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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成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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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9/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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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道沧桑》连载

第六十一章 事成遗恨

潘鸣惊道:“啊,柴叔叔不是病逝的吗,怎……是被人打伤?梅剑山庄……谁这么大胆!”月光迎在张菁脸上,只见她泪痕满面,神色涩然,心头不禁一酸,娘字涌到喉咙,忍不住要冲口喊出。

张菁苦笑道:“当然不是,在梅剑山庄伤人,有许多留宿的宾客,鸣儿,你认为是谁?”潘鸣隐隐想到父亲,只是不能说出,假作沉吟道:“是谁呢,三叔没这本事吧。”张菁转脸望向西北的天际,怅然道:“那晚他远在甘南,鞭长莫及,不需……那样做。”潘鸣不知她这话另有深指,随口说道:“是啊。”张菁听了,以为爱子懂自己话中之意,面上发热,侧过身道:“鸣儿,你想破头也料不到那人是谁。”潘鸣道:“婶娘,我可认识他吗?”张菁叹道:“认的,怎会不认的呢,无他不会有潘庄主和英儿。”

潘鸣捉摸她这话,忽地眼帘一闪,道:“啊,是爷爷!婶娘,这……怎么可能?”张菁摇了摇头,缓声道:“你没想到,柴清至死都以为是当今皇上派的大内高手,目的是让柴家从此断后,但那人确确实实是潘泰的老子潘荣。”

潘鸣静静地听着,脑中浮出爷爷慈眉善目的面孔,难以相信他是这样的人面兽。只听婶娘长叹了口气,道:“那晚合庄上下和宾客们均在前院,他偷偷来到新房,向房中施放迷香,打算对我图谋不轨……”潘鸣听到这里,一颗心倏然提到嗓子眼,暗骂潘荣行为不齿,做出禽兽不如的事。他不认亲母,心里却不自禁的与潘家拉开了距离。只听婶娘继续道:“潘荣以为自己做的高明,却不知一切早被潘庆瞧在眼中,告诉了我爹。我爹当时藏在这南岩宫,他本要防备你三叔捣乱,听到这消息,急忙自后窗跳入房中,与我商议后,悄无声息地弄来我贴身婢女,假装昏倒时打灭烛火,然后我俩潜到房外……”

潘鸣听到此处,轻啊了一声。张菁转脸瞧了他一眼,道:“鸣儿,你认为这事我做错了?”潘鸣心中叹道:“连婶娘都会让人做挡箭牌,真是应了那句‘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老话,世间还有什么人可信?”说道:“没有。婶娘,你继续说,后来怎样?”张菁听他说的勉强,叹道:“你不要怪婶娘狠心,墨派人自出生的那刻,身子,性命便不属于自己的了。”语声甚是伤感。潘鸣心想:“梅剑山庄总计不过三十人,潘钟、潘庆、陈三叔、婶娘和二婶他们一个个不是墨派,便是明教,外敌渗入本庄如此之多,爹不知道吗?他或许不知陈三叔是卧底,其他人未必,不然潘钟弄到的〈日焰神掌〉怎会是假。”

张菁继续道:“我和潘庆出房不久,潘荣便推门进入房中,那婢女……”说到这里,忽然解释道:“鸣儿,如果婶娘不那样做,非但清白之躯毁在潘荣那狗贼手里,事后还会受他一二再,再二三的侮辱,如此,还有什么颜面活于世上。”潘鸣心下大怒,脱口道:“老匹夫安敢……”只骂了这几个字,即想到自己不认亲母,仍应把潘荣当作祖父,于是改口问道:“柴叔叔是不是撞破了丑事才被打伤?”张菁道:“嗯,还有个原因,潘荣伤人是想保证血统纯正。”潘鸣不明白此话何意,怔了怔道:“什么?”张菁口唇蠕动,似要打定主意再说,一时默然不语。

潘鸣捉摸她的话,忽地面上一热,愤愤然道:“婶娘,潘家没安好心!”潘家两字一出口,显是不把自己当潘家人了。张菁瞧了儿子一眼,道:“想做皇帝的人有几个生有好心的。鸣儿,婶娘是过来人,对你一直视亲儿子待,今晚已把话说到这儿,接下来便讲清楚吧?话不中听,或言语不当,你只听过程,其他的莫要深想。”言词看是带有商量,不等潘鸣作答便道:“你柴叔叔本就不会武功,又喝的醉醺醺,跌跌撞撞闯进新房时,潘荣刚做完好事,二话没说,挥掌打断了他腰椎骨,废……了命根。柴清当即痛晕,摔倒在地。我和爹在窗外想救固然不及,可也不敢去救。等潘荣心满意足去的远了,我和爹回到房中,打发了那婢女,爹检视柴清伤视,我七上八下的坐在旁边不好去看。过了半晌,只听爹道:‘菁儿,上天注定你和陈方该有这样的缘份,爹明日写信让他来。’我听了又是欢喜,又是起疑,问爹怎么回事。爹把柴清的伤势跟我讲了,说潘荣想学吕不韦做生意,天下不久将有大变,要即刻把消息传递王宗主,让总舵有所防备。鸣儿,婶娘被迫嫁柴清,可也知三从四德,明白爹的想法,严词相拒,潘荣有什么打算自做他的,我决不做伤风败俗的事。鸣儿,婶娘不瞒你,说这话时,我心里带了几分气,爹拆散我和师兄,却又让我俩人……唉,把我当什么了,牲口吗?哼,我偏不答应。”

潘鸣在她说“心里带有几分气”时嗯了一声,心想:“他们暗里做夫妻原来是奉命行事。”听得婶娘发了几句牢骚,道:“爹威胁我说,如果你不依爹的主意,过得几月,潘荣必然发现端倪,到那时……菁儿,你叫天天不应,呼地地不灵,后悔不及,纵然立刻死去,清白之躯终是被玷污了。”潘鸣心想:“这话不错,潘荣若发现受孕的是那婢女,以为受骗,断不能放过婶娘。”念及此处,潘荣的音容笑貌浮现脑际,当时亲切无比,现下想来只觉脊背隐隐生出寒意,那句“天下还有可信之人”的又在心底涌起。

张菁道:“我听了眼前闪出潘荣那副焦黄面皮,花白胡须的嘴脸心中一寒,暗道:‘宁可死十次百次也不能失身于他。’说道:‘好,你让他来。’就这样,你三叔欢喜若狂的从甘南赶来,当晚便在南岩宫与我做了夫妻。”说到这里,她又叹了口气。潘鸣见她神色怅然,不知叹气是心中不情愿,还是因三叔去世伤感,张菁却又默然,过了片刻,才道:“新婚那晚后,潘荣果如爹所说接连欺负了云鸢几次。”潘鸣听了甚是疑惑,暗自忖道:“新婚那晚潘荣有空子可钻,后来是如何做到的呢,婶娘使的什么法子让他分辨不出?”这话他在口中转了转,咽回肚里。张菁在他思想间说道:“云鸢就是那婢女,或许事不凑巧,她被欺负在前,反不如我先有身孕。亏如此才没让潘荣瞧出破绽。爹见云茑怀了孩子后,恐事情败露,将此间事禀报王宗主,请巨子派几位堂主设计诱潘荣远赴西域,途中伏击……”

潘鸣明知祖父是自己七岁那年去世,仍忍不住道:“啊,墨派堂主的武功和爹在伯仲之间,几位齐出,岂不是杀了他?”张菁道:“不是杀他,是让他再不能为非作歹。潘荣受伤而回,我在他出庄后送走了师兄和云鸢,这中间没有出现任何纰漏,随着产期临近,原以为孩子出生后一切归于自然,那知潘回来不久,爹和柴清先后病逝,变故连生,孩子提前来到了人世。眼见没有爹暗中庇护,我在山庄举步维艰,于是提出回柴家故地。潘荣先是劝,后不允,费了许多口舌,见我去意绝决,只好同意。我欢喜之下恐潘荣生出什么坏主意,当日便收拾行装返乡。孰料潘泰暗使计换了我的孩儿,他以为自己做的巧妙,当我不知,哼,儿是娘十月怀胎掉下的肉,岂有不识的理。”说到这里,她怔怔无语,眼中复又流出泪花。潘鸣听她话原有许多疑问,一见她流泪,疑问荡然无存,问道:“婶娘,往下的话不要说了。”

张菁有些失望,听闻陈方去世,胸口似被重锤猛击,痛彻心肺,又仿佛天塌地陷,身心被掏空一般,种种悲伤之感同时袭来,忍痛讲明事情的来龙去脉,是想潘鸣听完跟自己相认,却不知潘鸣已知道身世。张菁道:“鸣儿,那晚你真的见婶娘和三叔在此相会了?”

潘鸣嗯了一声道:“婶娘,你别在山庄住了,咱们寻个好去处,行吗?”张菁心中一动,道:“你三叔临终前可向你说了什么。”潘鸣知她此话之意,道:“三叔死时我没在身旁,是师……傅告诉我的。”他本不想再称苏有洋为师傅,又恐婶娘听了多心,因此师傅叫的十分勉强。张菁惊讶道:“松阳道长?是他。”潘鸣点了点头,道:“婶娘,你需要收拾多少东西,最好越少越好。”张菁涩然一笑,道:“柴家依潘家而居,哪有什么东西。鸣儿,你催婶娘离开是担心墨派吧?好孩子,婶娘有办法让他们不追究潘庆死因。”从脖颈中取出一块玉佩,古色晶莹,与陈方那块无论色泽,雕琢均一模一样,向潘鸣手中一塞,抚摸他的手,语声又轻又柔道:“你一并收好,将来遇上喜欢的姑娘,两个人各持一块,算……”

潘鸣听得心头发热,知道再说下去就是母子相认,思想要不要阻止,蓦然之间,眼前有身影一晃,却是婶娘迅疾纵向崖边,毫不迟疑地跃下深谷。潘鸣骇然,欲叫,喉咙似有物堵,拟追上前,两腿不停使唤,整个人仿佛置身于幻境之中,脑子翁嗡嗡霎时间,许多事纷至沓来,又霎时回到眼前,呆了呆,叫声娘,扑了过去。他奔的迅疾,险些冲下山崖,掉入谷底,当即使千斤坠的功夫定住。只见谷中雾气氤氲,较先前浓了几分,就算朗朗晴天,谷底植被浓密,添之目不及远,也瞧不见下面的情景。潘鸣欲哭无泪,心如刀割,悔之不及,自己未能拦住,双膝跪倒崖前,紧紧攥着两块玉佩,余温尚存,难以相信方才那幕是真,可娘确确实实已跳崖而下,心中自问:“娘为什么寻死,因为三叔吗?”反复思想,想叫娘,娘字总是难以出口。

过了一会,潘鸣渐渐醒悟:“是了,娘寻死是担心墨派追究起来伤了自己的孩儿。”念及此处,禁不住热泪盈眶,喃喃自语道:“我不和娘相认,无论什么理由,再如何的充分,归根到底是存了私心,娘不知我早知道身世,临死不肯相认是恐我受不住她死后悲痛,〈诗经〉有言:‘蓼蓼者莪,匪莪伊蒿,哀哀父母,生我劬劳。’说的是终年在外服劳役的人,当父母病痛老死之际不能临前照料,心里悲哀,娘当着我面而死,死前最大的心愿想与亲生儿子相认,那知启唇之易居然难逾千里,此等心境比〈诗经〉上的话更伤心许多,无奈几分。

潘鸣泪流满面的思想,只是哭不出声。过了许久,他收好玉佩,颤微微站起,此刻已是午夜时分,薄雾笼罩南岩宫,星月朦胧,四下里静谧无声。潘鸣眼望谷底,寻思:“明日我寻到娘的身子安葬了再走吧,离开了今生再不回来,要不要跟……娘见面?”后面这个娘当然是潘泰之妻。筹措片刻,潘鸣决意悄悄回山庄,给养母留一封信,然后到娘房中寻几件常用的东西陪葬,当下径奔山庄。

时下,梅剑山庄三位庄主、一位少庄主,一位庄主夫人,加上柴英和叶,庄中主要人物或出走,或外出,十去八九,白日里各院没有了往日生气,静夜中更显得死一般沉寂。潘钟一心想偷《太祖秘要》,护庄也不尽力,庄丁无人监督,见主母一到晚间便足不出屋,一个个懒得巡夜,或赌钱,或睡觉,尽躲在屋中。潘鸣自后院靠近后门的地方而入,脚刚落地,忽听得“吱呀”一声,似是有人将后门打开。潘鸣心道:“这么晚谁出去呢?”心中生疑,疾窜上靠近院墙的一棵大树,只见门开处两个小丫环闪了出来,左顾右盼之后右转,所去方向正是南岩宫。潘鸣凝目细看,认出她俩人是母亲的贴身丫环迎春和秋霞,心道:“半夜三更,山道险峻,她两个既不打灯笼,也无庄丁护送,鬼鬼祟祟的去南岩宫做什么?”凝思细想,不得究竟眼见春霞两女愈行愈远,片刻消失在夜幕之中,便不做他念,悄悄来到娘居的小院,只见房门虚掩,里面亮有烛光,心头一酸,寻思:“是小丫头等娘回来吗?可再没有时候了。”轻步来到窗前,右手食指在口中一沾,悄无声息地按在窗纸上,浸湿了抠出一个洞来,跟着将眼睛贴近纸洞向内张去,但见一个妇人支颐下巴侧坐在桌旁,烛光映照在她半边脸上,慈祥熟悉,正是叫了二十年娘的养母潘夫人。潘鸣百感交集。

潘夫人待他虽不及常人舐犊情深,二人也无母子相处的其乐融融,二十年养育之恩毕竟犹存潘鸣不打算见她的念头顿时化为乌有,心想:“既然要走,还是说清的好。”向后退了拟转向门口而入,便在这时,只听潘夫人叹道:“躲着不见,便永远不见了吗?”

潘鸣听了,心中又是一酸,暗道:“她说的应是我娘了,夜色深沉,不知她找娘何事,永远是真的,娘却不是躲她。”只听潘夫人又道:“张家妹子,你整日价不言不语,自认为心苦,可知道姐姐比你还苦?你年轻守寡,可有人怜你,痛你,默默守着,心甘情愿的为你做任何事。姐姐却不同了,梅剑山庄名头是旺,庄主也负有盛名,但有什么用?老无老样,少无少形,父子俩心术不正,他夺了你儿子,告诉我说,爹想效仿吕不韦,那怎行的通,万一孩子长大了,得势了学赢政,只怕要灭咱们满门,不如来个偷梁换柱,一劳永逸。张家妹子,他死缠软磨扯什么江山皇帝,自认为我好欺瞒,硬生生把两家孩子互换,哪里顾及我想法了,咱们为娘固然希望孩子一生荣华,但与平平安安比起来算什么?妹子,你可知我把小叔子当儿子,每日面面相对是什么滋味?那滋味……唉,姐姐真是无地自容。”

潘鸣在潘夫人说话间眼晴又贴近那洞孔,只见她脸转向这边,双眼红肿,心想:“原来她也知潘荣做的丑事,并知道娘和三叔关系,却不知我是三叔的儿子,嫂大为母,古来嫂子扶养小叔子的举不胜数,当朝仁宗年间的贤臣包拯便是一例,有什么无地自容的了?嗯,定是因为潘荣的无耻行径。”只听潘夫人又道:“咱们两个你防我,我防你的,二十年面上亲密无间,心里却如横了座大山,生成这般境况,都是王权富贵惹得祸,自古富贵一场梦,世人不顾一切的追逐,忙忙碌碌,无非想成为人上人,从此驱人治人,站在别人上面就那么好吗?哼,无德无耻就算做了也让人耻笑!”潘鸣心中怅然,暗道:“这话说的甚是,可惜潘荣不能明白,害人害己,又带了什么去?最终归于尘土,与常人无异。”只听潘夫人说了句:“去了小半时辰了,怎地还不回来?”起身走向门口。潘鸣知道她说的是迎春和彩霞,寻思:“她知道我不是亲子了,见面不过虚情假意一番,无什么意义,仍按前头想的不见面了吧。”他适才在南岩宫便想到娘能分辨出儿子,潘夫人自也能认出,见是不想使潘夫人认为自己无情,听她说话颇明事理,不见的念头又生,身子向后退了两步,纵身跃上房顶,拟等她离开后再进房中,一瞥眼,见有两人走进月门,正是迎春和秋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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