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潜入营中的另两路教众也与金兵交上了手。潘鸣不知师傅哪句话是真,但想来人既然毁了完颜娄室的大帐,那便是友非敌,心中一喜,用足尖挑起一根长枪,刷刷挥动,逼退了离自己最近的几名金兵。忽听先前那声音又道:“将军有令,射杀苏有洋者赏格不变!”此话仍是先用汉语,后用女真话。苏有洋听声辨位的功夫胜潘鸣许多,方才因遭突变,未能分出声音来源,此时待那人话音一落,当即听出声音来自西面的一队骑兵,心道:“金军主将必然在哪里。”不等金兵放箭,身形一晃,快捷无伦地奔了过去,希望攻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苏有洋猜测不错,完颜类室正藏在那队骑兵中指挥。一个时辰前,他得到密报,说明教要大举来袭,当时情况紧迫,报讯之人只说了明教来袭的目的及头领装扮,并不清楚人数。完颜娄室素闻明教之名,为保命计,脱下将军盔甲,换作小兵衣服。不想终是被苏有洋瞧破形迹。眼见他身形诡异,疾趋自己,料知身份已泄,但恃周围有铁甲护卫,苏有洋一人功夫再高也难有作为,马鞭指向他,喝道:“此人必是明教重要人物,给我截下了!”身旁亲兵闻令举起火把,在空中转一圈后,指向苏有洋。蓦地里,两队骑兵朝苏有洋直冲过去。
苏有洋早有防备,身子倏然纵起,似鹰隼越过最前头的几名骑兵,跟着双脚连蹬带踢,借了几次力,落在两队骑兵之后。完颜娄室见苏有洋如此了得,大惊失色,慌声道:“快……快拦住了他!”声音有些发颤。左右亲兵听了,纵骑护在主帅身前,张弓举箭。这一来,更使苏有洋瞧准了方位,他身上带有佩刀,拔出后,正要欺身再进,蓦听得中军帐方向一阵嘈杂。
潘鸣兀自留在原地,听到异声,斜眼一看。只见一群劲装结束的汉子从废墟中冒火冲出。火光中,他们服饰或黑、或灰、或红、或黄,花花绿绿,颜色不一,兵刃有刀、有盾、有火箭硬驽,攻防有序,进退有法,甫一交手便杀的金兵难以招架,这等战力非寻常江湖人士所能比拟。潘鸣脑筋急转,在片刻间把江湖各大派在脑中过了一遍,心道:“他们是墨派,还是丐帮?”
苏有洋在中军帐倒塌时,脑中曾闪出“墨派”两字,但想到自己亲手毁了他们的火器,此念头随之又放弃。耳听得背后“嘭嘭嘭”的爆炸声不断响起,眼前的金兵拨马后退,他已无心袭杀敌将,返身回到潘鸣身前。金兵见苏有洋来去间如入无人之境,骇然之余,添之突然杀出的这队人勇猛无比,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主将又不调度指挥,一时间人心慌乱,结阵自保。金军统兵将领所以失措,是一来明教教众均是好手,军营不似平原,散在四处的帐篷遏制了骑兵冲锋,明教看似以寡敌众,但因金兵施展不开,他们仗着轻功倏来倏去,逃命固然不能,短时内自保有余。
潘鸣见师傅望着从地下钻出的人,神情既惊且疑,问道:“师傅,你识得他们?”苏有洋点了点头,寻思:“墨派怎地也来了?那晚明明将他们的火器毁尽,哪里又冒出许多火药?”心中只觉不可思议,浑然忘了金兵虎视在畔。金军认出他是明教首领,不时有冷箭射来,均被潘鸣尽数拦阻。
这些人自是墨派了。那日,姜芮说半月后要干件大事,便是想袭杀金军大将,不料正好撞见明教救人。墨派带队的是李言良,他在地道中尚不知与金军厮杀的是明教,但在中军帐毁后未发现一人,听得上面打斗激烈,心想:“敢来袭击金营的必是豪杰,既是赶上了,岂有不相助的。”于是当即立断,改作救援。墨派手中火器犀利无比,又尽是舍身取义之士,自地道冲出后,个个如龙虎一般,砰砰声中,只杀的金兵不住后退。
明教中有识得墨派服饰的,均与苏有洋一样觉得不可思议,嚷嚷道:“墨派,是墨派,啊,原来救咱们的是墨派!”潘鸣听在心里,见师傅怔立原地,寻思:“墨派来的怎这样巧,他们也要救少林方丈吗?”说道:“师傅,墨派与咱们想到一处了。”苏有洋嗯了一声,他想法与潘鸣相同,心思却恐慌的很。当日,他游说清虚,劝他以天下为己任,靖逆讨贼。清虚听后,怀疑明教别有用心,原拟置之不理。但又想,倘宋朝真的灭亡,汉人将世为夷狄奴役,是以与清妄商议后,决定赴京城探明情形。若事可行,便在暗中调度,防备明教使诈。行前,清虚恐走露风声,命清远、清方和清宏暂领少林,出于掩人耳目,也为便于筹划,清虚命清远三个同住忏悔堂,诱与他们私交颇深的苏有洋前来商讨。之后,清虚向清字辈的僧人宣布,与清妄外出游方,向苏有洋则宣称避嫌。
清远三个在忏悔堂专等消息,挑选弟子。那知清虚和清妄出走后,再无任何消息传回。苏有洋自郭京处知道金兵逼迫宋室变本加利,日甚一日,担心金人满足后会撤围而去,于是又迫不急待地游说清远和方宏两僧。他三个原就想设网待他,现下方丈下落不明,清宏极是沉的住气,坚持不得方丈讯息,决不妄动。苏有洋为迫他就范,报请教主同意后,聚教众在少室山下生事,促成少林僧护粮草进京。
到后来,苏有洋得知京城事败。郭京又传讯总教说:“清虚和清妄落入金人手中,金军统帅现下正谋划灭少林,平明教,挫伤汉人抵抗之心。”少林寺迭生变故,是苏有洋引起的,苏有洋一直想挽回错失,好不容易得到消息,孰料是个陷井,墨派也闯入了金营,这如何不使他心惊。
墨派来了艮山、离火、地坤和雷震四堂,合力冲杀一阵,与苏潘两人相距已近。李言良命齐泰询问对方身份。苏有洋欠下这份大情,担心日后落下话柄,含糊答道:“大家都是为国为民的同道中人,何须问那么多。”齐泰道:“有理”。两颗轰天雷掷在了他与苏有洋之间。“嘭嘭”两声,十几名金兵倒在地上,凄声哀嚎。轰天雷不过拳头大小,其中并非烈性炸药,以常理来说,决不可能有这般大的威力。所以出手就伤及一片,是苏芮命雷震堂弟子在里面掺了铁砂。
苏有洋吃过轰天雷的苦头,见墨派今日所使与往日大不相同,惊疑之心不由得转惧。齐泰杀到苏有洋身畔,方要招呼,凝目一看,依稀是巽风堂弟子所绘明教长老苏有洋的模样,惊问道:“阁下可是姓苏?”苏有洋见他认出自己,不好再瞒,尴尬一笑,说道:“老夫苏有洋,多谢贵派今日援手,日后终有相报的时候。”
齐泰见真是苏有洋,想到两派宿怨深结,心头泛起了数种滋味,神情也是十分尴尬,竟不知如何接话。
不多时,墨派驱散金兵。离火堂以中军帐为核心,用一桶桶石油画了个五十丈方圆的圈,将明教和本派都圈进圈内,随之点燃,形成熊熊火圈。雷震堂堂主张木云奔到近前,向齐泰道:“李天使命我堂断后,请齐大哥即刻与……”说到这里,斜眼瞧向苏有洋,惊声道:“啊,原来阁下是苏护法!失敬。”拱了拱手,又道:“请苏护法随敝派从地道中撤出。”苏有洋见对方均不计前嫌,心中生出愧疚之感,还了一礼,道:“多谢。”
这时,张义珂奔到近前。齐泰认得他,向张木云道:“有劳张堂主。”一扬手,率众而去。苏有洋命张义珂跟着撤离。
张义珂挂念其他两路堂众,提出去救。苏有洋听得圈外的厮杀声不似先前响亮,想是已有不少教众丧命,剩下的也活不久长,心中一阵酸痛,沉声道:“不用了。”张义珂与那些教众相处十几年,情义深厚,怎舍得见死不救,道:“左护法,你忘了众兄弟与你同生共死了吗!”语声近似叱责,直如把苏有洋当做了不顾兄弟,薄情寡义的小人。明教虽有邪教之名,却患难与共,极是友爱。苏有洋耳根发热,喝道:“你胡说什么,我何时说过不救?”面向张木云道:“不知兄台什么称呼,请借几件火器使用。”张木云说了名字,抱拳说道:“苏护法,对不住了,一月前敝派火器被毁,今日所用乃仓促新成,手头并不富有。”
苏有洋知他言语不假,他自食恶果,心里极不是滋味。张木云又道:“大节莫过于舍身取义,现下敌人迫在眼前,苏护法从速定夺,贵教兄弟的仇来日再报也不迟。”言下之意,是弃另外两拨人于不顾。舍身取义是墨派千百年形成的行事准则,张木云的话无可厚非。苏有洋瞧向张义珂,见他身畔聚了几名教众,一个个望着自己,神情凛然不惧,硬着头皮道:“苏某佩服贵派精神,然则抛下兄弟是敝教教义所不允许。”
张木云认出苏有洋身份后,心中本就有几分不喜,与他罗嗦之际,见己方与不及撤出火圈的金兵兀自相斗,圈外的金兵手持铁锹,欲掘土灭火,终因本派火器厉害不敢近前,但撤退刻不容缓,道:“张某敬贵教高义,好自为之。”回身吩咐一个姓乔的香主接下离火堂,炸毁洞口,依次撤离。
苏有洋是心怀异志之人,怎舍得把性命丢在这里,心念一转,道:“鸣儿,你不是明教中人,不必留下。张堂主,这是小徒,梅剑山庄的少庄主,劳你的驾把他带出去,苏某纵死也感今日之情。”
张木云听了,眼中精光一闪,霍然转身,望着潘鸣,道:“你是梅剑山庄的少庄主?好,随我走就是。”便去捉潘鸣手腕。潘鸣听师傅的话伤感,想起他往日慈爱,避开张木云道:“张堂主自便,师傅不走,弟子怎能独自逃生。”苏有洋说那话是欺潘鸣不会弃他不顾,见计得售,暗喜之下,假意嗔道:“鸣儿,说什么糊涂话呢,快走,快走。”
潘鸣心肠软弱的人,怎会做出弃师之事,说道:“弟子虽未加入明教,但师傅是明教护法,咱们师徒一体,弟子岂能偷生而去。”
苏有洋一顿足道:“你……唉,真是傻孩子。”潘鸣眉梢轻扬,露出一副傲然之色。张木云打量潘鸣,心中美滋滋的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孰想巨子千方百计要捉的人居然让我碰上。”
原来姜芮放潘鸣下山后,避开叶林,随即便派天乾堂秘密捉拿。她这样做是怕叶林在墨派的消息传播出去,于接下来的事不利。那知潘鸣改了路径,后与契丹人结伴而行,同少林僧赶赴京城,最后又混进金军队伍中。姜芮一连寻找了半月,只因派中弟子查访时打听的都是单身公子,潘鸣仿佛人间蒸发一般。天乾堂数十名弟子,加上巽风堂鄂州分堂全部出动,竟再也见不到潘鸣的踪影。
姜芮信然以为潘鸣故意躲避,寻思:“他定是要救叶林才隐藏起来的。”姜芮知道潘鸣身手,孑身救人无异自投罗网,担心他将此事告诉潘泰,心想:“那人老奸巨滑,可别让他识破我的计划。”因此严令各堂勿必捉潘鸣来见。
张木云越想越是喜欢,倏然出手扣住潘鸣,道:“原来公子是梅剑山庄的人,好极,这就随我去吧。”拽起他直奔中军帐,竟不理苏有洋。潘鸣觉出他不怀好意,一面死力相挣,一面道:“极好什么!喂,你放开我,师傅!”张木云武功高潘鸣许多,五指紧握,直如铁箍,潘鸣拼尽气力仍难以挣脱。
苏有洋原拟借潘鸣逃命,孰料张木云竟如获至宝,心知不妙,纵身抢在他前面,挥掌向他一拍,喝道:“停住了!”张木云仗着己方人众,毫不相让,“嘭”的一声,与苏有洋对了一掌,向赶到身前的离火堂堂主方仁道:“方堂主,这位是巨子要找的潘公子,你带他先去。”方仁尚未认出苏有洋,说了声“好”,伸手去抓潘鸣另一只手腕。苏有洋道:“想带人终要经我同意!”钢刀向左右一分,唰唰,同时攻向张方二人。张木云恐伤到潘鸣,疾带他滑向别处。
方仁使的是一柄内装硫硝等物的铜棍,他不欲伤人,只为夺人,展开棍法,去接钢刀。双方部属见首领动手,均是一怔,随之捉对斗在一起。此时,圈内的金兵尚未肃尽,墨派除地坤堂退入地道外,悉数在外。这边明教和墨派相斗,那边明教与墨派同斗金兵,三方乱成了一团,圈外的金兵看傻了眼。潘鸣趁乱挣脱张木云,远远避开。
李言良在齐泰退入地道前,便先已退入,听得教众禀报,急忙跃上地面,见张木云与苏有洋正斗的激烈,他不及上前拆开,大声道:“张堂主住手,这位是明……”一语未尽,忽听“咚咚咚”重物落地之声。有人叫道:“投石机!天使,女真人搬来了投石机!”张木云深知大石厉害,恐被砸中,顾不上潘鸣,晃身冲到地道入口,逃生去了。
完颜娄室见部下吃了火器大亏,士卒难以冲进圈内,明教和墨派又尽是身手矫健之辈,弩箭未必伤到人,眼见圈内的金兵即要被杀尽,来人开始有序撤退,急怒之下,调来了攻城用的投石机。投石机是几十人操纵的攻城利器,毁城墙如同齑粉,圈中人猝不不防,连金兵立时死伤十几人。完颜类室见投石机大展神威,催促部下填石再放。明教和墨派见大石厉害,纷纷停斗躲避。
李言良眼见大石密集砸来,恐地道塌陷,金军搜索出口,吩咐地坤堂以中军帐残存之物,及所带木板护住洞口,方仁督率各堂弟子赶紧撤离,便急急钻入地道,据守出口去了。方仁打斗间认出了苏有洋,听得李言良下令,闪身跃开,说道:“苏护法,后会有期。”返身奔到地道口,指挥本派弟子撤入地道。
潘鸣和张义珂奔到苏有洋身前,明教已所剩无几,大家拢到苏有洋周围,躲闪着大石,请他拿主意。苏有洋与方仁交手后,无颜在他眼皮下逃生,带教众突围无异痴心妄想,目光瞧向潘鸣,默然不语。潘鸣误猜师傅心意,说道:“请张副堂主率诸位兄弟先行一步。”话刚说完,方仁叫道:“苏护法,贵教还不过来吗?洞口快要塌陷了。”缩身钻进地道。潘鸣那话是要张义珂与金兵死战,苏有洋是想让潘鸣劝张义珂借地道逃命,他好跟着而逃。
张义珂把潘鸣的话当成苏有洋的主意,他不愿欠墨派这份情,道:“左护法不走吗?”苏有洋摆出一副豪迈,道:“你先去,我要再杀几个金狗报仇。”张义珂道:“好,我先行一步。”竟向金兵冲去。
墨派陆续撤进地道之际,金兵大石专砸地道入口,当最后一名墨派弟子钻入地道时,两块大石同时落在洞口上,地道当即塌陷。明教弟子见生路已绝,仿佛商量好一般,随张义珂冲向金军。苏有洋不意出现这种情形,愣了愣,大叫:“不可!”话刚出口,数百枝长箭穿过火圈向这边射来。张义珂先时尚能拨开,待更多枝箭射来,终于不支,中箭身亡。苏潘两人自顾不暇,眼睁睁地看着众人一个个倒在地上。完颜类室认出苏有洋是方才袭击自己之人,,一声令下,众军停箭,扑灭火圈,冲进圈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