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上次谈话,陈河对君躲的成长经历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他盼望见面,渴望在她的世界听见一些他没有经历过的事情。她缓缓道出的经历,就像是一段传奇,令他惊诧,不能信以为真,但是又不得不信。
后来见面的日子都变成了君躲给他讲故事的专场。
初夏,温暖静谧的黄昏,他们结伴而行,在杨柳婆娑的渠边上漫步。陈河说:“君躲,给我说说你的成长经历吧,你的童年是一段特别的历史,我没有经历过,很好奇,再给我说说你上小学,上中学的事。”
君躲故作矜持不肯开口,他一次又一次的央求,他想听她说话,就像是一个可爱的孩子想从大人手里得到糖果那样迫切。期待的眼神一刻也不愿离开她,至于周围的景致他全无兴趣。
“你不必惊奇,我的经历也是大多数农村孩子的经历,在我们眼里,天空,大地,水渠,田野,这些自然界里的东西是天然的游乐场,我们没有旋转木马,所以有时间坐在麦草间欣赏天空,研究云朵;我们没有游泳池,所以会跳进河里摸小鱼,这些事在我们眼里稀松平常,不值一提。”
“我不知道为什么,在你看来稀松平常的事对我却像是有魔力一样,我夜里睡在床上时,你讲过的那些情节就会像电影一样在我脑海间一遍又一遍的播放。那时,我就犯迷糊,好像我也在那些田野间的画面里,就在你旁边,只是我能看见你,你却看不见我,我叫你,你也听不见。后来我就看不见你,找不见你,你到哪里去了?我急得要命,拼命呼喊。”
君躲听他这样说,忍不住咯咯笑起来。
“我还想知道,你做学生一直都是这样积极上进吗?有没有考试考得很惨的时候?”
“我?我完全不是你想的那样。一个人不论天性禀赋如何,假如在特殊时期得不到正确指引,很可能就会误入歧途,除非他自己顿悟人生,及时反省,快速回头!”
“噢?”她的回答又让他吃惊不小,颠覆了他心里已经形成的固有印象。他用怀疑的眼神看她,不相信她也有不走心的时候。
“小学升初中的时候成绩还好,老师对我寄予希望,按理来说我应该一路上进,越学越好才是,可是天知道我脑子里进了什么水,一度犯起浑来,竟然把老师的一片好心当成驴肝肺,他对我学习上的偏爱并没有赢得我一丝一毫的感激,老师过度的关注让我在班里有一种鹤立鸡群的孤独感,我渐渐抑郁不快,这样一来,我心里产生了巨大的压力,我对老师产生了抵触,对学习产生了厌烦的情绪,成绩自然一路下滑,跌入谷底,初二的时候,各门功课能勉强及格已经很不容易了。”
“父母没有发现你的成绩退步了吗?”
“当然有,可是,我的父母亲终日劳作,勉强度日,能满足我衣食住行用物之外,对我的学习爱莫能助,无可奈何!就这样,我浪费了人生中最宝贵的时光,那时候,我空想连篇,对未来忧虑重重,漫漫长夜里,我瞪着房顶上晕黄的电灯,脑子里想的不是数学公式,也不是英文单词,更不是诗词歌赋,我所有的脑细胞里都在幻想自己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虚拟自我,把能想到的职业一一筛选过,然后又在黑暗中否定排除,接着又为另一件奇怪的事伤脑筋,我白天趴在炕沿上写作业时,突然感到肚子里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在突突的跳动,我忧愁起来,更让我担忧的是,我发现肚子里还有一块坚硬的东西,这两个发现非同小可,让一个十三岁的女孩整天身不由己,心猿意马,不能静心。以我当时浅薄的知识判断,我的肚子里一定是长了什么可怕的怪物,但是我又不敢告诉父母,也不敢和同学们说。不明所以的我为此忧虑万分,终日惶惶不安。”
“现在,你搞清楚是什么让你那样提心吊胆了吗?”
她侧脸一笑,狡黠的目光里闪过因小题大做产生的羞怯还有洞彻迷茫之后的喜悦。
“当然,由于知识的匮乏,又缺少必要的指引,我在青春期刚开始的时候就尝到了无尽的苦恼。”
“我那时怎么对自己的身体就漠不关心呢!我怎么就没有发现自己有什么奇妙的地方呢!那你说说看,让你诚惶诚恐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呵呵……你想知道?”
“心情迫切。”
“别笑我孤陋寡闻了,你一定知道答案。”
“这样吧,我们来检测一下,把答案写在地上,看看我猜的对不对。”
君躲表示同意,两个人背对着背把答案写在地上。君躲这样写——突突跳动的是腹主动脉,硬邦邦的怪东西是脊梁骨。陈河的答案更简洁——主动脉和脊梁骨。
他俩站起来、转过身一一验明了答案。
原来是支撑生命的两样东西——主动脉和脊梁骨扰乱了她无知的青春!
“你真聪敏!”
“你真傻!”
呵呵……嬉笑间,二人四目相望,一时无语。眼看形势严峻,一触即发时,君躲却突然说:“别动,瞧,你头顶上冒出一根白头发!”
他僵在那里,鼻塞似的说了一句:“哦,又是白头发,那就快拔了吧。”
危机解除,化险为夷之后,她揪下他头顶的一根头发,轻轻一吹便跑开了。
绿荫下,他一动不动,一时心绪难宁,对那根经常冒出来看热闹的白头发颇有怨词,发一声轻微的叹息,眼见她走远了,只好赶快追上去,继续问:“后来呢?”
“在这种情况下,为了我的学习,爸爸咬紧牙关,请人帮忙,把我转到了县城中学。到了好一点的学校,我才发现自己原来是个井底之蛙,什么都不会。一次测验之后,巨大的差距就摆在面前,我像是当头挨了一棒,突然从之前的愚昧中惊醒过来,重新认识自我,审视自我。结果是我良心发现,之前的我完全错了。此后,我便认定了两件事,其一,终日劳作,收益甚微的双亲为我的将来尽了最大能量,我得对得起这份养育的恩情;其二,我的无知让我为自己的脉搏和脊梁彷徨担忧,当我终于醒悟,当我终于认识到人生中真正需要担忧的“脉搏”,需要担忧的“脊梁”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我终于懂了,为了我的“脉搏和脊梁”,我必须要有破釜沉舟的勇气,背水一战的魄力。明白了这两点,我就发疯一般拼命的追赶。”
“拼到什么程度?”
“别人醒来时我在学习,别人睡觉时我在学习,严寒酷暑,冰天雪地,狂风暴雨,一刻也不敢松懈。”
“一定非常累,非常苦吧?”
“累,但是心里踏实,苦,却让精神充实了,从此心里有了目标和盼头,学习上就有动力了。”
他沉思片刻说:“能不能这样理解,迷茫过后,脉搏鼓动你的生命,脊梁支撑你的精神?”
她笑而不答,内心流动着欢快的音符。
“你住在集体宿舍,晚上学习不会打扰同学们休息吗?”为了能让君躲说更多的话,陈河避重就轻如此一问。
“不会,宿舍九点准时熄灯,她们睡她们的觉,我看自己的书,两不耽误。”
“那你怎么看书做题?哦,对不起,我中学没有住过集体宿舍,问的问题很幼稚,但是总忍不住想知道,你觉得可笑就不用回答了。”他耸耸肩膀,流露出自嘲的笑容。
君躲善意地笑笑,问:“你的中学时代有什么值得回忆的东西吗?”
“平淡无奇,不足挂齿。”
“简单说说看,住所和学习的环境?”
“一定要说吗?”
君躲点点头。
“我从小住在妈妈单位的家属院,上学后又搬进了新的家属楼,有自己的房间,书桌,台灯,作息规律,过程完全模式化,毫无新意。”
“你的感受呢?”
“感受?没有什么感受,因为我周围的同学都一样。”
“哦,原来如此,看来你的生活是一盘浓香的‘红烧肉’,软糯香甜,营养可口,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就很有必要给你描述一番我的生活——农村孩子的生活,这种生活恰是一盘五味什锦榨菜,具有解腻开胃的功效,唯独缺少安乐。”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积攒了很多勇气重新打开了记忆之门。
“我转到县一中上学的时候,学校的模样正在逐年变化,原来的旧面貌一点一点的被拆除,但是速度很缓慢,直到我毕业,一部分校舍还在建设中没有完工。当时唯一的新建筑是平地上的三层教学楼,白色的瓷砖外墙,室内宽敞明亮,我第一次坐在那里上课,兴奋的无法形容,课间休息都舍不得离开自己的座位,恍惚间我又开始了自己的白日梦,幻想着能有一天住在这样的楼房里,干净整齐,堆满一屋子的书,我无忧无虑的看完一本再看一本,不用担心时间,不用担心生活……但是,每当我穿过教学楼的中间过道,拾级而上,爬上三层楼那么高的台阶来到一排平房面前时,我立刻就回到了严酷的现实面前,经常漏雨的泥瓦房里,只在地面中间留着一米宽的过道,两边是大木桩支撑着一块又一块的木板——我们的床铺,没有床栏,一个铺盖卷挨着一个铺盖卷,可以说只有容身之处,床头或者床下都是乡下学生装衣服、装食物的木箱子,这些个大小不同,颜色各异的箱子上通常放着两样东西——喝水的杯子,一根蜡烛或着一盏油灯。”说到这里,她放慢脚步,侧过头看他全神贯注的样子,又接着说,“那时候,城里的学生和你一样好奇,有几个女生总会跑到宿舍里看看,看看我们用的东西,住的床铺。一年之后,我们的宿舍实在无法继续住人,于是全体搬迁,住进了学校工会的大厅堂,九十年代,工会的大厅堂已经失去了往日的风采,几个小窗户像老人浑浊的眼睛,室内光线暗淡,油漆剥落的双扇木门锁着一堆缺胳膊少腿的旧桌椅,俨然成了学校的大仓库。
那是将近两百多平米大的房间,粗略的打扫一番,再摆上高低床,两边只留开不足一米的过道,高三和初三的所有住宿女生都一股脑的搬了进去,从此熙熙攘攘,挤挤挨挨,虽说睡觉的地方比大通铺时宽展了一些,但是人数太多,十分嘈杂。那时候,同学们的生活要求很低,在自己的床铺间吃过简单的午饭、晚餐后就回教室去了学习去了,一直到漆黑的深夜来临,大家才三三两两的回到宿舍去睡觉。那间大房子夏天酸臭,冬天寒冷,我身体上这奇怪的毛病大致就是在哪个时期不请自来的。”
“没有暖气?”
“没有。宿舍里面十分狭窄,不敢生火炉。每次遇到风雪天,这大房子里面比外面还要阴冷许多。”
陈河唏嘘不已,她的学习环境和他比起来,真是太艰苦了。“你刚才说到蜡烛和油灯是怎么回事?有蜡烛为什么还要油灯?油灯是什么样的?”
她转过脸,迎着夕阳下温柔的光芒,目光变得悠远深邃,仿佛在回忆艰苦的中学时代。
“一盏小油灯照亮了我迷蒙的心。”她缓缓道来,“那时候,从农村转来很多学生,但是经济条件却大不相同,条件好的孩子会用蜡烛,条件差一些的同学就动手做一个小油灯。爸爸每周给我十元的零用钱,你知道吗,那时候能有这些钱,我已经是很富有的乡下人了,但是,我知道这钱来的不容易,舍不得买蜡烛。如果用蜡烛,一晚上要用一根或一根半,那是我一顿午饭的钱。一斤煤油却能用半年。”
“谁给你做的灯?太冒险了,如果发生意外,后果不堪设想啊!”
“现在想来,煤油确实很危险,但是,那时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偷偷在用。和我一样家境的农村孩子都在用。我们自己做的灯,而且各个是做灯的高手,各种各样的瓶子都能在那里派上用场。最简单的材料是空的墨水瓶,在瓶盖上打洞,当然,打洞也是很有技巧的事情,如果恰如其分的好,不仅美观而且很安全,即便是瓶子倒了也不会倒出油。再用一团棉花搓成灯芯,粗线绳也可以用,牙膏皮很柔软,剪开后洗净、碾平、适合卷成铅笔粗细的芯筒,经过简单组装,一个油灯就成了。”说到这里,她略微停顿,感慨道:“无数个寂静的黑夜,我在那一抹晕黄的光里看见星星点点的希望,我会时不时对着突突跳跃的灯光浮想联翩,猜测五年或十年之后的我会是什么模样,在做什么,有什么样的生活。有一天晚上太疲劳,坐在小凳子上打瞌睡,火苗突然就烧到了我额前的头发,只听见嗞啦一声响,但见一股黑烟已经袅袅而去。那时真是吓坏了我,想想后果,竟然瞌睡全无,害得我半夜都没睡着。”
“现在这种东西已经失传了,再也不会有人用那种古老、原始的照明工具了吧?”他很有感触的回应。
“我们中学毕业之后,学弟学妹都住进了有暖气的楼房,再不用受冻了。”
陈河想知道更多,急忙问:“你们班的同学都很出色吧?有没有很淘气的学生?”
“你真是太婉转了,淘气?何止是淘气!依我看就是没心没肺!”她情绪激动起来,声音有些颤抖。
君躲心绪复杂,轻轻叹息了一声后,缓缓回忆:“那是初三的最后一学期,你知道,会考前的时光多么关键,可是,可是有一部分同学却非常躁动,似乎已经忘记了来学校的初衷和目的。那段时期,班里有一种特殊的现象,一部分学生总是渴望坐到教室后面去,一部分学生又喜欢坐到前排来,往往三言两语一拍即合,互换坐位各得其所,那时候,老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像是经过几年的长跑后已经很疲乏了,再也没有精力管教,再也不严厉,不唠叨,竟然多了一些忍耐和宽容。在这种相对宽松的政策下,教室里渐渐出现了两极分化的趋势,认真学习的越来越努力,贪玩的越来越贪玩,似乎人人都在珍惜所剩不多的时间。
城里的几个男生吵闹喧哗也就算了,几个女生也拉不完的家常,说不完的悄悄话,嘻嘻哈哈。让人总以为他们这些人到教室里来上晚自习不是为了复习,而是专门约好聊天,娱乐来的。更让人悲愤气恼的是——从农村转来的学生也跟着凑热闹,甚至比城市里的学生更浮躁,更顽劣!
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想过,有没有比较过,城市的父母总有办法给自己的孩子找到一条生活的途径,但是农村的孩子呢,会考结束后只有两种选择,要么上高中,要么回家务农,延续上一代贫穷苦难的生活。
看似明了的现状面前,迷茫的学生却开始奋力狂欢起来,每个晚自习都是最后之夜。那种破罐子破摔的架势让人痛惜痛恨,令人难过。
在那段相对混乱的时期,走读的学生可以请假,他们在家里安静地复习,为最后的考试冲刺,寄宿的农村学生只能到教室里来复习功课。然而教室里常常像市场一样嘈杂。他们闹腾的花样层出不穷,百变翻新,桌子板凳敲过了又把习题册撕掉叠成纸飞机,在飞机上乱写一气,每个纸飞机上都承载着荷尔蒙信息,然后一个接一个的投飞机,飞对目标就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飞错目标也是哄堂大笑一阵。如此一来,全班的同学都跟着遭殃。
一天自习,那些淘气捣蛋的男生又一次故伎重演,纸飞机横冲直撞,一头扎在第一排的一张课桌上,把正在画物理电路图的女生吓得哆嗦,笔尖一划,图也毁了。
她紧紧攥着拳头,闭上眼睛在一片嬉笑吆喝声中忍耐心头的愤怒,十秒,二十秒......忽然,她站起来,转过身对着教室后面大声喝道,‘你们有没有人性?你们来这里是学习折纸飞机的吗?你们撕得是书,是资料吗?是你爹妈的心!你们在这里逍遥狂妄的时候,你的爹妈面朝黄土背朝天还在田地间劳作,流着汗水呢,这个时候,对,就是这八九点的时候,他们晚饭都没吃呢,你在后面撕掉的书是你爹娘老子弯着腰,滴着汗,一镰刀一镰刀割来的;是一个麦穗一个麦穗换来的,有没有心啊?心让狗吃了吗?’她悲愤交集,声色俱厉的话一出口,教室里顿时雅雀无声,一片死寂。
那时候,她不知哪里来的胆量和勇气,等转过身坐在自己凳子上的时候,她浑身发抖,阵阵寒战,像严寒中的鸟儿,哆嗦不止。由于愤怒,失望和无奈,她趴在桌面上无声的哭了。”
陈河瞪大了眼睛审视着君躲,满面疑惑的表情,“真有这样的事?这个女生真厉害!”在他的惊愕中,君躲跳出回忆,突然噗嗤一下笑了,现在,她自己也难以置信,不敢当真,但是,它却千真万确的发生过。
他俩停下脚步在一张长椅上坐下,对面的唐渠水面宽广,水质浑浊,正心不在焉地缓缓北流,夕阳的余晖洒下点点光影,在水面上跳跃。陈河依旧满腹狐疑,几次想探究其中真实属性,却不好意思再追问,只好低头不语。
君躲故意问他:“你怎么不说话了,怎么这样一幅表情?你也害怕这样野蛮的女生吗?”
“我是在想,这个突然发飙的女生不会是你吧?”
“如果是我呢?”
“不太可能,但是,”他疑惑的眼神一度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看。
“但是什么?”君躲转过脸迎着他的目光坚定如初。“怎么?你觉得我在胡编乱造?你不相信这是我的做派?你以为是我写小说编的的段子,信手拈来逗你玩的?”她目不转睛盯着他的眼睛,她要看见他的怀疑和变化,看见他的惊慌和动摇。
“真是不敢相信。怎么看也不像你。”他的意思还没有表达完,君躲却忍不住呵呵笑起来,“难道我非要长成关羽的身材,张飞的脸才能镇住他们?”
陈河依旧不能甘心承认他面前的这个女孩子会那样正义凌然,让一群顽劣的男生低头无语。
陈河一时无法形容自己的感受,他思绪翻滚,努力搜寻词汇,非常渴望能进一步认知她,概括她。
他在学校期间也见识过一些女生,潇洒天成,彪悍强势,打架斗殴一般男生也不是对手,但是,并没有一个像君躲这样的,她看似弱不禁风,又充满强大的爆发力,像一个斗士,如今,她言辞缓和间娓娓道来,依旧让人感受到不可思议。
“不可思议!”陈河拨弄着手指,自言自语。
“你别用这样怀疑的眼神看我,不用惊讶,我是农民家的娃娃,从小风吹日晒,骨头硬一点罢了。”
她竟然还能轻松狡黠地开玩笑!陈河更加迷惑。
“后来呢?”
“安安静静上自习。”
“我是说,没有人找你麻烦吗?那些捣蛋分子不会真得彻悟了吧?”
“唉呀,我又不是神仙,我只能镇住他们一时,没过几天,人家该怎么玩还怎么玩,不过比以前好很多,不敢乱扔纸飞机了。我的麻烦却接踵而至,一两天之后,我在自己书桌里收到一封匿名的恐吓信,课间休息的时候,有人夹在我课本里,不过出乎你的意料,这种挑衅不是男生给的,恰恰是女生投过来挑战的宣言,原文我早忘记了,大致的意思好像是告诫我不要自以为是,学习好一点就逞能,老师偏爱一点就高傲,目中无人是要吃亏的,总之,简短的一封信里都是威胁的口吻和瞧不起我这个乡巴佬的言辞。”
“你不怕吗?我知道每个学校都有那么一些学生,校园暴力这个词你听过没有?”
“怕,心里很怕,看完信后,我心跳超速,身体就像风雨中的树叶一样,浑身颤抖,但是我闭上眼睛冷静了一会,接着,我站起来转过身对着全教室说,信我看完了,欢迎你接着写,下次写的时候查查字典,错别字太多,我就看不懂你的意思了,接着我把那封匿名信举得高高的给撕了。”君躲叙述的时候几乎是模拟复原了当时的场景和语调,陈河看见她眉头紧锁,一脸严肃。
“哦,我以为你会吓得哭起来,可能哭得稀里哗啦找老师去。”他的怀疑和担心没有错,他认为一个女生在遇到难以应付的局面时只有哭鼻子这一种办法,况且,实习这段时间,君躲就哭过很多次了。
“不,那个时候我忍得住,我不能流眼泪,一个连名字都不敢坦露给我的人,一个不敢当面把信交给我,却要偷偷夹在我书本里的人,一个躲在暗地里观察我的人,内心不会比我更强大,或许就是个纸老虎,不捅破了它,她还要装样子吓唬人!”
这个时候,她的眼里却突然蓄满了泪水,不由咬住了嘴唇。
陈河顿时难过极了,在她说完这些话的时候,他就立刻感受到了她在那个时候受到的压力。
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千差万别,那些看似单纯无辜的学生之间也充斥着压迫与挑衅。他明白,不是人人都喜欢你懂事,敬佩你用功,不会因为你是女生,不会因为你更瘦弱,更贫穷就怜惜你,不会因为你和别人在认知上不同就会爱护你,扶助你,有时候恰恰相反!
那天晚上,陈河又失眠了,他的脑子里总是飘浮着一副副画面——她描述过的那些情景反复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