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鸣心中生疑:“萨可奇焦急回东京,为何要在这里罗嗦?”他不知萨可奇离庄的时辰,又问:“那几人可是来这里吃饭的?”这话说出后,随之觉得不妥,心想:“来饭店不吃饭还做什么。”正要改口再问,店家道:“不是,他们是在等人。”潘鸣道:“等人,等什么人?”店家道:“这个小人就不知道了,只听一人说:‘萨总管,从西南到汴京可不只一条道,武当山下尽是山路,如今大雪封山,咱们接的那人会不会绕过武当山?’”说到这里,他停了住。潘鸣焦急道:“萨可奇怎么说?”店家道:“小人不知道谁是萨可奇,那人话没说完,忽然低下了头,没人接他的话,不过……”潘鸣道:“不过什么?”
店家挠了挠头,接着道:“有件事奇怪的很。”潘鸣以为萨可奇逞凶伤人,而所伤之人他首先想到叶林,忙道:“可是有人动手,她……怎样?”店家道:“客官说的不错,是有人动手了,不过是说话的那人连打了自己十几个嘴巴,你说奇不奇怪。哦,就在他打嘴巴的功夫,那俊俏公子悄无声息地溜了出去。”潘鸣听得叶林没事,暗松了口气,心想:“定是那人说漏了嘴,恐萨可奇责罚,因此自个打了自个的嘴巴。”他此刻挂念叶林,无暇顾及其他,问道:“她去了哪里?”店家道:“那公子身法好快,出门后只一闪就不见了踪影。嗯,兴许是上了山,也兴许去了竹山县。唉,小人说不清楚。”潘鸣道:“嗯,萨可奇不追吗?”店家嘿嘿笑道:“客管,你又提到了萨可奇,小人真不知道谁是萨可奇。那俊俏公子一跑,其他五个当即去追,先是分做了四路,后来空手而回,在外面商议一阵,策马向南去了。”说完,随即又道:“那俊俏公子没马。”
潘鸣弄清了萨可奇去房州的原由,心想:“他以为林师妹会反其道而行,但林师妹没有去房州的理由。”又问萨可奇等人返回来没有。店家摇了头,道:“我看那公子哥走不远。”潘鸣奇道:“你如何得知?”店家道:“一个细眉细眼的公子哥,身上没带行李,天寒地冻的能去哪里。”潘鸣心道:“我也没带行李,不照样远行吗?”他虽是这样以为,但也认为店家的话有理,见再问不出什么来,便出店沿路查访,却无人见过叶林。他料定叶林不会回山庄,嗣后数日,踏遍了武当山上的台岩观洞,打听了十几个山民,始终没有叶林的踪迹。潘鸣生来衣食无忧,现下整日翻山越岭,饥时不会择食,夜里不会生火,所需不会花销,眼看剩下的银两即要告罄,决意回山庄再取些银两及一应用物。
当晚,潘鸣潜回山庄,从自己房中取了几件衣服和玉饰,用长衣包了,正要出门,忽听外面有人道:“夫人,公子房间到了。”话声方落,只听一妇人低声喝道:“要你说吗,我认得!”却是潘钟和叶夫人的声音。潘鸣暗自奇道:“咦,他两个来我房中做什么?”当即跃上房梁,平身躺了下来,便听“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这几日天气寒冷,院中积雪多未融化,雪光透窗映入房中。但见潘钟从怀中取出火折,随手一晃,房间内登时亮起了微微的火光。潘鸣上梁时将包裹和剑遗在了床上,此刻有些后悔,心想:“可别让他们看到了。”此念方生,只见叶夫人劈手打落潘钟手中的火折,低声喝道:“你作死吗!”潘钟俯身捡起火折,弄熄了放回囊中,嘻皮笑脸地道:“怕什么,两位庄主都不在山庄,庄中数咱们最大了,哈哈。”伸臂欲搂叶夫人。叶夫人身形一晃,轻轻躲开了他。
潘鸣又惊又怒,暗道:“潘钟怎这样大胆!”叶夫人靠桌坐了下来,伸手指了指对面的凳子,道:“坐下吧,今晚找你是有事问你。”潘钟笑道:“孤男寡女独处一室,有什么好问的,直接做就是了。”叶夫人哼了一声,道:“你再说这些下三滥的话我可要走了。”她说走,身子却不动。潘钟索然无味,坐在叶夫人旁边,双手往桌面上一放,懒洋洋道:“好,你说。”叶夫人侧身问道:“那本书你查的怎样了?”潘钟阴阳怪气地道:“不怎样。”叶夫人道:“什么不怎样?”潘钟道:“不怎样是山庄这么大,不知庄主藏在了什么地方,无从去找。”叶夫人道:“还能藏什么地方,那么重要的东西,只会在潘泰房中。”潘钟道:“如果在庄主房中,我无法下手,你另请高明吧。”叶夫人道:“潘泰跟我丈夫去了东京,潘鸣不知所踪,乔婉欣那婆娘不会武功,你如何不能下手了!”语声中怒气冲冲。
潘鸣心下骇异,简直不相信耳朵所听,心想:“二婶直爽贤淑,潘钟纵然有些骄横,但对爹厚重忠心,若非耳闻目睹,孰能想到他们背后竟是卑鄙无耻,居心叵测,图谋不轨的淫妇和家贼。哼,不管偷什么,既是让我知道了,便没有那么容易。”想到叶夫人武功高过自己,潘钟自幼陪爹练武,身手不俗,潘鸣恐被他们察觉,心虽有气,身子却不敢动弹半点。
潘钟慢条斯理道:“阿瑛,你急什么,我早晚给你找到就是。”叶夫人怒道:“不急?你让我等了十几年了,白占了我那么多偏宜,还不急!”她显是气愤已极,语声比先前高了许多。潘钟高声道:“阿瑛,你说这话可太没良心了,日焰掌秘籍是谁送给你的,潘家在各地的秘密据点是谁告诉你的,还有柴夫人的身份……算了,既然你心里没数,那本〈太祖秘要〉还是自己去找好了。”起身走到了门口。叶夫人叫道:“慢着!”潘钟回身道:“怎么?”叶夫人忽地换了一副笑颜,软声道:“钟哥,如果我不相信你,今晚还会陪你来这儿吗?”潘钟悻悻地道:“相信又怎么样,你尽说薄情寡义的话。”
叶夫人站了起来,慢慢走到潘钟身前,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娇声娇气地道:“我那样说,是气你差点害了我。”潘钟只觉脖颈间滑腻无比,阵阵异香扑鼻,全身血脉贲张,喉咙嗬嗬几声,猛地将叶夫人搂在怀中,嘴巴贴在她脸上胡啃乱舔,仿食甘饴,若饮美酒一般,醇香浓郁,飘飘欲仙,这等奇妙之感每当与叶夫人亲近便立马生出,他心知古怪,总是罢而不能,思之欲切,喘着粗气道:“我害你什么,是你害我,为偷日焰掌的秘笈,我差点露了形迹,现在还余悸未消呢。”叶夫人轻嗔道:“哼,还好意思说,我们教主说你偷来的秘笈是假的,差点要了我的命。”潘钟笑骂道:“奶奶的,明教教主真不是东西,不懂得怜香惜玉吗?”手掌伸手她衣内胡乱摸索。叶夫人软语问潘钟何时能找到〈太祖秘要〉,中间渗杂着“呓呓啊啊”着娇声喘息。潘钟已是意乱情迷,胡乱答应着将她抱起,大步走向床铺。
耳听得叶夫人吴侬软语地呻吟,潘钟如野兽般发生“嗷嗷”怪叫,潘鸣只觉得口干舌躁,浑身燥热难受,心中直骂他两个无耻下流,却又无法逃身避开。正尴尬间,忽听叶夫人“哎哟”一声,道:“快起来,有东西硌着我了。”潘钟此时如醉如痴,迷迷糊糊的道:“什么呀。”随之拿起一物扔在地上。潘鸣看的真切,潘钟扔的那物正是自己的包裹,心想:“我怎能看他俩人行苟且之事。”便在潘钟除去叶夫人衣服之际,潘鸣瞅准地上的包裹,疾身抓起,也顾不上拿剑便破窗而出。耳听得潘钟惊叫道:“谁,是谁!”叶夫人慌声道:“你轻声些。”
破窗声惊动了护院武师,耳听得脚声杂沓,数条人影自前院奔来,潘鸣疾身跃到对面房顶俯视这边,见自己房中有灯光一闪即灭,众武师也看到了,嚷嚷道:“少庄主房里有人,快去叫潘二总管。”潘二总管就是潘钟,不过这称呼是庄中武师和下人私下叫的,潘泰尊崇陈方,只任他为总管。潘鸣暗暗欢喜:“今日当着众人面揭穿这对奸夫淫妇,看他们还有什么颜面呆在山庄。”两眼望着自己房间的门,静等房里的人显丑,突然间心头一震:“林师妹生性要强,爱争颜面,倘知道她娘是明教中人,更做出这等事,还让她怎么做人。”思及此处,他轻叹一口气,决计保住叶林颜面,引开众武师。就在这时,房门“吱呀”一声打开,潘钟自里面走了出来,随手带上了门。众武师见到他,惊讶道:“啊,二总管,原来是你在少庄主房里!”
潘钟捂着胸口,装出受伤的样子,连咳了几声道:“你们可看到那人跑到何处去了?”众武师道:“人?二总管,我们没看到什么人。”潘钟道:“没看到?哼,这就是你们的不是了,方才有人潜入少庄主房间,你们是如何防范的!”语声极是严厉。众武师均不敢应声。潘鸣见潘钟贼喊捉贼,心想:“常言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今晚如果不是亲身撞见,怎会想到他居然这样奸诈。”一转眼,见正房那边打出几盏灯笼,却是母亲闻声赶来,心中斗然一惊,暗道:“叶夫人还在我房里呢,可别让她鱼死网破,伤了我娘。”手上悄悄揭了一片瓦,只待危急时救人。只听潘钟沉声喝道:“你们做的好事,连夫人都惊动了,这可怎么好!”他明是压低声音,语调偏又粗野,显然故意想让潘夫人听到。众武师不知端底,纷纷向潘钟讨情。
正说着,潘夫人在几名丫环仆妇的簇拥下来到近前。潘钟摆出尽职护庄的模样,侧身分派众武师搜查闯庄之人,保护庄中女眷,竟视潘夫人于不见。待众武师散尽,潘钟转身面向潘夫人,双膝一跪,连磕了几个头,说道:“潘钟护庄不力,请夫人责罚。”潘夫人道:“潘钟,大晚上闹腾什么,是谁闯庄了,你起来说清楚些。”潘钟道:“是,夫人。”起身上前一步,轻声道:“夫人,能否容小的到您房中去说。”
潘夫人有些迟疑,说道:“庄主不在,你到我房中多有不便,还是……还是到鸣儿房中说吧。”说着,走向潘鸣的房门。潘鸣以为潘钟要诱害母亲,一颗心吓得几乎要破喉而出,暗运食拇两指捏下一块瓦片,只要潘钟一答应,便先下手为强,向他发射瓦片。岂知潘钟闪身拦在潘夫人身前,说道:“夫人,不可!”潘夫人一怔,停身望着他道:“怎么?”潘钟手指破窗说道:“启禀夫人,方才有人潜进公子房间,小的跟他打了一场,结果我受了伤,他破窗逃了出去。”潘夫人瞧了一窗户,道:“既是逃走了,进去也无妨,你伤的怎样?”她一面说,一面向前走,眼看再有几步就可走到门口,潘鸣捏瓦片的手指微微有些发颤,他学暗器以来从未用于实战,今日初用,却要在相伴二十年的人身上,况且母亲又在近畔,实是投鼠忌器。另外潘泰今晚虽做了有悖道义的事,可要说杀他,潘鸣有此心而无此力。只听潘钟道:“夫人,那歹人适才发了不少的暗器,现下散在房中各处,只怕有毒,不如等明日收拾了再进。”潘夫人当即止步,说道:“有毒?啊,鸣儿他……那歹人可不是偷东西这么简单的了。”
潘鸣听娘说话语无伦次,一股暖意从心中冉冉升起,暗道:“娘平日对我客气,心里却时刻挂着我。”潘钟道:“是,夫人,公子房中没有贵重之物,那歹人显然不是为财物而来。所以,潘钟才斗胆请夫人移步。”
此时庄中呼喝声四起,潘夫人犹豫片刻,道:“人早逃走了,还折腾什么,让他们都消停吧,你随我来。”潘钟道:“是,夫人。”大声向在周围护围的一名武师道:“你去传夫人的吩咐,各处严加守卫,不得喧哗,更不得再放人闯进。”那人领命去了。潘钟即随潘夫人回房。潘鸣顾虑母亲安危,不及理会叶夫人便悄悄绕到父母所居的房顶,双足一勾,倒挂住房檐上,探身推开后窗,先于母亲进门前潜进房内,见几架、橱柜等处到可藏的住人,出去时不易,一筹措,冒险躲在了靠窗边的屏风后面。片刻,潘夫人与潘钟先后进房。潘钟欲要关门,潘夫人道:“庄主不在家,你我要避人闲话。”潘鸣听了,暗赞母亲贤德。
潘夫人坐在床塌上,命潘钟也坐了,道:“今晚到底怎么回事,你从头讲起,不可漏下一字。”潘钟道:“夫人放心,潘钟不敢有半点隐瞒。”潘夫人嗯了一声。潘钟道:“自从庄主走后,小的按他吩咐日夜监视张菁。”潘夫人道:“只说事,你不要提她名字。”语声中有些惶恐。张菁就是柴夫人,潘鸣眼前陡然生起疑云:“爹为何要监视婶娘,难道三叔离开的那晚他也去了南岩宫?”只听潘钟道:“是,不提她。今晚小的照例去东院监视,却见她房中始终没亮起灯光。夫人,你是知道的,她是江南女子,生在书香世家,历来喜欢刺绣、书画之类的东西,但这几晚她既没有习字作画,也没有绣花鸟虫兽。”潘夫人道:“儿子一走,想是她没了兴致。”潘钟道:“夫人说的不错,小的见她前几晚在灯下蹙眉凝思,也是这样以为,但昨晚听了她的话,才知小的想错了。”潘夫人道:“哦,她都说什么?”潘钟道:“也没什么,都是妇人家絮絮叨叨的话,不说也罢。”潘夫人瞪了他一眼,道:“你少卖关子,她说了什么话,你一字不差的都给我吐出来。”潘钟道:“这……那要先关上门。”说着站起了身。潘夫人道:“你……唉,好吧,不许关的太严。”潘钟道:“小的明白。”将门虚掩后,返回了原位。潘夫人见两扇门之间留有寸许宽的缝隙,从中可以看到听候仆妇的身影,说道:“现下可以说了吧。”潘钟道:“恕小的无理,只因她的话如果传闻出去,非坏老爷的事不可。”潘夫人又嗯了一声,只是不语。潘钟道:“夫人知道,她以前会武功,后来听庄主说废去了,不知是真是假。”潘夫人道:“是真的,当时老庄主还在,亲自为她把的脉,不过庄主始终认为她武功犹在。”潘钟道:“因此昨晚小的斗胆靠近了些,但见她手里拿着一件小孩的衣服,口中叫着‘鸣儿’,说什么为娘想你想的好辛苦。夫人,她口中的‘鸣儿’不会是少庄主吧?”潘夫人气得脸色铁青,喝道:“你胡说什么呢,当然不是!”潘钟道:“是,是,小的只是随口一说,她的话怎能是真。”
潘鸣初时在屏风后看不到外面情形,他恐潘钟加害母亲之际自己不及援手,是以轻轻挪动身子,探出半边脸。只见娘怒目视向潘钟,鼻子都快要气歪了,心想:“自我记忆以来,从未见过娘发脾气,婶娘口中的一句‘鸣儿’怎将她气成这样,难道我真是婶娘的……”他被这个念头吓得寒毛卓竖,心中不停地道:“不可能,此事决不可能!”
过了一会,只听潘夫人喘了口气,道:“说今晚的事,你看清进鸣儿房间的是什么人没有?”潘钟道:“回夫人话,小的没看清她的样貌,不过是女子无疑。”潘夫人道:“女子,什么样的女子?”潘钟尚未答话,潘夫人先自惊道:“啊,是她!”潘钟道:“她?夫人,你指的是张菁。”潘夫人不悦道:“她就是她,你总提她的名字做什么!”语声极不耐烦,兼有喝斥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