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可奇道:“地图。”说了这两字脸上露出迟疑和惶恐,续道:“请皇上恕臣擅作主张。”完颜晟心中一凛,道:“怎么,你又惹公主生气了?”面色一沉,喝道:“萨可奇,大胆!”萨可奇忙道:“此事与公主无干。皇上,地图是从柴鸣身上搜到的。”说着从怀中取出个油布包,托在手中一层层解开,只见里面是本薄薄的小册子,封皮上书写《用兵秘要》四字。此书原是潘鸣自母亲房中得来,潘鸣被擒后又落入了萨可奇手中。
完颜晟征战一生,对兵法军阵的兴趣甚浓,见到“用兵”两字,眼光中斗然射出异彩,说道:“拿来!”萨可奇道:“是。”上前两步,双手捧着恭恭敬敬的呈上。完颜晟接过秘要,转身坐到一张宽大的太师椅中。
这张椅是刘豫等一干伪臣为完颜晟打造的,近半黄金,上铺一张白纹黑底的虎皮,椅背镶满珠玉,两边靠手各有个虎头,栩栩如生。完颜晟一页页翻阅,读的津津有声,有味,不住点头。
萨可奇轻声道:“皇上,地图就在这本书中。”完颜晟轻“啊”了一声,想起地图,抬眼问道:“在哪里?”萨可奇道:“请皇上借书一用,卑职给您变个戏法。”完颜晟道:“好,拿去。”萨可奇接过书凑近一盏烛火。完颜晟慌道:“莫毁了兵书!”萨可奇将秘要与烛火拉开,道:“卑职万万不敢,皇上请到这边看。”
其实完颜晟身旁便有烛火,萨可奇故做神秘的引他舍近亲远,无非想使自己要说的事令人可信。完颜晟固然雄才伟略,耍弄小奸小计却不如萨可奇,起身到近前道:“让朕看什么?”
萨可奇翻开秘要封皮,复靠近烛火,道:“皇上请看。”完颜晟凝目瞧去,淡淡的烛光从纸背透了过来,纸张纹理清晰,并无可异,正要问:“你让朕看什么?”突然之间,封皮中现出图案,完颜晟“咦”了一声睁大眼睛细看,图案渐渐由模糊变得明晰,却是座宫殿,虽及不上皇宫富丽堂皇,但也宏伟壮观,另有别致的美轮美奂。萨可奇道:“皇上可知图中显示的是何处?”完颜晟目不转晴地瞧着,口中道:“何处?”说完忽见宫殿正中匾额上写有“太庙”两字,几乎与萨可奇同声道:“太庙!”两字一出,二人对望一眼。萨可奇道:“皇上,请再看这一面。”翻开封底,隔在烛火之前。片刻,又一张图案现了出来,此次是太庙内景,牌位,画像,供桌,香炉,画的惟妙惟肖。
完颜晟忽尔捋须点头,忽尔摇头冷笑。萨可奇道:“皇上可瞧出什么异样?”完颜晟道:“赵光义和赵祯到也罢了,赵弘殷……”说到这里,眼帘一闪,奇道:“咦,怎没有赵匡胤?”萨可奇道:“是啊,赵匡胤可是开国之君,英武圣文神德皇帝,庙号太祖,皇上,怎没他的牌位?”完颜晟白了他一眼,道:“朕问你,你反问朕?”萨可奇道:“是,皇上英明,卑职去过太庙,里面恭恭敬敬悬挂赵匡胤的神像,供奉他的牌位,画中没有,想是他为人谦逊未将自个画在上面。”完颜晟哼了一声,道:“胡言乱语,此事与谦逊无半分关系,赵匡胤就算再聪明也不知后世子孙哪一个做皇帝。”
萨可奇道:“皇上责备的是,这秘要……”完颜晟道:“宋太祖行军打仗是行家里手,秘要出自他手并无疑处,藏图却未必是他……嗯,赵祯之后是赵曙做皇帝,藏图应是他当朝时所绘。”萨可思沉思片刻,道:“嗯,皇上真是英明之至,事情定然如此。”完颜晟嘿嘿笑了两声,怅然而叹。萨可奇知他又想到了冯琪,说道:“皇上,公主拿走的锦盒中倘或也有秘要,这两本秘要必有干联。”
完颜晟沉吟半晌道:“明日是大婚之期,朕命你辰时前必须找到公主。” 萨可奇面露难色,道:“皇上,这……”完颜晟怫然道:“你有明教相助,还愁找不到公主?”萨可奇神色一惊,随之淡定道:“皇上有命,卑职定会竭力去办,只怕公主到时不肯随卑职回来。”完颜晟道:“找到公主即刻通知朕。”萨可奇躬身领命,见皇上再无话说,心惊胆战地退到殿外,寻找冯琪去了。
冯琪自知潘鸣去后,恨他负心,又无日不挂怀在心。她追求潘鸣虽如张菁说的出于利用,爱慕之心却源于情份,与寻常男女无异。今日小林潜入宫中,说一切准备妥当,巨子率派中高手来到汴梁,请她太庙相见。冯琪听了雄心大起,又喜又惧,不知母亲来汴梁何意。其实以她的身手若非贪恋权势,纵有萨可奇监视出宫也易如反掌。冯琪定下主意,拿了锦盒随小林出了皇宫。墨派来京城早在萨可奇掌握,《用兵秘要》现出太庙是他命郭京绘制,固属雕虫小技,欺骗完颜晟绰绰有余。
冯琪出宫后命小林先行禀报母亲,说要为她准备一件礼物,即刻便到。小林不敢违拗,告退去了。冯琪奔赴北城一处废院,此处关押着少林高僧清虚和清妄。两僧原在苏有洋手中,那晚孙步云借此责问,冯琪听在心中,暗遣人夺来关在废院,每日喂食药物,以备后用,今日觉出势态不利,决意放出两僧,以作大援。到了太庙,但见大门紧闭,冯琪安置好两僧,定下信号,装出欢天喜地的样子,叩门叫人。是夜月明星稀,静夜中一敲一叫,四下里犬吠声起。
片刻,庙门开了一扇,一人闪了出来,说道:“少巨子来了,快请进。”却是商震。冯琪一怔,道:“商地使,你也来了。”商震道:“是,两位巨子和几位贵客已恭候多时,少巨子尽量少言。”这话出于提醒,一片善意。冯琪心尖突的一跳,心想:“怎么可能,不,决无可能!”心中悚然,转身欲退,陡见紫衫晃动,四人从两边迅疾欺到身后。冯琪知他们是天乾堂的弟子,武功个个不弱,一时脱身不得,发信号又为时过早,回身问道:“商地使,我爹也来了?”
商震脚下加快,并不答话。冯琪忐忑不安,见大殿中灯光微弱,人影绰绰,心想:“不知来了哪些贵客,既有外人,爹爹当不能向我发难。”
进了大殿,冯琪不及瞧清情形,猛听母亲喝道:“如棋,如画,把她抓起来!”冯琪知这个她是自己,双眉一挑,欲叫娘,突见大殿正中一皓首老人怒目而视,心中一寒,定神再看,这人满脸紫斑,正是父亲,娘字再叫不出。便在这时,两名少女欺到身边,道一声:“少巨子,得罪了。”四臂同时伸出,分抓冯琪手臂。
冯琪眼光倏晃,一瞬之间,瞧清殿中有数十人之多,潘泰,潘鸣,叶远,柴英,张菁,孙步云等明教众人均在,脑筋急转,心道:“爹如果当这许多人的面与我为难,自己也甚是难堪。”说道:“爹,女儿对你不住,你也对不住女儿,咱们半斤八两,你打算怎样?”姜芮喝道:“琪儿,你坏事做尽,还要指责爹!”
说话间,如棋如画将冯琪捆了个结实。冯琪抖了抖双肩,脸上又是委屈,又是悲愤,傲然道:“女儿坏事做尽?哼,咱们问问外人,天下可有你们这等狠心的父母?”说着眼光注视父亲,随之移向母亲。
姜芮心下愧疚,目光与女儿一触低下了头。月前,她得书剑二童送来密信,得知女儿要害死父亲,惊骇,惶恐,愤怒,数种心境交集,不亚于晴天打了个霹雳,当即马不停蹄地赶到苏州,知道丈夫假死骗过女儿,未遭毒手,阿笙已被灭口,庆幸之余更添几分愤怒,恨不能用御龙剑在她身上刺几个窟窿。此时见爱女满腹委屈,恨意顿去,爱怜复生,思想如何帮她在丈夫面前说情。
冯天行凝望女儿缓缓地道:“大家来太庙是为件要紧的事,别的休题,你把钥匙拿出来。”冯琪心中稍宽,下巴轻轻扬起,道:“什么钥匙?”潘泰瞧了张菁一眼,道:“锦盒呢?你交出来,咱们往日之怨一笔勾销。”孙步云附和道:“不错,明救上下已跟官军讲和,你交出锦盒,大家从此同舟共济,驱除鞑子。”冯琪斜了他一眼,心想:“原来你已被朝廷招安。”一瞥眼,见潘鸣与叶林分站张菁身畔,低着头竟不瞧自己,醋意顿生,面露愠怒,问道:“鸣哥,赵姑娘怎样了,你可也挂念她吗?”
潘鸣脸上登时一红。数日前,他母子与叶氏父女方出城即被墨派截下,此后孙步云夫妇与潘泰,孙步云等接踵赶至。潘泰告诉大家,自己手中的《太祖秘要》不过是找寻秘要的关键之物,真正的秘要仍好端端留在太庙。众人商议一日,裹挟他四人潜入太庙。潘鸣已向母亲和叶林说起赵慧,本拟赴江南医治,对冯琪虽割舍不下,却打算再不与她相见,先前听得她来一直惴惴不安,听她问话,支支吾吾道:“孙教主已冶好赵姑娘的病了。”冯琪道:“嗯,你不挂念她吗?”潘鸣道:“我……”潘泰插话道:“冯先生,咱们身处重地还是早办正事的好。”孙步云道:“不错。冯姑娘,你拿出锦盒,咱们取出秘要共同参详。”
冯琪凝视潘鸣一阵,见他也不抬头看自己,心中一阵悲苦,说道:“我一切全为咱们打算,你这样待我,再如何辛苦也无意义。”秀眉一扬,怒道:“你们要钥匙是吗?好,拿去吧!”伸手入怀,掏出锦盒向地下一掷,跟着身子疾向后纵,贴在窗边。
冯琪此举是认为众人会上前争夺,自己好趁机逃脱,孰不知孙步云等人都老奸巨滑,均知京城相争没一个好下场,大家商量妥当,秘要到手后当场翻阅,各录副本,也即孙步云说的共同参详。
冯天行瞧出女儿要溜,恐她招来大批金兵,沉声道:“如棋,看好小姐!”如棋应声答应。冯琪眼望锦盒,失望之极。冯天行道:“潘庄主,劳驾把盒子捡起来。”场上诸人心知自己拿到锦盒或不识开启之法徒惹人笑,对此议均无异议。潘泰抱拳道:“蒙先生信任,无限荣光。英儿,把盒子捡起来。”柴英已从他口中得知身世,经历这场拙折,变得少言寡语,说道:“是,爹。”上前捡起,恭身递给父亲。
潘泰接到手中一举,道:“诸位看好了,盒子便是钥匙。”说着另只手握住一端,也不知他施的什么手法,但听“铮”的一声,锦盒另端弹出一柄尺许长,一面带有锯齿的奇怪兵器。众人暗暗心惊,发出“咦、哦”之声,随之啧啧称奇,庆幸自己没有冒失。冯琪注视那兵器,见它似刀似剑,寻思:“巴掌大的盒子怎能藏此长刃?”微一凝思,心道:“是了,定是这不伦不类的东西似杯具环环相套。”暗赞此物造型奇特,极尽巧思。
潘泰高举怪刃向众人一展,又道:“诸位看好了,这便是密室的钥匙。”众人目光齐注向怪刃,随之扫视大殿。此前,墨派和明教不止一次来过太庙,厢房楼阁一一搜过,不见有什么密室。孙步云道:“很好,有劳潘庄主引咱们进秘室。”潘泰道:“不忙。柴夫人,那本《用兵秘要》你拿了吧,请交出来。”
张菁被挟带这里一直筹划如何脱身,听了这话正想说秘要在梅剑山庄,潘鸣道:“秘要在萨可奇手中,你向他要吧。”潘泰放下怪刃,睨视他道:“什么?”潘鸣道:“原本我一直携带,数日前被萨可奇搜了去,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张菁逃生后曾回山庄拿《用兵秘要》,遍寻不到,为此十分懊恼,这时知萨可奇拿了去,不知事情真假,心中激荡,嘴唇翕动,想问又不便问。
潘泰瞧见了,道:“柴夫人,你有话说?”张菁道:“啊,没有。”想问的念头抛到了九霄云外。潘泰道:“是吗?”潘鸣道:“千真万错。”潘泰道:“如此确实没有办法了。诸位,那〈用兵秘要〉藏有密室入口,落到女真人手中……嘿嘿。”言下之意是找不到密室。眼见所谋化成泡影,众人目光齐转向潘呜,脸上露出失望和愤恨之色。突然之间,殿中一角发出粲桀怪笑。
众人一怔,好几人听出是萨可奇的声音,跟着骇然,循声瞧去。只见一身穿明教服饰的高大汉子缓缓走向殿中,黑脸黑须,正是萨可奇。潘泰,姜芮和孙步云同时下令:“去外面看看还有没有人!”如棋,如画等十几人应声而出。
明教众人也要去看,萨可奇道:“不用去了!”双掌拍出,“嘭嘭”两声关上了门。挥掌关门的功夫并不为奇,众人纳罕是萨可奇恁也太胆,外间纵有千军万马,屋内却只他孤身一个。有好几人便要动手,姜芮道:“大家不要动!”众人各回原位。萨可奇道:“诸位英豪,咱们做个交易怎样?”
众人相视一望,不知他葫芦里要卖什么药。片刻,潘泰道:“不知萨总管要做什么交易?你的交易最让人信不过了。”萨可奇嘿嘿笑了两声道:“是吗?然则你们信得过也信,信不过也得信。”冯天行哼了一声,道:“未必!”萨可奇面向他,笑道:“冯巨子有什么主意?”冯天行转头他向,毫不理会。
萨可奇道:“不瞒诸位,萨某在太庙周围埋伏了数百名大内侍卫,汴梁城驻有十余万大军,这大殿之中吗……嘿嘿,也有几个好朋友。”众人对这话深信不疑,大家在太庙四周早埋伏下不少暗哨,若无人接应萨可奇绝不能悄无声息的混入殿中。
姜芮道:“萨总管有话直言,咱们能听则听,不能听有你做护身符逃命想也容易的紧。”萨可奇笑道:“久闻夫人女中豪杰,果然不错。潘庄主,你不是要〈用兵秘要〉吗?拿去吧。”伸手从袖中摸出一物递出。
潘泰见递来的正是一本书,纵不信他有如此好心仍接了过来。众人目光齐望向潘泰手掌,一时忘了危机四伏。孙步云道:“潘庄主,怎样?”潘泰翻了几页道:“嗯,不错,这正是赵匡胤的用兵秘要。”不少人吁了口气,眉头舒展,恐惧之心尽去。
萨可奇叹道:“萨某生平最大心愿便是瞻仰天下传说已久的《太祖秘要》,此物到手后诸位可各录副本,挟持萨某出城。”顿了顿,道:“不知诸位认为此议如何?”说着扫视众人。潘泰等明知萨可奇实难相信,但眼下若不依他,《太祖秘要》再不能得,心有不允,他眼光到时却不自禁地点头。萨可奇大喜,道:“请潘庄主快开秘室!”潘泰道:“好。”将书放在供桌上,掀开封皮,跟着掌心在怪刃上一抹,鲜血流出,浸染扉页。众人围拢过来,柴英叫道:“啊,现出一幅图,是大殿,这是大殿!”
潘鸣也想湊过去看,忽觉手掌一暖,却是叶林拉住了他。张菁趁人不备解开冯琪绳索。冯琪低声道:“多谢前辈。”张菁道:“不叫婆婆吗?”冯琪愕然。
张菁向儿子使了个眼色,又指了指神像,示意从后殿逃脱。潘鸣会意,拉着叶林的手走向后殿。叶林动身之际拽上了父亲。耳听得柴英又叫道:“密室!密室出来了!”
叶林轻叹道:“常言说:江山易改,秉性难移,柴师弟是难改浮躁心性了。”她不知柴英是潘泰之子,仍以旧姓相称。潘鸣也为之一叹。转过璧墙,忽听冯琪道:“喂,你便这么走了?”这话是问潘鸣。张菁三人闻声停步,回身去看。只见冯琪愁眉不展,眼中满是幽怨。
叶林恼冯琪囚禁自己,想问:“怎么,你是不是舍不下公主身份,与我们同去?”这时,柴英转过了壁墙。叶林惊道:“柴师弟,你……你要怎样?”柴英眼光在众人脸上一晃,停在叶林身上,迟疑道:“琳师妹,我想随你们同去,你许不许?”此话颇含情意,叶林想说不许,恐他闹起来累众人难以逃走,许又实非心中所愿,便道:“你要走谁又拦你了。”柴英大喜。
潘鸣望着冯琪缓缓地道:“你愿不愿意放弃公主?”冯琪在权势和潘鸣之间均万分不舍,却不敢照实而说,心中筹措难决。便在这时,只听萨可奇道:“看,密室在偏殿!”好几人道:“好,咱们去偏殿。”但听得殿门打开,人人争先出外,无一个察觉潘鸣等人走脱。
张菁忽然嘿嘿两声冷笑,喃喃自语道:“他们迷失心窍了,以为赵匡胤真留下了什么秘要。”冯琪听此话有异,忙道:“怎么,难道没有?”张菁不答,此时她想到柴清临终嘱咐的言语:“阿菁,赵匡胤死前有三道秘旨遗留后世,其中之一:‘凡柴氏子孙,有罪不得加刑。’告诫吾儿,此生但不谋反可获善终,切记,切记!”
2020年元月20夜草稿
2021年8月22日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