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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成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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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8/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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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道沧桑》连载

第五章 南岩宫中

潘鸣心头怦然一跳:“她口中的鸣儿是谁?”耳听得这妇人的声音依稀听过,他脑筋急转,将所识之人想了一遍,却怎么也记不起她是谁,从哪里听过她的声音。只听得悉率有声,似是陈方在抚摸那妇人,又似两人在整理衣服,那妇人始终哭泣不止。过了一会,陈方道:“青妹,咱们该回去了。”此话一出,潘鸣一怔,心想:“怎么,她竟是梅剑山庄的人?”随即摇了摇头,:“山庄妇人均自重名节,怎会做出这等伤风败俗的事,何况她们名中也没有带青字的。”

只听得那妇人抽抽噎噎地道:“回去?嗯,出来许久了,是该回去了。”她想是恋恋不舍,语声中意犹未尽。陈方听了出来,喜声道:“青妹,只要你愿意,咱们随时可以见面,今日却是我来的晚了。你知道鸣儿他……,唉。”潘鸣心头又是怦然一跳:“三叔也说到了那个‘鸣儿’!”那妇人立时止住了哭泣,急声道:“鸣儿他怎样?”陈方笑道:“青妹,每次提到鸣儿你总是心急火燎,再这样师兄可要吃醋了。”蓦听得那妇人一顿足,温怒道:“方哥,你好歹也一把年纪了,怎地还老说孩子话!鸣儿……方哥,我总怀疑他才是我的孩子,所以才会这样,鸣儿他怎么了?”鸣儿之后,她语声忽然变得温柔。

陈方长叹了一口气,道:“世间人有万千,只有在你面前我才不用装出老气横秋的样子,鸣儿他没事,到是你……”忽地咦了一声,接着道:“青妹,你两边脸上晶莹剔透,是什么呀?”耳听得衣衫抖动,那妇人慌声道:“什么呀?”潘鸣也想知道是什么,只听陈方道:“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邑鲛绡透。青妹般般入画,貌若天仙,脸似玉盘,除了珍珠还能有什么啊!”那妇人颤声道:“你……方哥,你又说这样的话。”想是陈方的话触动了她的心事,说着说着哇地一声又哭了起来。

潘鸣听到这里,认为陈方和这妇人早年必是定下了私情,然后有了“鸣儿”,亦或这妇人奉子与他人成婚,生下一个名叫“鸣儿”的孩子,心想:“无论怎样,三叔和这妇人终是鸳盟难谐。既如此又何苦偷偷会面,自生烦恼?”潘鸣幼读书经,潜学道藏,礼教之防,根深蒂固,心中脑际深以为陈方与这妇人情深可悯,做出的事实属不该。便想悄悄离去,只听那妇人垂泣道:“方哥,我给你唱支曲吧。”陈方嗯了一声,跟着传来沙沙之声,却是他走到了院中。潘鸣记得幼时就是再这右跨院撞见的双头鬼,心头斗然一凛,那晚虽时隔久远,于今想起仍觉得毛骨悚然,暗自打气道:“那鬼如果真是三叔,我还怕什么!”这一想起旧事,反不急于离开了,恐陈方察觉他在墙外偷听,身子一动不动。

那妇人启朱唇,发皓齿,清唱道:“四月十七,正是去年今日。别君时:忍泪佯低面,含羞半敛眉。不知魂已断,空有梦有随。除去天月,无人知。”一曲唱罢,咋听之下,声音婉转,吐字清脆,似新莺出谷,如乳燕归巢,丝毫不像发自妇人喉咙。潘鸣精通诗词,少识音律,因先入为主,觉得这妇人腔调中略有伤感,不过仍认为她比房州伶人高过不少。那妇人悠悠地道:“方哥,今日是腊月初八,你离开的那晚是二月二十二,这两日都不是四月十七,又并非在鄂州,你自是不知我那晚见的月,那晚的月看似又大又圆,其实是少了一边,你知不知道?”陈方低声道:“我知道。”那妇人轻声道:“你知道什么?”陈方道:“那晚是你嫁人的日子。”那妇人道:“哦,原来你记得。”陈方道:“青妹,那晚的事我永远都忘不掉。”那妇人道:“嗯,那你也记住今晚吧。”陈方道:“什么?”

潘鸣听着他二人一问一答,忽听得空中衣袂飘飘之声,抬头看时,只见一条白影迅疾飞到宫外,朝南去了。耳听得陈方叫道:“青妹,你要去哪里!”飞身跟了出去。潘鸣怔了怔,跃到与南墙相接的门楼上,矮身俯在屋脊之后。便听陈方慌声道:“青妹,你做什么呢?快回来!”潘鸣慢慢探出头,凝目看去,不由的吃了一惊,只见一身披白色斗蓬的女子正站在龙首石的尽头掏香炉上的积雪,暗道:“眨眼不见,她居然跑到了那里。”

龙首石乃是南岩悬空伸出的一道石梁,长约一丈,宽不及一尺,三面高逾万仞,上面凿刻了两条雕龙,栩栩如生,浑然天成。两龙相传为真武大帝的御骑,后化石龙护佑南岩宫。陈方踢去石梁始端的积雪,临崖而站,口中不停地唤那妇人回来,那妇人只是不应。石梁又窄又滑,陈方恐那妇人失足掉下深渊,不敢踏上一步。潘鸣只看的心惊肉跳。过了一会,那妇人将香炉中的雪掏尽,即又弯下身轻拂香炉周围的积雪,这可比先前要危险百倍,稍有不慎便会摔的尸骨无存。陈方见她这样,一颗心悬在嗓子眼,急的手心脊背生满了汗,却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潘鸣见这妇人的背影像极了一个人,但无论如何也不相信是她。

约半刻钟的光景,那妇人清出了龙头、祥云和半个龙身,只见两龙头顶香炉,仰视云霄,大有跃跃欲飞,冲天而上之状。陈方用近乎哀求的声音道:“青妹,现在你该回来了吧。”那妇人道:“不忙。”双膝膝盖向内一靠,直挺挺地跪在石梁上,十指合拢,默祝一番,咚咚咚磕下三个头。蓦地里,双掌在石梁上一按,身子呈跪势倏然升起,跟着在空中一翻,足尖轻轻地落在了石梁中间,这手兔起鹘落,身形既快,眼力又疾,陈方不禁喝了声彩。此时,那妇人面向潘鸣,雪光映照她面庞上,只见她肌肤犹胜白雪,艳丽不失端庄,体态雍容华贵,如此凌空一站,仿佛月宫仙子下凡。

潘鸣愕然,“柴夫人”三字险些冲口而出,这妇人样貌赫赫与柴英的母亲别无二致。他知道柴夫人不会武功,心想:“世间怎会有这般相像之人?”只听她道:“师兄,你知道我刚才许下什么愿吗?”

陈方听她不再称自己方哥,心中有些奇怪,说道:“什么愿啊?师妹,你过来说。”那妇人摇头道:“父母都希望子能成龙,女能成凤,就连烧香也豁出命要烧这龙头香,可世间只能有一个真龙天子,那岂是人人都能得的?所以我适才许愿,希望我儿能平平安安,不做什么皇帝。师兄,你说我这愿好吗?”陈方道:“嗯,很好。”那妇人道:“许愿就要还愿,你既认为好,便要帮我还愿。”陈方道:“那是自然。青妹,你要还什么愿?”那妇人不答,道:“师兄,你的话当真?”陈方道:“当真。青妹,你知道无论什么事我都会帮你做的。”但听“啪”的一声,那妇人右掌击在左掌掌心,说道:“师兄,这话可是你说的?”陈方应道:“是我说的。”心中嘀咕:“什么愿啊,这样郑重其事。”

那妇人仰脸面向天空,说道:“师兄,我要还的愿是不许你再见我的面。”陈方一怔,随之惊惶道:“什么?青妹,你说什么胡话呢?”右足不由的踏上了石梁。那妇人退后一步,娇声喝道:“你不许过来!”陈方身子微微一颤,本已抬起的左足落又回了原处,口中道:“好,我不过去,你不要动了。”语声又慌又急,尽露关爱。潘鸣看在眼里,轻视之心大去,油然生出一股恻隐。那妇人道:“师兄,并非是我绝情,只是为娘的不守妇道,儿子还能好到哪里去?我说了,不希望儿子成龙,只愿他平平安安就好,师兄,你成全我吧。不然,我便跳下这石梁,省得再受那无尽的烦恼。”

陈方听了,又气又急,但见心爱之人站在双足不能并立的石梁上,蓬衣飘荡,两侧凌空,登时化作了怜惜,望着对面的山峰,低沉着嗓声道:“青妹,我真的让你烦恼吗?”那妇人缓缓地点了点头。陈方默然片刻,朗声道:“好,自今以后,我不见你面就是。”说罢,转身欲走。那妇人道:“等等。”陈方以为她回心转意,喜声道:“青妹!”方欲转身,忽听头顶上衣衫飘动,却是他的“青妹”纵身飞过。

潘鸣见那妇人所去的方向是梅剑山庄,心想:“这妇人口是心非,说好不再见三叔,却先回山庄等他。”他料想陈方必会欢欣去追,那知他望着那妇人进庄后,怅然仰天一叹,自言自语道:“她终是把儿子看得最重,唉,这也怨她不得,谁让她看重我时,我重于别人了。”双足一点,径往山下去了。潘鸣听他语声沉重,知是悔恨失落已极,低声道:“原来三叔曾负了人家,这就叫悔不当初。”心念一转,又道:“三叔既为别的女子抛弃了佳人,又怎好再招惹人家?嗯,或是那女子又抛弃了他,那‘青妹’与他同门情深,以至两人旧情复生,缠绵悱恻,终于做出有悖情理的事。”但又想:“以三叔的为人,怎会做出始乱终弃的事?”眼见他两个各走的毅然决然,似乎适才的温存未发生过一般,今生再无任何留恋,暗道:“具体什么情形,只有见了三叔寻机探问他了。”当下回山庄歇息。

次日一早,潘鸣到父母房中请安,说道:“儿子昨日不该与客人动手,请爹娘责罚。”潘夫人出身房州大族,行事不同流俗,待人温文尔雅,对儿子更是温声温语,笑言安慰了几句,不再言语。潘泰见他瞒下实情,心中大悦,和颜劝诫一番,道:儿去汴京了,她不在时,多陪陪你二叔。”潘鸣想到昨日的情形,暗道:“这定是柴师哥的主意。”口中哦了一声,便要告退,服侍叶远的小厮在门外道:“庄主,二庄主吩咐小的来讨几味药。”潘泰道:“这事该找陈总管,怎跑到这里来了?”那小厮道:“回禀老爷,小人找遍山庄不见陈总管的踪影,因此无奈,只好向庄主求药。”潘泰嘀咕道:“这么早能去哪里?”转脸面向潘鸣,道:“鸣儿,你去给你二叔拿药,不拘什么都要用最好的。”说着,从箱笼中取出各房备用的钥匙。潘鸣答应一声,接过钥匙,领那小厮来到药房,问抓什么药。小厮递上药方。潘鸣见上面写着杜仲、狗脊、鹿茸、仙茅、蛤蚧等七八味药名,都是补气壮阳一类的,心想:“二叔真是急病乱投医了,当知他体内阳虚究由外力所至,也当以外力驱除,似他这等恶补似乎难言企及。”想到二叔所以求药,应是爹没出手救治的缘故,不想泠了他的心,即又添上两钱吐蕃购来的冬虫夏草,一支长白山山参。冬虫夏草生长雪域高原,是当地牧民一点点采取得来,极劳心血,百年山参乃当年潘泰初次出访女真时,完颜阿古乃让他转交潘荣的,潘荣至死不舍得服用,潘泰珍藏十几年没有动它,这两物可谓补药中的极品了,于叶远症状说,疗效纵不能远胜杜仲等诸品,益处却决然强过许多。潘鸣心想:“二叔不是外人,更是为山庄受的伤,爹即使知道也不能说什么。”

他包好药随小厮来探望叶远,一进门,但见他蜷缩在床榻上,神疲气虚,面色苍白,裹了两床棉被仍簌簌发抖,见叶夫人不在房中,叫了声“二叔”,快步走到床榻前,左手捉起叶远的右手手腕,另只手搭在他的脉络上一把,脉象沉迟无力,随之手指一滑,顺势按在他神门、太渊两穴之上,体内真气当即自少商、商阳两穴源源流进叶远体内。神门太渊两穴分属手太阴心经和手太阴肺经,叶远初以为潘鸣只是给自己把脉,此时心肺一振,口中挤出了一个“你”字,欲要抽回手来。潘鸣摇头示意他不要动。

叶远自昨日中了三阴掌,虽有妻子也帮他输入真气,但他夫妻两个的武功同属阴流,折腾多时,终究无济于事。潘鸣自幼练日焰掌,火候虽然未练到,真气却属纯阳,叶远受阴气折磨竟日,几要承受不住,潘鸣阳气一入,体内登时如沐春风,四体通泰,舒服无比,想阻止潘鸣的话再吐不出口了。

约过了一柱香的时间,叶夫人陪柴夫人自门外面进来,见潘鸣大汗淋漓,叶远头上笼罩着一团白雾,不由的“啊”了一声,柴夫人是瞪大眼睛。叶夫人叫道:“鸣儿,使不得!”上前先点了潘鸣云门穴,继点列缺,逐步切断了他体内真气的外泄。

潘鸣长吁了一口气,一交坐在床榻上,拢起袖筒擦了擦脸上的汗水,一转眼,见柴夫人神色惊惶地望着自己,胸口忽似被电击了一般,身子木然。叶夫人一面推拿丈夫的经络,助他调运内息,一面怨道:“你怎让鸣儿替你疗伤?”潘鸣道:“二婶,我没事。”叶夫人白了他一眼,道:“你自幼学武,当熟运功调息的法门,可见过有这样帮人疗伤的?”习武之人多半懂得医道,潘鸣医术不精,到也知道以真气替人疗伤,是以医治者的真气引动伤者真气,似他这样,无异把自己的内力送给了叶远,再者依叶远体内的阴气而言,就算自己把内力全给了他,也未必能驱尽他体内的寒气。叶远原也知道这点,只因贪一时舒服,一味吸收,而忘记了导引,听妻子一说,脸上大惭,谦意道:“鸣儿,我差点害你功力全毁,对不住了。”潘鸣忙道:“功夫可重头再练,果能解除二叔的痛苦,侄儿这微末功夫不算什么。”叶夫人叹道:“都说父子相类,却不想差这么多。”潘鸣听出她话有怨言,心想:“爹往日最重情份,此次二叔受伤,怎地也不出手相治?”他内心深处,实不愿将爹当做唯利是图之人。

叶远斥道:“阿瑛,你这是什么话,大哥昨日医治时,是我力阻的。”叶夫人道:“他哪里……”瞥了潘鸣一眼,微微叹了口气,替丈夫掖了掖被角,轻声道:“大哥,柴大嫂来了。”柴夫人进房后停在了门口,潘鸣又挡住了视线,叶远并看到她来,听了妻子的话,忙强身坐起,道:“柴夫人,你怎来了?叶某身子不便,潘兴,快请夫人就坐。潘兴就是那小厮,听到吩咐,恭身道:“柴夫人请坐。”柴夫人向他含首一笑,坐在了几案旁。潘兴将药交给叶夫人,出门催丫鬟上茶去了。叶夫人请潘鸣安坐,潘鸣原打算看过叶远之后,就去找陈方,柴夫人一来,他眼前闪出昨晚的事,想借此再探探她的底细,于是向她深辑一礼,说道:“鸣儿见过婶娘。”坐在了几案的另一边,斜眼打量她,想分辨她与昨晚那妇人有什么不同。柴夫人发声困难,艰难地挤出“鸣儿”两字,笑盈盈地打手势向他问好。

叶柴两夫人平日里举止随意,叶远念柴家是皇室之后,向来敬她,说道:“有劳夫人亲来,叶某感激不尽。”柴夫人向他摇摇手,微笑道:“不用。”语声硬邦邦的。叶夫人坐在床塌上,道:“大哥,三叔不再庄内。”叶远道:“哦,或许大哥有事派他出去了。”叶夫人眉头微蹙,脸上布满了愁云,说道:“这么早能去哪里呢,若是一去好几日,你这几日可怎么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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