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六月下旬,非典疫情渐渐稳定下来,此时,北京大学人民医院已经解除了隔离,凡是和非典密切接触者也先后解除隔离,小汤山非典医院的最后18名患者出院,标志着非典病毒掀起的大风浪眼看要过去了。
陈河迫不及待地返回银凤市,等待他的却是非常不幸的消息,他的母亲,吴芳华同志由于劳累过渡导致心脏病加重,已经住进了心脑血管医院。
他还没有来及和君躲聊一聊两个人之间的感情问题,就一头扎进医院里,他要照顾他的母亲。
此时的吴芳华已经离不开氧气的支撑了,插在鼻孔里的氧气管破坏了她面部的美感,让这个曾经精力旺盛的领导也不得已显示出柔弱不堪的一面来。现在,她已经抛开一切工作上的念头,把所有的精力都集中起来,用以感受病人的痛苦,她常常流露出一种悲哀的情绪,心里总是渴望陈河片刻不离地坐在她旁边,目前,她最需要的是来自情亲的陪伴。
姚淑娴也从国外飞回来,一方面看望这位准婆婆,一方面,她还要处理一批药材生意。如果非典病毒有一丝功劳的话,那就是让药店和药材商人赚到了十分可观的利润,在这几个月里,姚淑娴已经处理过几批热销的中草药,现在的姚淑娴已经是十分成熟的商业精英,她在英国有了自己的药材公司,有一批专业的员工为她工作。可以说她在这个世上已经拥有了年轻人想要的一切,唯一的遗憾是:陈河的心离她还是那么遥远,那个若即若离的婚约似乎正在渐渐远去。
姚淑娴在病房里的时候,陈河总是忙着回家去做一些事情,要么好好睡一觉,要么给自己的母亲炖一锅鸡汤。
姚淑娴的意思是,在外面餐厅买现成就好,自己熬汤费事费时。陈河说餐厅里的鸡汤都是味精,鸡精,不能喝。
陈河离开病房后,姚淑娴无事可做,就动手修剪床头的花束。
吴芳华虽然重病缠身,但是心窍并不迷糊,她看得出来,姚淑娴不开心,只是碍于情面才选择妥协,如果淑娴不是真心爱着陈河,断然不会耐着性子陪在医院里。
到目前为止,她依然要为这一对冤家发愁,大小的事情都没有统一的意见,争来争去,每每张嘴就是话不投机的样子,让她不由后悔,当初没有让陈河和姚淑娴一起出国去,现在反而难办了。
“淑娴。”
“妈,你要起来吗?”
“嗯,你扶我一把,妈有事要和你说。”
姚淑娴知道吴芳华又要给她做思想工作了,就放下手里活,摇起床头,扶着她坐好,等待老生常谈的开始。
“淑娴,等陈河回来,你俩出去走走,说说话。唉,你们就是分开时间太长,交流的太少了。”吴芳华慢慢说着,忍不住叹气。
“妈,你也看见了,他总是躲着我,让我怎么样呢?”她又转身接着去修剪花束。“他心里根本就没有我。”
“傻孩子,尽说些赌气的话。我躺在医院里,让他又累又烦,哪里还顾得上其它事情。”
“只怕是他心里想着别人才顾不上我吧?”姚淑娴忍不住又流露出不满的情绪。
“淑娴,你不要担心,俗话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会打洞,我和你爸是什么人,你是什么人?你和陈河是在什么环境里长大的,你们两个的身份,见识,是她能比的吗?你们拥有的平台是她能有的吗?她和你们不在同一个平面内,差的远呢。你和陈河在少年宫看展览的时候,她在哪里?她在农田里锄草呢,你和陈河出国旅游时,她在哪里?她还是在农田锄草呢?淑娴,她灰头土脸的,不过是泥土里钻来钻去的蚯蚓,你觉得她能飞到天上去吗?社会是讲秩序的,该走哪条道,是有规矩的。”
姚淑娴听着她宽慰的话,心里总算好受一些,她仔细想想,觉得吴芳华说的很有道理,也是,她可以和陈河讨论莫扎特,讨论肖邦,柴可夫斯基的音乐,可以聊一聊蒙娜丽莎的神秘微笑,可以商议下一站是去芬兰还是去纽约度假,可是陈河和那个村姑能聊什么呢?难道天天聊病人的切口,脓肿?聊各种抗生素和纱布的用途吗?这根本不可能,根据她自己的经验,没有人对工作抱有这样狂热的态度,任何人都不愿意在休息的时候再讨论该死的工作。难道他们能例外吗?难道每天8-10个小时得工作时间还聊不够哪些让人头疼的疾病和难缠的患者吗?对医院的药水味还不够腻味吗?
这样推敲一番,就让她颓废的情绪又变得高涨起来,她的优势是显而易见的,她暗暗找出一点看似合理的解释来填补空虚,“男人嘛,心里总是有一点猎人的情节,即便是已经逮到了孔雀,不也贪心,还想抓着眼前的麻雀来戏弄一会吗?但是,谁会愿意长久地饲养一只麻雀呢?终究没有什么价值可言,就好比吃多了牛排也想尝几口苜蓿,苦苦菜来消食一样,偶尔尝尝还蛮新鲜,谁能经得住顿顿都吃野菜呢?”她似乎为陈河的行为找到了合理的解释,心里宽松了很多,竟然忍不住扑哧一下笑了。“妈,你真厉害,打死我也想不出那么精准的一句话。”
“嗯?一句?”吴芳华把剩余的一点精力集中起来,不明就里地问。
“你说,她是泥土里钻来钻去的蚯蚓啊!”姚淑娴拨弄着手里的花枝,细细的眉梢扬起一副得了箴言的喜悦神情。
吴芳华看到姚淑娴已经心领神会的样子,心里十分得意,想借着机会和姚淑娴多聊上几句贴心的话,随之而来的一阵喘息让她即可改变了话题。
“嗯,你明白就好,淑娴,妈有重要的事要托付给你。”说着她从枕头下的钱夹里掏出一张银行卡递给姚淑娴。
“妈,这是怎么了?”
“这是我所有的积蓄,我不能把它交给陈河,怕他又胡乱的借给张三李四到最后都打水漂了。唉,这几年,他的工资总是不清不楚的就没了,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我这是担心他,这么大的一个人一点经济头脑也没有,唉……”吴芳华忍不住地一声接一声叹息,“他是没受过苦,心底太单纯了,容易相信别人,可是,我总不能放心,如果,唉,算了,不唠叨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了,等他这次学习完了,好歹赶快出国去,到了国外,有你照看着他,很快就会转变,他的那些个狐朋狗友也就断了联系了,等出国就好了。这是留着给他出国的费用,你一定替他保管好了。只有等他出国后才能给他用。你们两个人是天生互补的一对,他不善于理财,你却善于经营,你是他的福星。这个傻小子,脑子还糊涂,没开窍呢!”表面上看,吴芳华这是在数落儿子,其实,她是一边赞美淑娴能干,一边赞美陈河纯真,她极力把两个人的位置摆好,想让这一块跷跷板能尽量保持平衡,能稳定在这个水平上。
“妈,放在你这里最安全。”姚淑娴在国外几年,她已经认同了国外的生存理念,对于中国老人总是不遗余力的储蓄方式不以为然,一辈子积攒的钱多不过她一笔订单的利润。
“唉,你还不明白我的心吗?”她没有说自己的病情,她们都是学医学的人,有什么不清楚的。
姚淑娴被这样重大的责任激励着,伸手接过了卡片,好好收在自己的背包里。她还能说什么呢?好言安慰一番,宽心的话说过几回后又扶着吴芳华重新睡下。
君躲没有千里耳,听不到吴芳华怎样评说自己。她不用为这样的定义烦恼。她的业余时间全都被《无可奈何》给消磨完了,这一部分故事的主要简介是:“胖婶离开早餐铺子后,乔叶的防线彻底崩盘,她把自己丢了。”
面对这样的内容梗概,君躲感觉自己又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不管她如何发挥自己的想象力,她的脑子里也没有恰当的词语,没有适合的语言来写这一段内容,她不会写了,写不下去了,她郁闷至极,灰心丧气。除了死逼自己,不停的挤压那些干瘪的脑细胞之外什么事也做不了。
她不但怀疑自己的写作能力,她甚至觉得自己根本不是搞写作的材料。而且,她认为自己当初选择这个主题就是个错误,谁会明白她为什么要写这样一对不起眼的小人物呢?她坐在书桌前一个字也写不出来,要么她写上几句,回头一看感觉不合适,只好撕掉重写,眼看几个小时过去了,她的眼前除了一堆废纸之外,心里就是一团废气。
她打开门,到空旷寂寞的大院里闲逛,直到劳累不堪才返回小窝棚里去。这个地方和四季的温度是一致的,冬天是寒窑,夏天是蒸笼,她里里外外受着煎熬,眼看要把一个细脚伶仃的愿望渐渐烤干。
三天过去了,她写不出来,十天时间过去了,她依旧写不出来。她在黑暗的泥土里钻来钻去,到处都是坚硬的、厚重的冻土,直到十一天的晚上,她在半睡半醒的时候,思维的触角,突然像是把地表抠开了一个豁口,一丝风透了进来,她顿时一阵欣喜,赶忙爬起来,胡乱抓起一张纸,用一截铅笔做起了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