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彻夜西风撼破扉,萧条孤影一灯微。家山回首三千里,望断天南无雁飞。""九叶鸿基一旦休,猖狂不听直臣谋。甘心万里为降虏,故国悲凉玉殿秋。”这两首诗为宋徽宗赵佶所作,前一首是《在北题壁》,后一首是《题燕山僧寺壁》。赵佶是宋神宗的第十一子,哲宗皇帝之弟,先后封为遂宁王、端王。元符三年,哲宗皇帝病逝,向太后拥立赵佶为帝,改年号“建中靖国”。
赵佶初继位时启用新法,颇有些明君气象,只是后来重用了蔡京等奸臣,弄权误国,败坏朝纲,国政从此一落千丈,使自己客死异乡,下场凄凉。常言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赵佶所以做了亡国之君,受尽折磨,是他咎由自取的结果,不劳多说,另外宋亡与宋太祖定下的冶国之策不无关系。宋太祖原在郭威帐下任低级武官,周世宗柴荣即位后,受到重用,逐渐升为殿前都点检,掌管禁军。周世宗对宋太祖可谓恩深似海了,宋太祖却在周世宗去世不久,发动了陈桥兵变,夺取了后周江山。自古皇帝轮流做,五代王朝更替频繁,皇帝走马换灯,宋太祖抢人家的皇位到也无可厚非,毕竟人人都对高高在上的龙椅垂涎三尺,但宋太祖做皇帝后,对柴家孤儿寡母的行径不免使人齿寒了,先是移入西宫,后又迁出皇宫,寓居寺庙,不久徙往房州。十三年后,后周恭帝柴宗训“病逝”。周世宗想不到宽仁大度、勤政爱民换来的江山,为自己最信任的人做了嫁衣,泉下有知,定会追悔不及。宋太祖有负所信,恐大将效仿他皇袍加身,于是乎唱了两出“杯酒释兵权”的好戏,收精兵,削兵权,制其钱谷,强干弱枝,使得诸将即使有觊觎皇位之心,也无造反的之力。这些措施确实加强了中央集权,消除了混战割据,不过这等重文轻武,偏重防内,渐渐形成军力积贫积弱的局面,也埋下了亡国之种。
宋钦宗靖康元年腊月初八,武当山天柱峰,北风如刀,雪飘如絮。这时节岁暮天寒,又值大雪封山,山民早已闭门取暖,整治年货了,峰顶上却有一青年仍自练真武剑法。真武剑法由上古传来,乃真武大帝初入道时所创,此剑法纵横捭阖,大开大合,招式朴拙。不过这青年挥动之际,剑走轻灵,每招每式如龙吟,若雷鸣,与朔风怒吼犹自不同。声震云霄,剑法自也高超,这青年的剑法看似已出神入化。只见他纵身一跃,仿佛娇龙入空,腾挪翻转又像鹰击苍穹,剑势极是取巧,手腕一挽一送,收发自如,只稍稍一抖一伸便可聚飞雪成团,又能卷起地上积雪自空而下,散成片片花瓣。从五鼓练到此时,这青年在银粉玉屑中未沾一片雪花,他显然对自己的剑法十分满意,使出最后一招“群魔束手”,倒提剑柄负于背后,另只手平伸抬起,自胸前压至小腹,口中深深地吁了一口气。就在这片刻间,青年自头上戴的儒巾以下,落了一层薄薄的积雪。
青年放眼眺望,但见空中兀自灰蒙蒙,铅云密布,雪虐风饕,纵横千里尽是白雪皑皑,低声道:“这雪显似没个尽头了,一日一夜仍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想到年关将近,与同门约好了要去房州城采办花灯,经历这场大雪后,原本险峻的山路更加难行,不由的眉头微蹙,自言自语道:“不能下山,那就练剑。”长剑斜削,摆了个门户,正要起手再练真武剑法,一转眼,见右边山腰间黄影一闪,定眼一看,原来是一女子冒雪上山。
那女子轻功极高,行走在滑不溜秋,两边皆是悬崖峭壁的山道上竟如履平地,衣衫飘飘,晃眼之间,纵上了山顶。青年收起剑,虎着脸瞪了她一眼,嗔道:“林妹,这么大的雪谁让你上山了。”这青年姓柴,单名一个英字,那女子名叫叶林,是他的师妹,听柴英责备她,下巴微微一扬,满腹委屈地道:“哼,还说呢,还不是因为你。”柴英怔了怔,随之热血沸腾。叶林长相俊美,性子柔顺,今日斗篷披身,漫天飞雪中一站,好像一朵娇艳的山茶花,傲雪凌霜,更添了几分飒爽,柴英正当青春涌动的年际,与她青梅竹马,向怀情愫,听了这话,突然间难以自禁,说道:“林妹,你来,是为了陪我练剑,可这雪天……真苦了你了。”伸手欲拂去她发髻上的雪花。
叶林见他眼神迷离,心知他想的歪了,双足一点,轻轻跃开,白了他一眼,道:“谁来陪你练剑了,是我爹让我来找你的。”柴英手停半空,口中哦了一声,道:“二师傅,他找我有事?”叶林道:“嗯,是这样,庄里来人了,我爹派了几拨人遍寻你不到,这才派我出来。师兄,咱们这就回去吧,可别让庄主等的急了。”
叶林口中的师傅是梅剑山庄的庄主潘泰,她爹是二庄主,名叫叶远,与潘泰是结拜兄弟,亦即柴英所称的二师傅。潘泰和叶远的武功一正一反,各有成名绝技,梅剑山庄在武林中赫赫有名,叶林与柴英的武功多承他两个所授。柴英既生情意,便想卖弄本事,手腕一转,刷刷挽了个剑花,道:“不忙。林妹,即是上来了,让师兄演套剑法给你看,瞧瞧可有什么进展。”叶林知道他想要演的是真武剑法,连声道:“不看,不看。师兄,庄主等了足有一个时辰了,你耽搁着不回去,他可要急了。”
柴英腾身跃起,长剑挥动,正是真武剑法的起手式“道源九天”,口中道:“林妹,再急也不争这一刻,况且他不知我在这里,回去后,你就说刚找到我。”叶林天性纯朴,对父亲说的话一向惟命是从,何况来找柴英又是潘泰安排的,见柴英说演便演,还让自己撒谎,心中焦急,一顿足,道:“师兄,你……庄主找你是有外客来访!”说话之际,柴英已演出了数招,他想薄取叶林芳心,招式上并非依序而进,而是尽选自己得意招式,这样一来,剑法上确实显得高明了许多,不过前招将尽,后招未发之时不免有些滞泥。但他浑然不觉,一边舞弄,一边道:“林妹,你看我这招‘道法自然’一剑可刺穿七片雪花!”此时,雪花几如鹅毛,越下越大,落的固慢,然此物轻而易散,剑手一剑刺透一片或可做到,像柴英一剑洞穿七片确属难能。叶林见他不肯回去,长叹了口气,一板一眼地道:“真武剑法贵在刚猛厚重,你出招竟走偏峰,有违剑法宗旨。”
柴英舞剑是想得叶林赞许,听她这样说,不禁气沮,收剑说道:“林妹,道长常说,为人当思进取,剑法要不断补缀,想这真武剑法传承几千年了,剑势古老陈旧,我锐意改进,你看起来不顺眼也是难免。”叶林听他不思纠错,反生狂妄,心中不喜,眉头一皱,说道:“师兄,为人立世当知谦逊两字,你也知真武剑法传承几千年了,如果剑法有误,难道这几千年没人想过改正吗?不是,而是创此剑法的真武大帝乃纯刚至阳的正神圣仙,既是纯刚至阳,你剑招中含有轻柔便不对。”柴英听她语声诚挚,所说不无至理,使得自己难以反驳,悻悻地道:“我这是雁过而潭不留影,风过而竹不留声,轻灵有轻灵的好,难道人人像潘鸣那样,招式上笨拙的要死,才算遵循真武剑道了?”叶林反驳道:“潘师哥是出剑稳重,不是笨拙。”顿了顿,又道:“道人说了,大智若愚,大巧若拙,是修习真武剑法的诀窍。”柴英听她夸赞他人,好不着恼,说道:“道人,道人,哼,潘鸣整日价像个榆木疙瘩似的,早晚入五龙观做道士。”说罢,纵身向山下飞去。叶林见他诅咒潘鸣,更增不悦,冲着他的背影叫道:“柴师兄,你怎能这样!”柴英轻功犹胜叶林,转瞬间已奔出数十丈远,且落脚无痕。只听他远远的道:“我怎样了?师妹,不是说庄主找我吗,还不跟来。”他剑法未能得叶林嘉许,便想在内功上露一手,是以这几句话暗鼓中气,一字一顿,一字未息,另字又起,声传数里,遇峰折回,四下里回音不断。叶林双眉紧缩,暗道:“爹常说柴师兄先祖沉稳虚心,柴师兄怎这样自傲。”见柴英将到山腰,当下施展轻功追上。
潘鸣是潘泰的独子,也即梅剑山的少庄主,三人除跟潘泰和叶远学武功外,几年前另拜五龙观松阳道长修习道术。同是拜师,松阳道人只许潘鸣叫他师傅。柴英初始以为潘鸣是少庄主的缘故,心中鄙视松阳的为人,加上他自恃甚高,以至动了放弃学道术的念头,终因迫于潘泰的训斥,后见松阳只行事怪了些,教授武艺并不厚此薄彼,也就不再计较,那真武剑法便是松阳教授的。柴英改动剑法固然与他轻浮的性子有关,松阳不许他叫师傅,使他生出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想另辟蹊径,争口闲气也是一个原因。
梅剑山庄建在南岩上,柴叶两人自山腰绕过黄龙洞,择小路向南,漫天飞雪中,绝涧奇岭更显得气势雄壮,银装素裹难掩松柏苍翠,青白相间,美仑美奂,不久看到一座巍峨不失秀美的庄院。柴英见中门大开,门廊两旁各分列四名武师,外披青色斗蓬,内里劲装结束,手按腰刀,神情肃穆,端凝不动,寻思:“本庄素来处世低调,中门若非亲朋厚友来访,或遇上佳节难得一开,至于武师守门,决然没有,嗯,是谁有这么大的情面,摆出这样的排场面来?”迟疑着靠近门畔右边的石狮,竟不敢进,问道:“林妹,是哪里来的贵客?”
叶林摇了摇头,道:“我出庄时还未开中门呢,不到半个时辰怎就变成这情景了?”柴英轻哦了一声,低声道:“原来你也不知。”就在这时,迎门墙后有人爽声笑道:“两位庄主,门口已到,萨某告辞。”随之另有人笑道:“萨总管客气,说好的要送下山,只到门口,不是让潘某失礼吗?等日后见了大王子,面上可不好看。”柴英听出这人正是自己的师傅潘泰,先一人说话带有北国口音,生疏的很。只听那人哈哈一笑,跟着从迎门墙后走出,但见他头戴黑貂皮帽,身穿黑貂皮狐裘,通体漆黑,加上满脸浓髯,若不是他脚穿黄皮鹿靴,五指露出,浑然便像一头黑熊。这人身躯剽悍,不知是故意,还是皮帽肥大,帽檐落的极低,几乎遮住了眼睛。潘泰紧随他而出,随后是叶远,潘鸣,总管陈方和两名生面孔的汉子,陆陆续续,计有七人。潘泰今年四十有七,身躯微胖,面白无须,锦衣大氅披在身上,俨然富家翁模样;叶远披了件青色斗蓬,面紫而黑,一部长须垂在胸前,看上去在五旬开外,实则较潘泰还年少两岁;潘鸣剑眉星目,面庞瘦削,年在二十上下;陈方穿了身蓝色棉袍,四方脸,面皮泛黄,看似一副病容,身躯却极为结实,今年四旬刚过,他与潘鸣手中各撑了一把油伞,似想为潘泰和那人遮雪,但潘泰见那人不用,他也不用。那人踏进门廊,走到门外廊檐下,回身作别道:“两位庄主,少庄主,萨某不过北国小吏,何德劳诸位如此相待,大王子功成之日,请移步汴京,萨某必报厚情,留步。”说着向那两名生面孔的汉子一努嘴。
那二人是他的随从,肩上各背了一个鼓鼓囊囊的大包裹,越到潘泰等人面前,拱了拱手,语声生硬地道:“告辞。”潘泰不想就此放姓萨的回去,拦在他面前道:“萨总管,说好的要送到山下,这……”姓萨的打断道:“话是如此,不过今日非比往日,大冷的天让庄主送下山,萨某过意不去,再说柴公子……”一语未尽,叶远瞥眼间瞧见了柴英和爱女,欢声道:“大哥快看,林儿将柴公子找回来了!”
姓萨的汤风冒雪来梅剑山庄,是为了一件机密大事,这件事干系江山移主,社稷重建,肩负者就是自比天高的柴英。姓萨的一早来到,到此刻将近两个时辰,不见柴英的面,虽有潘泰不断派人寻找,他却认为梅剑山想在商定的事情上讨价还价,因此决意立走,以迫潘泰等就范。潘泰哪里知道姓萨的心思,他祖上世代经营,自己又苦心积虑谋划了几十年的事,好不容易有些眉目,实不愿只灵光一显,便即溜去,是以金银财宝豪送之下,提出要亲送姓萨的下山,借此拖延时间,找回柴英。叶远的话一落地,潘泰喜道:“在哪里?”眼光急索,见柴英依石狮而站,怔怔地望着这边,像个雪人一般,扬手叫道:“英儿,你在哪边做什么?快来见过萨总管。”
柴英听姓萨的自认北方小吏,寻思:“契丹已经亡国,这人必是金国的官员,金国现下正与赵宋交战,师傅怎和他们来往?”只听姓萨的道:“这位就是柴公子吗?果然一表人才,与画上一模一样。潘庄主,即是柴公子真出门了,和谈一事便不是欺心,咱们继续商议,哈哈。”潘泰听后,心中有气,暗道:“蛮人狡黠多疑,我哪里欺心了,分明是你来的唐突。”嘴上却道:“好,萨总管请。”姓萨的斜眼睨了柴英一眼,昂首走进门廊。叶林低声嘟囔道:“这人好生无礼。”
潘泰向柴英招了招手,快步追上萨总管,引他到花厅去了。陈方和那两名随从随身跟上。柴英转脸望着叶林,说道:“林妹,这姓萨的就是山庄贵客吗?”叶林道:“除了他们,山庄没有人来访。”叶远道:“英儿,林儿,你们过来。”柴英慢慢踱到门阶下,踏上门台。叶远替他拂去身上的积雪,温声道:“英儿,你去哪里了,如果不是林儿,今日非坏了庄主大事不可。”柴英收敛起在天柱峰上的傲气,问道:“二师傅,他们是女真人吗,找我做什么?”叶远兴奋地道:“英儿,你恢复河山,告慰先祖的时候到了。走,咱们进去说。”挽了他的手,不由分说地径奔花厅。叶林方才随柴英一起上了门台,这时向潘鸣道:“师哥,那萨总管什么来历?”潘鸣摇了摇头,愁云满面地道:“他们是金国来的。林妹,我听说女真人在河北烧杀抢掠,爹和他们来往不妥。”
叶琳深识潘鸣的为人,知他和自己一样,向来惟父母之命是从,见他说出不满潘泰的话,先是惊讶,即又问道:“怎么不妥啦?”潘鸣斜了眼两边的武师,心想:“古语云:‘天下没有不是的父母’,我当他们的面说爹,岂不让人家轻视。”念及此处,心中隐隐有些后悔,便道:“不知萨总管找柴师弟什么事,林妹,咱们去看看怎样?”叶林适当妙龄,外向矜持,心实好动,潘泰带柴英进去时,她便想跟着看个究竟,终碍于自己是女子,怕惹出难堪,听了潘鸣之言,喜滋滋地说了声好。
潘叶二人方到花厅外,突听“啪”的一声,柴英喝道:“什么,你们想让我当儿皇帝,此事断然行不通!”潘鸣已知道萨总管来山庄目的,低声道:“柴师弟不答应他们是对的。”叶林本知柴英身份,但听他要做皇帝,仍不禁一怔,眼光望向潘鸣,与他立在了当地。只听萨总管冷笑道:“柴公子不亏是柴荣的子孙,隐匿民间这许多年,依然猛志常在,嘿嘿。”原来这柴英乃是周世宗柴荣的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