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鸣见没有羚羊角,犀角,五灵脂和人参,问道:“师傅,赵姑娘那边也用这些药吗?”苏有洋道:“依目下情况,郡主体内的蛊虫与王爷当有不同,至于究竟是哪种蛊虫,为师尚难确定。韩将军,王爷和郡主须要静养,军中操练可否暂停几日?”韩世忠迟疑道:“操练兵马是防敌军再来侵犯,让细作瞧得,军师既这样说,终究王爷身体要紧,小将即刻传令。”说罢阔步出帐。苏有洋又道:“穆兄弟,咱们去配药吧。”穆林为赵构治病全出自辛礼逼迫,举荐苏有洋是认为他投靠官军非出于真心,以此而推,赵构和赵慧所中蛊虫是他所为,见情形来似乎不是,心想;“不是他,嫌疑最大的就是教主。”想到此处,心中惴惴不安,听了苏有洋的话,半天方缓缓说了个好,与他一同出了大帐。
潘鸣听师傅说得含糊,更添了忧虑,眼见偌大的军帐片只剩自己,心头一阵孤寂,忘记随他们而去。怔了一会,他见两名军士走进帐来,问清赵慧安置的地方,心事重重地来到她住的军帐。只见地上躺着一名军医,穆林和师傅也在,两人一个怀中抱着几包药,一个神情凝重,轻捋胡须,赵慧腰身挺直,坐在一张竹床上,面色桃红,双目直视前方,心下大喜,叫道:“慧妹!”抢步奔去。蓦地里左边身影晃动,但听穆林喝道:“回来!”伸臂在自己肩头一扳。潘鸣既惊且惑,脚下当即停住,转脸说道:“干嘛?”便在这时,赵慧从床上弹起,双臂前探,似僵尸般跳向这边。潘鸣愕然。
穆林松开手掌,挥指迎向赵慧,“嗤嗤嗤”连点了她三处要穴,向后退了两步道:“拿着。”这话是向潘鸣说的,命他接过另只手抱的药包。潘鸣无心去接,急声道:“前辈,赵姑娘……”穆林将药包向他怀中一推,厉声道:“拿好了!”回身抱起赵慧,放回床上,侧脸向潘鸣道:“你过来瞧瞧。”语声缓和许多。潘鸣走到近前,只见赵慧双目圆睁,眼珠赤红,脸上布满煞气,喉咙不知是喘不过气,还是有物堵,“嗬嗬”有声,惶恐道:“前辈,赵姑娘这是……蛊虫发作了?”穆林不答,道:“你看她的手!”
潘鸣低眼一瞧,不由的吓了一跳,怀中药包“啪啪”掉在了地。不到半个时辰,赵慧十指指甲居然暴长了一寸,色泽紫青,似一个个桑葚。穆林道:“如果被她划破皮肤,便如地上这人,立时中毒而死。”潘鸣目瞪口呆,一口气换不过来,也不向地下去看,停了一会,道:“师傅,你救救赵姑娘,想法子救她!”
赵慧这症状出乎苏有洋意料。适才,他与穆林一出帐便遇上向韩世忠禀报的军医,说道:“郡主病情有变。”二人闻言急去查看,恰又遇上送药的辛礼。四人一同赶到赵慧帐中,见她躺在床上,脖颈和四肢正劲力挺伸,骨骼“咯咯”作响,姿势骇人古怪。众人均觉骇然。
过了一会,赵慧消停下来,军医斗胆上前为她诊脉,手指甫触脉搏,赵慧突然手腕一翻,五指掐入他的手背。苏有洋三人一怔之际,只听那军医“啊”的一声惨叫,仰天倒在地上,抽搐几下便不再动。赵慧杀了军医,挺身坐起。苏有洋知道蛊毒发作,欲上前封她要穴,她仿似丢了魂魄,直勾勾地注视前方,一动不动。辛礼见事态重大,把药交给穆林道:“我去禀报韩将军。”苏穆两人对蛊毒也算了解,这种症状却从所未见,正各愁眉不展,潘鸣适时进来。
苏有洋道:“师傅正想法子呢,你先不要碰她。”潘鸣道:“师傅,这症状你可见过。”苏有洋摇了摇头。潘鸣忧心如焚,瞥眼见地上那军医脸色灰白,嘴唇紫青,尚不知他已死去,惊疑道:“师傅,他这是?”俯身便要探他鼻息。穆林喝道:“有毒,退开!”
潘鸣侧脸望着他,眼中露出不可思议。穆林道:“他中了郡主的蛊毒,全身都是剧毒,沾上了立时丢命。”潘鸣难以相信他这话,问道:“你方才点她的穴了,怎么没事?”穆林道:“我跟蛊虫打了二十年交道,口鼻呼吸,四肢身体无日不与它们同处,久而久之,便和这郡主娘娘一样成了大蛊虫,自然没事。”
潘鸣心中一凛,道:“你胡说!”穆林白了他一眼,道:“事实如此,哪个跟你胡说。”即又冷笑道:“小丫头受这种奇苦,说到底还是拜你老子所赐。”潘鸣信他这话,嘴上却不认,怒道:“蛊虫是明教养的,和别人有什么干系。”穆林道:“什么干系?干系大了。当初……”一语未尽,帐门掀开,一人闯了进来,却是孙三喜。孙三喜目光一晃,停在了苏有洋身上,说道:“军师,韩将军有请。”说着瞥了眼潘鸣。
苏有洋一直凝思不语,听得叫他,回过神道:“什么事?”跟着叫道:“王爷!是不是王爷体内的蛊毒发作了!”孙三喜道:“不是。是明教派人来了。”苏有洋心下一惊,道:“孙教主?他派了谁来,什么事?”孙三喜道:“是位姓薛的长老,他只说要见军师,别的一字不提。”苏有洋喃喃道:“薛钱文,他没死,找到了这里。”语声微微有些发颤。
穆林听到“薛钱文”三字,双肩一阵抖动。苏有洋瞧见了,也察觉出自己失态,镇定道:“薛长老是我而来的,还是另有别事?”孙三喜道:“孙某不知。军师,韩将军关心郡主病情,有些话想请教军师,咱们这便过去吧。”
苏有洋寻思:“韩世忠已知赵家兄妹的蛊是孙步云下的,怎能当着薛钱文的面问病情,是了,他定是想让我说的轻描淡写,以免受制于人。”言念及此,突然感到脊背有些发毛。他认为有医冶蛊虫的把握才信志满满地赶来,见了方才情形,方知蛊毒之烈远超自己想象,满腹的豪性顿时化作沮丧,心下惶惶,恐一个不小心,蛊毒沾到自己身上。
潘鸣听了多时,见师傅默不作声,脸上露有惧色,不知他惧从何来,却蓦地想起他说的“解铃还需系铃”人这话,寻思:“慧妹体内的蛊是孙步云下的,目的无非想挟制我,诚然师傅或有法子医治,此事又似乎牵扯潘泰,使穆林耿耿于怀,如此岂不要误了救人,让慧妹多受痛苦。”说道:“孙大哥,我正好有事见薛长老,可否方便一见?”孙三喜道:“有什么不便,公子去最好不过了。”语声颇为喜悦,即又道:“啊,不妥,不妥,明教没安好心。”说到这里,他面色一变,闭口不言。
原来,薛钱文一来便提出要见潘鸣,韩世忠已得辛礼禀报,知道潘鸣是柴荣嫡系子孙,不由的忧心忡忡,患他为明教利用,正想派人将他擒获,他自己却送上门来,岂会让他轻易与明教见面,是以向薛钱文道:“事有不巧,潘公子随苏护法来后不久便外出寻访名医去了,不知何日能回。”宋营一直在明教监视之中,薛钱文怎会信这话,说道:“是吗,那可真是不巧,康王爷能否得愈全着落在此人,请将军急速派人将他追回来为好。”韩世忠知道赵构体内的蛊出自孙步云之手,只因不知苏有洋有无把握医治,才未撕破脸皮接见薛钱文,听了他肆无忌惮的言语,按下心中的怒火道:“好,韩某立刻派人去追。”随之吩咐前来禀报的辛礼。薛钱文又点名要见苏有洋。韩世忠也不推托,向辛礼丢了个眼色,命他去办。辛礼知韩世忠之意是要把潘鸣抓起来秘密囚禁,出的帐来,命心腹假意去追潘鸣,想到赵慧对他颇有情意,恐事后惹上麻烦,又叫来孙三喜和耿福海等韩世忠所亲厚的人,将薛钱文的话说了,欺骗道:“他想带潘公子回去,这里面难处不小。”
耿福海听说明教来了人,骂道:“妈的,明教狼子野心,害康王不够,还敢上门要人,吉大哥若在非将这姓薛的生吞活剥不可。”众人听了纷纷喝骂。孙三喜意骟众心,一言不发。等众声稍歇,孙三喜道:“辛兄弟,他们要潘公子做什么?”辛礼道:“还能什么,明教被金兵杀的元气大伤,带走潘公子无非贪图梅剑山庄的金银财宝,招揽教徒罢了。”孙三喜冷笑道:“痴人梦想。辛兄弟,姓薛的武功很高吗?你带咱们杀了他,又有什么难处了。”辛礼叹道:“杀他值什么,就怕王爷和郡主体内蛊虫不易祛除。”孙三喜奇道:“苏军师和穆先生不是养蛊解盅的行家吗,怎的,没有把握?”辛礼道:“这话原本不错,只是天下蛊虫有千百种之多,他两个短时内难以弄清,蛊虫日繁夜生,无刻不在侵蚀周身百骸,若耽搁久了只怕王爷和郡主……”说到这里,他摇摇头不住叹气。
众人眼见赵家兄妹或同日中蛊,出自一人,症状大异不同,知辛礼所言不虚,也知他后面的话意味什么,均跟着叹气。片刻,孙三喜道:“若依辛兄之计该当如何?”辛礼道:“韩将军不想让潘公子落入明教,这是他胸怀仁爱,拥护王爷是他报效国恩,忠心社稷,两者都没有错,但恨不能两全,这是兄弟前面说的难处,究竟如何,请诸位兄弟想个主意。”
耿福海听他话意,知已想出辙来,只是不便说,便道:“辛兄弟,你是知道的,大伙都是粗鲁汉子,能有什么主意,你若有好法子尽管吩咐好了,大伙无不奉命。”孙三喜道:“对,对,你叫大伙来,定是了有主意,快说,快说!”辛礼故作为难,叹道:“兄弟哪有主意,不过感激王爷知遇之恩,恪尽职守,效死图报罢了。”孙三喜一再追问,辛礼好一阵推托才道:“哪位兄弟去请军师,然后如此如此。”低声说了几句。
孙三喜听了自告奋勇的提出愿担此任。他生性耿直,与人言谈向来直来直去,不擅遮掩,心地又光明正大,说话间不慎失言,脸色斗然一变,一时间侷促不安。
潘鸣微微一怔,朗声说道:“多谢孙大哥,兄弟晓得。”转眼见师傅脸上颇有惧色,又道:“人家找上门来了,不好不见。师傅,徒儿先为你打前站。”不等师傅说话大步出帐。苏有洋既不想人前露怯,也不甘白费了一番筹划,紧跟着而出。孙三喜不辱使命,心中非但无半分喜意,反而有些许失落。
潘鸣来到韩世忠大帐,劈头便道:“薛长老,你不是做了孙步云的替死鬼吗,怎的没死?”薛钱文大怒,腾然站起来,正要发怒,心念陡转:“我来是为了一桩大事,何必因一言之辱而误。”脸上肌肉颤了颤,勉强笑道:“潘公子,咱们今日得见,实是托了你的大福。”潘鸣道:“你有命活跟我有什么干系。”薛钱文道:“怎么没有干系,干系大了。”潘鸣怒气而来,见未惹他生气,想到赵慧情状,怒气冲冲转作了悲愤难抑,眼眶一热,强忍住泪花道:“薛钱文,孙步云害人不够吗,你来做什么?”薛钱文听他语声有异,定晴一瞧,神色也变了,知道再说下去非弄僵不可,便假作未听见,也不接话。
说话间,苏有洋和辛礼走进帐中。潘鸣进帐时韩世忠不觉一愣,待见辛礼进来,眼光倏然射向他,怒气上涌。
昨晚,辛礼护送赵构回营后,韩世忠恐明教前来滋扰,吩咐让他寸步不离的守卫。韩世忠手下能征惯战的不少,武功高强者并无几个,吉青又去追敌,任用江湖人物也是出于无奈之举,见潘鸣闯进帐中,猜想辛礼故意为之,心中再有气也悔之晚矣,说道:“军师,这位薛先生是你明教兄弟,本将也不必引荐了,你们亲近亲近。辛大人,潘公子与薛先生之间存有误会,两位贵宾都不可慢怠,你带潘公子另到别帐,好生侍候!”说到好生侍候时他加重了语气。辛礼已料到此节,仍自跟来,是想事后韩世忠一旦追究,孙三喜定受处置,那时吉青势必和自己为难,深思再三,把孙三喜挡在门外,自己跟了进来,这些是叫孙耿等人之前便盘算好的,也想到后招,听了韩世忠吩咐,躬身说了个是,停了片刻,道:“小人有句话要问薛长老,请将军应允。”
韩世忠以为他要为潘鸣讨人情,不悦道:“贵客当前,旁事稍后再说。”辛礼是想向薛钱文讨要解蛊虫之法,以此转换话题,见韩世忠不许,心下盘算:“只好先带潘公子出去再说。”说道:“潘公子请。”
薛钱文此来是要带走潘鸣,怎会让他离开,另外于昨日不敌辛礼一直怀恨在心,横在他与潘鸣之间,道:“慢着!”潘鸣见薛钱文是打了用自己做交易,解除赵慧痛苦的主意,话未说出怎能离开,跟着道:“且慢。韩将军,在下的二婶是薛长老的千金,说起来我二人是亲戚,拌几句嘴不算误会。薛长老,我出言无状是因为你们不关心林师妹,害得她离家出走了。”他后面的话由衷而发,语声略带哽咽。薛钱文自是知道有叶林这个外甥女,只因碍于女儿卧底身份,从未与她见过面,慢慢的心中淡然,浑似未有一般,然则血肉相连,潘鸣这一提起,遗于脑中深处的淡忘立时闪到眼前,呆了呆道:“林儿失踪了?”潘鸣道:“是。”薛钱文神色黯然,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瑛儿怎未向我说起。”
潘鸣心中愤然,想说:“林师妹正是因为她出走的,她怎有脸说。“话到嘴边,脑中忽然闪出薛瑛失魂落魄的样子,缓声道:“二婶不知道这事。”薛钱文嗯了一声,道:“少年人闯荡江湖是寻常的事,没什么大惊小怪。潘公子,我奉教主之命跟你做一桩买卖。”顿了顿,道:“嗯,这买卖与赵姑娘大有好处。”
辛礼在他们说话之际趁势退开。韩世忠听得潘薛二人有亲,心下生疑,也不催促辛礼。潘鸣冷笑道:“孙步云昨日刚做了蚀本的买卖,想赚回来吗?好,我答应了。”
薛钱文见他不问什么买卖,心想:“这小子救人心切,到省了我一番口舌。”说道:“当真?”潘鸣点了点头。薛钱文道:“韩将军,咱们这就别过,稍后会有解药送到。”韩世忠怎肯放潘鸣走,说道:“且慢!”薛钱文道:“韩将军,这桩买卖对你也大有好处。”韩世忠鼻孔中重重哼了一声,他忍气多时,全因苏有洋说过没有十足把握医治赵构。
辛礼闪身挡在帐门,提掌说道:“薛长老,你要见的人已见了,究竟为何而来,一句不露便走,这似乎于理不通。”薛钱文目的已达,不想过多纠缠,点头道:“好,我说。敝教孙教主很欣赏潘公子的为人,想请他到总教盘桓几日,潘公子已答应了。诸位,总教虽位于荒岛,却不是什么人想去便能去得,即便本教中人也是不能,潘公子生性淡泊,敝处正合情趣。”韩世忠又哼一声,心道:“妖魔鬼怪就喜欢给自己脸上贴金抹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