙也是身份不同的莫逆之交,可见,人和人是否情投意合并不是出生所能一概限定的,也许,她窃窃地想,也许,我们就是知音,是……她不敢往下再想,但是她的心头热乎乎的,此时,精神上的满足填补了物质匮乏的空缺,让她感觉人生是幸运的。
不知不觉中,两个人的肩头靠在一起,心头也莫不是靠在一起的。他们谈古论今,不知不觉中竟然又扯到诸子百家的学问上,一会她说老子的学问更高明,庄子更超脱;一会她又觉得孔孟更实际,身体力行倡导仁政所以更爱民,可是这个世界上的事有正就有反,有对就有错,谁能说的清呢。索性不要谈了,那么接着谈文学吧,谈唐宋八大家,君躲说自己很喜欢苏东坡,调皮幽默有才情,大概是人见人爱。她问陈河最喜欢哪一个的时候,陈河说,各有优劣,很难说谁最好,不过,他更倾向于王安石。君躲对此不以为然,争辩道,王安石太有个性,太锋利,变法中一概排除异己,很专权。陈河说,那是你还没有完全了解他,他的一生早把自己的名利和生死置之度外,一心只想着改善民生,富强国家。当陈河把王安石的生平事迹一一道来,为她做了进一步的讲解和说明时,君躲为自己的浅陋和冒然结论感到羞愧,她感叹道,原来王安石是这样的伟大,她的心也被这个文学家政治家的王安石占据了。
断章取义容易,要全面了解一个人,肯定他的功过是非就不是简单的事情了,不仅要有正确的认知观,还要有相契合的胸怀。理解圣贤,崇拜圣贤,仰望圣贤……她觉得,在这个简陋的小窝棚里,她也精神起来,高尚起来,感动起来。
寒冷的冬日里,电暖气产生的热量和人的心头产生的热量把这个小砖棚里寒气驱赶出去了,这间简陋的窝棚里因为两个年轻人的存在而变得温暖又温馨。
他们相互依靠着说话,君躲渐渐困乏不支,竟然又靠在陈河的肩头迷迷糊糊的睡着了,陈河不想惊醒她,就这样一动不动的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