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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鸣停步叫了声“师傅”。苏有洋等也停下。静悟走到静明身前，怒气冲冲道:“师兄，这小贼满身都有剧毒，可要小心些。”静明瞧了潘鸣片刻，点头道:“难为师弟了，你点了他什么穴？”静悟说了。静明已得如通禀报，见潘鸣乖乖就范，不向苏有洋行礼，料想到了其中缘故。他不好在苏有洋面前卖弄本事，向静悟要过戒尺，正拟给潘鸣解穴。苏有洋伸指连点，啪啪两下解开潘鸣被封的穴道，最后在他肩膀上拍了拍，道:“鸣儿，到底怎么回事？”他这样做是向众僧证明潘鸣身上无毒。阿笙和慕岚见到众人，低头站到一旁。
静明嘿嘿一笑，道:“苏护法果然艺高人胆大，贫僧佩服。”把戒尺还给了静悟。苏有洋道:“知徒儿者莫如师傅，两位高僧若死于别因，或可怀疑到鸣儿身上，中毒断不会是他。”静明道:“好，看后再下别论。”一语方尽，一个叫清智的老僧道:“快看，那边着火了！”伸手一指，众人顺他手指望去。只见禅院方向火光闪烁，浓烟冲天，正是火势初起时的情景。静悟叫道:“啊，静言师兄还在里面呢！”奔向禅院。静明急命人救火，便要赶过去看。另有一个叫清性的老僧狠狠地瞪了潘鸣一眼，道:“师侄，禅院怎会无端失火，一定是这小贼放的，咱们可不能放他了。”
方才静明因为苏有洋一番话，力排众议，答应放了潘鸣，不想听闻他接连杀了两人，尚无暇与同门计议。清性性急，怕静明仍持旧议，忍不住提醒。潘鸣认出清智和清性是日间点自己穴的那两僧，说道:“大师，我随静悟师傅同来，怎可能放火。”清性道:“我先前没察出你会使毒呢，这怎么说？”静明道:“苏护法，令徒交你来看管。”大步奔向禅院。众僧随他前去。静明这样安排可谓高明至极，苏有洋适才告诉了一件关乎少林寺兴亡的大事，倘潘鸣真的杀人放火，少林寺必不能善罢甘休，但此举势必得罪苏有洋，从而累及本寺。现下把潘鸣交给苏有洋，以他身份既不能放，又要承自己一份大大的人情。
苏有洋深服静明在片刻间把棘手的事思虑周祥，心道:“你希望我重惩自己的徒弟，却不想得罪我，我怎能顺你的意。”说道:“鸣儿，你下山去吧。”
潘鸣本想一见到师傅，便告诉别后经历，但现下哪里顾不得上这些，道:“师傅，徒儿不能离开少林寺。”苏有洋道:“事情因你而起，你不走，少林和尚可放不过你。”潘鸣道:“孰对孰错，早晚会让人清楚，溜走算什么。”苏有洋微微一笑，却不言语。潘鸣接着道:“徒儿是不会走的，但有件事恳请师傅帮忙。”苏有洋又是微微一笑，道：“什么？”潘鸣道：“你帮徒儿把这两位姑娘送下山吧，事情与她们无干。阿笙，你们过来。”阿笙走到近前，叫了声“老爷子”。慕岚似没听见，脸转他向，留在原地不动。苏有洋早注意到了阿笙和慕岚，听潘鸣提到她们，在慕岚身上打量一阵，心中忽然闪出一个人来，道:“你们进院等我。”匆匆离去。潘鸣颇觉奇怪，师傅既这样安排，他只能照做。
三人走进院中，等了多时，却不见苏有洋前来回来。见方丈室亮有灯光，门没有关，阿笙百无聊赖进去瞧了一阵，跑出来道:“公子，房里有不少发黄的经书，像是许多年前的旧物，咱们出去吧，不然少了什么，少林和尚一定会赖在咱们身上。”
潘鸣觉得有理。三人即要走出院门。突然间门外闪进一人，挥掌便向慕岚拍去。慕岚啊的一声，躲在潘鸣身后，身法甚是迅疾。潘鸣心道:“她脚底功夫不错啊，真是没有看出。”见来人蒙面青衣，掌势凌厉，欲闪身躲避，又恐伤及两女，喝道:“看掌！”也不管能不能接下对方这一掌，便挥掌迎上。岂知那人看似汹汹，竟是虚张声势，见潘鸣接招，忽地倒纵出门，身形一转，晃眼消失在门墙之后。潘鸣一个箭步窜出，只见院外人影晃动，皆是奔向禅院救火的僧人，哪里还有那怪人影子。
阿笙和慕岚追了出来。阿笙手抚胸口，吁了口气道:“公子，这人是冲小姐来的，一定是完颜娄室恼了，要赶尽杀绝。”潘鸣瞧了慕岚一眼。月光下，只见她雪白的脸上没有半分血色，身子仿似寒风抖动的梅花，不由的心生怜爱，安慰道:“完颜类室喜欢慕岚姑娘，怎会杀她呢，一定是认错人了。”阿笙道:“公子别忘了我和小姐的身份，想是完颜家族识破了，因此来取俺们的性命。”潘鸣道:“就算如此，怎会只派一个人。阿笙，你别多想。”他是这样说，想到那人直冲慕岚，又不由的不信，寻思:“倘真如此，怎的轻易便去？他掌力收发自如，轻功倏来倏去，真要杀人，我抵挡不住。”只听阿笙道:“哪里只派一人了，公子忘了有两个僧人刚毒死了吗？”潘鸣蓦然想起前事，道:“阿笙，你怎知道静言师傅中毒的？”阿笙登时语塞。过了片刻，道:“我见他碰了那小和尚仿佛疯了一般，因此疑心，不想果是，幸好没伤到公子。”她这话解释的十分勉强，潘鸣正要再问，便在这时，两名静字辈的僧人匆匆来到近前。其中一僧道:“三位，我师叔有请。”潘鸣不敢贸然，问道:“尊师叔是哪位？”那僧人道:“敝师叔法号清性，方才三位见过的。”
潘鸣不知哪个是清性，料想师傅不会再来，说道:“好，请带路。”两僧转身走在前面。潘鸣暗自戒备。两僧引潘鸣三人一路来到禅院外。此时，禅院已陷入火海，难以救的下来，众僧和明教弟子将一桶桶水泼到两边，以免延及别院。静明和苏有洋等聚在一起商议对策。潘鸣一时分不出哪个是清性。那二僧向静明复命。
静明向潘鸣招了招手。潘鸣心中打鼓，慢慢走到他面前。静明道:“纵火之人事先撒了硫磺等物，火不是你放的，我师弟尸身已毁，查不出死因了，无凭无据不能赖你身上。你可以下山了。”此言大出潘鸣意料之外，眼光怔怔地在师傅和清智等人身上转了一圈。众僧显是极不情愿，那两僧提到的清性也未出面。苏有洋向静明一拱手，道:“如此，多谢静明师傅。”静明合什还礼，道:“本寺方丈和诸位师叔便托付贵教了，功成之日，合寺感念大德。苏有洋面带春风道:“好说，好说。”随即吩咐一香主带教众继续救火，挽了潘鸣的手，大步而行。潘鸣听静明话意，自己被放似是师傅跟少林寺交易的结局，向阿笙一招手，道:“走了。”两女远远跟在后面。
四人来到山门。明教有十几人正在寺外等候，见苏有洋出来，大家同向他行礼。苏有洋命他们在前导引，约走了三十丈，又有十几人等候。如此行到山腰已汇聚五百余人。山路蜿蜒，距山脚还有数里，照此下去，明教安排在山道上的教众当有千人，这还不算山下。江湖上动辄千上以上的大派，除明教肆无忌惮，余下的都不敢这样大胆地惹朝廷猜疑。苏有洋得意洋洋道:“鸣儿，你看本教声势如何？”潘鸣从未见过这等排场，说道:“师傅是向少林寺示威吗？”苏有洋斜眼看了看身后的慕岚和阿笙，见她两个已落下好大一截，松开潘鸣的手，却不作答，说道:“咱们慢些走吧，那两个小姑娘没跟上来。”
潘鸣见他不答，又道:“师傅怎知道金兵来犯少林？”苏有洋道:“师傅在京城附近布置了许多耳目，你一出金营我就知道了。”潘鸣心道:“既然师傅早已知道，为何不通知静明大师？”苏有洋道:“不是不想，是不好说。”
潘鸣有些奇怪，道:“师傅，你来不正是想救人吗？早告诉他们，便不会有那么多人死。”苏有洋道:“话是如此，师傅有不得以的苦衷。”潘鸣道:“什么苦衷？”苏有洋向后瞧了一眼，两女仍与自己拉下老大距离，显是不想赶上来，说道:“早通知少林寺，他们会埋怨师傅。”潘鸣道:“怪什么？”苏有洋停了一会道:“嗯，少林寺在京城损失了百余名弟子，总要向明教讨个说法。”潘鸣听出他言不由衷，原想说出郭京背叛明教念头忽然消失了。
说话间到了山下。此次来救少林寺的是明教朱雀堂弟子，带队的是一位副堂主。苏有洋恐金兵去而复返，夜袭少林，命这位副堂主就地宿营，明日再率众回归本堂。那副堂主领命，吩咐教众伐树建草棚，取干材做火把。少室山有的是松柏，明教取材既易，不到一个时辰便建了几十个草棚。潘鸣见附近林木毁坏极多，心里暗责明教行事欠妥，可也无可奈何。草棚造好后，那副堂主用松木做了几个矮凳，搬大石为桌，盛了盆米饭和一些烤肉，请苏有洋和潘鸣进内入坐。潘鸣又请慕岚和阿笙，他本以为两女必不肯。岂料慕岚大大方方地坐到苏有洋对面，并示意阿笙坐在身旁。潘鸣到这时才有暇向他们介绍。慕岚和阿笙起身向苏有洋福了一福，阿笙又叫了声“老爷子”。
苏有洋含笑答应，目光凝视慕岚，待慕岚目光与他对接时，随之低下了头，道:“请用饭。”端起一碗米饭，大口吞咽，连吃了两碗，始终未再去看慕岚。潘鸣在旁边看的奇怪，寻思:“师傅是觉得慕岚像林师妹，于自己隐瞒身份不好意思？”饭罢。
潘鸣讲了慕岚身世，道:“师傅，可有好的地方安置她们。”苏有洋摆出一副长者面孔，道:“嗯，两个小姑娘举目无亲，乱世中闯荡让人忧心。鸣儿，请她们到梅剑山庄怎样？”潘鸣想到山庄有叶夫人等居心叵测，连声道:“师傅，你知道山庄情况，两位姑娘纯洁天真，绝不能去，不妥，不妥。”苏有洋却固守己见，道:“武当山绵延数百里，金军纵然势大，到那里找人无疑大海捞针。两位姑娘，你们愿不愿意到梅剑山庄隐居？”慕岚摇了摇头。
苏有洋神情间露出意外之色，道:“你不愿意？”慕岚望向阿笙。两人眼光一交，阿笙心领神会，道:“多谢老爷子。我家小姐一直仰慕江南水乡，想到那花团锦绣的地方走一遭，武当山吗……我们自小生长在深山，不想去了。”潘鸣跟着道:“师傅，明教在江南势力庞大，安置两个姑娘不难吧。”苏有洋笑道:“不难，既然两位愿意去江南，老夫亲自送你们想去的地方。”阿笙喜道:“多谢老爷子，只是万劳你大驾亲送，这……婢子和小姐可不敢当。”苏有洋笑道:“你家小姐的模样极像我徒弟叶林，单凭这点，老夫为你们做什么都心甘情愿，何况两位是鸣儿所救和在意的人。”潘鸣面色一红，叫道:“师傅，你说什么呢。”苏有洋哈哈一笑。
慕岚沉默片刻，抓起阿笙手掌，在她掌心中写了一些字。阿笙望着她道:“一定要说吗？”慕岚点了点头。阿笙道:“老爷子，有件事需得告诉你。”苏有洋道:“何事？”阿笙道:“我们在金营中见到两个年老的和尚。”
苏有洋心头一震，道:“什么样的和尚？”阿笙道:“和尚都是没头发的，还能什么样。”苏有洋心知她要卖关子，说道:“姑娘说详细些，等到了江南，选个山青水秀的地方，我给你们建个大宅院。”阿笙眼中斗然闪烁异彩，道:“真的？”苏有洋道:“老夫一言九鼎，决不相欺。”阿笙道:“他们是少林寺的和尚，一个叫什么清虚，一个好像叫清妄。”潘鸣听了，忍不住叫了声“师傅”。苏有洋面露喜色，这话正是他想听到的，不过心里有些犯疑，问道:“姑娘怎知道他们法号的，你认得他们？”
阿笙道:“我不认得，是完颜娄室这样叫的。”苏有洋道:“他怎么说。”阿笙道:“也没怎么说。”苏有洋见她又卖关子，嗔道:“小妮子信口开河，什么没怎么说，你到底见是没见。”阿笙道:“当然见了，怎么没见。他两个一个胖乎乎的，身材中等，眉毛灰白；另一个偏瘦一些，眉毛胡子都白了，身材没你这般高。怎样，老爷子，我说的对不对？”目光望着苏有洋。潘鸣也望向师傅。
苏有洋道:“这两个和尚模样再普通不过了，你怎能认定他们就是少林寺高僧？”阿笙道:“我说过了，是完颜娄室叫了他们的名字。”苏有洋见她又绕了回来，两眼凝视她，心中不禁有气，说道:“鸣儿，你也随我回总舵吧。”
潘鸣尚未答话。阿笙又道:“老爷子，那偏瘦的和尚走路一跛一跛的，不知是被打折了腿，还是天生就是这样。嗯，我听完颜娄室称她为清妄和尚。”苏有洋知道清妄十年前因强练一门奇功使得内息有差，险些走火入魔，瘫痪半年方才能下地，但终累一条腿不能如常，郑重道:“不是天生，也不是被人打折。姑娘，此事关系重大，你们到底见了什么还望如实相告。”阿笙瞧了慕岚一眼，道:“好吧，我仔细说，那日完颜娄室又闯入我和小姐住的帐中骚扰，小姐自然不理他。完颜娄室想要立威，于是命人带来清虚和清妄，问他们投不投降。老爷子，你知道吗？那两个老和尚硬气的很。”
苏有洋想说:“我当然知道。”又怕此话一出，她顺势将话题扯得远，因此只嗯了一声，也不接话。阿笙道:“他们被人用铁链锁住了琵琶骨，身上血迹斑斑的样子，原本无精打彩，听了完颜娄室的话精神一振，怒目瞪向敌人。”说到这里，她停了住。苏有洋停了片刻，道:“怎么不说了？”阿笙道:“两个老和尚只待了一会，完颜娄室便命人把他们带出去了。往下都是炫耀自己如何了得，逼迫小姐的话，不说也罢。”苏有洋听了，沉思不语。阿笙和慕岚自下去歇息。潘鸣也要下去，苏有洋叫住他，问道:“潘儿，你爹去了何处？”潘鸣道:“回山庄了。”说完这话，随之一惊:“是爹没回山庄，还是？“他不敢往下想，说道:“师傅，我爹没事吧？”苏有洋道:“他那晚出金营奔西去了。”潘鸣道:“武当山在汴京西南，奔西没有错。”苏有洋道:“如果出河中府再往西呢？”潘鸣道:“那便有些绕远儿了。师傅，你知道我爹去了哪里，对不对？”苏有洋道:“昨日午时我得到消息，说你爹在渭州失去了踪迹。依为师来看，他不是去了西夏，便是去了西域。”
潘鸣哦了一声，心中有些失落，潘泰此举显然没顾虑儿子的性命。苏有洋又道:“你爹向你提起过〈太祖秘耍〉没有？”潘鸣正自伤感，淡淡地道:“没有。”苏有洋道:“〈太祖秘要〉本是皇家之物，你潘家得到后该严加隐匿才是，怎的泄漏出去了？”潘鸣想说陈方，转念又想:“师傅也知道这事，便不能是他了。”摇了摇头道:“不知道。”苏有洋道:“是你爹告诉了女真人，因此传扬开来。”其实《太祖秘要》仅女真少数贵族、墨派和明教知道，他说传扬开是想从潘鸣口中套问消息。潘鸣道:“是我爹？他怎么能？”心中觉得极不可思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