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鸣听他讲述瑞雪梨花针厉害,难以理解,好不容易等他停下,说道:“梨花针细如牛毛,挨上百余针也不至死,针上莫非喂有剧毒?”穆林摇头道:“想来是吧,我不知道。”潘鸣心想:“你说的玄乎其玄,又怎会不知。”穆林既不肯说,他便不能,也不敢再问。
穆林凝思了好一会无话。潘鸣试探道:“我二婶走了?”穆林道:“没有。她听了我的话,高声道:‘大不了死一块,逃走万万不能!’我听了一阵甜蜜,惧意立去,顿生豪气,只觉天地间无有不可为,嘴上吼道:‘谁跟你死一块,老子还没娶妻生子呢,不想死这么早,快滚的远远的,碍手碍脚,老子还逃命不逃!’贤侄,我这话是希望她赶紧逃命。”潘鸣道:“嗯,知道。前辈武功不弱,墨派很厉害吗?”穆林惨然一笑,道:“武功好早做香主了,还用在此煎熬?大家半斤八两,旗鼓相当,墨派是人数占了上风,气势汹汹,我俩个才招架不住。阿瑛听了我的话很是伤心,问道:‘穆大哥,你要娶妻,你有心上人了?好,我不碍你的眼。’猛攻几招,向旁边一跳,转身逃之夭夭。墨派欲杀阿瑛而后快,岂容她逃开,于是分出人去追。我心中大急,却分身乏术,就在此时,耳畔只听嘭的一声,背后一阵剧痛,昏倒在地。”
潘鸣以为是瑞雪梨花针,心想:‘不是没有了,怎么又发射了?”转念一想,叶夫人品性不良,谎话连篇,也就不再寻思。穆林过了一阵,道:“醒来后我见到你爹,是他救了我,也救了两个墨派弟子。”潘鸣惊讶道:“我爹?他能治瑞雪梨花针?”穆林道:“是轰天雷。”潘鸣道:“二婶?她真够狠心,居然向前辈投掷轰天雷。”穆林道:“她是恼我撵她走,因此用这等刚烈的法子。”潘鸣怎信这话,嗯了一声道:“后来怎样。”穆林似未听见一般,依着自己的话头道:“这话是她后来告诉的,我当时受宠若惊,感动的不得了,现下嘿嘿……你信不信?”潘鸣实言道:“不信。”穆林叹道:“我竟深信不疑,以至……唉。我当时并不认识你爹,见自己是在一个山洞中,旁边躺着两个墨派弟子,便问这是哪里,他是谁。你爹和颜可亲,一一作答。原来仍在谷中,听得眼前人是仁名播于天下的梅剑山庄少庄主,我急忙爬起来行礼,背后蓦地里一阵剧痛,哪里能够。你爹笑吟吟的扶我重趴在铺了青草树叶的大石上,说道:‘我在兄台背上敷了金创药,不可轻动。’又说可惜未救下另外几位朋友。我以为他说的是墨派,一时没有在意,他道:‘贵教于长老现在何处?’我心中一凛,道:‘恩公知我的身份?’贤侄,当时刚经历方教主举事,朝廷到处捉拿明教弟子,世人如避蛇蝎,或驱赶,或报官,风声紧急,明教人行走江湖谁也不敢暴露形迹,你爹说出于长老令我立时生疑。你爹道:‘兄台不必多心,贵教兄弟都穿一样服饰,任谁都会认出身份一致。至于于长老,嗯,是贵教一位刘兄弟临终前托潘某捎给他一句话……’我又是恍然,又是愕然,随之是惊惶莫名,问道:‘刘大哥死了,她……怎么样?’你爹以为我问得是与刘大哥同行的兄弟,道:‘他们全死了,齐刷刷的均被割断了喉咙。哦,不知是刘兄弟反应迅疾,还是杀人者力有不及,他喉间伤口比别人浅了些许,不过终是伤重难冶,较同伴多活了片刻而已。’听他这话,我心下生了个疑团,只是一门心思全在阿瑛身上,无暇寻思别的,又问:“恩公,你可见到一个……一个……’
“我担心阿瑛遭了不测,恐惧的不得了,往下的话难以为续。你爹道:‘一个什么?除了贵教和这些不知什么来历的兄弟,潘某在谷中再没见什么人和贵重之物了。’说着指了指昏迷不醒的那两个墨派弟子。你爹这话等于未见阿瑛,我不好再问。你爹又问于长老在何处。我道:‘敝教兄弟托恩公捎什么话?’你爹道:‘没话可捎。’我道:‘没话可捎?’你爹道:‘嗯,是这样,刘兄弟喉咙割开一半,说话断续,吐字不清,不得已想在地上写字告诉,可惜只写了:请转告本教于长老八个字便弃世而去,因此没话告诉。’我想:‘本教这次来西域身份最高的是杨副教主,有话该告诉他,怎会是于长老?’
“你爹又问于长老在何处。来西域拜谒总教是机密大事,不能向任何人透露,便道:‘恩公相救之情来日必报,向于长老捎话不敢有劳。’你爹并不勉强,说道:‘好,兄台歇息吧,我去为大伙寻些吃的。’连我名字也不问,出洞而去。我醒时已是白日,洞外淋淋沥沥下着细雨,见你爹出洞之际伸手在额头一遮,寻思:‘这天气却到哪里找东西吃?’心中大是感激,一瞥眼,瞧见那两个墨派弟子,蓦然心想:‘我不说于长老去处,难道他两个不会告诉恩公明教因何来西域吗?’我甚是后悔,惶恐不安,只觉对你爹不住。”说到这里,他以为潘鸣不能理解,解说道:‘那两个墨派弟子感念你爹救命之恩,醒后必向他说明情形,我杀他们不能,岂非对你爹不往?’他视潘鸣资质平庸,想把事情说清,却不知这番解说仍是糊涂。
潘鸣明白他的心思,暗暗称好,心道:“正好从他口中套问些旧事。”他想知道的旧事不单是明教,还有潘泰。穆林道:“换作是你,会不会把本教秘密告诉恩人?”这话颇有些套路,潘鸣心想:“若回答会,势必让他认为我为人不忠,说不会,倘或他那日告诉了,岂不令他无颜,含糊应道:“晚辈少不更事,不知如何应对。”穆林轻道:“是我错了,这么为难的事你怎能应付。过了好半晌,你爹回来了,浑身湿淋淋的肩上扛了一头青羊,另只手提了口布袋,瞧了那两个墨派弟子一眼,向我道:‘兄台,这两位兄弟一直没醒吗?”我道:“没有。恩公,可难为你了。’你爹放下青羊、口袋,笑道:‘青羊顺手而来说不上辛苦,到是这袋子里的干材,嘿嘿,雨天中有些难得。’我听了甚是奇怪,那口袋中的东西圆而无棱,即使木材劈的再细也不是这般形状,何况你爹衣衫单薄,身上若有利刃显而易见,洞中虽有一柄单刀,系在一名墨派弟子身上。在我疑惑之际,你爹将口袋解开,双手倒提,里面物事倾泻出来,却是一团团畜粪,心想:‘这就是干柴?’想到若用此物烧烤羊肉,胃中一阵恶心。贤侄,你吃过用粪烧烤的东西没有?”
他这话出于逗弄潘鸣,瞧鲁钝的人怎生的窘态百出,另外,他转换话题时把“你爹”二字不时穿插言语之中,有占便宜,泄愤的目的。潘鸣只淡淡的道:“没有。”
穆林心下索然,说道:“哦,那真是可惜了。你爹见我神色置疑,笑道:‘兄台,这袋子畜粪是早先备下的,那边洞中还有十几袋呢。’我听了又是一奇,心想:‘他姓潘的是造反世家,藏金、藏银、藏兵甲器械、存粮都不足为奇,收集畜粪却是为何?远在西域,难道开荒种田?你爹扔下手中布袋,生起火来,那畜粪极易点燃,不多时火苗升起,把山洞照耀的亮堂堂的,且烟不多。你爹把青羊拖到洞口,用那柄单刀借上面流下来的雨水洗剥。趁着这功夫,我说了自己姓名,及来西域原由。你爹道:‘原来如此。穆兄,你实在不该告诉我这些的。’顿了顿又道:‘这两位兄弟睡了十几个时辰了,怎地还未醒来?’他提刀走到那两个墨派弟子身畔凝目端详。我暗自捉摸:‘他要做什么?’蓦地里白刀闪动,鲜血四溅,一人随‘噗嗤’声就地翻滚,另一个身首分离。
“原来那两人已经醒来,想是见我也在,情形不明,假装未醒,不想你爹行凶,一人警觉,不及招呼同伴自顾逃开。你爹冷笑一声,单刀掷向那人,又是一声‘噗嗤’,刀尖从那人身上透胸而出,我先是一呆,跟着心中一寒:‘他杀了这两个,接下来会不会杀我?”说头一句话时,他斜了潘鸣一眼,见他无动于衷,怔了怔,方才讲下去,讲到这里,侧脸向潘鸣道:“你爹救了那二人又杀他们,可知为何?”潘鸣心下怅然,说道:“不知。”穆林道:“我当时也不知,不然怎会吓的傻了。你爹杀了人笑着向我道:‘他两个偷听穆兄说话,不得不将他们杀了。’我心想:‘他两个早知道了,何须偷听。’
“这话当然不能说出口,只道:‘多谢恩公。’你爹道:‘潘某杀他两个并非只为明教,但因此得罪墨派有些得不偿失。’这两句话我听得糊涂,却又不敢深问。你爹又道:‘那把刀不能用了,你身上有匕首没有?’我怀中正有一柄匕首,心想他为我解衣敷药,有没有自是清楚,问不过比索要委婉些罢了,便道:‘有。’掏出递给了他。你爹接在手中,拔刀出鞘,说道:‘好匕首!’用几块石头围住火堆,切了一大块羊肉横放石头中间炙烤。过不多时,羊肉‘兹兹’作响,香气慢慢飘满山洞。我不住吞咽馋涎,肚子不时的发出咕咕腹鸣,眼睛瞧着你爹不敢吭声。
“你爹专心致志地烤肉也不说话。过了许久,羊肉烤熟了,他割下一块,从怀中掏出个乳白色的小碗一并放到我面前,说道:‘穆兄请。’我瞧了眼那小碗,以为要喝酒,道:‘多谢恩公,只是在下酒量浅薄,这……’你爹笑道:‘穆兄要喝酒吗?好,咱们改日喝个痛快,今日是没有。’说罢撕了片羊肉在碗中擦了擦塞进口中大嚼。我眼前茫然,学他的样子也撕了片羊肉在碗中擦了擦塞入口中,顿时间,味蕾又香又咸。原来这碗是用岩盐所制。”
二人说了多时,日影渐渐移到西南,海面上光芒万道,刺目耀眼。潘鸣听穆林讲盐碗,想起生父陈方曾说起西域种种事迹,心头一酸,岔开话题道:“二婶怎样?”穆林道:“阿瑛?她……咱们稍候说她的事。我饿的极了,一大块羊肉三下五除二很快吃的干净。你爹不怎么饿,吃的不及我三成便说饱了,他把羊分成十余块一一烤熟,这极耗功夫,只忙到天黑,期间也不怎么说话,我自不敢多言。约莫酉末时分,雨停了下来,他忽道:‘这只青羊够你吃几天的了,我去找于长老,你可有什么话捎给他?’听得他要走,我心中竟是一慌,道:‘啊,恩公这就要去了?’你爹道:‘是啊,做人当一诺千金,虽然刘兄弟未说出捎什么话,潘某当时未及答允,心中却许了他,托木尔峰这一遭是逃不过了。’我听他话意并不想去,不过想学古人守信,心想:‘这人到也实诚。’于是直言说道:‘恩公最好不要去,不然一片好心换来的是要丢掉性命。’你爹极是聪明,一怔之间明白就理,叹道:‘潘某不能因此怕了,倘被贵教灭口那也无可奈何。穆兄,你好生养伤吧。’大步出洞。我微微一愣,瞧了眼那两个死人,心道:‘他做事绝决果断,这是真的要去了?’不论真假,可不能让他糊里糊涂的丢了性命,大声道:‘恩公回来,在下有事拜托!’我鼓起中田,连喊了三遍,你爹的身影在门口一闪,走到我身前道:‘穆兄要吩咐何事?’
“我不过想让他回来,哪有什么话吩咐,随口说道:‘墨派这次来西域的不少,倘或他们见同门死在这里,在下可应付不了。’你爹道:‘嗯,潘某考虑不周,我这便将他们埋了。’我道:‘埋死人容易,恩公可想过活人怎么办?’你爹一怔,道:‘活人?啊,是了。’面上露出为难之色道:‘穆兄身上的伤起码要三五日方能略痊,潘某另有要事去办,等不了许多时候。’我对你爹来西域纳闷的很,就势问道:‘恩公要办何事?倘蒙不弃在下愿效犬马之劳。’你爹犹豫道:‘这……潘某说了只怕会累及穆兄。’我慨然道:‘恩公对在下有活命之恩,又担了大大的干系,说这话岂非瞧我不起。’你爹道……贤侄,你猜他说什么?”
潘鸣也想知是潘泰为何出现西域。潘容创出日焰掌后,潘氏父子出于种种考虑,极少向人透露西域的事。潘鸣对山庄旧事多有不知,那日自苏有洋口中得知潘泰去了西域,心下甚是不安,而今听得他早年便去过西域,颇为好奇,因此耐心听穆林讲述,任他称自己为侄,见他问话,说道:“不知。”
穆林自言自语道:“又是不知,自己老子要做什么没一样知道,莫非不是亲生父子?”此话正中潘鸣心中的痛恨之处,说道:“前辈要说便说,干嘛扯那么多,在下……极想知道后面的事情。”下后面话本是听烦了,话到嘴边又生生改了口。穆林未觉出他言语有异,说道:“好,那便长话短说。”他说到做到,往下的话果然快了许多,三语两语讲清潘泰来西域是训练死士,跟着说了潘家与墨派的渊源,继而道:“方教主常与本教护法长老们谈论潘家秘密训练死士,说不知在何地,宋室对此也一直严查,始终找不出半点头绪,不想竟在西域,此事你爹应向你说的分明,我不多言了,墨派保护梅剑山庄可真出人意外。”
潘鸣好生后悔,暗道:“早知御龙剑与柴家有关便不还了。”穆林道:“我见你爹把这等大事告诉了,又得罪一直与他们有恩的墨派,虽则他再三言明是为推翻赵宋,也十分感动,便把明教外患内忧,各地堂口和暗语切口等许多事情告诉了他。你爹听了在洞口出了会神,回身道:‘穆兄,你告诉潘某许多机密,倘或贵教主知道了怎么办?’我心中一寒,半晌说不出话来。你爹道:‘穆兄与潘某一见如故,心中事不吐不快,在这洞中自不会有什么,日后只怕有大麻烦,不如……’说到这里他停了住。
“我望着他的口唇,他半天不语,急声道:‘恩公要说什么别卖关子了。’你爹神色为难道:‘算兄弟高攀好了,穆兄,倘或不嫌,咱两个结为兄弟如何?’我听了一惊,忙道:‘恩公这话岂非折煞小人?万万使不得。’你爹不许,定要与我结拜。我惧他手段厉害,只得应允下来,当下序了年齿,你爹大我两岁,便称他大哥。数日后,我伤势大愈,你爹带我见了刘兄弟留下的那几个字,字迹宛然,人已被他埋了,随后带我去十几里外的另一座山谷,那里有他训练的死士,人人神情冷漠,出手如仇敌,刀剑尽往要害招呼,身受数处重创死战不退,那场面即使见惯腥风血雨之人也不禁骇然。你爹面不改色,命一个队长模样的拿来一个卷轴,说是中原的山川形势图,命我交给杨副教主。我大是惊奇,问他从哪里得到的此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