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可奇瞧了潘鸣一眼,轻笑道:“潘公子,看来你三叔是不会露面了。行了,你们都起来吧。”话音方落,那五具尸体有三具带箭跃起,其中两个是多其那和阿木合。潘鸣愕然失色。萨可奇望着余下的两具尸体,摇头叹了口气,道:“是萨某百密一疏,对不住两位兄弟。阿木合,将他们先抬到一边。”阿木合答应一声,命赶到近前的金兵将地上两具尸体抬开。
潘鸣心想:“这是要准备和我动手了。”见阿木合手握从额头上取下的前端,此箭杆羽俱全,与另外两个并无差别,心道:“就算他们功夫再好也决无头上中箭浑然无事的道理,其中必有古怪。”说道:“萨总管,我闯什么大祸了?”萨可奇道:“潘公子,你三叔混水摸鱼,杀害我大金勇士,又不肯出面。他们不是普通士卒,乃是皇上身边有封号的贴身侍卫,两条命不能白白牺牲,需要有人担下才行。”潘鸣道:“是该有人承担,我怎知他们不是装死?”
萨可奇冷笑道:“事情弄不清楚,你总是死不瞑目,好吧,让你见识萨某的手段。阿木合,把你的箭让潘公子看看。”
众金兵在说话间已将潘鸣围住,阿木合恰好面对潘鸣。潘鸣见他眉心有块母指大的黑石,恍然省悟:“原来他三个使了障眼法,将箭镞换成了磁铁,另外两个是实打实的中箭身亡。”冷笑道:“不过将箭头改换了磁铁,这算什么手段,不用看了。”
契丹恐女真兴起,势大难制,处处压迫,其中铁器犹为苛刻,使得女真生产落后不前,许多用具或买或换,部族会治铁的工匠极少。萨可奇将磁铁包在箭端在阿木合等人面前足以为傲,但在中原,这法子十分普遍,营中有不少掠来的冶金巧将,差不多都会这手艺。萨可奇自命不凡,行事又狂妄无礼,谁敢在他面前指点什么。当然,萨可奇目空一切,等闲之人也没有在他面前说话的机会。
萨可奇见潘鸣识出磁铁,粲粲怪笑两声,道:“算你有些见识,拿命来吧。”不等语声落地,挥掌拍了过去。这一掌他料想潘想猝不及防,使出了七分力,拟待一招将他格毙,以免完颜雯闻讯赶来,坏了好事。萨可奇是这样盘算,潘鸣深知他的为人,说话间时刻防备,见他臂膀一动,不等出手,便晃身欺到早一名金兵面前,伸手抓住他的胸襟,猛然提起,掷向萨可奇。
萨可奇的掌势是劈向潘鸣原来位置的,眼见他换了地方,只得跟着而变。潘鸣却又晃身抓起两步外的一名金兵向他掷来。眼见得两名金兵一前一后扑面而来,萨可奇用另手拨开,任他们摔落地下。经此一阻,攻向潘鸣的三阴三阳掌始终难以拍出,反倒是阿木合等人见潘鸣动手,大喝一声,同时而上。萨可奇所以出掌缓慢,是他毒掌收发转换之际需先调息运气,倘若使普通掌法,早与潘鸣交上手了。潘鸣正是欺准他这一点,与多阿两人各对了一掌后,大声道:“萨可奇,你这样做,公主知道吗!”萨可奇提掌直上,恶狠狠地道:“是公主让老夫杀你的,还问什么!”
潘鸣愕然,他以为萨可奇是奉了金帝之命来寻自己晦气的,便拟用完颜雯震慑群敌。就在这一滞间,萨可奇欺到身前,狞笑一声,大声道:“散开了!”双掌齐向潘鸣拍出。众金兵见萨可奇出手,知道他神掌厉害,纷纷退到三丈外围成一圈。
萨可奇只想化解尴尬,此次用的并非三阴三阳掌。潘鸣却不知根底,见他掌风凌厉,生平罕见无匹,自己万万不敌,只得急向后退开,打算故伎重施,再捉金兵掷向萨可奇。但见他前掌掌力未尽,后掌继发,自己已笼罩在掌影之下,急切间哪里能够。前两名金兵所以让他作玩偶般掷出,是因他身法迅疾,抢了先机,否则岂能如此不堪。
萨可奇武功轻功均高于潘鸣,片刻之间,只打的他险向环生。潘鸣躲闪趋避之际只觉萨可奇掌力强劲,掌风中并无腥臭,忖道:“难道他施的不是三阴三阳掌?”眼见他右掌斜劈,另一掌从左边拍来,背后金兵持刀环立,退无可避,闪躲腾挪均已不能,不得已急中生智,身子蓦然向后一仰,使出千斤坠的功夫,待萨可奇左边那掌从胸前扫过,腰身一弹一掀,双掌猛击他的左胁。
潘鸣这招极是凶险,倘若萨可奇中途变掌,攻他胸膛,此时他门户大开,定然当场毙命,但他猜想萨可奇狂妄自大,不意自己一味躲闪之下突然反击。果然,萨可奇见潘鸣出招,只惊的瞠目结舌,乍然之间,硬出掌接下,仓皇中不及催动内力。耳听得潘鸣一声断喝,双方对掌后同时向后退了一步。众金兵不知潘鸣的功夫,不觉得什么,阿多两二人面面相觑,心想:“这小子功夫与总管对等,怎么可能!”
二人这是第二次交手,前次潘鸣不知萨可奇实力,吃了大亏,此次萨可奇由于轻敌,颜面大失,恼羞成怒,双臂一沉,将三阴之气运于掌际。潘鸣一计得售,又喜又惧,自己拼尽全力蓄势而发,却不能占半点上风,性命仍在俄顷之间,不过争此一缓,又一计又寓于心田,眼见萨可奇脸上寒光骤现,大声道:“你用三阴掌杀我不算本事!”一面说,一面退向那洞口方向。
萨可奇居然受他所激,冷笑道:“小子,本总管不用三阴掌一样可以杀你。”潘鸣道:“这可是你说的,当着众人的面可要言而有信。三阳掌也不行!”说完这句话,纵身扑向一名金兵。
那金兵毫无所惧,长枪一挺,刺向潘鸣,另有几名金兵也一同刺去。潘鸣并非想争斗,身子跃起时便做好翻转之势,足尖在那金兵枪上一点,便要向那洞口弹去,蓦听萨可奇喝道:“回来吧!”一股腥风袭至背后。潘鸣知道三阴三阳掌到了,暗骂萨可奇不讲信用,以至自己计谋难成。他不见有金兵从坟茔中出来,打算进去躲避,或等事情转机,或救下虚妄两僧,大家协同抗敌,这办法看似存了险中求胜的希望,却也是无可奈何之举。所以激萨可奇不用三阴三阳掌,是想到自己逃脱时他必相阻,欲借他掌力化成前推之势。现下见他使三阴三阳掌,原计难成,又不敢接招,只得变纵为跃,在空中使一个鹞子翻身,落在了萨可奇身后,大声道:“萨可奇,你说过不用三阴三阳掌的!”
萨可奇逼回潘鸣,心中得意,回身面向他,冷笑道:“小子,本总管何时用三阴三阳掌了?”潘鸣已不怕与他撕破脸,鼻孔中哼了一声,道:“你还不承认,方才那掌臭的让人恶心,不是三阳掌是什么!”他只受过三阳掌的苦头,叶远中三阴掌时他正自运功,不明情形,因此这次只说了三阳掌。萨可奇道:“本总管用的是五君掌,你孤陋寡闻,胡乱指责什么。”潘鸣记得那日依稀听到“五君掌”三字,说道:“不论什么掌,都是有毒的。如果你不用毒掌,我死无怨言。”萨可奇知他想拖延时间,他急欲杀了潘鸣,原不必跟他罗嗦,但方才丢了颜面,倘不挽回势必落人话柄,听了潘鸣的话,生出了一个主意,说道:“小子,既是这样说,本总管给你个机会,你愿不愿要?”
潘鸣以为激将法再次奏效,心中大喜,嘴上却道:“你只会用毒掌害人,这机会还能安什么对心了。”萨可奇道:“原来本总管在你心中竟是这样的人,我说的机会是今日与你公平相斗,非让你心服口服不可,你敢不敢应下来?”潘鸣怎有本事与他相斗,但对方既划出道来,便不能服软,他脑筋急转,电石火花间生出一念,说道:“既是让我心服口服,这相斗的方法当该由我来定。”萨可奇道:“好,一切依你便是。”心中却道:“看你能耍什么诡计。”潘鸣道:“我的方法就是咱们一掌定输赢。萨总管,大丈夫做事凭一言而决,咱们也应如此才是。”说完恐他不明白,又道:“所谓高者自高,低者自低,大家出掌时各尽内力,一招高低立判,不必耽误时间。若你能一掌把我打的或死或伤,那什么也不必说,倘或我能接你一掌安然无恙,你可不能再阻我离去了。”他这样并非有把握取胜,而是知道金兵虽然残暴,可极看重输赢,萨可奇只要答应了提议,如果食言,必会惹众兵轻视,从此再无人瞧的起。
萨可奇听了,嘿嘿冷笑两声,道:“小子,你说这么多想是胸有成竹,胜券在握了。”潘鸣自知这提议使自己占尽了便宜,心里发虚,说道:“你可以不答应,或者改换提议也不可。”萨可奇已把话说的满了,怎好当众反悔,面向阿木合等人道:“你们听好了,我和这小子对一掌,只要他能接下,本总管决不再难为他。”说罢,转脸向潘鸣道:“我这样说怎样?”潘鸣道:“你再加上不用毒掌。”萨可奇道:“哼,多此一举,不管什么掌老夫都可将你一掌格毙。”不过他仍按潘鸣的话说了,并加上一句:“你们有不愿放过他的,可再向他讨教几招。”给自己留下余地,说完,右足斜跨一步,双掌一提一退,喝道:“上前接掌!”同时推了出去。
潘鸣注视他脸上变化,见得寒光又现,而招式却平淡无奇,方想说:“你这是什么掌?”此话尚不及出口,一股寒风便扑面而来。潘鸣无暇细想,按原来盘算身向后纵,以求缓冲掌力,跟着照准萨可奇双掌方位,己掌也是平推,口中道:“我出掌了。”按双方商定好的比法,潘鸣无疑是耍赖皮。耳听得阿木合等人齐声鼓噪,对潘鸣的行径嗤之以鼻。潘鸣即使早料到会被人耻笑,仍不免害臊,心想:“我今晚纵然是为了活命不得以为之,可因此不免落人口实,成为终生恨事。”言念及此,心中怏怏不乐。他经历了许多人心叵测,自然而然的也变得不诚实,这是人性深处的东西,潜移默化,不由自主。
萨可奇叫道:“小子,你这也算对掌吗?”潘鸣不答。萨可奇双掌不收,疾身滑向潘鸣,“啪”的一声,与他手掌对接了一下,迅速跃开,收掌环视而笑。众金兵瞧向潘鸣,只见他踉踉跄跄向后退了几步,一交坐在地上,双手抱肩,浑身打颤。
潘鸣在萨可奇攻过来时,见他身子前倾,脚跟略起,知道他用的是一门鹰抓地的功夫,心想:“他力已分散,接一掌当也无妨。”待得手掌一交,果觉力道不甚猛烈。潘鸣大喜,欲趁势倒退几步,认输走人,突然间一股奇寒却自双掌迅速散到周身百骸。潘鸣心知不妙,脑中倏然闪出“三阴掌”三字,然则一切已然晚矣。
萨可奇哈哈大笑两声,道:“潘公子,你还能走吗?”潘鸣觉得体内血液都要凝固住了,较掉入冰窖犹冷数倍,紧咬牙关,哆哆嗦嗦的道:“萨可奇,你说过不用毒掌的。”萨可奇踏上几步,嘲笑道:“看来你不但孤陋寡闻,还自以为是,你瞧瞧自己的手掌,再提口气,可中什么毒了。”潘鸣已觉得此次挨的这一掌之症与三阳掌截然相反,且没有中毒的迹象,听了他的话,两眼向自己的手瞧去,只见双掌似是生了层簿霜,月光下晶莹透亮,心道:“若是中毒,手掌应变黑才对。”只听萨可奇又道:“说好的咱们实实的对一掌,你偏要在老夫面前弄虚作假,现下弄巧成拙了又怨得了谁?阿木合,老夫跟这小子有言在先,不能失信于他……”说到这里,他背转过身,不再言语。
阿木合等侍卫跟随萨可奇多年,自是明白他的心思,若换了旁人又容他活到此时,现下却是完颜雯喜欢的潘鸣。眼见萨可奇明明可以亲自杀了他,偏要分什么输赢,众人皆以为萨可奇害怕完颜雯,恐她事后追究讨命,心想:“这事是你背着皇上要做的,你尚且害怕,我等又何苦替你担惊受怕?”
萨可奇杀潘鸣是帮完颜晟出口恶气,虽自做主张,却是为皇上着想,并不惧完颜雯事后找他算帐,但因他平日跋扈狠辣,阿木合等均不敢信他。众金兵惟阿木合等侍卫是瞻,他们既不上,众兵也不上。萨可奇见众人不肯听命,,白眼一翻,便要喝责,终又忍住。
潘鸣颤微微地站起,说道:“多谢萨总管,在下告辞。”萨可奇想挽回颜面,却不想因为自信更使得颜面即要半点不存,心道:“说不得要落个言而无信的名声了。”叫道:“慢着!阿木合,你们不肯动手吗?好,为了皇上,这头功本总管不让旁人了。”晃身抢过一杆长枪,掷向潘鸣。
潘鸣惊的目瞪口呆,便在这时,有一人跃入场中,劈手截下长枪,身形一转,威风凛凛地背向潘鸣,枪头斜指地下,侧头向潘鸣道:“你怎样?”潘鸣一怔,几乎与萨可奇几乎同叫道:“三叔!”“陈方!”萨可奇跟着又道:“陈方,你这反复无常的小人终于露面了。”
陈方道:“萨总管,请你放了潘鸣。”萨可奇冷笑道:“哼,你杀了皇上的侍卫,自身难保,还想救别人?”陈方一愣,大声道:“萨总管,咱们把话说清楚,你何时见我杀皇上的侍卫了?”萨可奇只是怀疑陈方杀人,并没有亲眼所见,高声道:“今晚的事除了咱们这些人,便只有你知道,不是你,还能是谁!”陈方原以为他出言诬陷,听得真死了侍卫,忙道:“我不知道,我在那边草中了,刚赶过来。”
萨可奇道:“不是你杀的,那会是谁?”多其那忽道:“营中的更夫是你杀的,我亲眼所见,这总错不了吧。”陈方道:“死了吗?怎么可能,我只点了他们的穴道。萨总管,你说过不伤性命,我才答应把人引来,怎能出尔反尔?”
潘鸣听到这里,对陈方恨意大消。阿木合道:“你中途反悔,险些坏了总管大事,还说什么!”他不敢对潘鸣下手,对陈方无需那么多顾忌,说罢,挥掌上前,连兵刃都不用。其他侍卫因未听萨可奇号令,正打算找机会补过,见有现成偏宜,岂肯放过,一窝蜂齐向陈方招呼。陈方使出杨家枪法招架,叫道:“大家停手,听我说!”无人肯听他说。萨可奇见潘鸣盘坐在地调息,显是驱除体内寒气,又狞笑一声,扑了过去。陈方见潘鸣危急,一杆枪左冲右突,疲于应付,却无胆量伤人。忽听得坟茔后传来一声娇喝:“萨可奇,你好大的胆子!”却是完颜雯到了。潘鸣拖延耍赖皮,就是指望她能赶来,现下见她真的来到,心神一荡,抬眼望向她声音方向,只见十丈外一白纱蒙面、手提长剑的女子向这边疾奔。
萨可奇见完颜雯赶来,停身叫道:“公主,潘公子要放钦犯,你来的正好。”完颜雯来到近前,提剑护在潘鸣身前,瞪视萨可奇道:“是吗?他初来西路军大营,如何知道这里有钦犯?”萨可奇道:“是陈方告诉的,卑职正命人将他拿下。”完颜雯道:“萨可奇,本公主不管别的,只问你,我带走潘公子你会不会阻拦?”萨可奇道:“这个……公主,潘公子杀了两个侍卫,卑职在皇上那里不好交待。”
完颜雯转身去扶潘鸣,头也不回地道:“皇上那里由本公主交待。潘公子,你还能走吗?”潘鸣正自调息,眼睛看可以,说话却是不能,微微摇头,示意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